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州距離南郡雖只有一日的路程,但暮天闊怕楚沉路上顛簸不敢讓馬車走得太快,所以眾人到了牧州之時已接近黃昏了。
陸璟的親隨幫眾人安排了城內最好的客棧,楚沉簡單吃了些東西便睡下了。
這一晚,楚沉的夢境變得越來越清晰。
他原本在夢裡大半的時間都會置身黑暗中,但今晚夢裡卻燈火通明。楚沉腳踏在地上,幾乎能感覺到馬路上車來車往所帶來的震顫,鼻息間也隱隱充滿了久違的汽車尾氣的味道。
有那麽一刻,楚沉幾乎要懷疑自己已經穿越回去了。直到路邊疾馳而過的電動車毫無阻礙地穿透他的身體,他才稍稍松了口氣。
楚沉茫然地立在車水馬龍的街邊,周圍的一切像是不斷在調整焦距一般,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他眼前的一切也忽遠忽近。
伴隨著一聲尖銳地鳴響,周圍驟然陷入黑暗。
片刻後一道刺眼的光亮照過來,楚沉下意識擋住了眼睛,待他慢慢適應了光亮之後,半眯著眼睛朝不遠處看去,便見那光亮來自一棟白色的建築。楚沉提步朝著那座建築走去,卻發覺腳下竟沒有路。
他徒勞無功地在原地繞了許久,始終無法靠近那座建築。
最後他才意識到,這個夢境建構出來的空間尚不完整,所以他無法在其中來去自如。
但眼看著他的夢境越來越清晰清晰,這就意味著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楚沉有些焦躁地在原地徘徊了許久,這時耳邊隱約傳來了救護車的鳴笛聲。
他轉頭看向那座建築,便見刺眼的白光中突然多了紅藍交織的兩種光線,且那光線一直在不斷閃爍。
這是……醫院!
楚沉目光越過那棟白色的建築,果然在夜色中隱隱看到了不遠處起伏的山體。
他記得自己當初車禍時便是在郊區附近,所以這裡應該是郊區的醫院!
楚沉看向那棟建築上無數透著光亮的窗口,知道自己的身體正躺在其中的某一間病房裡。
“你在哪兒?”
楚沉朝著白色的建築喊道。
他等了半晌沒有任何回應,又喊道:“楚沉!〕沉!
他話音剛落,便聞耳邊傳來了模模糊糊的聲音,似乎也是在叫他的名字。
楚沉一怔,心臟猛跳了幾拍,幾乎有些喘不上氣來。
他四處看去,周圍沒有任何人,但他耳邊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
楚沉驟然睜開眼睛,便見暮天闊守在床邊,正雙目通紅地看著自己。
見到暮天闊,楚沉心裡的忐忑和不安頓時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可替代的滿足感。
只要能待著對方身邊多一天,對楚沉來說都像是恩賜一般。
“是你在叫我?”楚沉開口問道。
“已經巳時了……”暮天闊因為過於擔心,聲音幾乎帶著幾分顫抖,“你比昨日晚醒了整整一個時辰。”
楚沉伸手摸了摸暮天闊的臉,安慰道:“我這不是回來了麽,別怕。”
暮天闊將楚沉抱在懷裡,好半天都沒舍得撒手,直到重陽來叫他們吃早膳,他才依依不舍地放開楚沉。
眾人用了早膳,楚沉便叫來了陸瓃的親隨。
陸璟打發來的人對牧州較為熟悉,曾經在這邊當過差。
“牧州城東是不是有條河?”楚沉朝他問道。
“是,離咱們住的地方不遠,乘馬車兩盞茶的工夫就到了。”親隨道。
這個距離和楚沉猜測的差不多,如果這裡的地勢都和原來的世界一樣的話,那麽距離應該也是接近的。牧州本就不大,城東到城西也不過半個時辰。
楚沉看向暮天闊道:“我想去那裡看看。”
暮天闊皺著眉頭道:“昨晚可是夢到了什麽?”
