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7
幽暗的走廊裏尚能感受到硝煙彌留的氣息，沈修雲身穿信息素隔離裝，收斂了氣息，走到基地控制室門口，卻沒有直接進去，隻是站在原地透過半扇虛掩的門，一言不發地看着那個身穿一席黑色軍裝的男人。
星際帝國的軍裝是統一的墨綠色，而洛迦今天穿的卻是黑色，沈修雲記得多年前他剛從梅左基地逃出來的那天，正趕上帝國的國慶日。他遇到約書亞，坐在他的車裏，通過無線電視看到一身黑色軍裝的七皇子，一眼便将他認作前世的人。
究竟爲什麽會将他認出來？難道隻是因爲容貌相同？
如今回想，沈修雲才明白，也許他所熟悉的隻是這人身上的氣質。那雙幽暗深邃的眼睛，雖然在喧嚣的人群中帶着淺淡的笑意，卻絲毫沒有染上喜慶，反而陰冷，孤獨，深沉，包藏着不可言說的野心，以及長久壓抑之下的憤怒和不甘，和前世的七殿下幾乎一模一樣。
自幼喪母，強兄環嗣，同樣的處境造就了同樣的性情。一襲黑衣隻是爲了悼念亡母的忌日，胸前的白色玫瑰肆無忌憚挑戰老皇帝的底線，他能忍，卻也狂妄，那時候的洛迦就已經變得危險，如果沒有後來的意外和糾葛，沈修雲可以肯定他依然會成爲前世那位心狠手辣的七皇子，除掉一切敢于擋在他通往皇座之路上的人，直至登頂。
可是因爲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前世的七皇子回來了。
然而，沈修雲卻有點不認識他了。
越來越多的陌生感，卻讓沈修雲對他的興趣與日俱增，時常會不經意想起這個人。如今他已有資格與他對弈，不再隻是他手中的棋子，所以他時常好奇，不知道他接下來又會布置出怎樣高妙的棋局，邀請他共入局中。
大概是感覺到什麽，一直背對着門的洛迦微微轉過身。
沈修雲眼神微動，忽然手腕一翻，指間夾住一片鋒利的金屬刀刃，毫不留情地向洛迦擲出。
洛迦轉身的動作被打斷，立刻向旁邊側身躲過，刀刃破空旋轉飛出，貼着他的手臂險險劃過，一點都不含糊地深深釘入對面的牆壁，發出“叮”的一聲。
“修雲，你就是這樣接待遠道而來的訪客嗎？”洛迦也不氣惱，輕輕拍了下被刀片劃破的制服袖子，笑着轉過身。
沈修雲出于習慣，以爲又會看到洛迦那雙總是帶着笑意的讓人膩歪的眼睛，那雙和自己一樣，在星際帝國少見的黑瞳。然而最終當洛迦完全轉過來，他卻隻看到那雙輕輕閉合眼簾，一切調侃，戲谑，謀算，都被輕輕遮掩住，看不見，也無法再看見，隻留唇邊一抹溫和的弧度。
“七殿下的身手還是和以前一樣好。”沈修雲看了眼洛迦，淡淡道。
其實這樣的待客之道，對于洛迦來說并不陌生。沈修雲當年身爲刺客，洛迦找到他隐居的木屋，來一回就要接一回暗器，從最開始的遍體鱗傷，到最後的應對自如，再加上美酒相送，死皮賴臉，終于成爲了這天下第一刺客的常客。沈修雲如今隻往他身上扔了一個飛刀，他其實應該慶幸了。
“這點伎倆，在修雲面前還是班門弄斧了。”洛迦謙虛道。
“七殿下今天來這裏，是爲了什麽？”沈修雲不再廢話，直接開門見山。
“自上次一别，我們都多久沒見過面了？修雲難道一定要見面就談公事？”
“哦？那七殿下想說什麽私事？”沈修雲饒有興趣地揚起眉。
“比如談談我們離别之後的境況？别忘了，你我當初的約定，我們還算是盟友。”
“好，既然七殿下這樣說，那我倒是有個疑問，想讓七殿下幫忙解答。”
“什麽疑問？你說。”
“之前來梅左星球的那支軍隊，是你的人吧？”
“哦？什麽軍隊？”洛迦神色平靜地問，臉上絲毫看不出破綻。
“你我都是明白人，七殿下又何必将别人當做傻子？這次梅左星球能這麽快收複，我是不是欠你一句感謝？”
聽了沈修雲的話，洛迦稍微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思索該如何回答。
“修雲，其實隻要你和你的人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那支軍隊的存在。隻要帝國的子民相信梅左星球是由你收複的，是你沈修雲，帶着由Omega組成的軍隊，做了帝國軍都沒能做到的事，這就足夠了。你不覺得嗎？”
