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九穿　　

　　怔怔地聽著通訊器另一邊的人，將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事情說完，何承宣好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他傳回去的資料——是假的？

　　將這句話在心中咀嚼了好幾遍，他才像是終於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一樣，有種說不上來的恍惚感。

　　下意識地張開嘴，想要反駁什麼，可那些話，卻又在出口之前，被他給吞了回去。

　　何承宣的心裡十分清楚，對方根本就沒有那個必要，特地編造出這樣的謊言來。

　　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掌心，何承宣有些出神。

　　當初他是如何將那些實驗室中的資料，一張張地拍下來，又將其傳遞出去的，直到現在，他還記得一清二楚，因此每當聽到對方報出一個因為那份資料而死去的人的名字時，何承宣的心臟，都會控制不住地跟著顫抖一下。

　　衛成澤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那些在他的手下死去的人，何承宣覺得，這個時候，他才算是有些瞭解了——可衛成澤所做的，至少還能算作是鋪就通往成功道路的石板，他的行為，卻不過是，單純地害死了自己所重視的人而已。

　　置於身側的手猛地握起，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上，何承宣緊咬著牙關，努力克制著胸口翻騰的情緒，不讓自己發出太大的聲音來。

　　對於病毒與疫苗之類的東西，何承宣從來都不太明白，哪怕在衛成澤的實驗室裡面待了這麼久，他卻也依舊對此一知半解。

　　理所當然的，以他的水準，根本就沒有能力，去分辨那些資料上所寫的內容，究竟是不是真實的，而他更不可能對那些在實驗室當中拿到的、上一秒還被人拿在手中做著記錄的東西，產生什麼懷疑的念頭。

　　是……衛成澤？

　　想到那天被衛成澤誤認為實驗室中的人，帶過去的情景，何承宣的嘴唇緊緊地抿了起來。

　　——不，不是他。

　　實驗室當中，每個人都有著各自不同的分工，何承宣拿到的一部分記錄，甚至都沒有經過衛成澤的手，而衛成澤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無比專注地進行實驗，就連休息時間，都沒有多少，更不用說去做什麼其他的事情了。

　　而何承宣也不覺得，衛成澤能夠提早就預料到他的到來，提前將實驗室中的所有記錄，都替換成虛假的資料——不實際，也不現實。

　　畢竟何承宣並不是一次性，就將那些資料，全部都記錄下來的。

　　更何況……想到衛成澤抿著毫無血色的雙唇，站在試驗台前，那全神貫注的模樣，何承宣實在是不覺得，這個人，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如果不是衛成澤的話……又會是誰呢？

　　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指尖，何承宣的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人的樣子來。

　　比起滿心都只想著研製疫苗，為此連自己都搭進去了的衛成澤，成天工於心計，妄圖實現自己那不可能達成的野心的溫子瑜，難道不是更值得懷疑嗎？

　　在察覺到他的目的之後，非但沒有戳穿或者制止，反倒將計就計地，用這個狠狠地坑了他一把——這確實，像是溫子瑜會做的事情。

　　一想到自己在這個地方，因為一些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心情，而糾結萬分的時候，那些和他一起，一路走過來的人，卻因為他的事物，而一個接一個地死去，何承宣的心臟，就像是被鋒利的刀刃，給狠狠地切割著一樣。

　　但是——就這樣夾著尾巴，如同敗家犬一樣，灰溜溜地離開嗎？

　　眼前又浮現出溫子瑜那帶著輕蔑的表情來，何承宣的十指收緊，眼中也不由地帶上了幾分冷意。

　　他可從來，都不是個甘願服輸的人。

　　更何況，他也並不認為，他的身份，就真的暴露了。

　　既然在收集記錄的這個環節上，沒有出現什麼問題，那麼何承宣所能想到的出錯的環節，也就只有資訊傳遞的過程了。但哪怕他所傳遞的資訊，被發現攔截，並進行了修改，可何承宣對於出自某個人之手的，那特殊的隱藏自己痕跡的首發，卻有著無可比擬的信心，他並不覺得，溫子瑜能夠憑著那些資訊，就追蹤到發送者與接受者。

　　如果真的能夠做到這一點，另一邊的人現在，也就沒有那個時間和精力，來和他說這些事情了。

　　不過……就算溫子瑜確實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歷，也無所謂。

　　既然對方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戳穿他的身份，那麼肯定有什麼圖謀，而他，也恰好可以利用這一點。

