第一百零二章、老陳醋與交心

　　懷著這樣的想法，宋野在事後問了曲燎原，有些調情的意思，也有著試探的心思：「曲兒，你現在都這樣了，以後還會喜歡女生嗎？」

　　曲燎原趴在那裡，下巴抵著枕頭，雙手抓著手機打字，說：「不會，也不會喜歡男生，就只喜歡你。」

　　宋野驚訝了，說：「今天怎麼了？嘴這麼甜？」

　　「假的，哄你高興的！」曲燎原哈哈笑道，「你這個小心眼。」

　　宋野剛去衝了下澡，現在坐在另張床的床邊，抬腿在曲燎原腿上輕踢一腳，曲燎原配合地「哎喲」慘叫一聲。

　　「你在和誰聊QQ？不是讓你別加陌生人？」宋野道，「哥哥小心眼了，不高興了。」

　　曲燎原轉頭看他臉，確定他是在說笑，才道：「我安慰文聰兩句，晶晶剛才QQ告訴我，文聰為他偶像退賽的事，和別人在網上吵了一天架，還被氣得哭了好幾次。」

　　宋野：「⋯⋯」

　　為這種事和陌生網友吵架，既幼稚且荒唐，換成是他，絕不會想安慰文聰，能忍住不諷刺兩句都算是他的善良。所以他和文聰這麼多年也玩不到一起去。

　　他看曲燎原與文聰聊得認真，就也拿出上網本，看了看財經新聞。

　　年初以後，股市進入了寒冬，許多沒有及時撤出去、被套牢的股民，賠得一塌糊塗，輕者白折騰幾年，重者傾家蕩產。

　　新聞裡能看到的只是冷冰冰的文字敘述，身邊就有不少活生生的例子。

　　去年夏秋兩季牛市，家屬院好多鄰居也或多或少買了股票。一樓小楊哥的父親也和曲大江一樣，在廠裡改制之後主動要求下崗，按照工齡和職稱，拿到了幾萬塊補償金，去年小楊家父子倆一起炒股，剛開始也是謹小慎微地只買了少量，後來看有得賺，就沒剎住車，等被套牢，幾萬塊全打了水漂，他家四代人一起生活，生活壓力本來就比較大，這下更是雪上加霜。

　　家屬院裡好幾家有這樣類似的情況，407廠垮掉以後，不少職工多年在工廠工作，只會對應崗位的生產技能，這種生產技能離了化工廠，到了社會上，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再加上國企職工的心態難以轉變，很多人一失業就失去了生活的方向，部分人又被崩塌的股市再坑一波，許多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職工，生活到了無以為繼的慘淡地步。

　　——曲大江原本的人生際遇，極有可能也是如此。

　　「你在看什麼？」曲燎原和文聰聊完了。

　　宋野道：「看新聞。你倆聊什麼了？哄他還哄這麼半天。」

　　曲燎原道：「沒哄他，他已經想開了。他讓咱倆過幾天去他家裡玩，我答應他去了，你想去嗎？」

　　宋野想了想，說：「去也行，正好在他家玩一會兒，去店裡幫高姨幹點活。」

　　「他說健哥退伍回家了！要叫上健哥跟咱們一起玩呢。」曲燎原道。

　　宋野一頓，道：「常健？」

　　成年以前，他曾經最討厭的曲燎原的兩個朋友，一個是文聰，另一個就是這位常健。

　　「對！」曲燎原忽然變得很高興，爬起來跪坐在床上，眉飛色舞道，「都好幾年沒有見過健哥了，上回見他，咱倆還上初中，你記得不？就咱倆初三那年春節，他從部隊回來過年，穿著軍裝，咱們院好多人跟他一起照合影，我還來叫你了，你說你沒洗臉，不想去，我說你瞎講究，你還甩臉色給我，最後你也沒去。」

　　宋野：「⋯⋯」

　　曲燎原感覺這小事微不足道，宋野不一定記得，說：「你不記得也正常，你那年過年脾氣大死了，動不動就凶我，還有十五元宵節晚上，我叫你跟我們一起去市裡看花燈，你非說你要在家裡看晚會，還說不想跟我玩，說我最無聊，那天快氣死我了⋯⋯算了，你肯定也不記得了。怪了，你小時候怎麼那麼討厭？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宋野臉快扭曲了，道：「你小時候才討厭好不？」

　　「我討厭我討厭，我最討厭，好了吧？」曲燎原才不想和他為這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拌嘴，又說，「你說健哥現在會是什麼樣？退伍應該不能穿軍裝了吧？」

　　宋野斜著眼睛看他，道：「曲燎原，哥哥問你個問題。」

　　叫全名了，八成不是好問題，曲燎原警惕道：「要問什麼？」

　　宋野道：「常健去當兵以後，你才嚷著想去當兵，你是不是特別喜歡他？」

　　「⋯⋯」曲燎原露出難以置信的驚訝，「啊？？？」

　　「還是你特別崇拜他？」宋野換了個說法，道，「你那段時間天天健哥長健哥短，沒完沒了，你想抄我作業，我讓你自己好好寫，你還翻臉，說我沒你健哥好？你健哥可不就是好麼，替你寫過好幾次作業，可惜一元二次方程都能解錯，也不知道怎麼好意思替你寫的。」

