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聽琴用一種別扭的姿勢撞進重霜懷裡。
他雙手環在小胖龍抱枕上, 抱枕擠在他和重霜的中間。重霜結實有力的小臂錮住他的身軀,隨著車廂的不斷搖晃抱得更緊。
路聽琴羞惱地挪動身軀, 想要找到借力點重新坐穩。他一轉身,抱枕不再阻擋在他們之間。他的肩膀直接觸到了重霜劇烈起伏的胸膛,耳畔聽到急促的心跳。
砰砰,砰砰。
重霜的手臂在顫抖,帶得路聽琴的心也跟搖晃。
“幹什麽呢!快出去看看。”路聽琴掙動地更厲害了。重霜的手臂雖然在顫,但是固若金湯地摟著他。
逐漸升起的熱度從重霜的身軀染到路聽琴身上, 路聽琴把小胖龍抱枕往上抱了一點, 按在自己的心臟處。“重霜!”
“好,好……師尊稍等, 我解下法訣。”
重霜除去腿部固定的東西。他閉緊眼睛, 耳朵尖通紅,在路聽琴光滑細軟的發絲上落下輕如鴻毛的一吻,而後踉蹌地衝出車廂,還沒掀開門簾就變成了一隻細長的小龍。
路聽琴沒有關注到發頂一觸即離的觸感,緊跟著踏出車廂。
他們正在萬米高空上,腳下是潔白的雲層。厚重的雲層像是被利刃切開,分出幾道細長的線條, 隱約可見陸地山脈的形狀。
路聽琴往下瞄了一眼, 收回要踏到空中的腳, 扶著欄杆站在車廂外狹窄的觀景台上。
“師尊,抓穩了。估計還要再亂一下。”
受驚的靈鹿放慢了速度,幾乎停滯在半空。重霜放大身形, 幾乎是車廂的兩倍大小。他安靜地浮動在路聽琴身側,眸子望著後方。
“嗯。”路聽琴眺望同樣的方向。
湛藍的天空中沒有異樣,但有什麽從遠方快速接近著。
四頭靈鹿震顫起來,它們焦躁地發出響動,帶著車廂輕輕搖晃。
路聽琴攥緊欄杆。輕功范圍有限,再怎麽浮空而行,也要借力踏一下什麽。也許是亭台樓閣,也許是落葉飛花。他此時在高空之上,能借力的只有這輛車和靈鹿,若是出些什麽意外,幫得上忙的只有……
路聽琴瞄了一眼黑龍。
黑龍美麗而威嚴,燦金色眼眸牢牢凝視異動的方向,修長的身軀蘊藏著蓬勃的力量。漆黑的光滑的鱗片本應讓人覺得黑暗而恐怖,但每一道鱗片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金光。
路聽琴微微松開握住欄杆的手,靠在車廂上。
他偏過頭,不再去看重霜。腦海中一會浮出黑龍莊嚴的面貌,一會是那只在他手掌間埋著頭、又顫又熱羞成一盤蚊香似的小黑龍。
“師尊,他們來了。”黑龍話音落下,身形已竄到車廂後很遠的位置。他身軀膨脹數倍,變成銀龍王一般的大小,尾巴尖一甩,濃厚的靈力傾瀉而出,在車廂之間構建出堅固的保護罩。
路聽琴透過罩子,看到蒼天之下無數道身影飛快向車廂接近。
他們速度極快,身形好似銀色的流光,尾巴擺動間帶起氣流劇烈的波動。
這是從東海而來,趕往仙門大比的銀龍群。
重霜發出一聲渾厚而悠長的龍吟,他高高昂起頭,顯露出喉結的金麟,長尾一掃,卷起波濤般的雲浪。
飛速趕來的身影被迫一停,分列在空中各處。
路聽琴掃過龍群,試圖找到他認識的龍江龍海。只見一片銀光閃爍,每一條銀龍或高傲或凶狠地瞪著重霜,發出此起彼伏的低吼聲。
“銀龍王沒跟你們強調嗎?趕路要看路。”重霜往路聽琴的方向挪了挪,身軀嚴密地擋在車廂前,“要不被扒皮了都不知道。”
銀龍群中,一條明顯更為蒼老、龍須飄蕩的銀龍向前飛了一段。
“南海的新王啊,人類的修真者除了個別幾個,何足畏懼。你太過謹慎,此次大比如何立我龍族之威?”
