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89

　　有了前一段時間關著門鬧騰導致分家的事， 秦志剛現在對王海娟使小性子特別頭疼。

　　每天在一個廳裡吃飯， 爸媽和弟弟妹妹坐在一桌， 他和王海娟坐在旁邊的小桌上，秦志剛總有種自己被家人遺棄了的感覺。

　　是還在一個屋簷下， 卻自動圈出了兩個世界， 自分家後他在自己父母和弟弟妹妹面前始終覺得直不起腰抬不起頭。

　　可這些他都沒跟王海娟說過，他希望他承受了這些，可以換來這個大家庭至少表面上的安寧， 王海娟確實有了幾天笑臉， 也終於停止了抱怨他工錢上交的事了， 可也僅只是幾天，她又有了其他怨言。

　　到底顧忌著他因為分家心情不佳，她雖偶爾嘀咕幾句卻也沒太過分。可今天這樣子， 分明是故態復萌了。秦志剛忽然就覺得整個人極度疲憊，在外邊鏟一天泥漿也沒覺得這麼累過。

　　王海娟等了半天等他來哄， 男人卻遲遲沒有一點聲音，她抬頭看他，卻見秦志剛靜靜看著她， 一雙眼赤紅， 眼裡說不出是失望是疲憊還是什麼。

　　她從沒有見過秦志剛這種樣子， 心微微顫了一下， 原本要說的話一時噎在了嘴裡。

　　秦志剛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 視線從她微微凸起的肚子上掠過， 因為他娶了她， 且她還懷著他的孩子，所以他對她多有容忍，有些事，能讓她如意的他盡可能做到。

　　可事實告訴他沒用的，她是心眼小，你永遠也如不了她的意。

　　「娟子，家順著你的意分了，咱就好好過日子，你說我媽不公平，你要跟大嫂比，那我問問你，你現在手上也有錢了，你願意給我爸媽，給我妹妹買點什麼嗎？」

　　王海娟炸了，剛才因著那點直覺生出來的理智瞬間被憤怒取代，看著秦志剛低聲問：「你這話什麼意思，說我不如你大嫂嘍？我手上才多少錢，給你爸媽你妹妹做了衣服我們喝西北風是嗎？孩子出生後也跟著我們喝風嗎？」

　　秦志剛唇角勾起一個略嘲諷的笑，道：「我是不如大哥賺得多，可你不是愛比嗎？你沒那麼多錢做衣服，稱斤餅乾割塊肉孝敬爸媽總還花用得起吧？」

　　「我再告訴你，當初給大嫂置辦聘禮的時候，我大哥自己還準備了錢要買自行車，是我大嫂怎麼都不肯要才沒買下來的，還有你盯了很久的那台縫紉機，那是我大哥沒告訴我大嫂自己悄悄去買好了的，不然連這個我大嫂都不會要。」

　　他指了指王海娟身上那件外套，道：「還有啊，你真得謝謝我大哥大嫂，算著咱們快結婚了，特意寄了一百五十塊錢和票回來，你身上的衣服和手錶，花的都是這裡邊的錢。」

　　王海娟的臉陣紅陣白，被秦志剛說得難堪極了。

　　這還不算，秦志剛笑了笑道：「我瞧著你是沒拿我大哥大嫂當家人的，不然不至於這樣，既然這樣，我大哥那一百五十塊錢和布票工業券我真沒臉拿，就當是我問他們借的，咱們這幾年還是緊巴緊巴早點把這錢還上吧。我大哥大嫂也馬上有孩子了，他們的錢也不是風刮來的呢，一百五十塊，我不吃不喝運氣好接的活兒多，那也得攢一年。你手裡那些錢就留著生孩子和家裡嚼用吧，後邊我賺的工錢我都攢了給我大哥先匯過去。」

　　這話一說，王海娟聽得好懸沒厥過去，就看著自己男人上嘴皮碰下嘴皮的說了幾句，他們就有一百五十塊錢的外債了。

　　「憑什麼，那錢也不是咱要借的，是他自己給的。」她捂著心口痛得好像被秦志剛生撕了塊肉下來。

　　「就憑這些錢都花在你身上了，我大哥大嫂自己省下錢來幫襯我，那是念著兄弟情意，咱得感恩。如果不念半點恩情還去攀扯大哥大嫂的話，咱憑什麼心安理得拿那錢，那就得還。」他眼睛緊緊盯著王海娟，半點沒有要退讓的意思。