　　“我暫時不會回去。”在心中定好了大致的計畫，何承宣深深地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顯得更加平靜一些。

　　不等對方對自己的話發飆什麼看法，何承宣就繼續說了下去：“過一陣子，溫子瑜會派人去C市一趟。”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但我並不能確定確切的時間以及路線。”

　　但這種問題，卻並不是無法解決的。

　　和對方詳細地制定了接下來的計畫，何承宣又反復叮囑了幾次“遇到危險立即離開”，以及“不要試圖搶奪他們手中的東西”之後，何承宣才切斷了通訊。

　　雖然不知道溫子瑜這一次的行為目的是什麼，但既然能讓衛成澤露出那樣的表情，想來應該與疫苗的研究脫不了關係。而這種讓衛成澤如此看重的東西，與其落在現在根本就騰不出手來，繼續這方面的研究的自己人手中，倒不如交付到衛成澤的手上——他就在邊上，總是能夠第一時間，就得知實驗的進展的。

　　他讓那些人去C市的目的，本來就不是為了和溫子瑜派去的人，進行正面碰撞。

　　在武力方面，他們顯然是不可能比得過囤積了不少武器的溫子瑜的。

　　將微型通訊器放入上衣口袋中，何承宣長長地舒了口氣，仰頭靠在柔軟的椅背上。

　　在聽到那樣的消息之後，何承宣以為自己會因為愧疚與自責，而感到痛不欲生，然而讓他有點不可思議的是，比起因為悲傷而失去判斷力來，他此刻的腦子，冷靜得可怕。仿佛理智與情感分離開來一般，他一遍遍地分析著當前所能夠利用的條件，甚至在腦中勾勒出了一個能夠將這個基地徹底摧毀的計畫。

　　——哪怕衛成澤確確實實沒有抱有任何私心，可這個組織，卻是絕對不應該存在的。

　　想到那些因為實施了其他人手下的實驗專案，而死狀猙獰淒慘的人，何承宣摧毀這個基地的決心，又堅定了幾分。

　　當然，如果衛成澤能夠在此之前，就成功研製出有效的疫苗，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但如果做不到……何承宣垂下眼簾，折顏去了其中的神色。

　　他到底，也並不是那種只知道逃避的窩囊廢。

　　深深地吸了口氣，何承宣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從房間裡走了出去。

　　看著何承宣調整好自己臉上的表情，走進了實驗室的樣子，溫子瑜抬手撤下了光屏，臉上浮現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哪怕魯莽，哪怕衝動，可能夠被衛成澤特殊對待，這個何承宣，確實有那麼點能力，只可惜……想到剛才何承宣那詳盡到每一處安排的計畫，溫子瑜唇邊的笑意略微加深。

　　不得不說，能夠想到用這樣的方式，來試探他究竟有沒有在周圍設下監視，確實值得稱讚，只不過，何承宣的手段，終究還是太過稚嫩了些。

　　“還真是頭疼啊……”有些苦惱地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溫子瑜彎起的雙眼中，滿是戲謔的神色，“這下我得好好地想一想，到底該怎麼輸了。”

　　想要輸得不那麼古怪與突兀，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低頭看了一眼依舊在沉睡當中的衛成澤，溫子瑜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臉頰。

　　這個傢伙，可實在是給他找了個難題。

　　但是，只要是衛成澤的要求，無論有多困難，他也總是甘之如飴。

　　俯下身，在衛成澤柔軟的雙唇上，落下輕輕地一吻，溫子瑜隨手將接到的通話請求，轉給了自己的副手，就脫下外衣，在衛成澤的身邊躺了下來。

　　那些改造人體基因的項目，他根本就沒有多少興趣。相比起在那種事情上浪費自己的精力，倒還不如在這裡，和衛成澤一起，好好地睡上一覺。

　　畢竟在他的心中，任何與衛成澤相處的時間，都是無比珍貴的。

　　伸出手將衛成澤攬入自己的懷裡，溫子瑜不由地從口中發出了一聲滿足般的喟歎，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因為身體太過疲憊，衛成澤這一覺，睡了足足十二個小時，以至於等到他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太陽穴一陣陣地發脹，那種說不上來的噁心感，讓他本來就不大好的臉色，變得更蒼白了些，倒是符合了他大病初愈的狀態。

