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幾年前見過，不過那時候不熟。後來我不是退出娛樂圈了嗎？我倆更沒什麼交集了。」劉鋒把東西幫他歸置好，就坐在一旁看，「後來是在一個朋友的介紹下認識了他，有空的時候就會出來聚聚，吃個飯什麼的，也不頻繁，幾個月一次，畢竟大家都挺忙。」
這個孟闌倒是很確定，周戈確實忙，除了拍「一食一癒」他倆能碰上，其他時間周戈總是很忙，聯繫他都得通過他的經紀人或者大福妹。
此時周戈還沒出現，孟闌謹記之前前輩們的提點，一邊洗菜一邊和嘉賓閒聊：「那……是周哥邀請你來參加這個節目的嗎？」
「這個怎麼說呢……」劉鋒盯著天花板想了會兒，才說，「也不算正式邀請，就一起吃飯的時候，他說起自己要做個節目，每期都得請嘉賓，估計要請的人有點多，拍攝時間也密集，怕檔期不好排。我常駐本地嘛，他就說，萬一節目嘉賓這一塊臨時出了什麼問題，我能不能幫個忙湊個人數。」
說完劉鋒還挺不樂意地撇了撇嘴，抱怨著：「敢情我就是個湊人數的。」
「還不是因為你閒？」周戈的聲音先響起，換了衛衣的他一邊走過來一邊指責劉鋒，「幹嘛呢你？就看著人家孟闌幹活，也不說幫個忙？」
「我不，我身懷劇毒，萬一碰了菜，一頓飯吃完，咱仨都跑醫院去了呢？」劉鋒一本正經地扯謊，還反過來挑他的刺兒，「你還說我？上期節目我可看了啊，你從頭到尾，也就剝了小半盤花生米，幫忙端了個碗筷，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周戈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十分理所當然：「這是我家，我有臉當大爺，你憑什麼？」
「……」劉鋒從他手裡把那杯茶搶過來，臉不紅心不跳地道，「就憑我不要臉。」
手停滯在半空的周戈：「……」
孟闌左右看看，沒料到他倆見面就鬥嘴，低頭笑了笑，才說：「不用幫忙，老鴨湯已經在灶上煨著了，肉也提前醃製過，炒菜很快的。」
此言一出，兩位大爺更加理所當然地靠在餐檯上閒磕牙，中間是動手切菜的孟闌。
第一期節目裡，孟闌是在流理台上做準備工作的，所以與嘉賓的互動少，這次他們改進了方式，將切菜這個流程放在餐檯上，嘉賓在一旁時不時搭把手，聊天時孟闌也能回幾句。
「這期請劉鋒不是為了讓他來湊數的。」周戈不再開玩笑，正正經經地說事實，「節目籌備期其實我就想好了要請他來錄一期，可以說，他是我最早確定的嘉賓之一。」
「為什麼？」孟闌好奇。
「之前我們一起出去吃飯聚會的時候，一直都有在聊天。他以前呢，是偶像團體的隊長，在那個時代可以說是自帶巔峰流量，火得不得了。可是團體解散後，他直接就退出娛樂圈了，我和很多人一樣，都心存困惑。那個時候我也和大家一樣，會猜測他離開娛樂圈，不做明星以後，他要去做什麼，他會不會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他要怎麼面對自己的粉絲，他未來會過得比當初好嗎？這些問題其實不止發生在他身上，很多人也會在人生的某個當口，遇到不得不做出選擇的問題，而且這個決定往往是影響人一生的。」
孟闌聽得入了神，暫時停下切菜的手，轉頭瞥了眼劉鋒，卻見方纔還嘻嘻哈哈的人此刻只是握著茶杯一臉淺笑喝著茶。
「劉鋒代表了一類人，在輝煌期急流勇退……當然因為他是明星嘛，這種決定看起來像被無限放大了似的，被上億雙眼睛所關注。但是通過我們認識這段時間以來的接觸，我個人是覺得，他這些年身上發生了很多變化，我覺得這種變化是好的，所以我很想邀請他來和大家分享一下，他當初是怎麼想的，這些年又是怎麼過的，自己的一些心路歷程。」
「你搞得這麼嚴肅，好像這節目是什麼情感諮詢大舞台似的。」劉鋒調侃了一句，才推了推自己面前的盤子，「孟闌，你切你的菜，我可餓著等吃呢。」
孟闌這才回過神，繼續切手裡的茄子。
「我是不介意當知心哥哥的。」周戈聳了聳肩，到底是看孟闌一心二用有點吃力，把一袋子豆角拿過來，幫忙掐兩頭的尖，「所以當初你到底為什麼退出娛樂圈啊？你好像從來沒正面聊過這個話題。」
「我這不是怕被打嗎？」劉鋒摸著鼻子帶了幾分尷尬低聲說道，眼神雖然還有些閃躲，但也沒就此避開話題，「我那時候年輕嘛，年輕氣盛。粉絲們捧著，公司也對我挺照顧，幾個隊友也比較縱容我，我自己呢，自恃有幾分才華，有時候吧，挺目中無人。」
周戈點點頭：「這個我贊同，那時候我見你，你那眼睛長頭上似的。」
