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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有木兮 - 第138章驚天雷字體大小: A+
     
    天明時分,王宮中。

    “教坊中,第三層樓的所有香,都被他們摻進了『藥』物, ”項餘解釋道,“他們自己有解『藥』,香不入體,就是預防有敵人前來。”

    姜恆『摸』過耿曙腹部,確認他震傷了臟腑,傷勢須得一段時間才能恢復,卻於『性』命終究無礙,才放下心來。

    耿曙咳了幾聲,點了點頭,喝下姜恆所配的『藥』物,但在項餘面前,他表現得神『色』如常。

    “還有一名同夥抓到了麼?”耿曙說。

    “逃了。”項餘說,“與你對劍那人,乃是非常了得的高手。”

    耿曙說:“不必抬舉我了。”

    耿曙縱橫塞外,幾乎未有一敗,居然傷在這無名刺客掌下,實在是太憋屈了。

    “你知道他是誰麼?”項餘眉『毛』一揚,說道。

    “該不會是那個神秘客罷?”姜恆說。

    項餘解釋道:“不是。但此人,當年曾經刺殺過你們雍國的先王汁瑯,就連耿淵與界圭聯手,也奈何不得他,被他就這麼逃了。”

    耿曙剎那間臉『色』一變。

    “他刺殺過汁瑯?”耿曙聽到這消息時,幾乎就瞬間明白到,刺客是誰派來的了!

    “等等, ”姜恆察覺到不妥,說,“他嘗試殺汁瑯,也即是說,他是雍國的仇人嗎?”

    “此事錯綜複雜,”項餘說,“是從那'小二'口中審問出來的,一時我也無法下定論,你倆若無事,可去監牢裡看看他,再自行判斷。”

    姜恆說:“改天罷,我哥身上還帶著傷。”

    耿曙卻道:“不礙事,走罷。”

    姜恆要阻止,耿曙卻十分堅持,姜恆勸不住,只得讓他搭著自己肩膀,隨項餘前往郢國的監牢中。

    “你的傷須得靜養至少一個月。”姜恆朝耿曙低聲說。

    耿曙擺擺手,示意我無所謂,同時暗示項餘還在,不希望讓他知道自己的情況。

    姜恆卻知道他傷得很重,這一個月裡,絕對不能再動手了。

    項餘走在前頭,說:“你中了掌櫃一招,居然沒有死,也是奇蹟。”

    耿曙說:“他掌力確實可以,只不與劍招見長,是我討了便宜,過個幾天就恢復了。”

    “你是怎麼拷問出來的?”姜恆認識的刺客不多,卻也知道這些人都是在刀口上過日子,不該說的,他們一句也不會說,連死都不怕的人,很難讓他們說出多少秘密。

    “我讓人搜查了他們的房間,找到不少『藥』物。”項餘說,“此人想必擅長用毒,便把諸多『藥』一樣一樣地,都試在了他的身上,發現有一種『藥』,能讓他腦子變得混『亂』,就像烈酒一般,問什麼,便說什麼,卻不知幾分是真,幾分是假,所以我說我不好判斷。 ”

    項餘來到死牢前,地牢內,那小二已被折磨得鮮血淋漓,奄奄一息,兩手的十根手指都被擰得扭曲折斷,從手腕到腳踝,四肢被打上了近百枚鋼釘。

    姜恆:“……”

    這一幕剎那間顛覆了姜恆對項餘的所有印象,頓時讓他覺得項餘太殘忍了。

    耿曙卻輕描淡寫道:“沒必要這樣。”

    “不這麼做,”項餘說,“死的就是我們了,他提前在朱雀宮的點心裡下了『藥』。幸虧你沒有吃。”

    項餘吩咐人搬來坐椅,讓耿曙坐著說話,恐怕他體力不支。耿曙卻擺手,不需要。

    “問罷,”項餘站到一旁,示意姜恆隨意,“我給他用了吊命的『藥』,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過了今天可說不准。”

    姜恆看著那鮮血淋漓、被釘在木牆上的小二,小二眼裡滿是仇恨,死死盯住了姜恆,喉嚨中發出痛苦的聲音。

    “你叫什麼名字?”姜恆說。

    “小二……”小二開口道。

    “他們是一個奇特的組織,”項餘說,“門內以代號彼此相稱,不知真名。”

    耿曙說:“你主人是誰?”

    “鳴沙山,血月門。”小二答道。

    “轟”一聲,姜恆如遭雷擊。

    “輪台東?”姜恆難以置信道。

    “你知道那地方?”耿曙詫異道。

    姜恆剎那間背上滿是冷汗,緊緊握著兩手,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

    小二緩慢點頭,發出呻|『吟』聲:“讓我死了罷,讓我死……”

    姜恆腿上發軟,退後半步,一陣天旋地轉,耿曙馬上起身,說:“恆兒?”

