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5
威嚴的帝國君主在衆人的簇擁下，昂首闊步走進主廳，整個克萊帕宮主殿燈光瞬間亮了數倍，樂隊彈奏起高昂的曲調，貴族們紛紛行禮，儀态優雅地按照身份落座。當然，能夠靠近凱米斯陛下的席位有限，沈修雲僞裝的修斯男爵有資格獲得一個位置，而西諾就隻能在外面的大廳等候。
凱米斯皇帝紅光滿面，看上去心情大好。走進宴廳之後，他微微擡手示意，樂隊的演奏平息，宴會廳裏安靜下來。
“我敬愛的朋友們，還有我親愛的族人們。”凱米斯皇帝開口，聲音渾厚，舉起斟滿了酒的高腳杯，目光緩緩掃過滿場。“今天你們能來給我慶生，我很高興。看到你們其樂融融地相聚在這裏，我很高興。因爲這證明，我們的帝國，仍是萬衆一心的，我們彼此團結，彼此信任，甘願爲帝國的繁榮貢獻出自己的青春，乃至生命。我們不曾忘記建國的初衷，榮耀，使命，和光明。我們爲了帝國而生！”
“帝國萬歲！凱米斯陛下萬歲！”貴族們不管真心還是假意，紛紛舉杯應和。
“兩百年前的災難我們不能忘卻，先祖的血液染紅戰旗。爲了帝國的繁榮，我們舉杯！願和平常在。”凱米斯皇帝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爲了帝國的繁榮！和平常在！”貴族們附和。
“當然，今天除了是我的壽辰，我還要向諸位公布一個好消息。”凱米斯皇帝說着，看向自己身後。
亞比該公主一身戎裝走上前，金色的齊耳短發襯得削尖的臉蛋愈顯英姿，凹凸有緻的身材緊緊包裹在墨綠色的軍裝制服中，卻不覺有一絲女性的妖娆妩媚，一隻耳垂上打着一枚紫晶石的耳釘，轉身之間，熠熠生輝。
“亞比該公主爲時三年的全國督查已經結束，以後她就是我們星際帝國的軍情處首席執行官，掌管一切軍機，她還年輕，有很多事都不懂，還望在座的諸位以後可以多提點她一些。”
亞比該公主不喜歡笑，眼神非常淩厲，凱米斯皇帝宣布完畢，她無視衆人的議論和交頭接耳，軍靴一并，以手撫胸微微俯身行了個禮，然後一言不發地後退，站回父皇身後。凱米斯陛依然淡淡微笑，老謀深算的目光卻将所有人的反應看在眼中。
這個消息無疑是一記深水炸彈，雖然大家都很努力克制，但還是無法掩飾住神色間的驚訝。有些膽子大的，甚至在這個時候，偷偷打量起幾位皇子的神色。
凱米斯皇帝一共七位Alpha皇子女，其中最被看好的繼承者有兩人：掌管使命兵團的大皇子凱撒倫，和掌管光明兵團的五皇子加萊曼。新近當上榮耀兵團統帥的七皇子洛迦，雖然年輕有爲，血統優秀，但不論是在議會中的勢力還是皇宮的根基，都照其他兩個皇子差太多，更何況他還有那樣一個生母。
加萊曼和凱撒倫，論才華和能力，凱撒倫都超過太多，而且使命兵團在帝國軍中的分量也不是光明兵團能比的，因此很多人都覺得大皇子深得皇帝寵愛，風頭無人能敵，卻沒想到，今天凱米斯陛下竟然突然空降了一個亞比該公主。
大公主殿下雖然各方面素質也都非常強，可是爲人太過低調，平時很少能聽到她的信息，以至于人們甚至會經常忘了這麽一号人物的存在。但有一樣無人可匹的優勢，是其他Alpha皇子所不具備的——她擁有凱米斯皇帝毫無保留的信任。
所以說，這凱米斯皇帝現在是有意要培養大公主？甚至是将皇位也要傳給她麽？
樂隊再次奏起舒緩的音樂，被中斷的舞會繼續進行。
大皇子凱撒倫臉色陰沉，卻還要強顔歡笑和一些議員們周旋，讓人看着都替他難受。顯而易見，這次對亞比該公主的任命，實際上沖擊最大的就是他。使命兵團是三大兵團中最有實力的。而軍情處首席執行官，就相當于在三個兵團之上安了個眼線，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監控。
沈修雲等皇帝結束了講話，離開主廳，出去找了一圈，卻沒看見白莫。對于貴族們的舞會他完全沒有興趣，但是梅左基地一年多的訓練可不是白費的，此時他的一舉一動，都完全符合這個環境中應有的風度。
一個Alpha上前找他說話，他幾句應付過去，爲了避免再次被人打擾，節外生枝，找了個偏僻地方坐下。
