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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有木兮 - 入室賊字體大小: A+
     
    “我……”耿曙嘴唇動了動,朝姜恆走了一步。

    姜恆卻發著抖,呆呆地不住退後,下意識地想躲他。

    “恆兒!”耿曙道,“又去哪兒?”

    姜恆終於哭了起來,肩膀一抽一抽,耿曙箭步追上,扯著他的衣袖,想將他朝自己懷里拉。姜恆卻掙扎出去,現出畏懼的眼神,跌跌撞撞地逃開少許。

    耿曙:“恆兒……弟!”

    姜恆哭著哭著,聽見這稱呼,漸漸地止住。耿曙嘆了口氣,說:“我一時著急,是哥哥錯了,讓我看看?”

    姜恆還有點想躲,耿曙卻不由分說將他拖過來,把他抱在懷裡,買來的肉、蛋掉了一地,倆小孩都呆呆的,就這麼在漫天的硝煙中抱著。

    “吃的……吃的掉了!”姜恆擦了下眼淚,趕緊提醒耿曙,耿曙卻沒管那滿地的東西。

    最後,耿曙在姜恆額上吻了吻,姜恆好不容易掙開,大致理解了耿曙賠罪的意思,擦乾淚水,蹲在地上撿起東西,耿曙呆呆看了會兒,說:“別撿了,都髒了。”

    蛋摔碎了,肉卻還能吃,耿曙一手提著好不容易買來的少許臘肉,另一手緊緊牽著姜恆回家去。

    “娘什麼時候才回來?”姜恆少傾恢復些許,忐忑問道,“外頭死人了嗎?”

    耿曙被姜恆問了好幾遍才回過神,答道:“沒有出城,我不知道。”旋即意識到了什麼,改口道:“沒有死人,只是房子燒了起來。”

    城內一遭戰亂,殺人放火、作姦犯科的惡徒實多,耿曙沿途救下了幾個人,卻也管不得太多,又惦記家裡姜恆,是以匆匆回來。

    但他什麼也沒有朝姜恆說,轉開了話頭,說:“待會兒咱們將臘肉與飯一同煮著吃……”

    話說到一半,到得家門前,兩人突然同時靜了。

    耿曙正想帶姜恆爬牆回家裡去,卻見姜家大門開了,左門半敞著。

    “娘!”姜恆旋即大喊一聲,“衛婆!”

    “別去!”耿曙一眼就瞥見了被砸開的那把銅鎖,頓時將薑恆拉到自己身後。

    姜恆:“???”

    家中傳來男人的笑聲,耿曙一個箭步,衝了進去。姜恆追上來看見時,剎那傻眼了。

    姜家大宅內裡被翻得亂七八糟,值錢物事全被翻了出來,天井內鋪著布簾,銀器、錢、昭夫人的首飾,姜恆的墨硯、裘衣、絲綢、帛、銅鏡、甚至連衛婆房中的燭台,都被叮叮噹當地扔在布簾上。

    側旁停著一具板車。

    三名男人,其中一人竭力提著耿淵的黑劍,四下掃了幾下,被帶得有點站不穩,另兩人正設法捲起姜家細軟,扔上板車去。

    “有賊!”

    姜恆再不諳世事,也知道家裡是來賊了,第一個念頭就是馬上出去報官。

    耿曙看到這一幕,頓時怒火上頭,放下東西,讓姜恆站到一旁。

    “別上前,”耿曙沉聲,“無論發生什麼,都別上前。”

    那三人尚在嘻嘻哈哈地笑,轉頭端詳姜恆與耿曙。

    “你娘呢?”為首那地痞認出姜恆,說道,“速速喚她回來,去,這兵荒馬亂的,你家連個男人也沒有,讓她一起跟了爺爺們走罷。”

    耿曙氣得發抖,只慢慢走上前去,姜恆退後半步,張了張嘴,說道:“哥。”

    “喲?”

    三人互相看看,一人道:“姜家還有逃生子了?”

    “沒見過。”另一人笑著說,“這小子難不成想和咱們拼命?”

    三人又是一陣大笑,收拾包袱那倆人看也不看耿曙,為首之人則左手提著劍,右手伸來按耿曙肩膀,想把他撥個趔趄推出去。

    緊接著,耿曙一手拖住那人手腕,將他拖向自己,左手穿右臂下,架住他身體一推,再狠狠一格!

    瞬間那地痞頭子發出一聲常人無法企及的慘叫,伴隨著手臂被耿曙狠狠折斷的聲音!