    姜恆竭力搖頭,定了定神,想起來郢地前,宋鄒回報的話。

    “我們的商人打聽到一個消息,血月與雍王達成了一個協議……”

    一旁項餘朝兩人解釋道:“這個組織裡,已知的人有縴夫、浣『婦』、小二、馬夫、掌櫃五人。你們已解決了四個,馬夫逃了,以及昨夜,前來傳話之人,多半也是其中一人。”

    “你們有幾人?”耿曙朝那小二問。

    “十二人……”小二緩緩道,“求求你們,殺了我……”

    項餘所用的折磨手段已讓他生出求死之心,身上的傷尚不是最恐怖的,最痛苦的還是傷口裡的『藥』粉。

    小二那模樣,讓耿曙想起了當年他在潯東時,殺掉的那三名地痞。昭夫人讓他在那三人身上劃下傷口,倒滿蜜糖,設若這麼做了,那些人難耐折磨的表情、奄奄一息的神態,便與如今面前這犯人無異。

    “不可能,不可能的……”姜恆自言自語道。

    “你知道他們?”耿曙說,“恆兒?”

    姜恆眼裡帶著恐懼,與耿曙對視,點了點頭。

    “我在……我……聽過。”姜恆說,“不,一定是哪裡出了錯,不會是他們。”

    “別怕,恆兒,”耿曙說,“無論是誰,都……不要怕。”

    耿曙說話時傷痛發作,卻勉強忍著。

    “眼下,他們的餘黨還有八個人,不算那個門主的話。”項餘又說,“不達成目標,我想,他們是不會放棄的,現在的問題,在於背後的主使人是誰……”

    項餘的聲音猶如遠在天邊,姜恆已再聽不見別的話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我做錯了什麼?

    姜恆翻來覆去地想,這夥人竟然是汁琮派來的?汁琮沒有要殺他的理由。

    姜恆一時失魂落魄,耿曙卻握住了他的手。

    “恆兒。”耿曙認真地說。

    姜恆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姜大人有眉目了?”項餘又問。

    姜恆看了眼耿曙,耿曙知道他有話要商量,但他仍然有句話想問。

    “當年是誰讓掌櫃去行刺汁瑯?”耿曙說。

    “我不知道……不知道……”姜恆喃喃道。

    “還有一個問題,”項餘說,“現在尚未清楚,馬夫如何能混進宮中,我懷疑有人接應。”

    換作平日的薑恆,興許很快就能發現端倪,但今天的他已混『亂』無比,無法再平靜細想下去。

    “那是你的事。”耿曙沉聲道。

    手下抬過來掌櫃的屍體,項餘拉開白布,讓他們確認。

    “這個掌櫃也許知道。”項餘又朝小二說,“掌櫃在你們門裡,排老幾?”

    “排……三。”小二奄奄一息道,“讓我死了罷……”

    項餘朝耿曙示意,又說:“還有一名蒙面人,如果尚在江州的話,按你們的描述,身份應當在掌櫃之上,也即是說,門主、蒙面者、掌櫃,你一劍刺死了血月門中第三名的殺手。”

    耿曙沉聲道:“但其後還有八個人,輪台東地太遠了,我不可能親自到西域,殺他們的門主。 ”

    “不錯,尚不能掉以輕心。”項餘答道,“何況那裡是別人的地盤,但放心罷,中原是咱們的地方,他們佔不到便宜。”

    “我們走了。”耿曙起身,扶著姜恆的肩膀,說,“恆兒,走,回家再慢慢說。”

    姜恆勉強點頭,嘆了口氣。

    項餘知道他們一定有話商量,不再挽留。

    “這人我殺了?”項餘說。

    “隨你。”耿曙冷漠地說。

    姜恆回到寢殿內,忽然疲憊不堪,說:“我想睡覺,哥。”

    “睡吧,”耿曙沒有問姜恆如此萎靡的原因,只淡淡道,“哥陪你睡。”

    這天外頭下著淅淅瀝瀝的春雨,將郢宮內的綠葉洗得閃閃發亮。

    姜恆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這夥刺客背後的主使者,竟然是汁琮,這令他有種被自己的國家所背叛的感覺。

    他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朝耿曙說,那是他恩重如山的養父,而現在,對方的目標是殺了自己。甚至不惜冒著與郢國翻臉的代價。

    為什麼?姜恆很累,他什麼都不願意想了,在耿曙的懷抱裡昏昏睡去,只怕什麼時候一覺醒來,就連耿曙也會悄無聲息地消失,離他而去。

    翌日,姜恆睡醒後還在下雨,身邊空無一人,讓他驀然驚醒了。

    耿曙正在對照『藥』方,為自己熬『藥』治傷,聽到聲音,回頭看了眼,便支撐著過來,給他換衣服,讓他洗漱。

    “你歇著。”姜恆『摸』了下耿曙的脈搏,確認他的傷勢正在好轉,但春天南方霧氣濕重,實在不是養傷的好地方。

    “先吃點東西,”耿曙說,“你這幾天很累。”

    姜恆用過早飯,心情有所好轉,想起昨日之事,開始思索其中細節。他知道耿曙察覺到自己不對勁了,卻沒有問,只沉默地陪在他身邊,耿曙向來在情感一事上很笨拙,從來就不會安慰人,就像母親離開那天,他只會默默地陪著。

    但當年他卻比誰都清楚,昭夫人不會回來了。

    然而如今……

    “哥?”姜恆說。

    耿曙背對姜恆,正熬著『藥』,回頭看了他一眼。

    “怎麼?”耿曙說。

    兩人沉默對視,姜恆忽然明白了什麼——耿曙知道!他早就知道了!

