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追逐和放棄

　　曲燎原這忽如其來的爆發，很像是一個總是很聽話的乖小孩，突然間叛逆期就來了。

　　但他的情況也和所有叛逆期的少年們一樣，所謂叛逆，許多都是長期的順從和隱忍日積月累到了一定程度之後的反彈，絕非偶然，也並不能叫做突然。

　　只是很多家長和「家長」，短時間內接受不了，也忽略了這是反彈，有的甚至永遠都意識不到這一點。

　　宋野現在就是。

　　他被曲燎原的惡劣態度以及那句「不想和你談戀愛了」當場震住。

　　他覺得自己好像不認識曲燎原了，曲燎原？會說這種話？

　　這個瞬間他感到了心灰意冷，還有什麼意思。

　　曲燎原的一滿腔幽怨和鬱悶積攢了好些時日，這一下發洩了出來，心裡反倒一鬆，又給想通了。

　　答應宋野其實也沒什麼，只要明天他考試認真一點，好好做題，做完再仔細檢查，哪怕最後還是沒考進前十，也是他的實力不行，不是他沒有聽宋野的話。

　　宋野非要忍著不想和他那個就算了，雖然他覺得好玩、很喜歡，倒也不是非玩不可。早晚要高考的，宋野還能一輩子不跟他那個嗎，又不是要出家。

　　「好了，」他就改變了態度，說，「明天我會⋯⋯」

　　但沒等他說完，宋野唰地站了起來，厲聲道：「行，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不管你了，以後也不會再管，高興了吧？」

　　曲燎原：「⋯⋯」

　　宋野說完就大步從涼亭裡走了出去。

　　曲燎原愣了片刻，這是真生氣了？還是又在嚇唬他？

　　等看到宋野走出去好遠，完全沒有回頭的意思，他才覺得不太妙，趕忙追出去，喊著：「你去哪兒？等等我啊！」

　　他追到校園裡比較明亮的地方，離宋野還有一小段距離，因為又是奔跑又是高喊的，就被放學後巡查校園的教導處趙長林主任看到了。

　　「那個是誰？」趙主任雙手背後，挺著肚腩，站在教學樓一樓的台階之上，威嚴地喝道，「不快點回宿舍睡覺！還在這裡追逐打鬧？看看幾點了！」

　　曲燎原只好放慢了腳步，眼看著宋野快步繞過教學樓，去了後面學生宿舍區，暫時也追不上了。

　　趙主任也看清了「搗蛋」學生的臉，發現還是個熟人，奇怪道：「曲燎原？你一個人在這兒玩什麼？你哥宋野呢？」

　　曲燎原與宋野整天都在一起，認識他倆的所有人都知道。

　　「趙主任，」曲燎原站在台階下看向他，認真地問道，「你覺得我剛才是在追逐誰？」

　　趙主任：「⋯⋯」

　　等曲燎原被教育完，放回了宿舍，宿管老師正捏著哨子準備吹，虎視眈眈看著遲歸的他，他也只得回自己宿舍去。

　　熄了燈，他把夏被扯高了蒙著頭，怕舍友看到手機光亮，躲在被子裡給宋野發短信：【哥，我沒有不讓你管我，你別生氣了】

　　宋野沒有回他，也不知是沒看到，還是不想理他。

　　六月底很熱了，他在被子下被捂出一頭汗，熱得不舒服，心裡也跟著難受起來。

　　學習很難，戀愛怎麼也這麼難。

　　許久不見的文聰，和他的女朋友晶晶，兩人和宋野曲燎原一樣，也已經是準高三生，可這對小情侶還是像以前一樣，天天就知道在一起玩，高二課程又越來越難，文聰上課完全聽不懂老師在講什麼，逃課逃得比從前更厲害，並且十次逃課裡有六次會帶著晶晶一起。

　　曲燎原只在這個學期剛開學的那個週末，曾經和文聰約著在市裡見過一次面，把過年在西安買的兩個流蘇書籤送給了文聰，其中一個是給晶晶的，後面這幾個月就再也沒見過。

　　不過文聰這個重度網蟲，隔幾天就會來踩踩他的QQ空間，還經常給他空間養的植物澆水，他偶爾用手機上了線，就會和文聰通過網絡聊幾句，文聰對他說了自己和女友的情況，成績是不好，可是每天都很開心。

　　文聰打算將來隨便上所學校，拿一個文憑就算了，文聰家裡會想辦法安排他進中小學裡當體育老師，晶晶到時就在他工作的學校門口開間奶茶店，以後就能一起上班一起回家，還能每天都有奶茶喝。

