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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簪纓問鼎 - 第44章字體大小: A+
     
    第四十四章 邀約

      「此次東贏公執意上京,我亦無可奈何。實在是愧對住持一片苦心,愧對懷恩寺慈悲法門。」面對前來拜訪的念法,王汶再也忍不住多日鬱憤,哀聲嘆道。

      因為篤信佛祖入夢之事,這些日子,他從未曾離開晉陽,而是堅守在府中,按照姜太醫和姜達所說的防疫之法,仔仔細細把府內打掃了一遍。散也不服了,舊衣也不穿了,就連珍愛的玉如意也收在了箱底,換成了麈尾。

      王府可不像其他小門小戶,真要全力以赴,自然能處處妥貼。一月下來,只有兩三個下人出現過感染跡象,家眷親人則都安然無恙。這可讓王汶心底大為觸動。要知道之前聽說城中出現疫症,也有幾家高門連夜離開了晉陽,但是躲在鄉下也未能躲過災病。像王府這樣無病無災的,絕無僅有。

      這簡直就像佛祖庇佑,讓他和身邊親人躲過了災疫。對於全心支持防疫,並且為之花費了不少心力的王汶而言,不啻於神蹟。也正因此,他的崇佛之心有增無減,非但多次佈施,還連連去信親友,讓他們也知曉這佛祖指點的善法。

      誰曾想姍姍來遲的東贏公,給了他當頭一棒。非但沒有褒獎參與防疫的眾僧,就連上京都把他們拒之門外。然而司馬騰畢竟是皇親,就算心底再怎麼嗔恚,他也無力阻止這次洛陽之行。只得婉拒了東贏公的邀請,稱病留在了家中。

      因此當念法登門拜訪之時,羞愧之情再也難掩,王汶不由說出了心底之言。

      念法微微一笑:「王中正何必如此?救治疫病乃是佛祖法諭,我等不過是謹遵佛祖之命。這本就是法緣,是功德,他人無法擅專。如今看來,又何嘗不是因緣果報?」

      聽到念法這番安慰,王汶心底不由一鬆:「此言甚是!世間虛名,又怎比得上法緣功德。」

      眼看王汶重新振作起來,念法笑笑:「正因如此,我師準備於七月中舉辦法會,超度亡者,供奉佛祖。不知王中正能否駕臨?」

      「七月中不是中元節嗎?」王汶不由一愣。

      「佛家亦有目蓮救母,盂蘭盆經所言,正是七月十五。」念法解釋道。

      王汶也算是讀過不少經書,頓時醒悟:「是有此說!奉僧救母,也是超度亡魂。大疫之後,正該舉辦法會,還是住持想得周到!我必親自前往,已饋懷恩寺眾僧慈悲之懷。」

      念法含笑道:「多謝中正。除此之外,小僧還有一事相求。這次晉陽之事,皆因佛祖入夢而起。若無梁施主,便無醫寮之舉,更無那卷妙賞經文。因此小僧懇請中正,邀梁施主前往懷恩寺,寺中眾僧皆願誦經燃燭,為其消災祈福。」

      這一請求,可大大出乎了王汶的預料。然而對於梁豐,他心底也有十足歉意。要是佛祖入夢之事能夠上達天聽,梁豐自然也能名聲大噪。以那人身姿品性,必能讓京中權貴為之傾倒。可是如今,一切都成了空談。

      沉吟良久,王汶終於點頭:「這次皆因佛祖入夢而起,自然也該由法會酬經而終。我會去信給梁府,看看他的意思。不過子熙體弱,未必能趕上法會,只盼這無量功德,也能讓他的身體康健幾分吧……」

      *

      七月入暑,院中開始有了蟬鳴。在滿目蒼翠之中,一大一小兩個玉人緩步穿過長長迴廊,向著偏院的望樓走去。

      大的那個穿著綾紗單袍,腳踏復齒木屐。可能是嫌熱,腳上未著足衣。一雙白玉也似的纖足露在外面,木屐噠噠,清脆悅耳,說不出的灑脫愜意。小的那個則穿著軟底錦履,一身柳綠童襦。紅撲撲的臉蛋珠圓玉潤,靈秀可人。

