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太醫署令給了個方子, 兩日一次, 連服五次, 能降低打胎對母體的傷害。
在五六日後,朝辭便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
他的腹部會隱隱出現些許墜感。不是很明顯,但是卻讓他有種並不好的預感。
他雖然已經將兩世的樓越當做了兩個人, 對這一世的樓越也沒了感情和期待, 但這並不代表他想放棄自己的孩子。
這個孩子懷上的月份其實與他上一世的長子差不多。上一世他與樓越有兩子一女,都十分出眾且優秀。長子叫樓玦,有點像他, 繼承了他在文章學術上的才華,早早便傳出了文名, 但比他更多了幾分來自樓越的謀略。有這樣一個孩子, 誰能不驕傲?更別說樓玦打小就親近他,從能走路開始就喜歡在他身後當小尾巴, 等到八九歲了被他那心狠的父皇扔到軍營裡, 才粘他粘少了些。
他的二子和小女兒是一對龍鳳胎。小女兒尤其像他,二子倒是更像樓越。作為唯一的女兒, 又像朝辭, 小女兒從一出生就受盡了樓越的寵愛。可等兩個孩子慢慢長大,小女兒成天喜歡舞刀弄槍, 倒是小兒子秀氣得很, 就喜歡鑽研那些書,是個比朝辭還喜歡讀書的書呆子,天天被比他晚了一炷香時間出生的妹妹欺負。
這樣搞得樓越都不知道怎麽寵小女兒了, 倒是對這長得秀秀氣氣,被妹妹欺負了也只會揉揉臉蛋、癟癟嘴巴的小兒子有了些許愧疚。
三個孩子,三個模樣,但都與朝辭親厚。大兒子又聰明又知道粘人,朝辭平時疼愛他疼得多些。小女兒雖然不怎麽黏黏糊糊,但打小就霸道,經常賴在朝辭身邊,朝辭也是哭笑不得,唯有那小兒子不哭不鬧,朝辭經常忙暈了忽視他,等想起了後便看到那玉雕粉琢的小團子睜著一雙又圓又呆的眼睛看著他。
這一世,或許他不會有機會生第二胎了。但是至少他現在懷上了一胎,也許就是他的長子。朝辭疼到骨子還來不及,怎麽會想著放棄他?
因此,朝辭也對這一胎格外的上心。就算什麽不對勁都沒有,他也緊張得很,更別說真有個什麽。
難受了一個下午後,朝辭請來了太醫。
此時雖然樓越不在他身邊,但是朝辭的一舉一動在暗中都是有人看著的。勤政殿要比太醫署更早地收到朝辭要請太醫的消息。
樓越聽了這個消息後,喉間無端地發緊,但他壓下了這種擔憂,對下屬說:“讓太醫署令去臨華宮,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他自己心裡清楚。”
發生了這件事,他自然在勤政殿待不下去了,也立刻啟程去了臨華宮。
樓越來時,太醫署令剛好給朝辭診完脈。
太醫署令正想說話,便聽到外面禦前太監的一聲“陛下駕到”,頓時僵直了後背。
太醫署令並不知道陛下為什麽要暗中流掉皇后娘娘的子嗣。這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就是陛下對皇后無情,容不下他腹中的孩子。這是屬於皇家的陰私。太醫署令還是有些醫德,這樣做有違他的良心,但是身在皇宮中,若是違背皇上,那便是連命都別想保住,他不得不如此。
在這件事上,若說他是幫凶,陛下便是幕後主使。就在他要硬著頭皮想蒙騙皇后娘娘時,幕後主使來了,無端地更給他添了些緊張。
“太醫署令怎麽來了?今日不是請平安脈的日子吧。”樓越大步走來,語氣平常地問道,像是只是見了這一幕後隨意的一問。
朝辭顯然沒發現什麽不對勁,不過他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今日略覺不適,便想請太醫來看看。”
聞言,樓越眉頭微蹙,似乎也有些擔心。他走到朝辭身邊坐下,詢問下方的太醫署令道:“那可看出什麽來了?”