　　曲燎原：「⋯⋯你？」

　　「我什麼？」宋野理直氣壯道，「哥哥就是舉世無雙小心眼，愛吃醋還記仇，不行？」

　　曲燎原道：「不是⋯⋯你不是說，你沒那麼早熟，初中還沒喜歡我嗎？那你吃什麼醋？」

　　宋野：「⋯⋯」

　　曲燎原茫然地看著他，問：「所以那年過年，你老是衝我發脾氣，是因為我跟健哥玩，你吃醋了嗎？哦⋯⋯後來你還老說他壞話。」

　　宋野把上網本合上，放在了旁邊桌上，沒回答，更像是默認了。

　　「你也？」曲燎原不可思議道，「也太早戀了吧？你那時候還沒我長得高，怎麼就學會喜歡人了？」

　　宋野怒道：「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沒你長得高了，我一直比你高。」

　　他倆那時候差不多高，曲燎原長得早些，宋野當年比較文弱，看起來的確是曲燎原更高。

　　爭論身高沒有意思，好漢不提當年勇，已經變「矮」的曲燎原馬上放棄這個論點，說：「你是當時就喜歡我了嗎？」

　　宋野一副極度鬱悶的樣子，道：「是⋯⋯我也不知道。」

　　「什麼叫你也不知道？」曲燎原不明白了，說，「你喜不喜歡我，自己不知道嗎？不喜歡你吃什麼醋？」

　　宋野道：「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喜歡？上幼兒園我就不喜歡你跟別人玩，那我幼兒園就喜歡你了嗎？喜歡你什麼？穿開襠褲都能把鞋尿濕了，臉上成天掛著兩筒鼻涕。」

　　「⋯⋯」曲燎原一想倒也是，宋野是從小就這樣小肚雞腸了，問，「那你什麼時候知道喜歡我的？別又來給我編瞎話。」

　　「誰給你編瞎話了？」宋野舔了下嘴唇，道，「你過來，跟哥哥一起睡。」

　　曲燎原道：「我不，你先說我再過去。」

　　宋野道：「你來，哥哥小聲告訴你。」

　　「為什麼要小聲？」曲燎原道，「你大聲說。」

　　宋野指著窗戶，說：「那哥哥開窗對外面喊了。」

　　曲燎原驚奇道：「你要喊什麼？」

　　宋野道：「哥哥喊了你就知道了。」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推開窗，曲燎原感覺他不會幹這麼沒譜的事，但還是有點慫了，道：「別亂喊，哥你還是跟我悄悄說吧。」

　　宋野歪著頭衝他一笑，稍稍朝外面傾身，兩手撐在窗台上，高聲衝院子裡喊道：「曲燎原⋯⋯！」

　　曲燎原一下跳起來，趕忙衝上前來阻止宋野繼續「擾民」。

　　宋野：「⋯⋯是宋野的⋯⋯！」就被曲燎原摀住嘴巴往回強行拉拽，不讓他繼續喊了。

　　「瘋了瘋了！」曲燎原把窗戶關好，又把窗簾拉嚴，緊張道，「你在亂喊什麼？什麼我是你的？鄰居聽到跟我爸媽告狀，咱倆就死定了！」

　　宋野卻說：「你不讓哥哥喊完的，這才半句，真被鄰居誤會，也都怪你。」

　　「後面準不是好話，我還不知道你？是你的妻子，是你的小狗，還有什麼？」曲燎原鬱悶地坐回床邊去，道，「都九點多了，有的鄰居都睡了，你可真行。問你什麼時候喜歡我的，你在這裡東拉西扯，就不跟我說實話，你怎麼這樣？」

　　宋野過來挨著他坐下，單臂摟住他，說：「可是哥哥是真不知道，說不定還真是幼兒園就喜歡你了。」

　　曲燎原道：「你少來了。」

　　「什麼時候喜歡你的是真不知道，但是，」宋野剛才就決定與他說明白，難免有點緊張，才開了半天玩笑，說，「夢遺夢見的第一個人，就是你。」

　　曲燎原睜大眼睛，問：「那是⋯⋯什麼時候？」

　　宋野湊到他耳邊，悄悄告訴了他，曲燎原震驚了

　　「哥哥是先天gay，」宋野小聲道，「從來就不喜歡女生。」

　　曲燎原還沒從剛才的驚訝裡回過神來，又露出費解表情，道：「先天？我不明白。」

　　宋野有點失望，但也不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盡量平靜地對曲燎原解釋說：「就是字面意思。對女生沒興趣，不想也不會和女生談戀愛或者結婚，沒辦法和女生那個。」