      兩人就這麼手牽著手來到瞭望樓前,那孩童仰頭叮囑道:「阿父,小心足下!」

      「嗯,榮兒也小心。」梁峰笑著答道。

      兩人也不用侍婢攙扶,相攜向樓上走去。這望樓足有三層房舍高低,兩人一個體弱一個年幼,爬到頂層之時,都有些微微氣喘。綠竹趕忙上前一步,遞上了溫熱布巾:「郎君、小郎君,先擦擦汗,莫要著涼了。」

      這時節,就算不動也滿頭大汗,哪那麼容易著涼?不過梁峰並未拒絕綠竹的好意,接過帕子擦了擦頭上汗珠,一旁的小人兒也規規矩矩拿手巾好好擦了臉,才伸長脖子向外面的院子望去。

      「榮兒還記得田裡種的都是什麼嗎?」梁峰把布巾還給綠竹,隨意問道。

      「那邊是黍米!那邊是大豆!還有麻田……」梁榮頓時來了精神,興奮的舉起小手一一點過。

      「不錯。那你能看清楚,農人在做什麼嗎?」梁峰接著問道。

      這就有些難度了,距離田莊太遠,從望樓上只能看到一群螞蟻似的農人埋頭做著農活,根本看不清他們在做些什麼。梁榮想了半天,才喃喃道:「好像是在,澆田?」

      「今年大旱,黍米馬上就要抽穗,必須保持土壤墑情。」梁峰微微頷首,「還要施肥、培土、驅趕鳥雀……若想要收穫更多糧食,就要付出更多勞作。農人之苦,可見一斑。」

      梁榮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又問道:「阿父,我也要學這個嗎?」

      「你要學的,不是如何種田,而是這些田該如何去種。何時播種,何時收割,如何抗旱,如何防澇,輪種和兼種有什麼益處,天候變化對田畝有什麼影響……這種種,都有前人寫出,記載在農書之上。只有學了這些書,你才能分五穀,知時令,瞭解田莊的根本。當遇到災情之時,才曉得應對之法,不會被下人矇蔽。」

      這些,也是梁峰近兩個月才漸漸學起來的。只是《氾勝之書》和《四民月令》就讓他知曉了不少農業知識,甚至能夠按照書中所講,指導那些經年老農們保糧抗旱。這個時代,靠天吃飯的還是多數,有能力把農業知識系統化的農人少之又少,他們缺少的,往往是經驗的提煉,只要捅破了窗戶紙,一切就都好辦了。故而農書才極為重要。

      梁峰不希望梁榮變成一個只知詩書的學究,所以趁著夏日來臨,帶兒子到望台登高納涼,順便看看自家的莊園,瞭解一下基本常識。

      梁榮倒也乖覺,仔細想了片刻,就道:「榮兒知道了。只有懂得農事,才能勤農桑,務積穀,讓百姓安居。」

      「榮兒真是聰慧。」這是梁峰的心裡話。梁榮這小傢伙聰明好學,又細緻耐心,有遠超乎年齡的沉穩。這樣的好孩子,才更讓人想要好好教導。

      正說著話,下面突然傳來一陣咴咴馬鳴。梁榮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阿父,他們開始練馬了!我能去看看嗎?」

      「去吧。」

      得了首肯,梁榮飛快站起身來,一路小跑著湊到了木欄之前,向下望去。只見下面馬場又開始了塵土飛揚,幾個騎兵似模似樣的驅馳著馬兒,在場中狂奔。梁榮的眼睛都挪不開了,小手牢牢抓著木欄:「阿父,榮兒也要學騎馬!」

      梁峰差點笑了出來,這小子自從見過一次弈延他們練習騎射之後,就整日惦記著騎馬,也不管自己的小短腿能不能踩到大馬的馬鐙。

      輕咳一聲,他道:「榮兒太小,現在騎馬的話,腿將來會變了形狀,長不高哦。」

      梁榮愕然回首:「弈隊正明明就很高!」

      「那是他騎馬晚。」梁峰笑著駁道,「至少要等你六歲之後,再學習騎射。」

      梁榮的小臉立刻垮了下來,不過他不是那種會哭著要糖吃的孩子,只是沉默了片刻,就弱弱道:「榮兒很快就能六歲了。」

      「哈哈,榮兒乖。」梁峰簡直想把小傢伙抱在懷裡揉揉,「待你把《孝經》裡的字全部學會,為父就給你買一匹小馬駒,由你親自養起來。」

      梁峰可不是這個時代標準的「嚴父」,給兒子買寵物這種事情,做得簡直不能更順手。梁榮果然喜上眉梢,大聲道:「謝謝阿父!」

      正當父子倆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時,一匹快馬駛進了梁府。很快,就有僕役拿著書信上瞭望台:「郎主,晉陽來信。」

