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沉緊趕慢趕的， 甚至還打了一輛車，到售樓處時還是晚了五分鍾。被一直站在門口守著的曹嚴逮了個正著。

　曹嚴看著顧沉冷笑：“遲到五分鍾，基礎工資扣一天。”

　顧沉：“……”

　曹嚴一臉快意的背著手離開。

　顧沉先到更衣室， 把書包鎖進櫃裡。回到售樓處大堂，就見陳媛站在那兒一臉晦氣的抱怨：“……我就晚了一分鍾， 居然扣了我一百塊。姓曹的要幹什麽呀！就不能通融一下？”

　“他最近幾天氣兒不順。想拿咱們銷售一組的人撒氣，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有同事勸道：“你別跟他一般見識。努努力多賣一套房子，什麽錢都回來了。”

　陳媛哼了一聲：“就不是錢的事兒。”

　柳眉看著顧沉：“你也遲到了。曹經理是不是也逮著你了？”

　顧沉點點頭。

　柳眉很關切的問道：“扣了多少錢？”

　“一分錢沒扣。”顧沉說道：“我是實習生，沒有基礎工資。”

　柳眉：“……”

　“看著沒？”陳媛感慨道：“這個時候就看出來實習制度的優越性了。”

　提成隨便賺， 扣工資的時候找不著。因為大周天下考勤制度裡規定的所有懲罰措施全部都是扣基礎工資——顧沉壓根兒沒有。

　“那也是顧沉自己厲害。剛來幾天就能獨立開單。”廖春華說道：“有多少實習生在實習期間根本開不了單， 連車費飯費都自掏腰包的。”

　這倒也是。

　顧沉談合同簽單的能力，大家還是心服口服的。

　柳眉懶得管別人：“我那客戶九點半過來。你看……”

　“行，我知道了。”答應好的事兒，顧沉不會出爾反爾。九點半之前，就不接待客戶了。

　一直等到九點半，柳眉那客戶果然到了。

　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穿著格子衫， 牛仔褲，運動鞋。臉上還戴著一副一看度數就不會低的眼鏡， 單肩背著個公文包。很標準的理工男打扮。

　“翟先生你來了！”柳眉很熱情的招呼道：“給你介紹一下， 這是我們售樓處新來的房貸預算師。他能幫你花最少的錢買房。用最少的利息還貸。”

　翟興國聞言， 推了推眼鏡，另外一隻手下意識的摸了摸公文包：“找預算師有什麽用，我兜裡的錢就那些。”

　柳眉當然知道翟興國家底不豐。但他既然電話一叫就趕過來， 肯定還是對這裡的房子不死心。就是顧慮太多。柳眉給顧沉使了個眼色。她是沒辦法了，就看顧沉能不能幫她把單子談下來。

　“翟先生是吧？”顧沉跟翟興國握了握手，笑著建議道：“要不， 我們還是再去看看房子吧？”

　翟興國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於是三人拿了鑰匙去看房。翟興國看中的房子是H棟32層。因為是頂樓，還送了一層閣樓。房間采光很好，視野也非常開闊。顧沉詢問翟興國：“不知道翟先生買完房子以後，想怎麽裝修？”

　翟興國連連苦笑，搖頭說道：“我買不起。”

　“沒關系。我們現在就是隨便聊聊。”顧沉笑著說道：“來都來了。總不能白白浪費坐車錢，還有這一上午的時間。”

　翟興國想了想，說道：“如果是我的話，我可能會選擇那種簡歐風格的裝修。因為我女朋友喜歡。她說看上去比較洋氣，明亮。而且價格相對來說，比中式裝修或者歐式風格更便宜。裝修預算基本上在我們能接受的范圍。客廳裡會選天藍色帶碎花的布藝沙發，背景牆也要藍色的……廚房要開放式的，因為我們平時也不怎麽在家裡做飯。開放式的廚房能顯得屋子更大。書房很重要，因為我的工作是下班以後，也需要經常加班那種。我們會把次臥改裝成嬰兒房。因為我們準備結婚以後就要孩子。”

　“那您女朋友今天怎麽沒有陪您一起過來？”顧沉好奇問道：“看房這麽重要的事兒，您能自己做決定？”

