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2

夕陽落地時分總是克萊帕皇宮最美的時候，潔白的玉石壁上好像沾染了淡淡的金粉，從裏到外都透着不可直視的高貴。将一切虛妄，陰森和醜惡，都完美地隐藏在貴族們華麗的帷幔之下，這裏看不到自由與平等的淪喪，更聽不見失敗者的嗚咽。圍牆内外，便是兩個世界，城外的人除了仰望，隻能卑微地承受，而城内的人，在看似驕奢氵壬逸的外表下，卻是殘忍而血腥的厮殺。

庭院裏晶石鋪就的蜿蜒小路，在陽光下閃耀着暗暗流光，遠處走來兩個筆挺的年輕男子，一邊低聲地聊天一邊往克萊帕皇宮主殿走。

約瑟嘴裏還是叼着一根煙，淩亂的頭發，一如既往的邋遢随性，軍裝的外衣扣子沒系，但這并不妨礙他一身肅殺的軍人氣質。此時約瑟看上去有點不快，眉間微蹙，而走在他旁邊的七皇子洛迦，卻是一臉悠閑，漫不經心地看着庭院裏的風景，身上有種超乎年齡的淡定從容。

小路邊上有一棵盤根錯節的大柳樹，垂下柔軟的絲縧，迎風飄蕩，仿佛翠玉做的珠簾，擋住行人的去路。

指骨修長漂亮的手輕輕将柳樹枝撥開，手腕上的金屬袖扣在陽光下一晃，洛迦的目光在掃到不遠處一叢晃動的花圃時微微一頓，銳利的眼睛眯了起來。

“喂，我說洛迦，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約瑟怒了，目光陰沉地看着旁邊的皇子殿下，突然有種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感覺。

“嗯？”

“議會的兩個黨派現在都看你不順眼，你不知道麽？而且你是腦子壞掉了麽，居然跟凱撒倫說要卸掉榮耀兵團的統帥？這事兒是謠傳吧，是别人故意放的假新聞對吧？”約瑟叼着煙死死盯着洛迦，似乎他要敢說個“不”字兒，就能立刻動手揍他。

“啊，不是謠傳，這件事是真的。”洛迦最後看了眼花圃，終于将目光慢慢收回來。

“你吃錯藥了麽？難道不知道我們爲榮耀兵團的兵權費了多少心血？”

“别這麽激動，與得到的相比，我們失去的東西要多得多，所以這點心血真的是無足輕重。況且，”洛迦說到這裏笑了笑，“親愛的約瑟，你真的覺得我們現在手中有兵權？”

約瑟一愣，“什麽意思？”

“帝國軍三大兵團，使命兵團，光明兵團，榮耀兵團，其中榮耀兵團的勢力最小，下屬隻有十九，二十四，和三十二兵團，總人數不超過兩萬人。真正都能聽令于我們的，也就隻有你手下的十九兵團了，那兩個兵團根本使喚不動，你覺得，還挂着個榮耀兵團統帥的職位有意思嗎？”

“不管怎麽說，隻要你還在這個位置，就是中将的軍銜，起碼會在議會中代表軍方有一個投票權，怎麽能輕易放棄？”約瑟微微皺眉。

“無限接近權力總會讓人生出一種錯覺，以爲我們已經擁有了權力，實則不然。與其這樣，倒不如讓自己保持一顆清醒的頭腦，知道什麽是應得的。”洛迦說這番話的時候，深邃的黑眸直直看向克萊帕皇宮的主殿，那裏，直通凱米斯陛下的王座。

“那麽你覺得什麽樣算是掌控了兵權？”

“三大兵團中哪個實力最大？”洛迦反問。

“你是說使命兵團？”約瑟揚了揚眉，拿下嘴裏的煙，吐了一口煙霧，“别逗了，你想動凱撒倫？短時間内……好像有點困難。”

洛迦神情非常微妙地看了約瑟一眼，緩緩笑道：“順其自然吧，約瑟。有些事，還是要順其自然。”