重霜龐大的身軀緩緩移動著。
年輕的銀龍同時感到金色的眸子盯在自己身上,他們擺著龍尾,身軀不由自主地震顫著,低垂下昂起的頭顱。修為更深的成年銀龍退後半分,不再有動作。
“我不管你們立不立威,從現在開始,先向東北飛幾十裡,繞道往縉安郡走。誰帶起氣流,讓我身後的車動一下……就去南海挖沙子吧。”
銀龍群在重霜威脅的目光中,氣勢頓失,一條一條地安靜離開。
路聽琴在觀景台上前後走了走,試圖越過黑龍的身軀,看看這些銀龍都是什麽樣子。
黑龍沒有回頭,他的尾巴好像長了眼睛,路聽琴往哪邊走,他粗壯的尾巴就擋到哪邊。
等微弱的破空聲徹底消失,半空恢復了平靜,路聽琴道:“好了吧,南海王。別擋了,我一個都沒看到。”
重霜尾巴顫了顫,他迅速縮小,變成比巴掌大一些的小龍,晃著尾巴飛到路聽琴身前。“他們有什麽好看的,都是龍江那種不長腦子的。要是見到師尊的臉,我……”
重霜的聲音陰沉下來,“我就把他們尾巴打成結,學會了說話再放開。”
路聽琴憶起龍江,想到數十條一模一樣的龍江同時開口問芳名的景象,打了個哆嗦。
重霜撤了防護罩,在觀景台上變成了人形。
車廂的觀景台是一條細長而狹窄的空間,站一個人尚有余地,兩個人就顯得地方緊張。
重霜幾乎是緊挨著路聽琴。
路聽琴目光低垂,不適應地往後縮著,發絲柔順地垂下來,仿佛是銀白色的瀑布。
好近。近得能嗅到師尊的發香、感到嘴唇貼上去的觸感……重霜身形一抖,又變成一隻小黑龍。
他的身軀貼在玉石地面上,尾巴繞在路聽琴的靴面。
“你這變來變去的功夫見長。”路聽琴蹲下來,戳了戳小黑龍。
“我馬上。”重霜的尾巴顫抖地動來動去,悄悄探進路聽琴的衣袍,碰了碰路聽琴的小腿,“師尊,我,我還是先不變回來了。”
“隨你。”路聽琴道。
“還、還有……師尊知道剛才東海說的立威嗎?”
“他們想要在大比中鎮住人類。”
“不止如此,仙門大比有個傳統,在正式開始的前幾天,參加的宗派都有個亮相,單獨去的仙尊也要出面。東海剛才應當就是要弄這個,一群龍一塊出現,顯得氣勢浩大。”
“這是嵇師伯弄出來的傳統吧,聽著很像是為了多掙錢,也方便統計來了多少人。”路聽琴把龍尾巴從自己袍子裡揪出來,倒拎著小黑龍進了車廂。
“師尊明鑒。”重霜不敢動了,“三山還挺重視的,他們的老祖會和師祖一塊在台上喝茶,看哪家弟子精神頭最好。”
“玄清門人少,豈不是很吃虧?”
“我沒去過現場,聽師兄說,每次就葉首座帶著意思意思走一圈,根本就沒法比。”
……怪不得師父對符文大放異彩有執念。路聽琴嘴角一抽。
玄清道人說過自己和三山的老祖算是仙宮時期的同門,這等於多年以後同學會,不拚修為拚小孩,而且還拚最新一代。
“葉師伯、嵇師伯那年代應該都沒問題,現在新一代弟子師祖管的少,是會出問題。”路聽琴說著,把小黑龍丟到軟榻上。
重霜尾巴飛快地貼著路聽琴的手腕滑過。
“師尊,我,我想……”
“你想什麽?”