　“她媽媽住院了，她在醫院照顧她媽。”翟興國笑笑：“但萱萱以前也來看過房子。她也特別喜歡。”

　柳眉插話：“之前第一次來看房，翟先生就是和他女朋友一起過來的。他女朋友還特別漂亮呢！翟先生真的有福氣。”

　翟興國憨憨一笑。

　“其實這邊的房子挺好的。附近有國際私立小學，還是重點學校雙學區。”顧沉說了一句，柳眉立刻接口：“可不是嘛！現在教育資源多緊張，就別說我們這種高檔小區，你看看外面有多少老破小的舊房子，就因為佔了學區房的名額，一平米也敢要價十萬八萬的。那才叫坑人。”

　翟興國連連點頭。他怎麽可能不知道這種情況，他當初看中這套房子，就已經跟萱萱把附近的環境全都調查清楚了。

　房子是好，可是他們沒錢。

　壓力太大了。要是前一年還好，兩個人都有工作。可是萱萱她媽媽忽然生病了，子宮癌。萱萱為了照顧她媽辭職了。現在兩個人就靠他一個人的工資養活。

　顧沉靜靜聽著翟興國說話。他自己話不多，就引著翟興國在房子各處走走看看，不斷詢問翟興國的意見。讓翟興國幻想他們搬進來以後要這麽裝修，怎麽居住。引得翟興國談性大發，甚至開始幻想搬進來以後的日常。

　顧沉又問翟興國在哪裡上班。翟興國說了地址，顧沉淡淡說道：“那挺好的。要是買了這邊的房子，上班就兩站地。能節省不少時間。”

　翟興國點點頭：“是挺好。”

　說著，又下意識的摸了摸公文包。哪兒哪兒都好，就是兜裡錢太少。

　顧沉見火候差不多了。就開始給翟興國算房貸。翟興國是有公積金的，如果貸款三十年，每個月需要還三萬兩千多。翟興國年薪五十萬。算上年終獎，也就五十五萬到六十萬左右。這還得看公司效益。也就是說，如果翟興國買了這套房子，還完房貸，再刨除每年的物業費和管理費，每個月還有不到一萬塊的生活費。

　雖然這一萬塊錢需要養兩個人。

　顧沉給翟興國算完各種帳，看著翟興國又是喜歡又是不甘的表情，開口問道：“翟先生平時下班以後，都喜歡做什麽？”

　翟興國下意識說道：“也沒什麽。要是不加班的話，就看看電影，看看電視，打打遊戲。”

　顧沉又問道：“翟先生英語怎麽樣？”

　翟興國說道：“就是六級的水平。畢業這麽久，也快忘光了。不過我們家萱萱英語很好。她還是字幕組的呢！就是，你知道我們平常看M劇都有字幕嗎？她就乾這個的。”

　“數理化呢？”

　翟興國說道：“差不多吧。”

　顧沉繼續問道：“那您和您女朋友都是什麽學校畢業的？”

　“C大。我們建築系還挺有名的。我女朋友也是C大的，C大外語系。”翟興國問道：“你問這個幹嘛？”

　“沒什麽。”顧沉說道：“如果你們確實很想買房，又擔心買完房子以後，經濟壓力太大。我可以幫你們介紹家教的工作。就是教高中生數理化英，大概一個小時一百塊到兩百塊。”

　顧沉以前也沒當過家教，不太懂這方面的行情。但是周曉婷經常幫A大的學生介紹家教的工作。顧沉從周曉婷嘴裡，也打聽過行情。

　翟興國頓時震驚了。瞠目結舌的看著顧沉。柳眉也沒想到顧沉居然還有這一出。頓時感動的不得了。沒想到顧沉為了幫他，居然會這麽拚。

　“我是覺得，你們如果現在下定決心買房，這個決定絕對不會吃虧。因為房價只會越來越高，不會再降了。”顧沉淡然說道：“當然。這一切決定權在你們。我就是想盡全力幫你們實現這個願望。如果翟先生覺得我多事——”

　“不！不！不！”沒等顧沉說完，翟興國連聲打斷：“你這絕對不是多事。兄弟你幫我大忙了。你說的那個家教，是真的嗎？”