　　王海娟捂完胸口改去捂肚子了，顫著聲道：「我要他幫了嗎？給你娶媳婦本來就該你爸媽出錢，這錢就算是借那也不是我們借的，算不到我們頭上。」

　　儘管已經失望過太多次，可秦志剛今天真跟剛認識王海娟一樣，處物件的時候溫柔美麗的女孩子剛結婚就變成了這副模樣，變化大得他接受不過來。也或許不是她變了，而是他本來就沒好好看清。

　　他既娶了她，自然對她負責，他今天就還鐵了性子非得把她教乖了不可，從前講道理那一套行不通，好，那就不講道理了。

　　你喜歡錢，你喜歡計較，那就談錢，那就計較。

　　所以哪怕王海娟去捂肚子，他也還是冷著臉道：「我爸媽可沒欠著我們，我們家當初讓媒人去說的聘禮裡可沒有手錶這東西，這還真扣不到我爸媽頭上。」

　　王海娟嘴唇囁嚅了一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聘禮這事，她當然知道，可她不能認，認了就得認這債。

　　秦志剛由不得她不認，道：「你要是不清楚當時媒人說好的聘禮是哪一部分，你大可以回家問問丈母娘。」

　　這下子連媽也不叫了，直接成了生硬硬的丈母娘。

　　王海娟整個人都不好了，她剛當了不多久的富翁，轉眼就成了大負翁。

　　她才終於怕了，那從懷孕以來就天天用手撐得筆挺的腰終於軟了下來，放低聲氣道：「志剛，大哥大嫂沒說是借的，咱不上趕著弄出一筆大債務來好不好，咱還有孩子要養呢。」

　　這是自結婚以來，尤其是王海娟懷孕後，秦志剛第一回制住了她。秦志剛嘴裡發苦，他從前怎麼不知道他媳婦的脈門是錢。

　　方法湊了效，他哪裡還會鬆口，只道：「那是大哥不知道你從進門就那麼針對大嫂，要是知道了，不用咱們上趕著，這賬他自然會算。」

　　王海娟臉都綠了，心裡那種屈辱快把她淹沒了，這會兒連自己男人都一併恨上了。都欺負她，他跟他家裡人才是最親的，她始終就是個外人，要不怎麼就因為她埋怨幾句婆婆偏心大嫂就這樣發作她。

　　她隨手拿起床上的枕頭就往秦志剛身上摜去，哭道：「你去還，我跟孩子餓死算了，你去還，還了咱這日子也別過了。」

　　王海娟頭一回掉眼淚的時候，秦志剛不知道多心疼，可見得多了尤其每次掉眼淚都是無理取鬧，那眼淚也就不值錢了，至少他生不起心疼的感覺。

　　他把那枕頭往床上一放，語調平淡的道：「家裡有米有菜地，餓不死人。」

　　日子過不過的，已經過成這樣了，不把她這歪毛病掰回來遲早也過不下去。也不理她哭不哭，抿著唇關了房門出去了。

　　王海娟一口氣堵在心裡快把自己憋死過去了，她摸著肚子覺得自己命太苦了，婆家人待她不好，連自己男人也不站在她一邊，這日子還怎麼過。

　　秦志剛出門就被坐在院子裡的秦大有招過去了，低聲問他又怎麼吵起來了，他不疾不徐的道：「沒事，她每天都氣不順，我教教她一些道理。」

　　秦大有瞧老二這神色，是發作二兒媳了。他做公爹的管不著兒子房裡的事，不過老二媳婦確實不太像話，能教教也好，要是能降得住總好過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

　　他拿根樹枝撥去鞋底邊上幹了的泥塊，道：「你自己注意分寸就成。」

　　秦家這邊秦志剛關門教妻不說，顧家那邊這會兒也忙著呢。

　　祝鳳仙白天聽到了女兒懷孕了的消息不知道多高興，聽到林春華要去B市照顧她閨女，她轉身就張羅著一家家去買雞蛋。

　　她家裡原也養了幾隻雞，只是除了留一點雞蛋給孫子吃，其它雞蛋都被她提到鎮上食品站給賣了換些錢貼補家用。不止是她這樣，村裡家家戶戶都差不多，他們一年到頭的進項有限，家裡養著雞的反而根本不捨得去吃蛋，在農村人看來，這些都不是蛋，一個一個都是錢。

