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鶴話音剛落, 上空灰黃濃重的霧氣之中, 兩道細長條的暗影分別從兩個方向接近眾人所在地。 21
嵇鶴“嘖”了一聲, 驅使寶劍歸位,踩著劍鞘浮到半空中。
“衝這麽猛是想幹什麽, 停下!”嵇鶴厲聲喝道。
聽到呵斥, 其中一條暗影發出震天動地的呼嘯,一顆長角的頭顱從霧氣中探出, 對嵇鶴露出陰森的利齒。
路聽琴看到這顆頭顱的樣子, 赫然從地上站起, 靈繩一出, 將重霜捆縛住拽到自己身後。
半空中從濃霧中探出頭的生物有著銀青色的鹿一樣的角,灰色的兔一樣的眼。隨著接近, 這條生物露出細長的、布滿鯉魚般鱗片的身軀,張開四爪,在昏黃的霧氣中, 神聖而威武。
這是龍!路聽琴上前一步。
路聽琴一直知道此間世上有龍, 但聽說過、心裡知道, 和真正見過是兩碼事。
在他的印象裡,藥師谷的龍筋像條散熱的赤紅粗繩子,祖師斬龍的故事仿佛遙遠的傳說, 整天在眼前晃的龍崽子,說是人龍混血, 更像是心思太過細膩的青春期少年。
現在, 這條在半空中盤旋, 仿佛從神話中走出的龐然大物,終於讓路聽琴有了脫離原世界的真實感。
重霜最終就是化形成這種模樣,統禦四海嗎?
“師父,幫我照顧一下重霜。”
路聽琴對玄清道人說完,從腰間抽出銀鞭“玉暉”,將鞭子往空中丟去。
玄清道人梳理了路聽琴的身體,路聽琴現在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無比輕松。他腳尖點地,輕盈地蹬著半空中不斷彎曲的鞭子,恍如蹬著透明的階梯,來到嵇鶴身邊。
一道聲音突然從路聽琴的身後響起,昏黃的霧氣中,探出另一個龍頭。他嗡嗡隆隆開口,聲音回蕩在小天地中。
“又多了一隻玄清門的臭蟲,哦,兩隻……”
第二條龍與第一條長相一模一樣。同樣是銀青色的角、灰眸、泛著銀光的鱗片。
第二條龍浮在高空,碩長的身軀緩慢擺動,冰冷地注視著路聽琴,恍若從九天之上,俯視渺小的人間。
路聽琴站在兩條龍的中間,冷靜地觀察兩條龍力量運轉的方式。
在路聽琴另一個視角裡,這兩條龍由兩道毫無雜質的青金色氣流組成,仿佛熊熊燃燒的火焰,一直燒到昏黃的天際。
“人類,你在窺視什麽!”第一條龍咆哮道,巨大的身軀從上往下壓來。
“少廢話,擺什麽譜呢,趕緊說有什麽發現。”嵇鶴怒極反笑。
“我們承認了玄清和你,不等於什麽家夥都有資格聽我們說話!”
第一條龍噴出白色的雲霧,籠向嵇鶴與路聽琴。
嵇鶴踩著寶劍,在半空中張開手臂,驅動昏黃的霧氣化作道道利劍,將龍噴出的白霧攪碎。
“嘴上放乾淨點,這是我師弟和師侄!再胡叫,我就把你們的鱗一片片挖下來磨粉。”
第一條龍不屑地噴出氣息。
“都下來說吧。”玄青道人打斷道。他仍是玉樹臨風的少年模樣,帶著雲淡風輕的笑意,仰頭看著天空。
這笑意讓兩條龍同時感到沉重如山的壓力。他們繃緊龍身,警惕地往上空盤旋。
兩條龍頭頂上的霧氣中,憑空出現兩隻嬌小的靈蝶。冰藍色的蝶輕靈而美麗,一隻手就能捏碎似的。
“卑鄙的老頭,境界壓人算什麽本事,我要回去告訴我叔!”第一條龍怒吼道,身形遊動,躲避著靈蝶,要尋到機會發起雷霆一擊。
“玄清,你說好不動手。”第二條龍厭煩地看了眼蝴蝶,停下身軀,不敢再動。
靈蝶保持在龍身之上的位置,向下扇動翅膀。
它紋路精致的翅膀每扇一下,兩條龍的肌肉都下意識鼓脹。
他們拚盡全力地抵抗靈蝶翅膀的力量,想讓自己停留在半空,而不是被砸進地底。
“下來。”玄清道人說。
“……好吧。”第二條龍斟酌了幾息,快速縮小,變成一條一人多高的細長條形態。
龍一邊繼續縮小,一邊垂直著身軀下降,面無表情地經過路聽琴,落到地面,變成一個還沒到玄清道人腰部高的娃娃。
路聽琴:“……”
路聽琴收了鞭子,跳到地上,瞧著這個娃娃,冷聲道:“你多大了?”
