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軍準時開拔,甚至沒有人送行,龍於彷彿早就習慣了無人送行,與耿曙率領軍隊,天不亮便離開濟州城,南下前往潯水。
許多年前,姜恆無論何也想不到,有一天竟要在自己故鄉開戰。
潯東、潯陽與潯北三城呈犄角勢,乃是與郢接壤重鎮,城中居民撤往濟州,今潯東已成空城。
城外是二十五萬人雍軍,營帳從鄭郢道上一字排開,密密麻麻,漫山遍野。
海東青正在高處盤旋飛翔——另一隻海東青。
“那是黑爪, ”姜恆注視遠方小黑點,“孟和了,要么就是哥哥朝洛文。”
更可能是兩個一起。風羽在們逃離安陽時,耿曙便將其遣回,否則在,極可能令兩人暴『露』行踪。
此時耿曙與姜恆站在姜家房頂上,耿曙說:“平陸處易,而右背高,前死後生,此處平陸軍。”
“你居然記得?”姜恆笑道。
“當然。”耿曙隨口道, “汁琮太託大了。”
“有一句話,叫'一力降十會'有二十五萬大軍,自然有託大倚仗。”姜恆答道, “接下,想必是朝洛文打前鋒。”
“但沒到降十會地步,果放火燒營,們將面臨很大麻煩,”耿曙說,“夏末秋初,吹是北風。 ”
“們不可能不知道。”姜恆這幾天裡,智計倒是回了,“唯一原就是,們不怕放火燒,為最遲今夜,們就會下城。”
二十五萬人猶蝗蟲過境,當真寸草不生,但凡小一點城鎮,這人海湧上,其威力俱是無可比擬,光是用人推也推倒了小城鎮城牆。汁琮向信奉只要手頭有絕對力量,足可碾壓有對手,什麼計策,什麼謀略,只要人足夠多,發揮不了作用。
今在眼裡,潯東壓根連戰爭算不上。
城內,姜家大宅成為了們臨時據點,信報飛快進出,耿曙將有士兵調派到城牆上。
“我可以相信你。”耿曙朝龍於說。
龍於穿戴鎧甲,朝耿曙說:“放心罷,我武功雖不及五大刺客,尋常殺手,亦近不得我身,我會保護好姜恆。”
耿曙便朝姜恆說:“我這就走了。”
姜恆說:“去罷,好好打仗。”
耿曙調遣四千兵馬,暫時離開潯東,沒入了城外夜『色』。
姜恆心中忐忑不安,猜測最遲今夜,汁琮一定會攻城,而另一名武將車擂,正準備率軍死守城牆。
果汁琮不呢?姜恆怕就怕自己猜錯了,設若汁琮今夜不襲城,們大軍,一定防守森嚴,前去偷營耿曙,極有可能有去無回,哪怕全身而退,這四千人也勢必全軍覆沒。
龍於始終坐在姜家宅邸正廳內發呆。
“咱們得找點什麼事做,”龍於朝姜恆說,“到入夜有一陣呢,有琴嗎?你爹當年琴藝冠絕天下,想必你也彈得是很好。”
姜恆從紮營地圖中抬頭,攤手,說:“沒有,誰征戰帶著琴?”
“那當真是可惜了。”龍於說,“我吹首笛子予你聽罷。”
“這倒可以。”姜恆欣然道。
龍於便吹起了笛子,曲子婉轉動人,帶著少許哀傷意,復高轉,猶漫天桃花灑落。姜恆收起軍報,一切已成定局,就看結果何了。
只要能在這裡拖住汁琮主力部隊,接下戰局,便全在控制中。
曲聲停,姜恆忽道:“我記得世上,傳聞有五大刺客。”
“嗯。”龍於低頭擦拭笛子,說,“耿淵、項州、羅宣、界圭、神秘客。”
“最後一人究竟是誰?”姜恆說。
龍於說:“若知道了是誰,就算不上神秘了,怎麼能叫'神秘客'呢?”
“龍將軍是越人嗎?”姜恆改口道。
“是。”龍於忽然笑道,“姜大人不會以為神秘客就是我罷?”
姜恆沒有說話,這名最後大刺客,已令疑『惑』很久了,大爭世,似乎只有鮮少出過手,但一定是殺過人,否則沒有出過手人,何名列大刺客呢?