　　曲燎原愣了半晌，道：「就是說，將來我們分開了，你再和別人談戀愛，也是要找一個男生嗎？」

　　「！！！」宋野被他這個假設衝擊到了，忍不住忐忑地揣摩起他是什麼意思，問，「那你還打算找女生？」

　　「我不找啊，」曲燎原卻說，「我只跟你談戀愛，不找別人了。」

　　宋野莫名道：「那你又說什麼我們會分開？」

　　曲燎原道：「人是會死的呀，我肯定比你先死。」

　　「什麼⋯⋯」宋野覺得荒唐，奇怪道，「為什麼我就肯定後死了？」

　　曲燎原對此有理有據，很崇拜地說：「因為你要去學自動化，將來你能當很厲害的工程師，科學家！國家給這種人才的待遇都很好，會保證你健康，讓你活很久，新聞裡那些有名的科學家，去世的時候都九十多，還有一百多歲的，你也能活一百多歲。」

　　「我⋯⋯靠。」宋野簡直要崩潰，推倒曲燎原就給他上刑，殘忍地咯吱他，憤怒道，「誰他媽跟你討論國家人才計劃了？哥哥到底在跟你說什麼？在說愛情！」

　　半個多小時才那個過，曲燎原虛得很，反抗都沒力氣，快笑瘋了，連聲求饒。

　　宋野看他眼睛都有點紅了，才放過他，但沒讓他起來，逼問道：「說，你是不是很崇拜常健？喜歡過他嗎？跟哥哥說實話。」

　　曲燎原紅著一張臉和一雙眼，呼吸還沒平復下來，道：「你別胡說八道，他比咱們大五六歲，他走的時候我都還沒變成gay，喜歡什麼喜歡，你別瞎說了。」

　　宋野問：「你什麼時候變成gay的？」

　　曲燎原仰望著他，道：「就是，喜歡上你的時候。」

　　宋野的心一下柔軟了，說：「哥哥愛你。」

　　「我也愛你。」曲燎原道，「你別什麼醋都吃行不？我是崇拜軍人，又不是特定崇拜某個人，健哥沒去當兵的時候，我對他印象都不太好。」

　　宋野嫉妒起來毫無原則，道：「當兵都能拉好感是不？你說得哥哥都想去當兵了。」

　　曲燎原才不信他亂說的，自己考軍校都不行，他回去當兵？表忠心道：「你都已經是我心裡最好的了，還想怎麼好？別不知足了。」

　　宋野氣順了，俯身抱住他，兩人胸口貼在一起，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

　　「你聽哥哥的，」宋野道，「沒什麼能讓我們分開，死亡，也不能。」

　　曲燎原心裡還是有不同想法，過幾十年等他先死了，他還是希望宋野能不孤單地生活下去，再愛一個別的什麼人，不然自己一個孤零零活到一百多歲，也沒有意思。不過以後的事可以以後再說，現在還是別煞風景了，現在這麼浪漫，比剛才那個的時候還浪漫。

　　死亡也不能讓我們分開⋯⋯宋野怎麼這麼會說話。

　　而宋野此時回想起曲燎原剛才那幾句關於「分開」和「生死」的話，後知後覺地被感動了。

　　「你只跟我談戀愛，這句的意思是？」他確認一樣問道，「你是已經不喜歡女生了嗎？」

　　曲燎原被打斷了羅曼蒂克，鬱悶道：「怎麼又來了？我真是求求你，不要太高估我行不？我哪來那麼多喜歡？喜歡你還不行，非得再去喜歡一下別人？你是想累死我嗎？」

　　宋野一下笑了，道：「除了學習，其他事，你一直這麼懶下去就挺好，哥哥喜歡，千萬別改。」

　　「你怎麼跟老崔學起指桑罵槐來了？」曲燎原會錯了意，道，「別拐彎抹角說我懶，就會挑剔我。還不讓我加陌生網友，你天天在網上和誰玩？是不是在網上認識gay了？我就說你老是神神秘秘抱著上網本在偷看什麼⋯⋯」

　　宋野不讓他繼續說下去，吻住了他。

　　幾天後，他倆一起去了文聰在市區的家裡，文聰爸媽也是很好玩的一對父母，知道文聰邀請同學來家裡玩，給了文聰足夠的零花錢，還買了招待客人的水果和零食，夫妻兩個一大早就出門自己玩去了，把家裡的空間留給兒子和兒子的朋友們。

　　曲燎原和宋野放假也每天早起，晨跑背單詞背古詩詞，吃完早飯就坐公交來市區了，到文聰家時，文聰父母都還沒出門，彼此都認識，見了個面，文聰的爸爸還詢問了他倆的成績，知道人家兩個都在一中實驗班，而且都是年紀前十名，人比人氣死人，趁機教育了「不學無術」的兒子一頓，被文聰媽媽催著走了。

　　「我媽跟晶晶見過好幾次了，」爸爸一走，文聰露出囂張嘴臉，得意地向曲燎原顯擺說，「她很滿意這兒媳婦，還誇我眼光好。」

　　曲燎原：「⋯⋯」

　　宋野問：「那文叔叔呢？」

　　文聰的炫耀瞬間垮下來，道：「他是老古板，他不行，過幾年再跟他說，我媽也沒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