    “你……”姜恆的聲音有點發抖,說,“你是不是心裡清楚,刺客是誰派來的。”

    氣氛猶如凝固了一般。

    “對,”耿曙說,“我爹。”

    姜恆此刻竟不知該如何面對耿曙,下意識地轉過頭去。耿曙見姜恆昨日那表現,便知道他雖不知從何途徑得知,卻已推斷出了真相。

    “我也是才知道,”耿曙說,“從另一件事上猜出來的,我……怕你不好受,想過幾天,你若參詳不透,再與你說。”

    姜恆起身,耿曙忙放下『藥』,忍痛追來,拉著姜恆的手。

    耿曙:“聽我說,恆兒,聽我說!”

    姜恆轉頭,望向耿曙,耿曙認真地看著他,一剎那姜恆回想起他們同生共死的無數過去,他知道耿曙絕對不會站在汁琮那一邊。

    “我……沒什麼,”姜恒有點難過地說,“只是不太能接受,過幾天就好了。畢竟我也殺過他嘛,大家互相……扯平了。”

    那卻是姜恆自我安慰的話,這怎麼能一樣?行刺汁琮時,他們曾是敵人,但現如今他們的關係已大不一樣了,姜恆是雍國的重臣,他幾乎把他的一切都給了雍,給了汁琮。他的才華、他的志向,甚至他的耿曙。

    “聽我說。”耿曙知道他的生死考驗到了,他必須朝姜恆解釋清楚。

    耿曙讓姜恆坐下。

    姜恆搖搖頭,說:“不用解釋,哥,是我太單純了。”

    姜恆開始反省自己,他確實太單純了,比起離山那天,他不僅沒有半點長進,還在耿曙的保護下變得比從前更天真,信任汁琮,是他犯下的一個致命錯誤。

    “對不起,”耿曙認真地說,“對不起,恆兒。我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

    姜恆一笑,感覺到他與耿曙之間,一直有一道隔閡,而那道隔閡,正是耿曙對雍國的依戀。在他們分開的那五年裡,耿曙被雍收養,長大,他們欠雍國情,而這是永遠也繞不過去的。

    但耿曙的最後一句話,讓姜恆明白到,對耿曙而言,自己始終是他心裡最重要的那個人,從來沒有任何改變,過去沒有,未來也不會。

    耿曙道:“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在刺客出現前,我就下了決定,恆兒……”

    “這次離開落雁城後,”耿曙最後,認真地朝姜恆說,同時抬起手,彷彿朝他宣告了一個誓言:

    “我就不打算再回去了。”

    春風吹來,捲著雨水里的桃花,飛進殿內,旋轉著落在兩人身前,濕漉漉的花瓣,落在姜恆杯中。

    “哥哥不會再讓你回到那裡,以往的一切,從此與咱們再無相干。”

    耿曙的聲音在姜恆耳畔迴響,彷彿讓他看見了落雁的時光變遷。

    高岸為谷,深谷為陵,世間幾度變遷,滄海成桑田。

    “我一直記得答應過你的事,想帶你去看海,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神州也好,西域也罷,只要你想,只要你喜歡。”

    “我會陪著你,”耿曙說,“就像在夫人面前說過的話、立下的誓言。”

    “好。”姜恆的所有煩惱消失得無影無踪,忽然就看開了,恢復了他少年的清澈笑容。

    “我很喜歡。”姜恆想了想,又說。

    耿曙平靜地看著他,看著這生命裡,與他曾有著最堅固聯繫的人,這一刻他很心疼,因為姜恆尚不知等待著他的,將是什麼。

    甚至不知道他曾失去過多少。

    不曾擁有過的東西,是否也就意味著沒有失去這一說?

    雍國、儲君、父母、家人……這些本該都是他的,他卻一樣也沒有得到過。汁琮奪走了本該屬於他的一切,贈予他父母雙亡、家園破散、戰『亂』的痛苦與童年的孤獨,予以他錯『亂』的身份,如今又剝奪了他自己,就連他在洛陽想緊緊抓住的最後那點溫暖,也在這大爭之世中一點一點地消散。

    如今汁琮還想奪走他的生命。

    但面對如此多的不公平,姜恆卻從未抱怨過,他坦然承受了一切,只要給他一丁點,他就會很珍惜。

    耿曙心道:因為我,這全是因為我。

    耿曙一直很清楚,全因他的存在,才讓姜恆覺得,一切都無所謂,只要他們能在一起,別的都不重要。

    於是姜恆笑了笑,就像從前一般,朝耿曙說:“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可不知足的。”

    “這樣挺好,我很喜歡。”

    ——卷五·列子御風·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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