修斯的通訊器響起，沈修雲點開，裏面傳來修斯仆人的聲音：“修斯少爺，您要我訂的飛船票已經訂好了，最近的一次航班起飛時間是晚上十二點。”
沈修雲淡淡地應了一聲，仆人遲疑地問：“可是，修斯少爺，您這麽晚，怎麽還要出遠門呢？”
“不要多問。”沈修雲說。
仆人惶恐地說了聲是，趕緊挂斷了通訊。
沈修雲收起通訊器，看了眼時間，現在是晚上九點四十分，要趕上十二點的飛船至少要在十一點半之前離開皇宮。
克萊帕宮封鎖，安保級别加強，他帶着一個人很難出去，可是對于這些來赴宴的alpha貴族，在他們進宮的時候就經曆了嚴格的檢查，離開時反而不會有人太過在意，他和白莫僞裝成赴宴的客人離開，算是目前最穩妥的方法。
現在距離他離開皇宮還有不到兩個小時，他所要做的，就是完美地扮演好一個Alpha貴族。
“軍情處執行官的位置曆來都是由帝國軍總司令兼任，雖然安德魯将軍已經年邁，但是他的家族後繼有人，還是和平黨的主力軍，凱米斯殿下将帝國軍總司令一半的職權搶來給大公主殿下，不怕引起議會的反彈嗎？”在沈修雲所在的屏風之後，是個半封閉的茶座，幾個人聊天的聲音傳過來，雖然刻意壓低，但還是入了他的耳朵。
“噓！小聲點！你當這裏是什麽地方，竟敢談論這個。”
“怕什麽，陛下故意在這種非正式場合宣布任命消息，不就是想看大家的反應麽，現在誰不在私下裏嘀咕？”
“和平黨一直主張限制君王的權力，前幾天又提出一項改革草案，估計這回是觸怒了陛下吧，所以……這是想要拿總司令開刀？”
“和平黨裏都是一幫吃飽了沒事閑的瘋子。我看他們遲早有一天會起了逆反心思，推翻帝國制，建立總統制才算滿意，也不想想，現在的貴族特權是誰授予他們的……”
斷斷續續的議論聲在沈修雲耳邊吹過，他卻并沒有在意，目光穿過舞池，他忽然眉毛一挑，在對面的一個偏廳中，看見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他們是梅左基地A班的Omega，米菲，費南，還有羅米都在，唯獨不見伊凡。沈修雲稍作思索便心下了然：這些Omega都是仗着背後的家族，才能在被分配之前參加貴族宴會，幸運的話，說不定就能在這裏結識到心儀的Alpha貴族。而以伊凡的平民出身，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待遇。
沈修雲安靜地坐在舞池的這一邊，看着舞池那一邊的他們。他看着這些曾經和他一起上課吃飯的人們，和其他Omega一起坐在布置雅緻的小小偏廳内，小口品茶，小心微笑，雖然在和身邊的人聊天，注意力卻全在外面的貴族Alpha身上，仿佛等待交配的雌獸，所做一切，都隻是爲了吸引異性的傾顧。
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從梅左基地逃出來，是不是就會和這些人一樣了？沈修雲看得有些出神，不過很快就恢複過來，嘴角輕揚，眼露嘲諷。
怎麽可能有“如果”？對于他來說，如果真到了那一天，需要仰仗鼻息雌伏于他人之下，他甯願，去死。
“修斯男爵，您今天的興緻好像不高。”
一個聲音響起，打斷沈修雲的思緒。
沈修雲擡頭，逆光之中，看到七皇子洛迦端着酒杯站在自己面前。
俊美的眼睛微微眯起，“哦？七殿下爲什麽這樣說？”
“誰不知道修斯男爵向來是舞會的中心？可是卻一個人坐在這裏發呆，不知道會讓多少迷人的Omega失望。”
“人總會因心境不同而變化。沒興緻時，就算再喜歡跳舞，對那些聽了幾百遍的曲子也會覺得膩歪。”沈修雲說着站了起來，他不喜歡仰視别人，走到吧台邊也給自己倒了杯飲料。洛迦跟過來，兩人沿着舞池邊緣，一邊喝酒一邊走。
“說起來，我以爲七殿下此時也不會對舞會有太高的興緻。”沈修雲斜看了洛迦一眼，淡淡一句，卻反客爲主，直擊要害。
“嗯？是麽？”洛迦神色微動，似笑非笑，卻沒有多說，轉着手中的酒杯，暗紅的酒液慢慢旋轉流動，在透明的杯中漾起淺淡的漩渦，像人澎湃的心潮。