路聽琴從前世帶來的對龍的敬畏,此時在異世碎成了粉末。
“變錯了。”第二條龍死魚眼看向天空,一瞬間身形抽長,變成比路聽琴高半頭的青年。
青年一頭月光般流淌的銀色發絲,額頭有一片銀青色的鱗片。他膚白如雪,眼瞳呈淡灰色,青紫色的薄唇緊抿著,一副嫌棄而不情願的模樣。
“妖獸的年齡與我們算法不同,”玄清道人向路聽琴解釋道,“他按他們的習慣算,就該變作一開始那個小孩的模樣。”
“別一口一個妖獸,玄清,”青年皺眉道,昂起下巴,表示自己不願跟卑微的人類對談,“我不是無量山那些低級生物。”
說罷,他對著空中還在與靈蝶周旋、不甘下落的第一條龍叫道:“趕緊滾下來吧,哥哥!早解決我們早回家。”
第一條龍聽到兄弟的喊聲,噴出一聲怒吼:“再等一會!”
“趕緊給我下去!”嵇鶴耐心告罄,寶劍出鞘,頓時天光變色。他飛身上前,與第一條龍戰在一起,攪得灰黃色的濃霧陣陣回旋湧動。
“師父,你們怎麽進到這陣裡的,這兩條龍又是怎麽回事?”路聽琴在一片混亂中問道,順便默默關心了一眼重霜。
重霜閱歷尚淺,往日最多跟著同門到村鎮中幫忙,其余時間專心修行,連仙門大比都沒去過。
即使被阿挪洗刷了一遍思維,重霜對妖獸的概念,還停留在無量山外面那種凶狠恐怖、互相殺到血流成河的獸類上。
重霜哪見過這個,看上去已經傻了半截,下意識靠近路聽琴身邊站著,直愣愣地看著天上,沒有半分日後會成為一方霸主的樣子。
“傻小子,”路聽琴理順重霜腦袋頂上翹起的一撮毛,“你也會像這樣。”
變成能夠翱翔九天的龍,漂亮而充滿力量。
“……師尊說是,我就努力是。”重霜的臉皮因路聽琴少有的親近舉動,泛起一層薄紅。他回憶著路聽琴手指扶過自己發頂的觸感,越想臉上越燒。
重霜收回心神,不再看上空盤旋的巨龍一眼。他握緊佩劍,站在路聽琴身邊,在陌生的環境中專注地護衛著路聽琴。
玄清道人懷念地看著路聽琴與重霜說話的模樣。
少有人知道,墜月仙尊對玄清道人觀感極差。墜月仙尊常年避世,不願與玄清道人接觸,每次一見面,就要單方面地吵架。
玄清道人心中有愧,為了修補關系,時常尋些墜月仙尊愛看的書放回去,其他時間都在外面奔波,試圖尋找淨化魔氣的方式。直到最後一面,他們的關系也未曾緩和。
玄清道人很久沒有看見路聽琴與人平和相處的模樣,也很久沒有聽過路聽琴,自然地叫他一聲師父。
“師父?”路聽琴久未聽見回應,開口問道。
“聽琴,我在,”玄清道人神情帶了歉意,暗歎一聲,將關於墜月仙尊的過往埋進心底。
玄清道人說:“無量山忽然湧出大量魔氣,我來此查看,但為時已晚。隻得用禦靈罩先封住,到陣法裡尋找魔氣源頭。我探尋數日不曾發現症結,之後鶴兒尋來,這兩條龍忽然闖入陣中。我們進入的方式,都是血。”
“師父,你知道妖獸駐扎之前,無量山曾經是什麽地方嗎?”路聽琴試圖梳理事情的因果。
路聽琴看過的知識裡,陣法鎮於白骨之上,以血為媒介開啟,像是祭壇。