　“當然。”顧沉說道：“我是A大的在讀生。我們學校論壇上經常會有這種勤工儉學的信息。我可以幫你們留意一下。你們也可以自己在網上找。只要有心，這種兼職一大把。”

　“一個小時就算一百塊，一天兩個小時，周六周日全天，一個月至少也有七八千塊。這還是一個人。如果兩個人一起做，會賺更多。”

　顧沉的推銷方式很簡單。既然沒辦法節流，那就想辦法開源。先用言語調動翟興國的積極性，讓他自己站在房間裡幻想裝修風格，幻想住進去以後的日常生活，潛移默化強調翟興國的主人意識。這樣等翟興國回歸現實的時候，就會產生一種巨大的落差。這個時候顧沉再幫翟興國算好房貸，算出還完房貸後兩人還有將近一萬塊的生活費。強調這個生活費雖然有點少，但也勉強夠花。進一步提高翟興國想要買房的意願。

　這個時候，顧沉再提出幫翟興國找兼職，讓他能賺更多錢補貼家用。其實從翟興國的角度來講，到底能不能找到兼職，或者找到兼職以後，他自己能不能堅持做下去，都還是個未知數。畢竟翟興國自己也說了，他那工作加班很多。

　其實翟興國現在就需要一個理由說服他，把房子買下來而已。這個理由究竟是什麽並不重要，只要能打動翟興國。因為翟興國的主觀意願是真的很想買房。他只是缺少一個決定性的理由。

　果然，在聽到顧沉願意幫他們提供兼職渠道以後，翟興國立刻跑出去給女朋友打電話。兩人商量了大概能有十幾分鍾，翟興國一臉興奮的跑回來。紅光滿面，甚至有些意氣風發的說道：“我們決定了，買。”

　柳眉刷的轉過頭，趁人不注意，很激動的給顧沉豎了個大拇指。

　顧沉微微一笑：“那我們現在就去簽約吧！”

　翟興國猶豫了一下，但他也習慣了顧沉在整個談話過程中的雷厲風行。當然也是怕自己再猶豫一會兒又反悔了，咬咬牙說道：“那就簽吧。”

　頓了頓，翟興國再一次跟顧沉確認道：“你真的能幫我找到家教兼職的工作？”

　“可以。”這又不是什麽困難的事兒，顧沉甚至已經想好了跟周曉婷的交換條件。

　三個人一語不發回到售樓處。柳眉忽然肚子疼，她“哎呦”一聲，捂著肚子對顧沉說道：“姐先去個衛生間，你先帶著翟先生去簽約好吧？我一會兒去找你們！”

　顧沉點點頭。帶著翟興國去了財務室。

　曹嚴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恰好看到顧沉和翟興國的身影。有些納悶，隨手抓住路過的陳媛打聽道：“我記著，那男的不是柳眉的客戶嗎？怎麽顧沉帶著人去財務了？”

　按照他們售樓處的規矩，誰的客戶誰帶著去簽約。很少有請別人幫忙的時候。

　“哎呀！煩死了。那不是因為柳眉——”陳媛看著曹嚴，眼珠子一轉，話到嘴邊硬生生改口：“柳眉把客戶讓給顧沉了。”

　“讓給顧沉了？”曹嚴睜大了眼睛：“怎麽可能？公司可不允許搶單。”

　“有什麽不可能的。”陳媛說道：“再說這也不算搶單。是柳眉主動不要了。你也知道，那客戶這一個月都來多少趟了。兜裡窮得很，根本就買不起我們這裡的房子好吧？也不知道顧沉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竟然真的買了！真是想不通，你說這種人買我們大周天下的房子幹什麽？就不怕買完房子喝西北風嗎？”

　“那也不可能把客戶讓給顧沉吧？”曹嚴不相信：“我怎麽不知道柳眉什麽時候變這麽大方了？”

　“這有什麽呀？不就是一個窮酸客戶，就算真簽了能提多少錢？人顧沉可是說了，願意幫柳眉把業績湊到三千萬。到時候柳眉就能拿到千分之三的提成。哪兒多哪兒少，誰也不傻。都算計對自己有利的。”