沈修雲扯了下嘴角，沒再說話。就算他對星際帝國的政局了解不多，但對于權力的玩弄，自古以來都是換湯不換藥，上輩子他看得多了，這一世多少也算有點見識。剛剛那老皇帝任命了一個新的什麽執行官，很明顯是給那幾個掌管軍權的皇子下了個套，雖說七皇子洛迦的兵權在其中比重最少，受影響最小，但頭上平白無故加了個緊箍咒，總歸是件讓人不痛快的事。單看那大皇子凱撒倫和另一位當事者的臉色，就知道這影響有多大，不過這位七殿下，倒是自始至終神色如一，可見城府深厚。
兩人之間有了片刻的沉默，終于，洛迦開口，似在感歎：“你倒是變了。”
沈修雲側首，與七皇子平視而立，“在下倒是覺得，七殿下也和之前的印象不大一樣了。”
“哦？”洛迦饒有興緻地揚眉。
“變得更像一位皇子。”沈修雲對洛迦微微舉杯，眼睛看着對方，不辨喜怒。
洛迦嘴邊勾起一絲微笑，回敬沈修雲，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您也更像一位合格的政客了。”
“‘政客’可不是什麽好詞。”
洛迦笑：“‘皇子’好像也不是。”
兩人繞過大半個舞場，一人喝酒，一人把玩着酒杯，經過幾個年輕貴族身邊時，剛巧聽見他們在談論三天前帝國軍醫院的費格教授被殺的事，他們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談話内容有一句沒一句地飄過來。
“聽說三天前帝國軍醫院發生的事了嗎？”
“當然聽說了。啧啧，真是可憐啊，畢生都在爲Omega人權法案的修訂和通過操勞，想不到，最後卻死在他所關愛的Omega刀下。”
“這回看和平黨的人們能說什麽，真是自打臉面。”
“所以說，還是大皇子殿下英明，對于那幫不知感恩的Omega，就不能擡舉他們！必須把他們關在家裏，生兒育女，全心全意地依附于Alpha貴族，免得放出來擾亂社會……”
洛迦歪着頭聽，忽然問沈修雲：“聽到他們說的了麽？”
“不是在談論那個Omega麽？”
“哦，原來男爵大人也知道這個Omega。”洛迦說。
兩雙深邃的黑眼睛彼此看着對方，其間忽然跳動起不明所以的微光，仿佛電火，一觸即發。
“那麽，男爵大人對這件事有什麽見解？”洛迦問。
“七殿下怎麽看？”沈修雲反問。
“我？”洛迦笑出聲，“要我看，簡直失敗至極。”
“不錯，我也這麽認爲。”沈修雲冷冷道，臉色并不好看。
“那麽，你覺得爲什麽失敗？”洛迦托着酒杯的手輕輕蹭了蹭下巴。
“被人追到窮途末路，難道還不失敗？”
“别說是窮途末路，就算是真的被抓住了，不到最後一刻，都難說成功還是失敗。”
沈修雲眸光微動，“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我說他失敗至極，隻是沒想清楚自己殺了什麽樣的人。就算是以刺殺爲業，也要知道有些人能殺，有些人不能殺，有些人殺了可以讓人知道，而有些人殺了卻不能見光。”
洛迦話音未落，沈修雲倏地擡起眼，直直盯住洛迦。
七皇子洛迦明顯感覺到對方周身氣場驟冷，散發出肅殺之氣，不禁愣了愣。
“所以依七殿下的意思是，這人不該殺了？”沈修雲一瞬不瞬地看着洛迦，語氣幽幽地問。
“不一定。”洛迦毫不回避沈修雲的目光，這時，舞池中有人随着舞步靠近他們，其中的Omega無意間絆了一下，往這邊跌倒，洛迦往前避讓，一下将沈修雲推到了牆上。
兩人的距離突然拉得極近，胸膛相撞，彼此間的呼吸都能噴在對方的臉上，兩顆心髒隻隔着衣料和皮肉，共鳴般地一下下砰然跳動。
“很多情況下，都是事在人爲。”
洛迦在極近的距離中，低聲說出這句話，目光從那雙讓他魂牽夢萦了兩世的眼睛，緩緩向下移動到嘴唇，久久凝視，眼神愈深。
呵呵，好一個事在人爲！
沈修雲冷冷地勾起唇角，忽然在心裏發出狂笑。
他當然知道，這人口中所說的事在人爲。
那種不論使出什麽手段，都要達到目的的誓不罷休，他當然知道。
面前的男人，這張永遠都萬事盡在其掌控之中的臉，在這一刻，深深映進了沈修雲的眼眸。垂在身側的拳頭不由一點點收緊，後腰處橫插的激光槍和激光劍，被死死抵在牆壁上，硌得腰骨生疼。