劉鋒立馬反駁：「你少給我扣黑鍋啊！我那時候狂是狂了點兒！怎麼就目中無人了？目中無人的明明是你！您這知名電視台主持人，看不上我們偶像派，哼。」
對於他這種反咬一口的行為，周戈都懶得反駁，只給了個白眼。
好在劉鋒也沒糾結這個話題，繼續聊自己的事：「我是憑藉作詞作曲唱歌全能才被公司選中的，我們團隊的很多歌都是我寫的，紅了，我當然高興——自己寫的歌不僅拿獎拿到手軟，還被全國觀眾喜愛，我特別高興。」
他在「特別」兩個字上加了重音：「後來陸續出了兩張專輯，反響都很好，那幾年，我們走在大街上，都能造成交通堵塞，一點兒不誇張。代言多了，採訪多了，綜藝多了，表演邀請多了，還能開全國巡迴演唱會，場場座無虛席，真的火。」
劉鋒說著這些過往，臉上浮現出幾分懷念、幾分驕傲，可更多的，卻是看遍繁華的淡然。他說：「我最初特別開心，覺得自己的才華得到了肯定，大家這麼愛我，我是最棒的。」
再次被故事吸引的孟闌急忙問：「後來呢？」
「後來？」劉鋒沉默片刻，冷笑道，「累，煩，渾身戾氣。」
「因為工作太忙？」孟闌猜測。
「工作多，工作忙，正常，大家在我們身上花了錢，我們當然要把最好的呈現給大家。而且把自己的工作做好，這樣才對得起那些喜歡我的人，我從來沒覺得工作累，工作煩，那是我的工作，我當然要做好。明星就是這樣，在無處不在的鏡頭下，你是不能做自己的，你可以不完美，但是你不能做錯事。」劉鋒飛快地說了這麼一句，卻沒有細說，而是迅速轉移了話題，「我覺得累、煩、渾身戾氣，是因為我對自己失望。」
這話讓周戈和孟闌不約而同地愣在當場，似乎沒想到劉鋒會說出這種話。
劉鋒被他倆的反應逗笑了，打趣道：「你們是不是覺得，紅透半邊天，被眾星拱月般的我是不會對自己失望的？」
周戈笑了笑，把掐頭去尾的豆角整理到菜盆子裡推給孟闌，對劉鋒說：「正常來說，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會自信過頭，也可能目中無人，而且一定會覺得孤獨，可我真沒見過幾個站得那麼高的人，會對自己失望的。你失望什麼？覺得自己太世俗了？覺得自己被娛樂圈捲進漩渦裡出不來了？」
他雖然是笑著說這些的，可最後兩句話，卻是如此犀利。
這就是劉鋒喜歡和周戈聊天的理由。
這個人，永遠清醒而理智，能看破一切似的。
於是，劉鋒也跟著他笑了笑，認真道：「我那時候，寫不出歌了。」
視頻裡本來密密麻麻的彈幕像是忽然被什麼抹掉似的，一瞬間，一條都沒有。
就在劉鋒說「我那時候，寫不出歌了」這句話以後。
這種近乎死寂的沉默如有實質，讓上百萬正在追更新的網友怔在屏幕後，不知該如何下筆評論，於是狂風暴雨般捲了一半視頻的彈幕出現了令人驚訝的空白。
劉鋒是以作詞作曲唱歌全能的本領成為偶像派中的實力派，又因俊朗逼人的外貌而在實力派中脫穎而出，成為顏值與才華俱備的一線明星。可他說，他那時候，寫不出歌了。
一個寫不出歌的一線明星，很快便會跌落神壇的。
劉鋒無比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
他甚至比周圍所有人都更早地意識到這一點。當他的公司和經紀人沉浸在他帶來的巨大名利，當他的隊友正在參與綜藝節目和電視電影的表演機會，當他的朋友都在對他羨慕嫉妒恨，當娛樂圈幾乎所有記者都為他寫著溢美之詞，當他的粉絲沉迷於他才貌兼備的瑪麗蘇人設，當他的父母也在向親戚誇耀他的成功時，劉鋒在成堆的、毫無喘息之機的高強度工作中意識到，他寫不出歌了。
他要墜入深淵了。
那時候，他才19歲。
一個19歲的少年，跑得比別人快，站得比別人高，於是他也比別人更早地站在真理之石的面前，意識到自己過早消耗掉的才能將令他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他回頭，發現周圍的人遠遠地綴在他身後，嘻嘻哈哈地欣賞著周圍的繁花似錦，流連於那滿目錦繡。
後來發生了許多事，偶像團體一個接一個地離散，公司高層幾經變動，經紀人也辭職出走，隊友們將重心放在了綜藝或影視上，粉絲們仍然愛他，近乎沒有理智。
可拿起筆卻連一串令自己滿意的音符都寫不出來的時候，劉鋒說，我要退出娛樂圈。
他那時候還萬眾矚目，可睥睨娛樂圈的半壁江山，可他說，我要走了。
決絕得像個目空一切的俠客。
然後他就真的再也沒有回過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