“那我能知道，那支軍隊的統帥爲什麽甘願爲他人做嫁衣嗎？這樣無私的幫助，讓我受之不安。”沈修雲看着洛迦問。
洛迦笑了笑，用猜測的語氣說：“也許他隻是認爲，這個功勞交給你，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可我怎麽看都覺得，這個結果隻對我有好處。”
“也許對你有好處，就是最好的結果。”
洛迦在說完這句，沈修雲沒有再接話，房間裏一時之間變得極其安靜，陽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在地面上緩緩爬動着光格，橫掃屋子裏堆積的陰霾和濕冷，讓光線下浮動的塵埃，也染上幾許溫暖。
沈修雲看着坐在對面的七殿下，而七殿下隻是面帶微笑地淡然以對，他們能聽見兩人頻率相似的呼吸聲，似乎在言語之外，依然在做着别人無法幹預的交流。
最後，還是沈修雲打破了沉默：“所以私事已經談完了，七殿下這次來到底是爲了什麽？”
洛迦這回也不再賣關子：“修雲聽沒聽到有關拉馬星球的消息？”
如今在帝國政府的控制範圍内，網絡通訊和各大星際電台都已經恢複了正常運轉，沈修雲自然也不會不知道，他如今在一些Alpha貴族那裏已經是眼中釘肉中刺，梅左星球仿佛一塊香噴噴的大蛋糕，不知道多少人想上來咬一口。
“所以七殿下果然是要來勸我束手就擒，放棄這裏的管理權，乖乖回去受帝國法庭審判？”
“你覺得呢？”
“若真是這樣，七殿下恐怕沒辦法從梅左星球安然離開了。”沈修雲冷冷地瞥了洛迦一眼。
洛迦哈哈大笑，“修雲，你還真是改不了刺客的本性，不知道就是在我們那個時代，都有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一說麽？”
洛迦這句話，明顯是赤裸裸的嘲諷，用句難聽點的話翻譯，相當于“狗改不了吃屎”，沈修雲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修雲，其實我這次來是想代表帝國政府和你談判的。”盡管洛迦看不到此時沈修雲的神色，卻能在腦海中勾畫出他愠怒的模樣，嘴邊不禁噙着一絲笑。
“哦？想要我做什麽？”
“将你手下的軍隊收編入帝國軍，保留番号。從此以後，你們的歐米伽盟軍将成爲帝國軍的一部分，繼榮耀，光明，使命三大兵團之後的第四兵團。”洛迦說得擲地有聲，收斂起笑容，神色鄭重而嚴肅。
“這是你們的要求？”沈修雲沒有立刻表态，“給我的條件呢？”
洛迦聽到沈修雲沉穩淡定的聲音，不禁贊賞地微笑，“這個條件，當然應該由你自己提出，畢竟我們這是一場談判。”
沈修雲眯起眼睛，思量地看着洛迦，忽然明白什麽，道：“七殿下，議會派你來梅左星球，其實并不是讓你說這個的吧？”
洛迦嘴邊的笑意愈深，“修雲，這就要看你的談判能力了。議會隻是派我來和你談判，但能談成什麽結果回去，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沈修雲微微皺眉，“這個我需要時間考慮。”
“我很願意在梅左星球多逗留幾日。”洛迦立刻說。
沈修雲站起來，目光移向洛迦軍裝上被自己的暗器劃破的地方，“那麽，就要再耽擱幾天七殿下的寶貴時間了。”
“不勝榮幸。”洛迦也起身，對沈修雲微微點頭示意。
“我會安排人負責七殿下的飲食起居，不過這裏的條件有些簡陋，比不上拉馬星球，還請多包涵。”
“對我來說，如今在星際帝國再沒有比這裏更好的。”洛迦說。
沈修雲看了洛迦一眼，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洛迦在梅左星球留了下來，傳回拉馬星球，美其名曰：談判形式非常不利，不過正在想辦法說服對方，還需要時間。