“回稟陛下、娘娘。娘娘的身體並未有何異常。娘娘說的下腹墜感,應是體虛、氣血不足導致的,只要將那些調理身子的藥方按時服用便可。”太醫署令低著頭說道。
“無事便好。”樓越點頭,轉身拉住了朝辭放在扶手上的手,握在了手心中。
最近天的確轉涼了,朝辭體虛,手腳總是冰冷的。樓越便不知何時養成了幫他暖手的習慣。
“阿辭便是太緊張了。”他把掌中微涼的手暖熱了,遞到唇邊輕吻。
朝辭卻下意識地想將手縮回來。
樓越眸光微閃,此刻愧疚的心中更多了一層落寞。
但他沒說什麽,也沒立場再說什麽,任由朝辭把手收了回去。
“這是臣妾的第一個孩子,更是陛下與大楚的嫡長子,臣妾自然要十萬個小心。”朝辭垂著眸說。
樓越看著身旁人下意識小心地護住腹部的動作,輕聲開口道:“不必過度緊張,壞了身子就更得不償失了。孩子可以再有,孤的阿辭只有一個。”
朝辭並不認同這句話,但是他以為只是樓越的寬慰之詞,並沒有想太多。
倒是面前的太醫署令,聽懂了陛下這言下之意。
但此刻,顯然沒有人敢戳穿。
……
既然太醫都這般說了,朝辭雖然覺得還是不太舒服,但是也略微放心了些許。
或許就是他太緊張了,所以才疑神疑鬼的。
但是又過了兩日,他腹中的墜感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越發明顯。
朝辭越發害怕,但是再次請來了太醫,還是同樣的說辭。甚至這次他為了保險,雖然太醫署令的醫術是太醫署最高的,他還是又請了另外兩位太醫。但都說他無事,最終隻給他開了一副安神的方子。
也許無論男女,有了身孕都會比平常更加敏感。朝辭心中越發越不安。
上一世為了樓越,他學過一些醫術。但都只是皮毛,學的都是一些簡單的藥理知識,連診脈他也不太會。此時他自己也說不出個具體來。
他暫且沒有想到是樓越要害他,畢竟無論他對樓越多麽心冷,在此時的他看來樓越都沒有那個動機。他只是想,如今他身在深宮中,腹中的這個孩子有時嫡長子,只要德行無虧、才華尚可,便極有可能就是的大楚儲君,如此一來,暗中盯著他的人不知道多少,有人想要害他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也許是有人對他下手了,那個人在宮中應該也很有些手段和勢力,或許也買通了太醫署。
如今朝家雖然已經平反,但都還沒有返京,朝辭在京城也算是孤家寡人,更談不上什麽勢力。他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一人。
良嬪李玉洛。如今已是良妃了。
她在朝家遭難前,便與朝辭走得近,時常拿些詩詞來與朝辭討教。後來她見到朝辭在種植藥材、製作藥囊時,朝辭見她明顯眼前一亮,詢問下才得知,她果真略懂岐黃之術。
這只是她個人的喜好,因為大家閨秀喜愛這些其實上不得台面,連她父親也不怎麽知曉。只是如今見朝辭,身為皇后也鑽研這些,她不由更多了幾分知己的心思,才和盤托出。
朝辭上一世是不知道良妃懂醫術的。雖然上一世他們起初也因為在詩詞方面有相同的愛好,因此關系近些。不過等朝辭開始為了樓越學醫術時,樓越已經遣散了后宮,他自然也沒機會知道。
良妃的人品他還是有些信得過的,就算真的是人心隔肚皮,此時他也只有良妃這一個選擇。
這般想著,他便直接動身去了良妃的洛華宮。
皇后死而複生,又懷上了龍嗣,朝家更是突然平反,這段時間內宮內關於朝辭和朝家的議論可謂是紛紛揚揚,但無論眾人如何猜測,這麽多天朝辭一步也未踏出他的臨華宮。而妃嬪的請安也早就被樓越以皇后身體不適、需要靜養的理由取消了,眾人更是沒有機會見到朝辭了。
良妃沒有想到,這麽多天來朝辭第一次出臨華宮,卻是到了她這來。
她其實是欣喜的。她本就對陛下、對那些高位沒什麽想法,反倒真與朝辭有幾分知己之情。或許還有那被她深深埋在心底,連自己也不敢多想的愛慕之情。
