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狼來了和別客氣

　　十八歲生日這天的凌晨，曲燎原和男朋友吵了架，在聲控燈的樓道裡，不敢太大聲，壓抑著怒火，吵完就走。

　　回到宿舍後，他失眠到近三點，才毛毛躁躁地勉強入睡。

　　他輾轉反側期間，宋野還給他發了兩次短信，一次問他【睡著了嗎】，一次是表白【哥哥愛你】。

　　曲燎原：⋯⋯

　　兩條他都看了，都沒有回覆，完全不想理宋野。

　　睡著以後，他做了一場接一場的夢，一到春天，這年紀的少年們總是愛做夢，他也不例外。

　　今天的夢，卻不像平時那樣朵朵春花潺潺流水高山巍峨小徑通幽，而是充滿了驚險與刺激。在夢裡，他被一頭巨大的西方龍追趕，那龍還會噴火，他很害怕被龍追到，就一直拚命跑拚命跑，西方龍對他窮追不捨，這夢還像打網遊一樣，會切換地圖，最後在一個好像剛剛結束炮火的戰場地圖上，四周簇簇火焰，他被那龍一爪按在了被炸過的廢墟中央！四散的硝煙之中，龍低下巨大的頭顱，尖牙反射著凌冽白光，伸出了赤紅色的舌頭⋯⋯他要被吃掉了！

　　嗶嗶——！起床哨把他從這難以形容的夢裡驚醒。

　　趁著舍友們穿衣疊被不注意時，幹了壞事的曲燎原偷偷把換下來的內褲塞進個塑料袋，暫時先扔在了櫃子裡。

　　「班長！」睡他上鋪的李超一聲大吼。

　　曲燎原剛關上櫃門，驚得手一抖，尷尬地轉回頭來，被⋯⋯被看到了嗎？

　　李超踩著梯子從上鋪跳下來，說：「生日快樂啊！」

　　曲燎原鬆口氣，忙笑道：「謝謝你。」

　　其他舍友聞言，也都紛紛向他送上了祝福。

　　「謝謝，謝謝大家。」曲燎原道。

　　因為學習時間很緊張，他又天天和宋野黏在一起，與舍友們相處得就比較平淡，此時自然而然有一中額外的感動。

　　平時出門晨跑，他都是先到401宿舍叫宋野一起走，今天從自己402宿舍出來，就趕快跟著李超他們一起走了，經過401門外，他都沒有敢向裡面看。

　　下樓及去操場的路上，遇到不少認識的人，有同年級的同學，也有高一或高三的，他收到了其中好幾位同學對他的生日祝福，到了操場上，又有兩位女同學也向他說了生日祝福的話。

　　曲燎原受寵若驚地道了一路謝，也感到很疑惑，怎麼這麼多人都記得他今天過生日？

　　直到路遇高一時老同學江波，江波近視得更厲害了，鼻樑一副小眼鏡，肉眼可見的比從前變厚不少，他大力拍了曲燎原的肩，恭喜他：「十八歲了老曲！生日快樂！」

　　「謝謝老江，」曲燎原不可思議道，「我都有點感動啦，都一年了，你還記我生日記得這麼清楚？」

　　江波哈哈笑，順便也幫他解了惑，說：「哪是記得你生日，我是記得宋野的生日，你們倆差六天，上週你點歌給他慶生，我聽見了。」

　　曲燎原：「⋯⋯」搞了半天還是沾了年級第一的光。

　　學生們陸續就位，開始跑步前，各班要整隊集合，來得稍晚些的宋野，也還是站到了曲燎原的旁邊，大家都知道他倆形影不離，曲燎原身邊這個位置，除了宋野也沒有旁人會來站。

　　「怎麼今天不去叫我就自己來了？」宋野問他。

　　曲燎原低著頭，用鞋尖踢著塑膠跑道，透著一股鬱悶的怨念。

　　前後都有同學，宋野一肚子話，卻也不好再說什麼。

　　老師吹了哨，晨跑開始。晨跑的帶隊是由全校數位體育老師輪著班早起過來，今天值班的這位老師，吹過哨以後也沒跟著學生一起跑，站了一站就溜號走了。一中少有那種太搗蛋的學生，整體紀律性還是比較好的，即使老師不看著，也不會亂掉，只有個別時候的個別學生會趁機跑掉。