“夢到了河邊不遠處的一家醫院……就是醫館。”楚沉朝暮天闊解釋道:“只是不知道現在那地方是有人居住,還是荒無人煙。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裡應該就是咱們要找的地方。”
暮天闊聞言點了點頭,楚沉能感覺到暮天闊今日格外的焦慮。或許是因為他今日醒的太晚了,又或許是因為他們終於到了牧州,暮天闊很想找到答案,卻又害怕那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但時至今日,他們唯一的選擇只有面對。
晌午的時候,眾人便去了城東。
馬車沿著河畔行進,楚沉趴在車窗邊看著遠處的山,盡力想要確認醫院的位置。
楚沉穿越之前那座城市的郊區醫院,他並沒有去過,但位置他是知道的,偶爾也會從那裡路過。如今這個世界雖然隔了無法跨越的空間,所處時代和城市面貌全然不同,但山川河流應該是相似的。
“那裡有一座院子。”林東騎在馬上所以視野更寬闊,他朝不遠處指了指,朝楚沉和暮天闊道:“要不要屬下過去看一眼?”
暮天闊開口道:“一起過去吧。”
車夫聞言趕著馬車朝不遠處的宅院駛去。
牧州不比南郡繁華,城東幾乎沒有什麽人家,方圓數裡之內只有這一座宅院。
“門口很乾淨,門也沒有鎖,應該還有人住。”暮天闊下了馬車朝楚沉道:“你先在車上等一下,我去問問看。”楚沉聞言點了點頭。
暮天闊走到院門口敲了敲門,片刻後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童跑過來開了門,一見到暮天闊和門口立著的林東等人,不由縮了縮脖子問道:“閣下有何貴乾?”
“你們家的家主是誰?”暮天闊開口問道。
“師父不在,外出雲遊了。”小童避開暮天闊的視線低聲道。
小童年紀小,又有些認生,說這話的時候顯得有些心虛。
暮天闊正打算再問的時候,一個五十來歲的婦人走過來,凶巴巴的道:“我們這裡早就不看病了,有病去城裡醫館!”暮天闊聞言一怔,目光瞥見門楣上早已斑駁難辨的字跡,這才恍然這宅院從前是個醫館。
沒想到竟然和楚沉夢到的東西如此一致,這讓暮天闊十分驚訝。
“這位夫人,我們不是來看病的。”楚沉扶著重陽從馬車上下來,一臉笑意地朝那婦人道:“我與夫君出來遊玩,走得累了,想討口水喝。”
那婦人面對暮天闊原本凶巴巴的,一見楚沉眉目俊朗長得十分賞心悅目,而且還挺著個大肚子,尤其是楚沉說話的時候一臉笑意,看著十分親切,當即斂了幾分凶相,放軟了語氣道:“你這身子看著得有六七個月了吧?不該出來奔波。”
“眼看就七個月了。”楚沉笑道:“怪我,在家裡待不住。”
婦人打開了門,一邊朝院子裡走一邊道:“進來歇會兒吧,給你喝口水倒是可以,不過你那些護衛若是也想討水喝,可得付銀子。”
楚沉扶著暮天闊的手進了院門,他越過院內的房屋看向後頭的山體,那輪廓果然和他昨夜見到的十分相似。沒想到平行時空的大楚國,竟然在同樣的地方也有一家醫館。
“應該就是這個地方了,讓重陽多付點銀子給她,咱們今晚住在這兒。”楚沉開口道。
暮天闊下意識握住了楚沉的手,開口道:“你想做什麽?”