當初朝辭被囚於瓊華宮,朝家又隨後遭了大難,良妃心中也是擔憂不已。但是她一貫不爭不搶,便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在那樣的情景下,她其實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將擔憂放在心裡。
“娘娘萬安。”良妃給朝辭行禮道。
朝辭沒有在禮數和客套上多花費時間,與良妃簡單地寒暄了幾句後便屏退了兩人的左右。
等四下無人時,他才將自己的想法和訴求說出。
“近日我總覺身體不適,但多次請了太醫後都說無恙。可心中實在難安,想起你懂些醫術,便厚著臉皮想請你為我看看。”朝辭說。
此時四下無人,他也沒有自稱本宮。如今他對樓越沒了感情,對這些稱呼便更是不耐。
良妃雖然不爭不搶,但是該懂的她都懂。此時聽朝辭這樣說,便知道朝辭是擔心有人要害他。
“不過舉手之勞,能幫到娘娘是臣妾的榮幸。”良妃說,“臣妾先為娘娘診脈吧。”
良妃診了許久,柳眉漸漸皺起。最終她收回了手,看向朝辭,神色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朝辭說道。
此時他的心也有些下沉。
良妃這幅模樣,說明那些不適並非是他的錯覺。
“娘娘這是澀脈,從脈象上看,情況很不妙……”
娘娘腹中的孩子或許是活不了了。
良妃心想。但是卻開不了口。
她看得出來朝辭很在乎這個孩子。
“怎麽說?”朝辭追問,神色凝重又緊張。
然而還不等良妃回答,大門便突然被打開。
兩人往門口一看,是樓越來了。
朝辭皺著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在他找人看診時,樓越總是突然過來。
前兩次見太醫署令是這般,後來召見了另外兩位太醫也是這般。
連今天他來見良妃,此時才來了兩炷香左右的時間,樓越便這麽匆匆忙忙地趕過來了。
在這件事上,他第一次對樓越升起隱隱的懷疑。
良妃起身給樓越行禮,朝辭坐在遠處並沒有動彈。倒不是他恃寵而驕,而是樓越說他有了身孕,不必在行禮免得累了身子,若朝辭再說一聲“禮不可廢”,樓越便要耍其他花樣了。這麽多天下來,朝辭也懶得與他強,由著他去了。
樓越望了望屋內,見屋內此時只有朝辭與良妃兩人,不由沉聲道:“阿辭,你雖為皇后,但到底為男子,與其他妃嬪要避嫌。”
他派了不少暗衛暗中看著朝辭。朝辭起初要來良妃這裡時,他雖然心中不喜且奇怪,但是因為朝辭沒有透露出任何其他方面的意思,他事先也不知道良妃還懂得醫術,因此也沒多想。
只是等暗衛聽了幾句兩人的談話後,便馬上去找了樓越,樓越這才驚覺。
“這事臣妾省得。”朝辭略一點頭。
雖然身為男後,與妃子獨處一室是有不妥。但是如今樓越突然闖進來,這兩人只是互相坐在桌前,並沒有任何不規矩的表現,除了警告幾句外,倒是不值得發難。
他對樓越有了懷疑,但是他實在想不到樓越的動機。難道樓越這些天對他的愧疚,都是裝出來的嗎?
朝家原本就被流放了,自己更是個“死人”。樓越費盡心思將他找回來,又為朝家平反,如果只是別有用心,那他的目的又是什麽?
朝辭想不通,此時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既然樓越來了,他與良妃也無法談下去了,便跟著樓越回了臨華宮。
樓越護著朝辭走了出去,臨出門時看了良妃一眼。
與這個無情的帝王平常看她們時的疏離冷漠不同,此時他的眼神中滿是警告與威脅,良妃對他對上視線後,心中更是狂跳不已。
她心中也隱隱有了猜測。
或許皇后這一胎的異常,便是出於陛下的手筆。
她也想不通是為什麽,出於女人的敏感性,她看得出陛下對皇后是有感情的。那何必出手殺死他們的孩子?
但是不管她想不想得通,她也知道如今這個事情,已經不是她能管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