　說完，陳媛一甩手，掙開若有所思的曹嚴，扭著腰走了。

　曹嚴站在原地尋思了一會兒，忽然往辦公室跑。

　顧沉帶著翟興國到財務室打合同。翟興國的手機忽然響了。翟興國掏出手機，衝顧沉說道：“我去接個電話。”

　顧沉點點頭。

　翟興國拿著電話往外走。幾分鍾後，一臉心虛的回來，衝著顧沉支支吾吾的說道：“那個，我不買了。”

　“不買了？”顧沉愕然，下意識問道：“為什麽？”

　“我、我，”翟興國仿佛難以啟齒般，支支吾吾了半天，還是沒說出個原因來：“反正我不買了。勞你費心了。真對不起。”

　翟興國說著，好像生怕顧沉叫他一般，急匆匆跑了。

　顧沉愣在原地。忙著給顧沉打合同的同事見狀，出聲安慰道：“沒事兒。這種情況也很常見。可能還是覺得壓力太大，不想買了。你回頭再好好問問。就算這一單不成，還有別的單子呢！你這個月的業績已經非常厲害了。”

　顧沉回神，笑著跟同事道謝。滿頭霧水的回到售樓處。

　柳眉也上完衛生間回來了。瞧見顧沉一個人，頓時愣住了：“怎麽就你一個人，翟先生呢？”

　“他忽然說不買了。”顧沉也沒碰到過這種情況，還以為十拿九穩了。

　“不可能呀？”柳眉皺眉：“他剛才的表現。可不像是不想買的意思。再說你都答應幫他介紹兼職了。他剛剛還感恩戴德的。怎麽這會兒就忽然不想買了？”

　顧沉也說不清楚。

　柳眉想了想，問顧沉：“他說不買之前，有沒有什麽古怪的表現？”

　“沒有吧。”顧沉想了想：“就接了一個電話。”

　“接了一個電話？”柳眉嘀咕著，忽然想到什麽一般，爆了一句粗口。抄起電話往外跑。

　幾分鍾後，柳眉火冒三丈的從外面衝回來，直接衝到曹嚴的辦公室門口，一腳踹開辦公室的門：“曹嚴我艸你八輩祖宗，你居然敢搶我單子！”

　“什麽情況？誰搶單子了？”

　聽到有熱鬧看，銷售處的同事們一窩蜂的湊過來，你挨著我我挨著你，到處打聽：“怎麽回事兒？”

　“不知道，好像曹經理把柳眉的單子給搶了。”

　“不是吧？咱們售樓處不是不允許搶單嗎？曹經理怎麽敢明知故犯，還敢搶柳眉的單子？”

　“誰知道呢！”

　曹嚴的辦公室，柳眉已經罵開了。

　曹嚴也沒想到柳眉這麽快就找上門來，色厲內荏的訓斥道：“大白天說什麽胡話？誰搶你單子了？我一個銷售部經理，犯得著搶你一個銷售員的單子？再說那是你的單子嗎？你閑著沒事兒替誰亂出頭？”

　“怎麽就不是我的單子？我剛才給翟興國打電話了。翟興國說他接到了一通電話，讓他先不要簽單，說過兩天給他內部打折價。能省十萬塊。還叮囑翟興國來簽合同的時候不要自己來，讓家人來幫著辦手續。手機號也別留自己的。”

　柳眉氣到七竅生煙，擼胳膊挽袖子的罵人：“咱們銷售部爭單這點兒貓膩誰不懂！曹嚴你行啊！這麽處心積慮搶我的單子。你一個大老爺們從我一個女人嘴裡搶飯吃，你還要不要臉？”

　“曹嚴你要是個帶把的，敢做就敢承認。內部折扣十萬塊，這個折扣價就是你們經理級別的。”

　“你能不能冷靜點！”曹嚴被柳眉罵的狗血淋頭。整個人又是氣急敗壞又是心虛：“工作時間，你這麽大聲幹什麽？讓客戶聽到怎麽辦？”

　曹嚴一邊說話一邊關門，視線掃過門外一幫湊一起看熱鬧的員工，大聲罵道：“都圍在這兒幹嘛？不用上班嗎？”

　說話間，目光看到人群裡雙臂抱胸看好戲的陳媛，眼神怨毒不已。

　陳媛很無所謂的翻了個白眼，扭著腰哼著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