      「哦?拿來我看。」梁峰伸手接過了信。這次送來的居然是兩封,一封來自姜達,一封來自王汶。梁峰毫不猶豫先拆了姜達那封,只是看了幾眼,立刻拍案讚道:「晉陽的疫情平息了!」

      姜達在書信中細細闡明了晉陽的現狀,疫病已經完全得以控制,醫寮當居首功,還有懷恩寺和眾僧人在這次防疫中起到了非凡作用。若是沒有兩者相輔相成,不會這麼輕易就控制住疫情。隨後,他還說明了姜太醫主持的病例編撰一事,若是書成,必然會把梁豐的名諱也加在其中。

      這麼絮絮叨叨的五頁紙之後,姜達話鋒一轉,提到了上京之事。這次語氣中,就沒了那種激動之情,還說愧對梁豐的信任,要另訪醫生幫他調養云云。看著這些略顯落寞的文字,梁峰不由皺了皺眉,上京面聖不是這個時代最高的榮譽嗎?姜達怎麼看起來不太高興?

      放下姜達的書信,再看王汶的,梁峰頓時找到了其中關鍵。王汶的書信說的大體是同一件事情,不同的,則是關於東贏公的種種。他在信中頗為羞愧的提及了東贏公未曾帶僧人上京的事情,又說懷恩寺準備在七月中旬舉辦法會,屆時也會為他祈福。不知他能否前往晉陽,參加法會。

      仔細看了兩遍書信,梁峰的眉頭才略略舒展開來。看來這次么蛾子是出在了那個東贏公司馬騰身上。這傢伙沒打算帶和尚一起玩,才讓和尚們準備自己開法會揚名了?難怪姜達信中會有些鬱鬱寡歡的意思,看上京不是彙報成績,是次政治投機。

      這種事情,梁峰在親戚聚會裡聽過不知多少,熟知裡面的套路。立了功,就要有人陞遷有人領賞,不過獲得最大政治利益的,從來不是真正的基層人員。只有領導慧眼識英雄,才有功績可言嘛。

      這樣的破事,梁峰毫無興趣。真正引起他注意的,反而是最後那個邀請。懷恩寺要召開法會,邀他前往?

      像是發現了梁峰面上神情不對,梁榮低聲問道:「阿父,出什麼事情了嗎?」

      「王中正想邀為父前往晉陽。」

      「那……那阿父要去嗎?」梁榮立刻憂愁了起來,阿父身體還沒康復,真要離家遠行嗎?

      梁峰醒過神來,笑著揉了揉小傢伙的腦袋:「當然要去。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安慰幾句,讓侍女把小傢伙帶了下去,梁峰轉身對綠竹道:「叫江倪過來,我有要事吩咐。」

      不一會兒,江倪就一路小跑趕了過來。梁峰開門見山道:「最近糧價是不是漲得厲害?」

      江倪心裡咯噔一下,趕緊答道:「啟稟郎主,是漲得厲害。如今夏收已經過去許久,秋收卻還有些時日,各家各戶都開始屯糧,估計糧價一時降不下來。」

      「糧舖裡降不下來,那些高門大戶手上還有糧嗎?」梁峰追問道。

      不太明白郎主這話的意思,但是江倪依舊有一說一:「高門都會儲糧,少則數百石,多則上千石。不過這些人自持身份,是不會直接買賣糧食的,都是通過糧舖控制市面糧價。」

      高門是永遠不會缺糧的。哪家沒有幾個秩比千石的高官?光俸祿就是老大一筆。加之名下幾處佔田四五十頃的莊子,每年發賣的糧食恐怕都有上千石,更別提家中存糧了。大旱與否對他們根本沒有影響,恐怕還能趁著災荒多收些僕僮,擴大莊子呢。

      梁峰聞言輕笑了出來:「有糧就好。過些日子,我要前往晉陽參加法會,你先隨王府的信使一同過去,探探那邊的風頭。」

      江倪眨了眨眼,什麼風頭?

      梁峰能看出他的困惑,渾不在意的笑笑:「之前我不是說過,要想法從晉陽賣糧嗎?這次,就是最好的機會了。你先送信到王府,然後這樣……」

      聽著郎主的吩咐,江倪漸漸睜大了眼睛。真的能如此行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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