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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有木兮 - 第68章父子怨字體大小: A+
     
    姜恆一笑:“我就知道。”

    “不錯, ”羅宣揚眉道,“我找他找很久了。怎麼?你也發現了?”

    羅宣朝姜恆一揚眉,繼而明白過來,說:“那天你與他上鐘山去,他朝你說的?”

    姜恆笑道:“好啊,你又扮成誰在偷看我了?”

    自古青出於藍勝於藍,羅宣雖是師父,心眼卻沒有徒弟多,不小心一句話暴『露』了,只得惱火道:“誰偷看你了?不過是監視他!他是我爹,我來代國一趟,正是為了殺他。你看,確實與你沒多大關係,所以說,做人不能自作多情,徒弟,你說對不對?”

    姜恆:“可是你為什麼要殺他呢?”

    “因為他該死!”羅宣道, “他扔下妻兒這些年!不問他們的死活!”

    姜恆沒有告訴羅宣自己與羅望的對答:“萬一他有苦衷呢?你就不能當面問清楚以後,再決定殺不殺麼?”

    “嘖嘖嘖,”羅宣笑了起來,“又來了,你這哭包,軟蛋,又在慷他人之慨,你這點仁慈,可是比天底下最烈的毒『藥』要好用多了。談笑之間,慈悲心腸,人呢,就在幾句話裡成千上萬地送命,與割麥子一般……”

    “……虛偽。”羅宣湊近少許,輕聲、認真地嘲諷道,“所謂'王道',當真讓人噁心啊。”

    姜恆與羅宣對視,姜恆於是換了態度,說:“我錯了,不該噁心你,師父。但你親自下手,不是更解恨麼?別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從背後拍一拍他,只怕他就死得不能再死了罷。何必讓我出手呢?”

    羅宣說:“當然不能讓我的將軍爹,這麼輕巧就死了,毒死他算什麼報復?我要讓他先身敗名裂,受西川百姓所唾罵!再將他押到市集上,讓他一輩子為之努力的功名、利祿化作泡影,再派劊子手,在他耳邊說'這就是你拋妻棄子的報應……',然後趁著他瞪大眼睛時,再慢慢地將他的頭割下來。”

    姜恆:“不不,師父,這麼做還不解恨。”說著他稍稍傾近羅宣少許,低聲說:“我聽說,他還在西川資助了不少孤兒,咱們先得按他個謀反的罪名,再將那些孤兒抓起來,綁到他的面前,一個一個地殺給他看。告訴他'本來這夥人與你毫無干系,都是受你的牽累,才……'。”

    “那倒不至於,”羅宣說,“別人又沒有罪。”

    姜恆詫異道:“這才夠讓他受盡折磨啊!要毀掉他所有珍惜的一切!他資助孤兒,不正是為了贖罪麼?就讓他知道自己作了更大的孽,才有意思嘛。折磨他的身體有什麼樂子?要折磨他的心!”

    羅宣聽出姜恆在說反話了:“你還敢頂嘴?”

    姜恆對羅宣的了解僅次於對耿曙,他篤定羅宣不會下手,也正因如此,今天才給了羅望那個機會,於是正『色』說:“師父,你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你不會殺他,你只是想讓他悔過,他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你得與他先談談!”

    羅宣:“關你屁事!我沒有爹!你當天底下人都像你這般,抱著個死人充門面麼?”

    姜恆:“你要真不在乎,你就不會把解『藥』交給汁琮!”

    霎時間,羅宣與姜恆都靜了。

    姜恆認真道:“你懂的,你比誰都懂。你知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所以那天你將解『藥』交給了界圭,讓他帶回去醫治汁琮,否則從今往後,我哥再也不會原諒我了。哪怕他嘴上說原諒,心裡的這道疤,永遠也癒合不了。”

    “放屁!”羅宣馬上不客氣地說,“給我閉嘴!”

    羅宣起身要走,姜恆卻拉著他,說:“師父!你冷靜點。哎!好痛!”

    耿曙瞬間幾乎是破門而入,吼道:“恆兒!”