    姜恆駭了一跳,喊道:“哥!”

    另外兩人馬上起身,尚未回過神發生了何事,只是一起沖向耿曙,耿曙卻已奪過黑劍,轉身掃開,劍身拍中其中一人,發出肉鐵相撞的悶響,那人身在半空噴出鮮血,撲倒在地。

    最後那人嚇了一跳,當即知道面前小孩不是自己能惹的,一時不知是上前察看同伴傷勢還是轉身逃跑,就在這短短片刻,耿曙又飛身上前,一劍正中最後一人胸膛,那人當即肋骨折斷,狂喊一聲,摔倒在地,不住咳嗽。

    眨眼間耿曙便當著姜恆的面擺平了三人,再一掄劍,姜恆下意識再退,閉眼。耿曙聽到背後傳來吸氣聲,轉頭一看,見姜恆被嚇著了,一念之差,那劍便斬不下去。

    耿曙第一次殺人,是在父親耿淵死後,母親自縊那天。梁王駕崩,安陽城大亂,鄰居一屠夫早已打起耿曙母親的主意,竟在她死後前來玷污屍體。

    那天耿曙化身野獸,斬了屠夫十餘刀,斬得自己亦全身是血,其後一路走來,他也曾殺過作亂的流民、搶劫的山匪,他清楚地知道,殺人是要見血的,人的身體裡有很多很多血,多得超出想像,斬下別人的頭時,鮮血將噴得到處都是。

    他永遠也忘不了自己殺第一個人的那天,想到今日這一劍斬下去,姜恆將像自己一般,終生難忘。

    “滾!”

    最後,耿曙不想看見姜恆露出害怕的眼神,一念之差,放過了他們。

    姜恆劇烈喘息,看著耿曙,直到那三名地痞一瘸一拐離開姜家,姜恆才慢慢走上前來。

    耿曙正想轉身去關門時,姜恆突然從身後抱住了他的腰,側頭靠在他的背上。

    兩兄弟就這麼靜靜站了一會兒,姜恆忽然說道:“還好你會使劍,我嚇死了。”

    耿曙說:“沒事了,別怕。”

    姜恆這個下午遭受的衝擊實在太多了,但他很快便恢復了平靜,這三名闖空門的賊匪,對他而言尚比不上耿曙打他的那一巴掌嚇人。

    耿曙走到門外,試圖用斷開的銅鎖將大門重新拴上。

    姜恆把翻出來的東西重新拖進堂屋裡去。

    耿曙幾下敲打銅鎖,擰了段鐵釬,勉強將大門再次鎖上,進得屋裡來後在案上坐下,稍稍張著腿,一臉冷漠地看姜恆忙碌。

    姜恆清點家里東西,走來走去,把值錢的擺設復原,耿曙只是不說話,末了道:“別弄了,放著罷。”

    “娘回來會問的。”姜恆說。

    姜恆怕母親知道了,說不得又要罵他無用,看個家也看不好。

    “就說是我怕她們不回來了,收拾家當,想帶你走。”耿曙隨口道,“過來,恆兒。”

    耿曙忽然改了稱呼,令姜恆感覺有些怪異,事實上就連耿曙說出“恆兒”這二字時,也帶著少許不自然——

    他們朝夕相處,一個朝另一個說話,不需稱呼自然便知道對方在喊自己。姜恆偶爾會喊耿曙“哥”,耿曙要找姜恆時,卻只要叫一聲“人呢”,姜恆自然就過來了。

    “給你,這個你戴著。”耿曙解下脖子上那玉玦,遞給姜恆。

    姜恆只不接,耿曙又說:“聽話,能保你平安。”

    “你不會走的,”姜恆遲疑道,“為什麼給我?”

    耿曙不耐煩道:“讓你戴你就戴著,我不會走。”

    耿曙琢磨了一下午,生怕姜恆再出點在外頭街上的那事,自己不過出門兩個時辰,兩人都被嚇得夠嗆,從今往後,他須得時時盯著。母親說過,這玉玦能守身護命,還是放在姜恆身上更安全。

    姜恆聽到他不會走,便接了過來,耿曙拍拍膝上、身上的灰,彷彿了了一件人生大事,說道:“我做飯去了。”

    入夜,耿曙煮了一鍋臘肉米飯,不時探頭,聽見姜恆收拾了東西後,坐在書房裡彈琴,琴聲斷斷續續,但只要琴響著,他便安心了些。

    城內漸漸安靜了下來,外頭的世界萬籟俱寂,潛藏其中的究竟是死寂還是安詳,他們無從分辨。

    不多時又下起雪來,兩個小孩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一整鍋飯,姜恆摸著肚子,終於結束了這些天裡半飢半飽的狀態。