銀發青年冷笑一聲,耷拉著下垂眼,感受到玄清道人的目光,憋回了要說的話。
玄清道人點頭。“這裡是一座古戰場。千年之前,南海龍宮欲奪天下,其分部在這裡與人皇麾下的將軍交戰。前些日子,魔氣湧出,大量妖獸死亡。足量的肢體與血肉成為祭品,激發了這座陣法。”
“我們在找破陣的方法。”嵇鶴的聲音插進來,他身上添了些新的血跡,操縱著氣流,拽著第一條龍的胡須,硬生生將龍拉到地上。
“師父有法子出去,但他認為這迷陣與魔氣源頭有關,擔心出去後再難進來,就耽擱了一陣,沒能馬上回山,”嵇鶴道,“師父不出,我困在這鬼地方一時半會也出不去,不過幸好……還有這兩個蠢貨在這裡。”
嵇鶴站到路聽琴旁邊,冷眼看著兩條變成人形的龍。
第一條龍龐大的身軀,在落地的瞬間就化作了人型。他化形後的模樣和兄弟一模一樣,都是銀色長發、淡灰色眼眸,額頭一片銀青色的鱗。
兩條龍乍看相似,細看氣質截然不同。哥哥眉形更張揚,青紫色的唇色更深,眼神充滿攻擊性;弟弟眼型略有下垂,右眼角有顆痣,一副疲憊不耐的模樣。
“愚蠢的臭蟲,你說誰是蠢貨!”第一條龍叫道。
“閉嘴!”嵇鶴對龍威脅似的扭頭,放輕了聲音對路聽琴說道:
“我們運氣不錯,難得遇見了龍。我沒問出他倆是哪個龍宮的,來這裡幹什麽。不過沒事,陣一日不破,他倆就會一直困在這裡,有的是時間慢慢問清楚。”
路聽琴沉吟,不由得看了一眼重霜。龍族出現在這裡,讓路聽琴愈發懷疑陣法與重霜有關。
重霜幽深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回望路聽琴。好像不論他面對誰、站在哪裡都沒有關系,路聽琴在的地方,就是重霜世界中唯一的中心。
嵇鶴奇怪地看向路聽琴與重霜的互動,“小五,我錯過了什麽是嗎,你們講通了?”
路聽琴搖搖頭,“師兄,他們叫什麽?”
“龍族之名,從不會輕易令人知曉。”第二條龍傲慢地說道。他看向路聽琴,正要好好說教一通,仔細看清路聽琴的臉,下垂眼中的不耐煩逐漸消散。
“愛說不說,不稀罕,別這麽盯著我師弟。”嵇鶴抽出劍,擋在路聽琴身前,遮住龍的目光。
“弟啊,他真好看。”第一條龍呆愣道。
第二條龍身形一動,站到路聽琴身前。
他銀發披散,淺灰色的眸子映照著路聽琴持鞭的模樣,面容的疲憊一掃而空,下垂眼旁的淚痣,好似都開始閃閃發光。
“人類啊,允許你稱呼我們的名字。我是龍江,兄長是龍海。”龍江用一種壓低的、刻意顯示出磁性的聲音說道:
“方才我有眼無珠,輕忽了你。現在我可有榮幸,知道你的芳名?”
路聽琴眼神冷漠,在這油膩的語言中,瞬間後撤數十步。長鞭隨著主人的心意,散發冷冽的銀光,以雷霆之勢,卷上兄弟倆的身軀。
芳什麽名,文化課不合格的,統統重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