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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有木兮 - 第157章乘風煙字體大小: A+
     
    千里之外,江州。

    郢王活動過身體,今天練功的效果很好,半年時間,當真如姜恆所言,身輕如燕。他飲過『露』水,回到了寢殿前,太子安持信件,匆匆前來。

    “父王, ”太子安說, “安陽送信來了。”

    “如何?”熊耒漫不經心地問,給自己斟了杯茶。

    “汁淼被擒, ”太子安道,“姜恆跑了,猜是項余放走了。”

    “罷了,”熊耒說,“饒他一命罷,一個文人,能做得出什麼?將汁淼殺了就是。”

    太子安答道:“安陽指日可得,項餘心思還是太了點。屈分做得正好。”

    “見項餘,看那小子的眼神就不對,”熊耒從太子安身邊經過,隨口道, “回來後再行處置罷。”

    太子安看了兩遍信,開始等待屈分一舉奪得安陽的捷報,正要告退時,羋羅卻匆匆前來。

    “王陛下,殿下。”羋羅心事地說。

    “正午之前,不問政事,”郢王先前被兒子打斷了修行,本來就有點不滿,“你們出去說罷。”

    羋羅臉『色』卻泛白,低聲道:“王陛下,殿下,有一件至關重要之事,否則屬下也不會在此刻前來……”

    太子安一怔。

    正殿內,郢王熊耒與太子熊安端坐。

    侍衛抬上來一具用白布蒙著的屍體。

    羋羅說:“項家的管家,在藏酒的地窖內,發現了他,地窖內不透風,他被油布包上了,油布外,又以一具木箱釘著……”

    羋羅的聲音發著抖,揭開白布,『露』出項餘猙獰的面容,太子安霎時五雷轟頂,郢王馬上下意識轉頭,『色』變道:“這這這……這是誰?這不是項餘嗎?這是怎麼回事?!”

    羋羅拿著一封信,顫聲道:“項夫人,還在這具屍體的中,發現了一封信。上面寫著……王陛下與太子殿下……親啟。”

    太子安霎時背上滿是冷汗,他起身,驚疑不定地靠近些許,看清了死者面容,正是項餘。屍體保存得很好,許久以來都沒有腐敗,或是以『藥』物作了處理,但一見風後,便散發出淡淡的甜香味。

    “不要碰那封信。”熊耒看出項餘鼻下兩道血痕,顯然是中毒而死,吩咐羋羅,“念,你念。”

    羋羅抖抖索索,展開信,顫聲道: “郢王熊耒,太子熊安……頌祝兩位……安好。”

    羋羅眼神裡充滿恐懼,抬眼望向太子安,一時竟不敢再念下去。

    太子安示意快,羋羅只得道:“乃寂寂無名之輩,生前或有刺客之譽,卻早如天際浮雲而散,不必再追究是誰,家住無名之村,摯愛之幼弟,亦是無名之人……”

    “然拜二位所賜,死於郢、代兩國軍人之,昔年項餘征戰凱旋,沿途忽起意,分出一支百人隊,屠殺滄山之下楓林……”

    項餘五官扭曲,顯然在死前經歷了一番難以想像的痛苦。

    千里之外,火焰燒起來了。

    耿曙在一片寂靜中,被烈火所吞沒,火焰順著他的雙腿蔓延而上,燒毀了他襤褸的黑『色』武袍,他的雙腳最先變得焦黑,緊接著是腿部、腰部。

    他沒有像每一個被燒死的人般痛苦疾呼,只是鎮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無數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眼神。

    他感覺到來自背後的目光,滿是悲痛。

    而面前的人,對他則帶著一絲同情、幾許悲哀。

    耿曙望向他們的眼裡,也難得地『露』出了一點點同情。

    屈分來了,他縱馬靠近,想看看這火到底是怎麼燒的,怎麼半晌不聽痛喊?

    他看見了耿曙被燒灼的全過程,覺得有點噁心。他的腿部被燒得焦黑,發出嗶剝聲響,爆出鮮血,噴灑在火焰中,升起裊裊青煙。

    耿曙嘴唇動了動,像是在嘲諷他。

    不痛嗎?屈分十分疑『惑』,怎麼不求饒?

    緊接著,火焰燃燒到了耿曙的腰部,吞沒了他垂在身側的雙,耿曙抬起左手,放在火焰中,彷彿想抓住什麼,任憑它被灼烤,再稍稍抬起。

    火舌之下,他的左手剎那褪『色』,偽裝被燃盡,繼而剝除,左手『露』出漆黑猶如金鐵般的質地,臂上還閃爍著黑光,鱗片順著他的腕蔓延,褪去偽裝後,延伸向他的臂彎、肩膀,繼而是左側赤|『裸』胸膛前的心臟處。

    他的左上半身,已滿佈鱗片,猶如一隻半人半妖的邪魅妖魔。

    郢軍不明所以,紛紛議論起來。耿曙朝屈分笑了笑,揚眉,在火焰裡很小聲地說了句話。

    屈分尚未明白過來,耿曙的那隻左已在灼燒之下爆出碧綠『色』血『液』,連著他的肩膀一併迸發出血,被烈火一燒,化出青煙,在風的吹拂下,蔓過全城。

    烈火焚燒,吞沒了耿曙的脖頸與臉龐,就在那一刻,他臉上的易容剝落,屈分看見了另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那是誰?屈分只覺眼前一花,卻辨認不清。緊接著,耿曙的臉在烈焰之下化為焦炭,頭髮被燒盡,臉龐變得漆黑,呈現出骷髏般的形態,他閉上雙眼,但眼皮很快被燒掉了。