楚沉笑了笑,開口道:“想陪你看一次山裡的夕陽。”
暮天闊聞言目光一黯,卻什麽也沒說。
那婦人雖然說這醫館已經不看病了,但楚沉打眼一看,院子裡還是曬了好些藥草。而且這院子外頭看著很平常,裡頭卻十分寬敞,且分了前後院,想來從前醫病之時也有不少供病人住的房間。
重陽拿了銀子去給那個婦人說要借宿的時候,婦人頗有些不耐煩。但她伸手一掂量發覺那錢袋的分量非常可觀,這才變了臉。
楚沉在院子裡四處轉了轉,沒有發覺任何不尋常之處。
他也拿不準自己的感覺對不對,但這個地方有一家醫館,想來並非巧合那麽簡單。
“木頭……”楚沉拉著暮天闊的手,避開眾人低聲道:“你那天早晨怎麽把我弄到屋頂上的?再來一次好不好?”
暮天闊聞言將楚沉打橫抱了起來,腳在牆上借力一蹬,提氣便穩穩躍到了房頂之上。楚沉心中隱隱有一些感覺,知道今晚恐怕會與從前不大一樣,所以想多陪暮天闊一會兒。
兩人坐在房頂上,暮天闊從背後抱著楚沉讓對方倚在他的懷裡,以免楚沉坐著不舒服。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此行到底是對是錯。”暮天闊開口道。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楚沉開口道:“國師算命不是挺準的嗎?他既然說了有生機,咱們便信他一回。”
暮天闊抬起楚沉的下巴,湊上去和對方輕輕接了個吻。
楚沉拉著暮天闊朝手按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他們從堯國一路到牧州,路上走得並不快。如今算起來,他腹中的孩子竟已經快七個月大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楚沉開口道:“明天醒過來的若不是我,你不要遷怒與他,此事並非我與他可以控制的,他也是不得已。”暮天闊聞言沒有應聲,但楚沉能感覺到對方的身體正在緊繃著,似乎是極力壓抑著某種情緒。
“還有最壞的一種情況,萬一……我和他都醒不過來……”楚沉開口道:“你去找一位藝術精湛的大夫,將孩子剖出來,他已經七個月了,若是好好照顧,應該能養得活。”
楚沉話音一落,便覺脖頸處微微一熱,他下意識想回頭看,但很快意識到那是暮天闊的眼淚。他心中不由一痛,很想安慰對方,卻又不知該說什麽。
連他自己都無法預料的結局,他能如何安慰?
許一個虛無縹緲的來生?還是騙對方說一切都會好?
“你若是醒不過來……我便去將你找回來。”暮天闊楚沉問道:“你知道去哪裡找我?”
“上窮碧落下黃泉……這天地間總該有你的歸處。”暮天闊道:“若我等不到你,你就安心地等著我,等我將你帶回來。”
楚沉聞言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他的木頭如今已經學會說情話了。
若是往後他聽不到,那該多遺憾啊……
遠處,夕陽慢慢落入山間。
夕陽的余暉漸漸暗淡,終於歸於黑夜。
楚沉倚在暮天闊胸前,聽著對方有力的心跳聲,漸漸失去了意識。
耳邊砰砰地心跳突然變了個頻率,轉換成了規律的電流聲。
楚沉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便覺胸口一痛,整個人像是被電流擊中了一般。
那疼痛來得快去的也快,那感覺就像是他短暫地回到了另一幅身體,而後又被一股力量抽離了出來。楚沉驚魂未定,便覺眼前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盞燈,他朝著那盞燈走過去,便見那是一張病床,病床周圍是一堆醫療儀器,而被儀器包圍的人與他長得一模一樣——那是穿越之前的楚沉。
楚沉走到病床前,目光落在監護設備的顯示屏上,他雖然看不太明白,卻依稀能判斷這幅身體的指標似乎還算正常。
就在這時,機器突然傳出了滴滴聲,像是某種警告一般。
片刻後,病房的門被人推開,有醫生和護士一同衝了進來……
楚沉驚慌的後退幾步,然而並沒有人看到他的存在。
楚沉的目光落在病床上的自己臉上,便見那人睫毛微微一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一瞬間周圍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醫生護士以及周圍的設備都消失了,只剩楚沉和另一個自己。便見那穿著病號服的“楚沉”緩緩從床上坐起來,扭頭一臉茫然地看向了楚沉。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繼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