而與此同時，一篇篇關于梅左收複戰役的報道和評論也相繼炮制出爐，在民間引起越來越大的反響。
“衆所周知，凱撒倫皇子在很早以前就被蟲族控制，當時初次率軍攻打歐米伽星球，重兵之下幾個月圍攻都沒能攻克防守。而反觀梅左星球，相比于當時的歐米伽星球，其防守實力不知道要提高幾倍，卻在短短幾天之内就徹底淪陷。一邊隻是靠Omega的自衛武裝，而另一邊卻是政府的帝國軍，裝備精良的使命兵團下整整一個二十五兵團駐守在旁邊，卻依然沒有保住梅左基地。這是否向我們傳達這樣一個信息？我們一直引以爲傲，一直倚仗依賴的Alpha戰士，竟然還不如Omega們的戰鬥力？”
“衆所周知，凱撒倫皇子在很早以前就被蟲族控制，當時初次率軍攻打歐米伽星球，重兵之下幾個月圍攻都沒能攻克防守。而反觀梅左星球，相比于當時的歐米伽星球，其防守實力不知道要提高幾倍，卻在短短幾天之内就徹底淪陷。一邊隻是靠Omega的自衛武裝，而另一邊卻是政府的帝國軍，裝備精良的使命兵團下整整一個二十五兵團駐守在旁邊，卻依然沒有保住梅左基地。這是否向我們傳達這樣一個信息？我們一直引以爲傲，一直倚仗依賴的Alpha戰士，竟然還不如Omega們的戰鬥力？”
這篇報道是沙拉坦丁親自撰寫播報的，在這篇長報道之後，對于很多人來說一直神秘莫測的歐米伽星球，漸漸開始走到公衆的視野之中。記者跟拍采訪下，人們發現在如今這混亂的世道，竟然還有像歐米伽星球這樣的世外桃源。這座全新興起的星球，因爲有歐米伽工廠作爲依托，生産的各種科技産品對外出口供不應求，帶動經濟的高速發展。那曾經聲名遠播，讓科學院以天價購買的信息素模拟隔離衣，原産地竟然就是歐米伽工廠。
一個人口主要由Omega組成的星球，竟然能抵得住蟲族接近三個月的襲擊，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然而當人們聯想到這座星球的主人，那個大名鼎鼎的Omega男人，似乎又覺得這一切不是那麽難以理解了。而對比梅左基地那些可憐的Omega，駐守在旁邊的二十五兵團，竟然完全被蟲族侵蝕，全軍覆沒，最後這些所謂的保護者，竟然成了蟲族的幫兇，将梅左基地将近四萬的Omega全部變成了實驗體，爲蟲族繁育大量生命體！
也許正是因爲有了這樣的對比，短短幾日内，公民對政府的信任危機越來越嚴重，有關那個神秘星球的傳聞充斥在星際帝國的每個角落，并被适度地誇大，将沈修雲的聲望推上一個新的高峰。
沈修雲對洛迦說要考慮幾天，而就在這幾天之内，他便促成了如今的局面。
洛迦聽到那如雪花一樣紛至沓來的新聞，獨自一人坐在梅左基地外城的一處山坡上，梅左基地的外城牆就在他的面前，雖然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到，但是卻好像已經能聽到城牆傾頹的聲音。
“七殿下。”
其實早就感受到了沈修雲身上的信息素味道，隻是一直裝作不知道，知道聽到那人熟悉的聲音，才輕輕勾起唇角。
“修雲。”
沈修雲走到洛迦身邊，和他并肩坐在山坡上，看着遠處那在天際間橫亘，在戰争中損毀殘破的基地外牆，“我已經考慮好你的提議了。”
“嗯？所以你的答案是？”
“我同意将軍隊收編進帝國軍，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沈修雲側頭看向洛迦，目光在他英俊的側顔流連，“我要進入議會。”
洛迦緩緩地笑了。
不必再說什麽，沈修雲已經知道了洛迦的意思，神色淡淡地目視前方。
夕陽之下，日照如萬點金屑盡灑乾坤，兩人共坐于高巒，長影随地，一個眉眼淡然，一個笑意從容。
“修雲。”
“嗯。”
“現在是不是正是落日？”
“嗯。”
“很美？”
“還好。”
“終有一天，你會看遍這星際帝國每一個地方的美景。”洛迦說着轉過頭來，與沈修雲的距離極近，溫熱的鼻息甚至能輕撫過沈修雲的耳畔。
沈修雲沉默良久，卻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