重霜扭了扭,飛到路聽琴身前,“我想讓所有人知道,我屬於師尊。”
縉安郡。
仙門大比在大漠旁邊的綠洲舉行,賽場設置在大漠上,有層層防護罩包裹,不會干擾到民居。
綠洲最近的城鎮,每年到這個時候就會湧入無數商販,為修真者提供衣食住行的服務。漫長的賽期中,以大比前夕這一日最為熱鬧,久而久之,成了個節日。
所謂新一代弟子的亮相,就在城鎮外寬廣的台面上開始。乾元山、紫霄山、蒼山的老祖與玄清道人坐在正對台面的高台上,觀看每一派弟子的風貌。與其同時,城鎮內,無數修真者浮在空中,相互觀察、暗中較量。
“本屆依然以乾元弟子為優。”乾元老祖面皮紋絲不動,看著矮桌上的茶盞。
紫霄老祖從鼻子中噴出一股氣,震得台面微微發顫,“每年看新弟子有什麽意思。”
“附議,”蒼山老祖笑道,她是個身穿黑衣的美人,口唇和指甲塗著黑色,眉眼間的氣質與陶晚鶯有一絲相似。
“我們斷魂劍今日也來了,說要和玄清的嵇峰主分個高低。玄清,你跟嵇峰主提一提,再改改大比的形式吧,也有個看頭。”
玄清道人保持著少年模樣,唇角含笑,專注地看著台下,對新到的人微微頷首。
“玄清,喂。”蒼山老祖喚道。
“這屆的新弟子,還是有些意思。”玄清道人溫和地眨眨眼。
“銀龍都看過了,我想走了,”蒼山老祖活動了一下肩膀,“這都快落山了,應該沒幾個人來了。”
“我家路仙尊慢一點,再等等吧,”玄清道人替她斟上一盞新茶,“諸位一直在問南海最終是怎麽回事,這次大比就能知曉。”
玄清道人的話音落下,城鎮的方向傳來喧嘩聲。
無數道破空聲響起,修真者升到上空。
嵇鶴坐在一棟高樓的屋簷上,掀起眼皮,哼了一聲;
阿挪正在鬧市中撒歡亂竄,抽了抽鼻子,嗅到熟悉的氣息,厲三緊趕慢趕地追在後面,趁著她停下,一把抓住貓後頸。
乾元老祖板著臉,手握住劍鞘,“這次除了東海龍宮,還有其他龍族?”
“稍安勿躁。”玄清道人的靈蝶推著乾元老祖的劍收回劍鞘。
一條威嚴的黑龍出現在城鎮上空,他凌厲的金眸掃過升到半空的修真者,龍威之下,修為不到家的人頓時手腳發軟、被迫落地。
“這,這是南海龍!”城鎮中有人竊竊私語。
“你看他的金麟,這是龍王!南海有新王了?”
“龍王怎麽出現在這兒,玄清老祖呢?”
“快看……他,他拉著車。”
喧鬧的城鎮有一瞬安靜。
黑龍王緩緩前行,他能輕易撞碎山巒、卷起海浪的身軀上,套著一根潔白的韁繩,其後是一節白玉車廂。車上,綢緞與輕紗組成的帷幕,隨著玉鈴鐺的聲音輕輕飛舞。
龍王載著車停在台上,化作一個眼眸深邃的青年,恭敬候在車門前。
無數人屏息靜待著車門的開啟。
青年上前,輕聲說了什麽,車門久久不開。
高台上,玄清道人的笑意飛上眼角眉梢,對舊日同門說道:
“這是我家路聽琴帶出來的徒弟,不巧正是新一代。哎,我得趕緊下去接了,路仙尊臉皮薄,肯定聽見了議論,怕是要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