　　轉過頭看了一眼邊上坐著的溫子瑜，衛成澤揉著額角坐了起來。

　　“醒了？”察覺到身邊的動靜，溫子瑜轉頭看過來，“還有哪裡不舒服的嗎？”

　　“……頭疼。”難受地把額頭抵在溫子瑜的肩上，衛成澤如實回答。

　　溫子瑜聞言低下頭，用額頭試了試衛成澤的溫度，確定他的體溫已經恢復了正常之後，心裡頓時松了口氣：“應該只是睡太久了。”

　　“嗯。”皺著眉頭應了一聲，衛成澤在溫子瑜的懷裡蹭了蹭，聲音裡還帶著尚未散去的睡意，“餓了，”說完之後，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不要營養劑。”

　　對於那種牙膏一樣的東西，哪怕味道與飽腹效果再好，他也依舊無法將其當成主食。

　　衛成澤那嫌棄的表情，讓溫子瑜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個人在某些事情上莫名的固執，在他的眼中，也有著說不出來的可愛。而對方在每次病癒過後的那點小性子，也有著莫名的吸引力。

　　垂頭在衛成澤的唇上吻了一下，溫子瑜笑著問道：“南瓜粥可以嗎？”

　　對於衛成澤的性子有著深刻的瞭解，溫子瑜當然不可能等到衛成澤開口，才去準備他想要的東西。

　　張開嘴將溫度正好的南瓜粥吞下肚，衛成澤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歪了歪腦袋。

　　“系統，你有沒有覺得……”停頓了一下，衛成澤轉頭看了面帶笑容的溫子瑜一眼，才繼續說道，“我好像，越來越懶了？”

　　自從某個人，把他某些方面的事情都包攬了之後，他似乎就再也沒有在這些事情上，花費過一點心思。

　　5438：……

　　看了看靠在溫子瑜的身上，聯手都沒抬一下的衛成澤，5438發現，他竟然沒有辦法反駁衛成澤的這句話。

　　……夭壽了他家宿主要變成生活三級殘廢了怎麼破？！

　　不過，說不定，這個溫子瑜本來抱著的，就是這樣的心思？

　　看著投食完了之後，低下頭吻去了衛成澤唇上沾染到的水漬的溫子瑜，5438覺得，他貌似get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瞥了笑眯眯地接受著溫子瑜服侍的衛成澤一眼，5438覺得，他還是默默地保持安靜比較好。反正他能夠發現的事情，他家宿主肯定不可能發現不了，現在這種情況，指不定合了誰的心意呢！

　　似乎是察覺到了5438的想法，衛成澤臉上的笑容愈發溫柔，看得5438都忍不住抖了兩下。

　　伸手揉了揉衛成澤的後頸，溫子瑜的聲音裡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心情很好？”

　　“算是吧。”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衛成澤轉過頭看著溫子瑜，輕輕地挑了下眉梢，“你狠閑？”

　　作為一個組織和基地的創建者與所有人，難道不應該成天都忙得焦頭爛額的嗎？可看溫子瑜的樣子，卻顯然已經在這裡耗了不短的時間了。

　　“沒什麼重要的事情。”聳了聳肩，溫子瑜這麼回答。

　　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待在眼前的人的身邊了。

　　“是嗎？”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出了溫子瑜的言外之意，衛成澤睨了他一眼，雙眼微微眯起，仿佛在算計著什麼。

　　莫名的，溫子瑜的心裡生出一股不妙的預感，讓他有種想要收回剛才自己所說的話的衝動。

　　然而，還不等他開口，衛成澤就搶先說話了：“高中數學和生物還記得嗎？”

　　溫子瑜：……？

　　不知道為什麼衛成澤會突然這麼問，溫子瑜愣了一下，給出了一個不算確定的答案：“應該……？”

　　“很好，”聽到溫子瑜的回答，衛成澤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從床頭拿出一疊寫著計算公式的紙張，放到了他的手裡，“那這些就交給你了。”

　　溫子瑜：……

　　他忽然覺得，這些東西，對於一個生長在“古代”的人來說，還是挺難的。

　　看了一眼自己拿起了另外一疊白紙的衛成澤，溫子瑜的眼角跳了跳，最後還是伸出手接過了他手中的筆。

　　在如今這個時代，依舊用這樣原始的方法，進行資料的計算的，想必也只有研究這些東西的人了吧？畢竟對於那些擁有無限可能的變數，電腦是無法從中挑選出對於人類來說，有意義的那一條的。