    他全身的血『液』沸騰了,一剎那爆開,左手上的碧綠鮮血灑向柴火,煙裡帶著一股淡淡的甜香,屈分不自覺地咳了幾聲,鼻孔中淌下血『液』。

    他伸手一抹,看見了血。

    雍軍未能看清經過,交頭接耳,但一息之間,長街對面的郢軍彷彿爆發了轟動,所有人爭先恐後地開始逃離。

    屈分回過神,踉蹌朝著遠離火刑架的方向逃去,然而剛邁出兩步,便噴出一口血,軟倒在地。

    他在自己吐出來的血中艱難掙扎、攀爬。

    而火刑架上那人,眼前已一片血紅,他睜大了雙眼,嘴角『露』出殘忍的笑容,從他的腳下到黃河岸邊,十萬郢軍,連同郢國大將軍屈分,咳嗽聲不絕於耳。

    十萬人,整整十萬人,猶如麥浪般,一撥接一撥倒下,風帶著那青煙傳遍全城。

    火舌終於徹底吞沒了他,將他燒成焦炭。

    背後的雍軍也開始『亂』了,傳來此起彼伏的咳血之聲。

    汁琮發現了不妥,卻不知為何,郢軍忽然大『亂』,雍軍開始朝王宮方向本能地逃跑。

    曾宇吼道:“陛下!快走!有人下毒!”

    汁琮登時『色』變,飛速沖下王宮,翻出柵牆,吼道:“撤退!撤出城外!”

    雍軍正在上風口,饒是如此,那陣煙仍在飛速擴散,汁琮顧不得安陽城了,他必須保住手下的『性』命,十萬郢軍,竟是全倒在了城南。

    雍軍一片混『亂』,但很快就恢復了秩序,後面的人擋著同袍,保護主部隊撤出城外。

    安陽西、北兩門洞開,汁琮甚至沒有收拾王旗,『性』命為上,匆忙奔逃出城。

    風轉向了。

    松華赤著腳,走進安陽城,沿飛星街一路走來。城里安靜無比,只有呼呼的風聲。

    屋簷上滿是墜落死去的鳥雀,不聞家畜之聲。

    在她的面前,則是蔚為壯觀的一幕,十一萬人,整整十一萬人,一個也沒逃掉,盡數死在了安陽廣闊的長街上。郢軍士兵或倒在房屋旁,或倒在巷中,每個死者都口鼻溢血,掙扎著爬向城南,爬向他們船隻停靠的地方。

    碼頭上滿地屍體,甲板上、船舷前還倒著死人,風帆展開到一半,舵手趴在舵前,鮮血已乾涸。

    火刑架之後,則是來不及逃跑的雍軍,他們堵在了王城門外,兩道則是抓緊了武器的死亡士兵。

    火刑架下就像發生了一場在狂風裡的雷擊爆破,而這天怒般的刑罰,留在世上的痕跡,恰恰好就是屍體分佈的方向,軌跡以銅柱為中央,北方受風所阻,只炸開些許,並均勻地,猶如彗星之尾,擴散往大半個安陽南城。

    松華站在銅柱下,抬頭看那燒成焦炭般的屍體。

    屍體保持著骷髏般完整的形態,左手已消失了,垂著頭,漆黑的眼窩中只有兩個空洞,彷彿正與松華對視。

    一陣風吹起,屍體“嘩啦”一聲,垮塌下來,化作灰燼,被狂風捲向天際。

    松華輕輕地行了個禮,繼而取出一個小木匣,拈了點骨灰收起,登上黃河岸邊的一葉扁舟,從此離開中土大地。

    風越來越大,陰雲遮沒天際,下起了小雨。

    雨水淅淅瀝瀝,澆在了安陽的街道上,青石板路上的血水彙為小溪,朝著低地流淌而去。

    千里之外,郢都江州。

    晨『露』折『射』著暖日的眩光。王宮中,豢養的金絲雀聲止,沿途一片死寂。

    正殿內,項餘的屍體已化作一攤黑水。

    太子安圓睜雙目,倒在王案旁,沒了氣息。

    郢王熊耒七竅流血,胸前的白鬍子上滿是鮮血,嘴唇不住發抖,氣息微弱。羋羅倒在柱畔,雙目圓睜,早已死去時,裡仍抓著那封信。

    【本想挑唆你父子相忌,自毀基業,親眼看大好宮闈,毀於『姦』佞;萬年椿木,焚燒殆盡,再尋機為捨弟討回當年欠債。但念及百姓無辜,殺無益。】

    【畢竟命本不長久,唯三年可期,潛入宮中後,倒因一事,改而予以個痛快,在此,必須向你致謝。】

    【於我一生中,所餘無幾光陰,得以與故人再相聚,此生了無遺憾。】

    【也罷,念及數月快活時光,便爽快行事,取你麾下十萬將士『性』命,將你父子二人,一併帶走。你大郢至此,想必再無征戰之,唯坐等他國,焚你宗廟,奪你所愛,揚你屍灰,鞭你枯骨。】

    【即此,鄭敬上。】

    落款:刺客羅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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