約瑟對洛迦這番不明不白的話一頭霧水，這時，忽然聽到一聲通訊器響。

洛迦戴上耳機，隻接通了語音通訊，并調爲私密模式，因此對方并沒有跳出通訊人的全息屏幕，而且聲音隻有他一個人能聽見。

這是洛迦的新習慣，以前不是特别重要的人，洛迦都喜歡用視頻通話，他曾經說過，有時可以通過一個人的表情來獲得對自己有用的信息，可是最近約瑟發現他變了，不論什麽人給他通訊，也不論在場的人是誰，哪怕是自己這個第一心腹，洛迦都隻是用語音通訊，而且是私密模式。要不是兩人之間這麽多年的友誼，彼此了解很深，約瑟都要以爲他失去了洛迦皇子的信任。

說起來，好像自打洛迦從所羅門競技場回來，他整個人都變了不少，變得更成熟，也更讓人捉摸不透。有時候，約瑟覺得洛迦似乎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軍事指揮學院畢業的年輕将軍了，甚至好多次，當他直視那雙眼睛，竟然會覺得……畏懼。

洛迦接通通訊器之後，沒說話，一直在聽，隻是開始和結尾“嗯”了兩聲，便收了線。單從他的表情看，什麽都看不出來。

“約瑟，你有沒有看今天的社會新聞？”洛迦收起通訊器之後問。

“新聞？沒有，出了指揮部就直接急着來見你了，怎麽了？”

“那個從梅左基地逃出來的Omega，今天在帝國軍醫院殺了一個人。”

約瑟大吃一驚，“那個叫沈修雲的？他又出現了？”話一出口，約瑟自己也覺得奇怪，他的第一反應竟然隻是驚訝于逃跑Omega再次出現，而不是帝國軍醫院死了個人，這樣的關注點，對于一個帝國高級軍官來說簡直太掉價了。要知道，處于他們這個身份地位，八卦遠不如一個很有政治味道的信息有價值。似乎爲了彌補和掩飾，約瑟咳嗽了一聲，又問：“被殺的醫生？什麽人？”

“費格教授。”

“和平黨的科學院一員？”

“就是他。”

“壞了壞了，這回那個小Omega可是闖禍了。”約瑟唏噓，“費格教授可是一直堅持主張維護Omega人權的代表人物啊，這不是自打臉麽？他怎麽會跑去殺這個人？現在那個Omega怎麽樣了，被抓了？”

“沒有，逃了。”洛迦說，微不可見地挑了下嘴角。

約瑟吹了聲口哨，“真夠有本事的。”

“剛剛的通訊就是說的這件事，據使命兵團的人說，通過街頭監控錄像分析，兇犯是逃到了克萊帕宮的運貨車上，這會兒人說不定已經混進皇宮了。”洛迦說着，目光微微轉動，此時他們恰好走到剛才那個花圃的旁邊，“而且，凱撒倫還親自下令，将整個克萊帕皇宮戒嚴，這幾天之内，宮内怕是連蚊子都放不出一隻。看來還是不要出去亂逛的好。”

“那是，凱撒倫肯定氣壞了。”約瑟說着，腳步突然一頓，向旁邊張望，“嗯？洛迦，你有沒有聞到……好像這周圍有Omega的信息素味道？”

“這裏是克萊帕宮，你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有無數Omega走過，聞到Omega的味道很稀奇麽？”洛迦面不改色道。

“不是，我真的覺得好像有……”約瑟一邊說一邊将腦袋往花圃那邊轉，卻被洛迦一把勾住脖子往前快走了幾步。

“好了，時候不早了，你不是說吃完了飯還想去看看我哥麽？最好不要太晚離宮，否則說不定會被使命兵團的人找麻煩。”