    羅宣試過耿曙功夫後忘了戴上手套,姜恆一拉上他的手指,頓時毒氣攻心,嘴唇發白,羅宣不敢再『亂』來,右手抹在他的唇上,只是一息間,姜恆臉『色』便正常了。

    耿曙擋在姜恆身前,看著羅宣。

    “謝謝你救了我義父的『性』命,”耿曙說,“我欠你的,以後但凡有報答的機會,聶海上刀山下火海,不會皺一皺眉頭,但你別再碰恆兒了。”

    羅宣深吸一口氣,像是動了真怒,姜恆卻馬上道:“哥,你看我好了,不礙事。”

    “不,”羅宣冷冷道,“是我欠你,當初我希望你趕緊死了,沒仔細看,將遺物帶回海閣去,還騙了姜恆。我與汁琮無冤無仇,犯不著殺他,留他一命,等他打下郢國那天,殺光所有的郢人,我就借他的手,為我弟弟報仇了。走了,後會有期。”

    “師父!”姜恆追了出去,但羅宣已化作一道虛影,消失在了外頭。

    姜恆『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只沒想到,與羅宣闊別近半年後的重逢,竟是如此收場。

    耿曙帶著烈光劍回來了。

    “他弟弟死在郢國人手裡?”

    姜恆點了點頭,他知道羅宣就是這個『性』子,有仇必報。

    “公主那邊怎麼說?”姜恆沒有再提“嫂子”二字。

    耿曙沉默片刻,說:“她想讓咱們留下來,留在代國,沒說婚事。”

    姜恆笑了笑,說:“她是個有點衝動,又口不對心的女孩,卻很善良。婚事是你主動拒絕的,她還能怎麼說?”

    耿曙忽然煩躁起來,說:“別再提了。”

    “好好好。”姜恆只得哄他,說,“睡罷,明天你還得去打仗呢。”

    姜恆發現,姬霜是為數不多的,能夠把耿曙先是氣得半死,最後又能成功軟化他的人。

    數日後,海東青歸來,嵩縣的軍隊已到了,他們扮成了商隊,潛伏在西川,只等姜恆送信,便將在城外集結,聽耿曙的號令。

    宋鄒非常細心,看出了姜恆的意圖,他將本地駐軍全部派了出來,原本佔領嵩縣的雍軍則充作城防。這麼一來,耿曙所率領的,就全是名義上的王軍,沒有落下任何他國干涉內政的把柄。

    冬至當日清晨。

    “我很奇怪。”姜恆這天在廳內吃早飯,耿曙與李謐用過早飯,各自先行離開。

    界圭則守在了門外。

    姜恆說:“我總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到底是誰朝姐姐你通告這個機密的?”

    “對你們兩兄弟而言,”姬霜自然知道姜恆所指,乃是耿曙身世,淡淡道,“全天下都是敵人,這很奇怪?”

    姜恆笑了笑,端詳姬霜,姬霜揚眉。

    姬霜:“淼殿下心高氣傲,想必是不屑於留在代國了。姜恆,你是不是總覺得,我就是生在深宮、長在深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一樽花瓶?”

    “不,”姜恆驚訝道,“怎麼這麼說呢?許多年前,曾有一句傳言,西川李勝,乃是全天底下最聰明的人。公子勝之於殿下,亦父亦師,我半點不懷疑殿下的本領。”

    姬霜悠悠嘆了聲,說:“他要是足夠聰明,那天就不會去安陽。”

    姜恒有許多話不曾朝耿曙說,心裡卻早就一清二楚,姬霜絕不似表面上這般柔弱,反而在整件事裡,她才是運籌帷幄、決胜千里之人。

    從向嵩縣送出那封信起,代國的局勢變化,就統統在她的掌握之下。

    “那麼我倒想問問了,你覺得,我是怎麼樣的人?”姬霜正『色』道。

    姜恆笑道:“說不清楚,不過我總感覺殿下,是如今西川最聰明的人了。”

    姬霜忽然一笑,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怎麼能這麼說?眼下你也在西川,你就比我更聰明。”

    “不敢當,我不聰明。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殿下笑呢,”姜恆笑道,“你和我哥一樣,都不愛笑。”

    姬霜斂去笑容,淡淡道:“我也看出來了。”

    姜恆說:“但凡不愛笑的人,心裡總是藏著心事。”

    這句話,姬霜沒有回答。但姜恆越想越覺得五味雜陳,從嵩縣到西川,到見上姬霜的面,再到救出李謐,所有的安排佈置,一步接一步,都似在姬霜的預測之中,這名公主的城府當真深不可測。

    “無論成敗,都要多謝你,”姬霜說,“多年以來,你是第一個與我代國全無關係,卻盡心竭力,為我們考量的人。”

    姜恆一笑道:“哪怕沒有我,殿下也安排好了,不會有差池的,您是棋手,殿下。”

    姬霜沉『吟』不語,姜恆這些天裡又忍不住在想,設若這次西川城內不是他與耿曙一同前來,而是耿曙獨自前往,耿曙將毫無懸念地留在西川。

    “我挺喜歡你,”姬霜低聲說,“李家裡,我也算是最小的女兒了,從未有過有弟妹的感覺,可以叫你一聲弟弟麼?”