龍於說:“咱們越人雖已亡,卻已成天下習武世家。”
“嗯。”姜恆說,“五中,不少將領、侍衛,甚至大將,俱有越人出身。”
“你是唯一一個習文而名滿天下。”龍於說。
“名滿天下,早得很罷。”姜恆說。
“但你骨子裡仍是武人。”龍於笑道,“這麼說,我倒是懷疑姜大人才是那名神秘客。”
姜恆明白龍於言下意,興許天下根就沒有這個人,也或者說,神秘客可以是每一個在家傾覆際,挺身而出人。
此說,便不再疑『惑』了。
“可以先睡會兒,”龍於說,“我倒是希望們今夜不要。”
“好罷。”姜恆於是在客廳內和衣而臥,靠在案幾一側,小憩片刻。短短一個時辰內,夜『色』籠罩了潯東,竟是在夢裡,再一次見到了母親。
“娘?”姜恆驚訝道。
昭夫人從廳內走下,坐到姜恆身畔,沒有說話,只微笑著摟住了,撫『摸』頭髮。
而廳堂正中,坐著以黑布蒙眼耿淵。
“你該回去了,恆兒。”耿淵一手按琴,朝姜恆道,“回去罷,我孩子,回到你真正家。”
昭夫人將薑恆半抱在懷,低頭看著,姜恆眼淚淌了下,抓住她衣袖不放,但下一刻,屋頂轟然垮塌下,帶著無數烈火流星,從天而降。
姜恆剎那驚醒了,聽見攻城吶喊與廝殺聲。
“什麼時候了?”姜恆馬上道。
“子時。”龍於匆匆從廳堂外進,說道,“你料對了,們攻城了,跟我走!”
姜恆換上鎧甲,與龍於各上戰馬,馳往城牆。飛火流星『射』入城中,無數宅邸正在火焰裡燃燒,士兵湧上城牆,手持火油朝下傾倒。
第一撥攻城軍隊了十萬人,督戰隊伍穿梭去,姜恆快步蹬上城牆,看見翱翔於遠方海東青,一個身影越過城牆衝上,龍於馬上彎弓搭箭。
“自己人!”姜恆馬上認出了那身影,制止龍於。
界圭登上城牆,喊道:“你怎麼在這兒?!”
已有雍軍衝上城頭,們穿著雍人鎧甲,卻是汁琮從中原臨時招募新軍,們充當死士隊伍,在自己人箭矢下死戰不退,衝上城牆。
“汁琮了嗎?”姜恆今最怕就是自己判斷失誤。
“我不知道!”界圭說,“太后讓我找你們!”
界圭抽劍,守在了姜恆身邊,姜恆朝龍於一點頭,龍於便知姜恆安全無虞,徑自前去領軍鏖戰,城牆上、城牆下屍體堆成了小山。姜恆不及朝界圭解釋,飛奔過城頭,『射』出一枚燃燒箭矢,飛往天際。
城中佔據了屋頂有士兵紛紛『射』出火箭,第一波箭雨覆蓋了城外,緊接著,潯東城門打開,龍於率軍殺出。
龍於少年成名,一戰而退郢十萬大軍,今年過四旬,正當盛年,汁琮部隊確實遭遇了勁敵。
“你哥呢?!”界圭持劍跟在姜恆身後,隨時為斬殺翻上城牆、朝撲敵軍。
就在這一刻,雍軍突然鳴金,收兵。
“在那兒呢。”姜恆示意界圭朝遠處看。
雍軍後陣突然燃起了大火,火借風勢,朝著平地上營帳席捲而去,城門口威脅暫時退了,龍於率軍成功地壓住了戰線,推到城牆下一里開外。
“夠朝洛文受了。”界圭說,“沒想到居然是你倆在帶兵,這輸得不冤。”
“你……”姜恆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過往許多事。
界圭神秘兮兮地做了個手勢,醜陋且滿是傷痕容貌,在這溫暖笑意麵前,竟是顯得無比英俊。
示意“噓”,不必再多說了。
姜恆會心一笑,界圭忽然說:“可以讓我抱抱你麼?”
姜恆安靜站著,界圭抬起一手,輕輕地把朝自己攬了一下。
“怪難為情。”界圭自言自語道,“算了。”
彼此有點尷尬,再次陷入了沉默中。
姜恒有許多話想朝說,然而那個“謝”字實在太輕,甚至侮辱了。
界圭在這暗夜裡,靜靜地看著姜恆。
“我爹……”最後,姜恆說,“果我是,我會好好待你。”
界圭過臉去,攻城火光映在側臉上,淡淡道:“不打緊,我心甘情願,原待我就很好,只是我們注定走不到一起去罷了。”
“當年……”姜恆輕輕地說。
“我只有一件事想不明白,”界圭說,“太后也想不明白,你說,你爹是死在手上麼?”