　　曲燎原一面勸文聰不能這樣，還是應該努力上一所好點的大學，一面又對人家兩個這樣的戀愛感到羨慕，這才更像是在談戀愛，不像他和宋野，宋野對成績的熱情比對戀愛的熱情大多了。

　　他不是不知道宋野是為了他好，知道宋野希望他也能考上一流大學，是為了他們將來還能在一起。

　　他自己願意努力學習的動力也是來源於此。

　　可是他很想和宋野好好談戀愛，而不是現在這樣。尤其宋野還一而再地拿戀愛裡的事來和他「做交易」。

　　怕影響學習，宋野就不和他那個，連親嘴都開始敷衍了事，那以後假設他成績更不好了，宋野豈不是會拿和他分手來做威脅？

　　要不是和宋野一起長大很了解彼此，他現在也很確定宋野是真的愛他，他都要懷疑宋野根本是把他當成什麼教育實驗品來玩的了。

　　宋野始終沒回他消息，他最後又發了一條：【明天晨跑見，我愛你】

　　次日一早，下了一陣雨，晨跑取消了。

　　按時起床的學生們為了今明兩天的期末考試，都自發地去了教室上自習。

　　曲燎原不想去學習，去隔壁找宋野，發現401已經全員走了，宿舍門都已經鎖上。他沒了辦法，只好灰溜溜地也去了教室。

　　昨晚最後一節課時各班就已經把考場佈置妥當，為了預防作弊，所有桌子都反過來擺放，桌肚朝前，平時並排挨著的桌子也全都拉開了距離。曲燎原和宋野類似「同桌」的桌位，現在兩張桌子中間也隔著半米多的距離。

　　上午第一門即將考的是語文，班裡同學們也多是在複習語文。

　　曲燎原到自己桌邊坐下，想和宋野說說話。宋野正在做一張語文卷子上的文言文閱讀理解，低著頭，全神貫注的樣子。

　　因為同學們都各自在學習，曲燎原不好意思弄出大動靜來，起身往前從桌肚裡拿了個作業本，撕了一張紙，寫好幾個字，團起來，輕輕丟到宋野桌上，正好落在了卷子上。

　　宋野拾起紙團，曲燎原馬上很期待地看著他。結果他頭也不抬，反手把紙團又扔了回來，繼續做自己的題。

　　曲燎原：「⋯⋯」

　　到早飯時間，陸續有同學去吃飯，曲燎原坐在位置上等著宋野做完題，隱約擔心宋野會不叫他，獨自去吃飯。他被宋野冷落的經驗，很多。

　　宋野結束了學習，把桌面收拾乾淨。

　　曲燎原小心地觀察著他。

　　他站起來，看向曲燎原，說：「走，去吃飯了。」

　　曲燎原愣一下，才高興道：「好！」

　　他很快知道，高興得太早。

　　宋野是叫了他一起吃飯，但也不怎麼和他說話，打完飯隨便找個空位子就坐下，要知道他倆平時都是專門找角落人少的地方挨著坐，就是為了方便邊吃飯還可以邊談戀愛。

　　吃完飯，宋野道：「我回宿舍換雙鞋，不小心踩著一灘雨水，濕了。你回去嗎？」

　　「回去，」曲燎原忙道，「我陪你回去。」

　　宋野惜字如金一般的：「嗯。」

　　曲燎原一路跟著宋野進了401宿舍，站在旁邊看宋野拿了鞋、換上鞋，全程沒再和他說一句話，他忍了忍，忍不住了，問道：「小野，你是不是以後都不和我說話了？」

　　宋野繫著鞋帶，道：「你是我弟弟，我怎麼會不和你說話？」

　　「⋯⋯」曲燎原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宿舍裡沒別人，他又試探地提議道，「哥，親嘴嗎？」

　　宋野就去反鎖了門，過來和他接了吻。

　　被親的曲燎原十分茫然，這⋯⋯這是沒事了？昨天的事這麼容易就翻了篇？這麼簡單？

　　不對！莫非宋野又想出別的辦法收拾他了？這個猜測搞得他緊緊張張。

　　但馬上就開始了緊緊張張的期末考試，容不得他再瞎想。

　　他已經決定了，這次一定要好好考，認真仔細，保證把能拿的分數都拿到，絕對不能再惹宋野生氣了。

　　一中每次考試都會按照上一次考試的年級大排名，來安排這次的考號，再按照順序排考場，高二（1）班是高二年級的第一考場，而宋野的考號一直都是1號，每次考試都坐在一班門口的第一個位置上，而曲燎原這次是16號，也還在一班考場，位置被排在了第二列的靠後位置，離宋野有點遠，只能看到宋野埋頭做題的背影。