    “我也挺喜歡你的, ”姜恆笑著說,“當然可以,我也要謝謝你。”

    姜恆先前從未往這方面想,忽然茅塞頓開,明白了姬霜的深意,以及她的消息渠道。

    但這個猜測,令他不禁背脊發寒——耿曙的身世秘密洩『露』,與太子靈毫無關係,多半那走漏風聲的源頭,在於雍國。

    為什麼?自然是他們不希望耿曙留在任何一國,更不希望他死在任何人的手裡,於是只有選擇告訴了代國唯一不會殺耿曙的姬霜。

    而姬霜確實待耿曙有情,哪怕揭破了昔年的殺父之仇,亦希望他留下,留在代國,她願意保護兄弟倆。除此之外,她還刻意地隱瞞了消息來源,正因萬一耿曙有一天若回到落雁城,亦不會因此對汁氏生出心病。

    “弟弟,”姬霜認真地朝姜恆說,“世道險惡,務必珍重。”

    姜恆點了點頭,朝姬霜說道:“我去了,等我們的好消息。”

    界圭等在門外,這次姜恆是直接從公主府正門出去的,今天一旦事發,再隱藏行踪已無必要。

    “我有時也在奇怪。”界圭套上車,載著姜恆,前去與耿曙約定的會合地點。

    “奇怪什麼?”姜恆裹著貂裘,坐在一輛破車上,這一刻猶如出巡般,成了神州大地的天子。

    “人與人怎麼就這麼不一樣呢?”界圭感慨道,“有人當了棋手,有人卻當了棋。”

    姜恆知道方才界圭守在門外,都聽見了,坦然道:“路都是自己選的,你又怎麼知道當棋子就不會比當棋手更快樂呢?”

    “那是。”界圭笑道。

    姜恆說:“可恕我直言,你們卻不是棋手。”

    “我們?”界圭一本正經道,“誰們?”

    “你們,你們是掀棋盤的。”姜恆笑道。

    界圭答道:“掀棋盤的人是你爹。下不贏棋,就派人掀棋盤的人,是汁瑯汁琮兩兄弟。而我,不過是防著人來掀棋盤,總要有點防備,你說是不是?”

    “所以啊,”姜恆答道,“天下人才這麼恨我爹。也是,不守規矩的人,是很難活在這世上的,你可要守規矩了。 ”

    界圭說:“我還真有點不太想守這規矩,設若我現在將你劫走了,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當真讓人按捺不住,想看看這事如何收場。”

    姜恆答道:“最大的可能就是,什麼也不會發生,我在不在場,現在說來,已經不重要了。”

    說著,姜恆『露』出坏笑,朝界圭道:“你要帶我去見你們的太子?若我沒猜錯,他就是這麼命令的罷?他躲在哪兒?我想不會是西川城,應當在北邊罷?”

    界圭的表情忽然一變,姜恆又道:“你早就與姬霜接上頭了,時間就在我與汁淼離開公主府後,對不對?”

    界圭趕車出城,昨夜下過一場小雪,山林間俱是霧氣,楓河凝冰,海東青掠出城外,飛向天際,遠遠隱隱傳來哨響。

    姜恆一句話,便毫不客氣,將雍國的佈置掀了個底朝天,同時證實了他的猜測,界圭早就抵達西川,並帶來了太子瀧的秘信,私下見過姬霜。姬霜才從此得知,耿曙與姜恆二人的身世。

    落雁城想讓姬霜驅逐耿曙,令他與姜恆無法再在西川待下去,但姬霜馬上就窺破了汁琮的深意。

    對她來說,耿曙活著,比殺父之仇更重要。她反而希望姜恆與耿曙兩兄弟留下來,並決定為耿曙提供保護,只是這一舉動,有多少是出自感情,多少是發自利益,姜恆就無從判斷了。

    界圭『摸』『摸』頭,說道:“我什麼也不知道,小太史。我只是奉命行事。”

    “好吧。”姜恆輕輕地說,“所以咱們現在要去哪兒呢?”

    界圭的車停在了岔路口,姜恆伏身上前,輕輕地湊在他的耳畔,小聲道:“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師父可是來了。我猜昨晚上,你一定趴在隔壁房的牆上偷聽,對不對?你也不希望看見我師父突然狂『性』大發,把太子瀧毒死,提前幫我報仇罷?”

    “太子瀧不會殺你。 ”界圭說,“既然他不想殺你,也就沒有報仇一說。”

    姜恆說:“但我師父可不見得這麼想。”

    他知道界圭一定清楚所有的事,他不可能對羅宣進來毫無知覺。這句話最終成功促使界圭改變了主意,一甩馬鞭:“駕!”掉頭朝鐘山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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