姜恆驀然一凜,只想朝界圭表達謝意,沒想到,這件事,卻困擾了許多年,舊事重提,令們對話也變得凝重起。
“你沒有證據。”姜恆說,“太后也沒有,汁琮哪怕有弒兄念頭,但只要沒有證據,就不能給定罪,何況在那個時候,若再殺了,雍、汁家就全完了,興許我爹真是病死了呢?畢竟殺我爹,與起意殺我一個繼承人,原是兩樁事。”
“我沒有。”界圭認真答道,出神地說,“否則我管什麼雍江山,什麼血脈承續,十九年前,我便拔劍捅了老二,再抹了脖子,落得個乾乾淨淨。”
姜恆說:“你沒有錯,不要怪罪自己。”
“也是。”界圭勉強一笑,『摸』了『摸』自己頭,像是想伸手勾姜恆下巴,逗玩,卻終究忍住了,自言自語道:“尚好,你活著。我曾不怎麼喜歡你,最先我沒有為了你,而去殺汁琮理由,這話,你聽了不要怪我。”
姜恆笑道:“我知道。”
界圭在一開始當然對喜歡不起,是姜晴孩兒,對界圭而言,姜恆存在意味著失去了汁瑯。汁琮想殺姜恆,構不成為拼個你死我活理由。
片刻後,界圭緩緩道:“但現在不一樣了,你很像你爹,若想再殺你,就怪不得我也要動手了。也許不會太快,刺客想殺人也要待時機,你懂,但我答應,你若死了,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姜恆笑了起,說:“沒到那一步呢。”
雍軍第一波強撼無功而返,大軍『潮』水般退去,短短三個時辰內,城牆下至少死了兩萬人,而真正主力遲遲未曾出動。
耿曙臉龐熏得漆黑,回了,姜恆馬上給換掉易|容|面|具,除去偽裝時,耿曙英俊容貌再次一亮。
耿曙看見界圭時絲毫不奇怪,問:“主力部隊是什麼人?”
“風戎人。”界圭道,“太子瀧有麻煩了,你們最好想想辦法。”
耿曙與姜恆對視一眼,姜恆首先細問了界圭,得知南征主力部隊俱是風戎人,由朝洛文與孟和帶隊,陸冀親自督軍,而曾宇率親軍尚在照水。
這與推測完全符合。
“汁琮呢?”姜恆問道。
“我不知道,”界圭說,“我直接了潯東。”
“我沒見著。”耿曙說,“我幾乎就要抵達大營了,沒有出戰,王帳多半是空。恆兒,你也許猜對了。”
姜恆沉『吟』良久,清楚地知道,眼下將是最關鍵時刻,設若這一步棋走偏,接下就是整個神州連續崩塌。
有人在下決定,界圭瞇起眼,充滿懷疑。
“你想做什麼?”界圭道。
姜恆朝耿曙道:“按原計劃。”
耿曙點頭,朝龍於說:“接下,不管發生什麼,龍將軍絕不能離開潯東。”
“知道了,”龍於說,“我會在這裡戰到最後一刻。”
接著,耿曙朝界圭道:“你跟我們,汁瀧事路上說。”
姜恆、耿曙與界圭離開大宅,姜恆回頭,看了龍於一眼,龍於點了點頭:“去罷,武運昌隆,聶將軍,姜大人。”
城外,雍軍剛退,北門便開了小門,耿曙交卸兵權,與姜恆、界圭三騎北上。
“雍宮內發生了什麼?”姜恆問。
“東宮反對雍王南征計,汁瀧想按原定計劃,召開五聯會。”界圭說,“結果提出門客,汁琮殺了!汁瀧勒令閉門思過,軟禁在東宮,汁琮就像瘋了一般。”
耿曙道:“一直是個瘋子,不是現在才瘋,你不知道?”
界圭道:“但汁瀧仍在通過門客秘密下令,知道你們活著,託我帶一句話,你們在開戰,也在,讓你們不要擔心,會盡力在朝中周旋。”
梁百姓沒有遭到劫掠,汁瀧已盡力了,在確保中原不再發生大『亂』,重現人吃人煉獄,通知周遊,秘密帶著糧食,離開安陽,賑濟逃難百姓。
“管魏呢?”姜恆道。
“管相留在落雁,已告老了,在陪太后,”界圭道,“沒有跟隨遷。我是從落雁一路過,就怕你倆在城內。”
海東青飛,姜恆笑了起,耿曙仰頭,吹了聲口哨,海東青便落在肩上。
“風羽!”姜恆道,“你回了!”
天邊已『露』出魚肚白,三人一路抵達潯北城外,通往鄭王官道上,了鄭軍信使,稍一停留,怔得一怔,便與們擦身而過。
“發生什麼事?!”耿曙駐馬,遠遠喊道。
“十萬火急——!”信使遠遠答道,“崤關淪陷了!王讓龍將軍馬上回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