一提到沙薩爾，約瑟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

“你是說……去看沙薩爾殿下？”約瑟表情忽然變得有點僵硬，那雙總是像睡不醒的眼睛一瞪睜大，連叼在嘴裏的煙都啪嗒掉在地上。

“對啊，你不是和我說過好幾次了麽，正好我哥他成天在宮裏呆得怪悶的，我們去陪他說說話也好。”洛迦将約瑟的反常看在眼裏，淡淡微笑，不由分說地将約瑟拖走。

直等兩人離開庭院之後，藏在花圃裏的沈修雲和白莫才出來，這裏的監視器隻有兩個，視線死角地帶非常多，沈修雲背着白莫卡着監視器死角穿過庭院，順利抵達了凱撒倫皇子的寝宮，繞到後門，同樣也是找到視線死角地帶，利用飛爪攀上一扇窗戶。據沈修雲之前調查，凱撒倫寝宮後面這棟樓裏住的都是他所有的Omega，當他靠近這棟建築的時候，就能明顯感覺到空氣中散發的同類氣息。

到了這裏，白莫就不再那麽容易被發現了，兩人微微松了口氣，掀開窗爬了進去，很幸運，這房間裏沒有人。

“這裏的安保漏洞這麽多，那幫Alpha是怎麽活到現在的？居然還沒被殺光？”白莫将腦袋上挂着的一片樹葉摘下來，折騰了這麽一路早就筋疲力盡，但是見他們這麽容易就躲過監視器，還是忍不住露出輕蔑神色。

沈修雲在白莫後面進來，回手關好窗戶，道：“這裏隻是Omega的住處，Alpha皇族的寝宮就很難找到監控器死角。”要知道，上一次他闖進洛迦的寝宮，那是費了多少力氣。

白莫輕蔑的笑容一頓，漂亮的眼睛又陰沉下來，“也是，Alpha貴族隻在乎自己的命，Omega對他們來說，不過就是個玩意兒。”

沈修雲默默看了眼白莫，總覺得這人身上的殺氣比他還要重，似乎時時刻刻盤算着怎麽讓Alpha們死。

“我們要想辦法在這裏躲幾天。”沈修雲觀察了一下他們所在的房間，根據房間方位仔細回憶這大概是什麽地方。

“嗯，聽見剛剛那人說了。”白莫點頭，“對了，那兩人都是Alpha貴族麽？聽聲音就覺得很讓人厭惡。你會不會也想弄死他們？”

沈修雲：“……”

“哦對，我想起來了，你是隻有收錢才會殺人的。”白莫不等沈修雲回答，就了然地點點頭。“這個能賺很多錢麽？”在他看來，如果不能賺很多錢，那這種行爲就完全沒必要，Alpha就沒有一個好東西，弄死一個是一個，幹嘛還要等着人來付費？多此一舉。

正在這時，房間門外忽然有了響動。

“西諾大人，這是凱撒倫殿下爲您在陛下生日舞會上準備的禮服，您要不要試穿一下？”

“放着吧，我有時間再試。”

“西諾大人，那麽重要的舞會，凱撒倫殿下卻隻想帶您去，您……”

“好了，放着吧，我一會兒就試，好麽？”十分好聽的年輕男子聲音中，透着幾許壓抑住的不耐煩，接着房門被打開，走進來一個金發的Omega男子，他長得極其美豔，精緻的五官沒有一點瑕疵，碧藍色眼睛十分夢幻，隻是眉眼間不經意會流露出幾分陰郁之色，讓他的美更是平添了幾許邪性。

厚重的大門在身後關上，關注了外面一切虛假得讓人惡心的恭維和充滿惡意的妒忌，西諾不屑地冷哼。

以爲帶他去陛下的舞會就意味着他在凱撒倫心中地位特殊？别開玩笑了，那些人難道都是白癡麽？在這克萊帕皇宮，誰又比誰幸運？不論眼前有什麽樣的恩寵，最後不過都是人家玩厭了就扔的東西而已，有什麽好攀比的。

西諾緩緩走到窗前，想打開窗透透氣，覺得心裏悶得難受，不料頸間忽然一涼，一把匕首自身後抵住了他，隻聽耳邊一個聲音道：“别動！想活命的話，我問什麽，你便說什麽，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