    “好冷啊。”姜恆又提出了新的生活困境。

    耿曙說:“給你生個火盆吧。”

    姜恆說:“柴火得省著點用,今天是大寒了,徵鳥厲疾,水澤腹堅。”

    “嗯,”耿曙說,“快過年了,不礙事,明天我出門找去。”

    耿曙收拾了碗筷,洗完手被凍得通紅,許久不聽姜恆聲音,出來一看,見姜恆已到衛婆房內,將他的被褥搬到了自己房中。

    耿曙也沒說什麼,這夜外頭無人敲更,也不知幾更幾時,園子里水池凍住了,姜恆裹著被,在油燈下看耿淵的黑劍。

    “睡罷。”耿曙只說道,熄了油燈,脫了外衣上榻。

    “冷嗎?”耿曙在黑暗裡問。

    姜恆翻了個身,說:“有一點冷。”

    耿曙將兩床被子疊在一起,把薑恆抱進自己懷裡,兩名小少年穿著單衣,耿曙的體溫馬上就讓姜恆暖和了許多。

    “現在呢?”耿曙又問。

    姜恆枕著耿曙的手臂,把腿架在他的腰上,舒服了許多,說:“不冷了。”

    耿曙伸手,稍稍解開姜恆的單衣領子,露出玉玦,手指摸了摸它。姜恆本來快睡著了,努力抬眼,說道:“給你戴。”

    耿曙攏好姜恆單衣,隨口道:“你戴著,別弄丟了。”說著又緊了下手臂,摟著他的肩膀,閉上雙眼。

    姜恆在睡夢裡還抽了幾下,畢竟白天經歷瞭如此驚心動魄的一番歷險,耿曙則睡熟了。不知不覺之間,只覺雪停了,冬夜裡復又漸漸變得暖和起來,猶如春暖花開一般。

    耿曙睜開雙眼,姜恆則不舒服地動了動,掙開他的懷抱,想踢開被子。

    耿曙:“!!!”

    “起來!”耿曙焦急道,“快醒醒!弟弟!恆兒!”

    姜恆睡眼惺忪,被耿曙搖醒,看見四周一片大亮,外頭紅光影影綽綽,尚未明白髮生何事。

    “走水了!”耿曙當即翻身下榻,抓起黑劍,踹開房門,外頭火光捲著濃煙,捲了進來。

    姜恆剎那一聲大喊,慌忙下地,喊道:“咱們沒生火盆啊!”

    耿曙抓起被子四處撲打,房內全是濃煙,姜恆目不能視,眼睛被熏得流淚,猛烈咳嗽,到處找衣裳。

    “別管衣服了!”耿曙喊道,“把口鼻蒙住……咳!咳!”

    耿曙被嗆得狂咳,四周全是火焰,冬天家裡一起火,火勢藉著狂風,瞬間吞沒了整個姜家,這時候姜恆急中生智,推開後窗,喊道:“哥……咳!”

    耿曙本想滅火,奈何這火勢實在太大,只得上前一手環住姜恆的腰,咬牙道: “抱緊我!”

    兩人從後窗撲了出去,耿曙頭暈目眩,武功再高,面朝這濃煙,但凡吸氣亦昏昏沉沉。

    背後一聲巨響,不知是什麼垮了下來,耿曙正暗道不好時,姜恆卻從旁用力推了他一把,自己被房內坍垮而出的窗櫺與木柱壓在了下面。

    “恆兒!”耿曙吼道。

    “別管我!”姜恆在火裡忍淚,竭力喊道,“你快跑!”

    耿曙猶如野獸般狂喊,伴著吸入大量濃煙後的咳嗽,躬身四處摸索。姜恆被壓住了后腰,燒紅的木柱灼燒他的腰畔,發出刺鼻的肉焦氣味,但這時他反而感覺不到痛了,只不住喊道:“你快走!走啊!”

    耿曙終於摸到了姜恆的手,意識到再這麼下去,兩人都得被燒死,當即閉住氣,以黑劍撬動木柱。

    姜恆:“我……我……”

    “別說話!爬出來——!”耿曙破聲道,繼而以平生所有的力量朝下猛撬。

    姜恆一聲痛喊,在求生欲下努力地爬出斷木,耿曙馬上拉住姜恆,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踉蹌逃離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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