　　今天就是。一班隊伍剛跑了多半圈，宋野就說：「不跑了⋯⋯上廁所，去嗎？」

　　曲燎原也不想跑，晚上才睡了三個鐘頭，跑起來頭暈眼花。但他沒有應聲，依然不太想理宋野。

　　「你不去？」宋野道，「那我自己去了。」

　　他果真從隊伍裡出去了，到跑道外，看樣子是真要離開操場。

　　曲燎原剛開始還犯拗，跟著隊伍跑了十幾米就後悔了，轉頭一看，宋野還沒有走，一個人站在跑道外，孤零零地望著他這邊。

　　⋯⋯唉。

　　曲燎原覺得他這根本就在裝可憐。卻還是沒忍住，也從隊伍中出來，不情願地小跑幾步，過來與宋野會和，一起走了。

　　到宿舍樓，在樓道裡被宿管老師看見，這位老師認識他們哥倆，有著對「好學生」的特殊寬容，還主動替他倆找了藉口，問宋野：「怎麼沒去跑步？你弟生病了？」

　　「他感冒，有點發燒。」宋野信口雌黃道，「藥放在我那裡了，我回來拿給他吃。」

　　曲燎原：「⋯⋯」

　　女老師信以為真，關切地說：「那快上去吧，早吃藥早點好，別耽誤了學習。」

　　兩人就上樓，到401宿舍門口，宋野開了鎖，拉著曲燎原進去後，又從裡面反鎖了門。

　　「你怎麼張嘴就瞎編？」曲燎原像是剛發現了宋野的真面目，指責道，「你是不是天天就想著怎麼騙人了？」

　　宋野：「⋯⋯」

　　曲燎原已然結結實實地氣了一整晚，現在就想當面鼓對面鑼地說清楚，道：「你還騙我什麼了？肯定還有別的。」

　　「真沒有了，」宋野也後悔了一晚，就不該一時頭腦發熱，一下告訴他全部真相，此時聽了這指控也倍感冤枉，說，「真就只有說你包皮長這一件事。」

　　曲燎原氣憤道：「你還敢說？我根本就不長！」

　　宋野只好說：「不長不長，是哥哥瞎說的。」

　　「我就覺得奇怪，我去洗澡的時候看別人也都差不多都這樣，難道還能人人都長？」曲燎原真切地感覺自己被愚弄了，悲憤道，「我這麼信你，你就跟我編瞎話？還騙我說不能多打飛機，會長不大？」

　　宋野正色道：「哥哥這都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曲燎原氣得臉更黑了，說，「我看你就是不想給我打飛機，你⋯⋯你就是為了自己偷懶。」

　　宋野被他這邏輯搞得哭笑不得，道：「打不比吃省事嗎？我要是為了偷懶，幹嗎要給自己找麻煩？」

　　曲燎原說完也覺得不太對，如果不想給他打飛機，那應該更不想吃他才對，但明明每次宋野都是主動幫他吃的。

　　「那你就是為了看我笑話，覺得我不懂，不如你聰明。」曲燎原愈加悲憤，說，「你說什麼我都信，你肯定偷偷笑話我是個二百五了。」

　　其實宋野說謊的時候就知道早晚有這一天，曲燎原這氣憤也只是暫時，等發洩出來就揭過去了，不會因為這種事當真和自己生氣，現在看他這嘟嘟囔囔的發牢騷，還覺得有點可愛。

　　宋野舉手發誓道：「沒有笑話你，要是笑話你了，就叫我的包皮變長，行不？」

　　曲燎原：「⋯⋯」

　　宋野放下手，說：「我真的是為了你好，你發育慢你自己不知道嗎？打的次數多了對你身體沒好處，而且你自制力那麼差，不和你強制約定好次數，你能管得住自己嗎？還要不要考北大了？我這麼用心良苦，你都不懂，還怪我。」

　　曲燎原：「⋯⋯」

　　「別生氣了，過生日要高高興興的。」宋野戳了戳他臉頰上酒窩的位置，道，「來，給哥哥笑一個。」

　　曲燎原明顯是已經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了，可也沒如他預料之中那樣笑出來，還是一臉鬱悶加嚴肅。