那個沖撞了七皇子殿下尊駕的Omega從地上爬起來以後，誠惶誠恐地給洛迦道歉，而洛迦卻隻是看着沈修雲，好像忽然着了魔。雖然此時他扮成了别人的樣子，但是洛迦還是能将他認出來，不論他變成什麽樣，隻要在他眼睛看得到的範圍内，他都會第一時間認出他。
“七殿下，您離得太近了。”沈修雲幾乎是用盡兩世的耐力，才平淡無波地說出這句話。
“哦，抱歉。”洛迦後退一步，放開了沈修雲，“很抱歉，修斯男爵。”
“我還要去找我的同伴，失陪了，七殿下。”沈修雲沖洛迦微微點頭，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正當之時，有人叫了洛迦一聲，洛迦回過頭，正是大公主亞比該。
“七弟。”
“大姐。”洛迦雖然想起了前世的事，但這一世也同樣是他的親身經曆，對于這位長姐，他是很尊敬的。
“我聽說你惹父皇生氣了，是麽？”亞比該負手而力，開門見山，半句廢話沒有。
“哦？是父皇這麽跟你說的？”
“沒有。”亞比該看了洛迦一眼，大概是遺傳了皇家優質的血統，雖然沒什麽女人味，但這位大公主殿下仍是個無可挑剔的美人，“父皇隻是跟我說，如果你三天内不給他一個交待，就命我接管榮耀兵團。”
“交待？”洛迦輕笑，“好，我很快就會給他一個交待的，您放心好了。”
“洛迦，不要惹怒父皇。”亞比該警告，“你在所羅門星球的事，我有所耳聞，不要再胡鬧了。”
“大姐，現在我們都長大了，你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管着我們。這皇宮裏每個人都在變，父皇也在變，隻有大姐您……”說到這裏，洛迦看了眼亞比該軍裝上的胸針，那胸針很簡單大方，沒什麽過度的修飾，“這是給露絲和希娜的禮物吧，又是相同的款式？您其實也知道，她們不喜歡這樣簡單的樣式，她們更喜歡漂亮的東西。”
“希娜和露絲的名字不是你叫的，洛迦，她們也是你的姐姐。”
“您拿她們當做妹妹，可是……”洛迦沒有說完，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亞比該一眼，就轉身走了。
亞比該看着洛迦的背影，深深皺起眉，這讓她那張總是顯得有些氣勢逼人的臉，柔軟了一些。
晚上十一點，舞會進行到最高朝。
沈修雲終于在一個半露天的陽台找到了白莫，此時的他，正和一個Omega開心地聊着天，這個Omega很特别，因爲他，坐在輪椅裏。
“你真的覺得，Omega被人标記之後，還可以清除？”戴着頭紗的白莫倚靠在欄杆邊，看着旁邊坐輪椅的Omega，即使看不到他現在的表情，沈修雲也知道，他現在正處于極度興奮的狀态。
“嗯，理論上可行。因爲Alpha标記Omega的時候，是通過牙齒咬進Omega後頸，通過腺素分泌完成标記，造成不可逆性神經變體。如果能夠借助藥物刺激，促成Omega體内的抗分泌物質，應該就可以一點點淡去Alpha留下的痕迹……”
男人耐心地向白莫解釋，他的聲音非常動聽，不急不緩，徐徐如靜夜下的流水，很容易撫平躁動的情緒。他整個人散發出甯靜淡泊的氣質，就連白莫這樣渾身戾氣的人，在那溫潤目光的注視下，也變得平和了許多。隻是，他看上去似乎身體不太好，面色憔悴，有些病态的蒼白。
沈修雲走到白莫跟前，低聲道：“我們該離開了。”
白莫似乎不情願，沈修雲不管那麽多，直接抓起他的胳膊就走。
“哎，我還沒問你的名字，你叫什麽？我們以後有機會再見！”白莫急忙回頭問對輪椅中的Omega說。
男人笑了笑，輕聲道：“我叫沙薩爾。”隻是，他看着被沖過來的Alpha貴族強行拖走的白莫，眼神中浮現出淡淡的悲哀。
又是一個有才華的孩子，隻可惜，他生成了Omega。
深夜，克萊帕宮二層的陽台上，坐在輪椅裏的Omega皇子輕聲歎氣，而就在陽台下面的草坪裏，一個喝醉的榮耀兵團軍官，在沁涼的晚風中靜靜仰望，嘴裏刁着一支煙，火星一閃一閃，像孤獨的螢火蟲的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