　　“不再休息一會兒？”低頭看了看手裡那寫滿了讓他頭暈的符號的紙張，溫子瑜忍不住開口問道。

　　雖然不是什麼大毛病，但剛剛好轉，就進行這種高強度的腦力活動，真的沒有問題嗎？

　　然而衛成澤卻像是沒有聽到溫子瑜的問題似的，拿著筆的手，飛快地在紙上演算起來，那專注的模樣，如同一個真正的、將自己的全部，都投入到研究當中去的人一樣。

　　盯著衛成澤看了一會兒，溫子瑜忽然輕輕地歎了口氣。

　　有許多時候，他都會無法分辨，衛成澤究竟是在扮演著那個角色，還是成為了那個角色。

　　但衛成澤到底不是在這個方面有過深入研究的原主，在水準與能力上，自然有所不足，而這些差距，必然需要用其他的東西來彌補。

　　衛成澤在這件事上所付出的，比其他人眼中看到的，還要多得多。

　　抬手按了按眉心，溫子瑜不再去想這些，將注意力集中到手上的紙張上來。

　　於是，原本在某個人計畫當中，應該屬於甜蜜的假期的日子，就這樣在不停的推演與計算當中度過了。

　　等到溫子瑜終於從那堆符號與數位當中解脫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反倒是得知前往C市的人，帶回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的衛成澤，看起來要更加精神一些。

　　看著那比記憶中生長得還要更加茂盛的吊蘭，衛成澤的雙眼微微發亮，像是在黑暗中，終於尋找到了燈火的行人。

　　除了衛成澤曾經的家中的吊蘭，溫子瑜派去的人，還帶來了些生長在吊蘭附近的其他植株，以及曾經衛成澤所在的那個實驗室裡的幾個盆栽，衛成澤需要的東西，全都準備齊了。

　　而剩下的，就是一點點驗證他的猜想了。

　　眼見著衛成澤再次投入了到了研究當中去，溫子瑜忍不住歎了口氣，有點頭疼地揉了揉額頭。

　　他大概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想再看到那些東西了。

　　眯起眼看著溫子瑜離開的背影，何承宣的眼中浮現出些許冷意。

　　只要再等上一陣子，這個地方，就會不復存在了，只要——再等上一陣子。

　　收回視線，何承宣轉過頭，看向依舊如往常一樣，站在試驗台前的衛成澤，臉上的表情柔軟了下來。

　　他所需要做的準備，都已經完成了，隨時都能夠實施定好的計畫，但他卻並不想在這個時候，影響到衛成澤的實驗——莫名的，他覺得這一次，衛成澤的研究，能夠得到極大的進展。

　　而那種沒有來由的直覺，曾經無數次，救過何承宣的性命。這一次，他當然也不會對此有所懷疑。

　　再者說，即便衛成澤的實驗依舊失敗了，何承宣除了將原先的計畫推遲一些之外，也沒有任何損失。

　　壓下心中的各種心思，何承宣笑著朝衛成澤走了過去：“博士，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衛成澤聞言轉過頭，仔細地打量了何承宣幾遍，然後臉上露出恍然的神色：“小王啊……”他皺著眉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你去幫小李他們吧。”

　　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還是由他自己來完成，更讓他放心。

　　對於衛成澤的話，何承宣倒也沒有生出什麼不悅的情緒。這些實驗上的事情，他確實是個十足的門外漢，就連小李都在之前，忍不住感歎他當初是怎麼過的考核。

　　應了一聲之後，何承宣就轉身朝其他人走過去，但走了兩步之後，他卻猛地停下了腳步。

　　——剛剛衛成澤，叫他什麼？

　　轉過頭看向正在做著實驗的準備工作的衛成澤，何承宣的雙眼微微睜大，眼中有些掩飾不住的驚訝。

　　這好像還是第一次，衛成澤在沒有人提示的情況下，喊對他的名字——雖然這個名字，並不是真的，可對於何承宣來說，這卻實在是一件難得的事情。

　　心情倏地就好了起來，何承宣深深地看了對於自己的視線毫無所覺的衛成澤一眼，彎著嘴角，朝小李走了過去。

　　他似乎有點明白，之前那些翻湧著的感覺，究竟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