　　「既然是為了我好，那就更不該說謊話騙我。」曲燎原道，「你怕我自制力不好，打得多了會影響發育，耽誤學習，那為什麼不和我直說？非要用說謊騙我的辦法？你覺得騙人是對的嗎？」

　　宋野被他說得愣住了，片刻後才想起為自己辯護說：「但我的目的又不是為了要騙你。」

　　「那你的行為也是在騙我。」曲燎原很受傷地說，「你說什麼我都信，是因為我信你，不是因為你謊話說得好。小野，我看你根本就沒明白，我生氣才不是因為我的包皮長不長，是因為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你卻說謊來騙我。」

　　宋野：「⋯⋯」

　　狼來了的故事，人人都聽過，都明白。但落實到現實中來，多數人都只在自己是上當的村民時，才會覺得狼來了是個令人警惕的慣性陷阱，但卻很難有人時常意識到，每個人更可能成為那個小孩。尤其在一段親密關係中，「善意的謊言」是一碗毒雞湯，打著「是因為愛你」、「是為了你好」的幌子，讓人更容易忽視謊言對感情帶來的毀滅性打擊，信任的缺失絕對會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宋野在這一瞬間，為曲燎原的處世哲學而內心一震。

　　這同樣是一聲警鐘，如果沒有曲燎原對這件事的明確認知和對核心問題的一針見血，未來的日子裡，宋野可以預想到，他會因為曲燎原對他的言無不信，而信口說出更多的謊言。那些謊言或大或小，造成的後果也可大可小，但有一點，如果任由這種情況發展，它們會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然後在某一天，摧毀曲燎原對他的信任，甚至愛情。然而這雪球裡的每一片雪花，在落下的當時，都不會讓人輕易察覺，它有多可怕。

　　此時，宋野和曲燎原之間的第一片雪花落了下來，而曲燎原指著它，明確告訴了宋野：我們之間，不能下這種雪。

　　「對不起，不該騙你，是我錯了。」宋野認真地承諾道，「以後，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再對你說一句假話。」

　　曲燎原與他四目相對，片刻後點頭說：「好，我相信你。」

　　宋野明白曲燎原的意思，是說從此以後，還是會無條件相信他說的所有話。

　　他對曲燎原一笑，曲燎原也露出了左臉上的那一個小碗似的酒窩。

　　宋野此時有了種奇妙的感受，在曲燎原也終於滿十八歲的這一天，他們似乎的確都變得更成熟了一點點。

　　「還有就是，」曲燎原想起別的事，不太自然地摸了下自己的後頸，壓低了音量道，「昨天你說，要那個⋯⋯那個我，只說了一半，是要怎麼那個？」

　　宋野畢竟是個理論派，當即也有些小小羞澀，鎮定地小聲說了一遍：「要先⋯⋯再⋯⋯最後⋯⋯」

　　曲燎原臉色精彩，邊聽邊發出被科普的感慨：「啊？啊？？？啊？！⋯⋯還能這樣？⋯⋯真能嗎？⋯⋯這是你瞎編的吧？！」

　　這什麼反應？宋野被他搞得既尬且怒，說：「才不是！哥哥看過片的！」

　　「在哪裡看的？」曲燎原震驚道，「你有這種好東西，居然自己偷偷看？還有沒有把我當好哥們兒？！」

　　宋野：「⋯⋯」

　　曲燎原忽然明白了，發出了振聾發聵的質問：「我懂了，難怪你要搶著要當丈夫！」

　　這涉及到了原則問題，宋野冷靜下來，道：「你有什麼問題嗎？」

　　曲燎原不知道想了點什麼，表情複雜，一下糾結，一下痛苦，一下慘不忍睹。

　　「⋯⋯」宋野並不是毫無心理準備，早就做過妥協的心理準備，看他這樣也不完全意外，心說好吧誰叫他是曲燎原，努力平靜地說道，「如果你要是也想⋯⋯也想那個哥哥，也不是不行，我們可以換著來。」

　　曲燎原卻馬上道：「不不不，我不想。」

　　宋野：「？？？」

　　曲燎原的臉有點紅，說：「你來你來，這個就不要客氣了。」

　　宋野：「⋯⋯」

　　幸福來得有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