　　二班的張鈺也分到了第一考場，她比曲燎原成績好，在第一列，但剛好和曲燎原在同一排，開考前還和曲燎原打了招呼，說：「好好考啊。」

　　「你也是。」曲燎原禮貌地回了她。心裡卻一下想到，自己要是像她一樣勤奮好學，宋野早就能省掉很多心了。

　　他和宋野一直以來的習慣，是考完一科後不互相對答案，也不討論剛考完的內容，要等考試全部結束後才會討論這些。這次也是這樣。

　　但以往宋野會問曲燎原類似「感覺怎麼樣」的問題，聽他說「還行」或是「挺好的」，就會給他相應的安慰或鼓勵。這次宋野卻都沒有問。

　　第二天的下午，最後一科的英語考完了，學生們離開考場，各自回自己班教室去，宋野和曲燎原就在自己班考，不用挪動。

　　等其他班的人走得差不多，一班部分去二班教室考試的同學也都回來了，曲班長帶著同學們把書桌重新擺好，還打掃了一下衛生，剛剛結束，他們班生物課代表被通知去拿卷，昨天下午考的生物，出分了！

　　課代表去領了生物卷，正在下發給同學，剛發了幾張，語文課代表和物理課代表也先後被叫去拿卷子。

　　高三畢了業，高三的任課老師們都在辦公室閒著沒事做，這次高二考試就由他們一起幫忙改卷，效率極高，出分比平時快了很多。

　　一會兒工夫，昨天考的三科都出了分數，語數外的滿分是150，物化生滿分100，曲燎原的語文考了124分，物理98分，生物96分，都符合他的正常水準，因為這次考試內容主要是高二生物，實驗班這陣子一直在學高三的內容，曲燎原被扣分的就是道他有點和高三混淆了知識點的實驗題，物理丟的兩分是一道電磁學的多選題，他當時拿不準B選項的正確性，最後沒選B，這道題被扣了兩分是因為他不太會，不是粗心，這兩科的失分都不算冤枉，就是再考一次，他還是得靠蒙。

　　他感覺還行，想給宋野看看他的卷子，可又怕還沒出分的那三科會有問題，想了想決定再等等，等其他的分數也都出來了，如果沒犯粗心大意的毛病，他就能向宋野討表揚了。

　　「你卷子呢？」他見宋野並沒在看卷子，問，「物理是不是又考了滿分？」

　　宋野卻道：「沒有。」

　　曲燎原說：「九十九？我考了九十八。」

　　「不錯。」宋野道。

　　曲燎原沒聽出他的滿意來，就有點失落，無論如何他是不會比宋野成績好了，那宋野根本不可能有對他滿意的那一天。

　　晚上自習課，剛考完試，沒安排課，同學們自由自習，有看書的，有還在做題的，有直接睡覺的，也有人在很小聲地聊著天。

　　宋野戴著耳機聽MP3，還翻著一本在班裡傳閱的《讀者》雜誌——他很少看這類讀物。

　　曲燎原趴在旁邊桌上，新奇地看著他，他便給了曲燎原一隻耳機，曲燎原聽到裡面在唱最近很熱門的歌曲《北京歡迎你》——也不是宋野常聽的音樂類型。

　　曲燎原心生納悶，這兩天他不止一次地這樣覺得，宋野是怎麼了？

　　班主任崔老師快步走進教室來，班裡同學都抬頭看他，他逕直走到宋野桌邊，叫宋野：「你來一下。」

　　宋野起身跟他出去了。

　　好半天都還沒回來，曲燎原都把《讀者》翻完了，覺得沒有意思，想起還不知道宋野物理考了多少分，就到宋野的抽屜裡翻了出來⋯⋯當場傻了眼。

　　宋野常常考滿分的物理，這次考了80分。

　　第二節課，宋野還沒有回來，二班數學課代表幫他把一班的數學試卷領了回來。

　　曲燎原數學考了139分，宋野考了111分。

　　上課後，英語也出了分。

　　曲燎原132分，宋野111分。

　　放學之前，最後一科化學也發下了卷子。

　　曲燎原已經不管自己的分數了，攔著化學課代表搶過那一摞化學卷，一共只有三十張，很快找到了宋野的卷子，24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