　　閨女有身子了，火車得坐好幾天，活雞是不好帶過去的，這雞蛋倒是放得住。下午拿了錢在村裡走了半圈，張家兩個李家三個的湊了三十個雞蛋出來。祝鳳仙找了個大塑膠罐子往裡撒一層米放一層蛋，再撒一層米又放一層，剛好裝了滿滿一罐子，這樣裝了米進罐子裡雞蛋不容易磕破。

　　晚上顧金盛和顧超回來聽說了，顧金盛平常習慣拉著的黑臉膛也有了笑模樣，顧超笑道：「小婉好日子在後頭。」

　　王水英喊了顧超進屋裡，廳裡只剩了顧金盛夫妻倆，他才低聲跟祝鳳仙道：「除了這些雞蛋，再給拿五塊錢讓親家母一起帶過去，托她幫著給小婉買隻雞補補，算是我們娘家這邊的禮數。」

　　祝鳳仙在家裡是沒掌著大錢的，顧金盛最守規矩的性子，隨著大流買雞蛋她能做主，這一下子拿出五塊錢，顧金盛不開口她還真不敢，這會兒聽老頭子自己張嘴說了，祝鳳仙心裡頭也高興。

　　「成咧，我晚點一併送過去。」

　　這邊兩人商量定不久，王水英懷裡抱著個東西出來了，顧超跟在她後頭。祝鳳仙打眼一瞧，這個她還真見過，是兒媳婦嫁妝裡的。

　　王水英把那包被略略展開給祝鳳仙看了看，道：「媽，這小包被是我結婚時娘家給陪嫁的，當時牛牛出生您給備了兩床，這床我就沒拿出來用，小婉現在懷孕了，我想著孩子出生剛好能用，我做嫂子的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想著托春華嬸把這包被帶給小婉，你看成不成？」

　　成，太成了，這怎麼不成。兒媳婦把她閨女看得重，祝鳳仙心裡哪有不高興的，摸了摸那包被的料子喜興的道：「送這個是頂好的，你有心了，小婉往後啊能記著你們當大哥大嫂的好。」

　　王水英笑了笑，送這東西她是真心實意的，不是為了討公婆歡心去做的。小姑子前頭寄衣服回來，除了給老人的還能惦著她的牛牛，王水英這心裡不知道多舒坦。

　　牛牛不過是個孩子，可那衣服小姑子是用了心的，料子好款式也時興。

　　之前她帶了牛牛去娘家玩的時候給他穿上了新衣服，她爸媽也誇小姑子人厚道還顧念親情，說不好牛牛往後還能得這姑姑姑父照顧。

　　照顧不照顧的這都至少十幾二十年後的事了，王水英倒沒想這麼多，只是顧婉這小姑子出門子前出門子後她都是喜歡的，現在嫁得也好，她看重她的孩子，她自然也把她看得重重的。

　　七點多的時候婆媳兩人抱著東西往秦家去了一趟，祝鳳仙和林春華向來處得極好，這會兒成了親家更是親厚。

　　倆人送東西來的時候林春華正在自己房裡裝紅薯乾呢，自家去年收的紅薯做的，想著懷孕的人大多嘴饞，帶一點讓婉丫頭當個零食香香嘴。

　　見兩人都抱著東西來，猜著是讓她捎帶給顧婉的了，笑著把人迎了進來。祝鳳仙瞧著這正收拾呢，笑著把來意說了，雞蛋林春華倒是收下說給捎過去了，那五塊錢她就怎麼都不肯收。

　　這要是婉丫頭就在村裡住著，顧家拎隻雞來她也不會客氣，這給錢她就不願意收了，只道她都帶著錢到那邊買呢，管保給婉丫頭養得胖胖的。

　　又接了王水英送來的包被，直說她這個嫂子太有心了。這年頭布和棉花都難得，捨得送這麼一床包被是很好的了。

　　祝鳳仙臨走的時候到底是把那錢塞給林春華了，不肯再跟她推讓，只道也是她和老頭子的一點心意。

　　話說到這份上林春華也就代為收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吃過早飯，秦志華就親自送他媽去火車站，林春華拉著秦曉妹仔細把家裡的事又交待了一遍。

　　秦志剛和王海娟也站在一邊相送，因著那一百五十塊，王海娟今天心情雖不好臉上卻還是打起了笑模樣，到底沒在林春華臨走的時候再給添堵，就盼著她表現好些能說服秦志剛改了主意。

　　林春華跟自家老三走出幾步才想著剛才哪裡不太對頭，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了，老二家的今天沒甩臉子，昨晚聽她要去B市還變了臉，今天能笑著送她，這還真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