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懸繼續用刻刀劃開手裡的冷杉木,力道之大,將手部的肌膚劃裂。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東西到底有沒有價值,或許只是一灘顧影自憐自怨自艾的垃圾。
堆疊的廢棄物,毫無靈感毫無靈魂的雕刻,費盡心力雕刻出的殘次品,又有什麽資格放在美麗浪漫的藝術館裡,邀人參觀品鑒。
洛懸的腦海裡充斥著這些壞念頭,灰暗的情緒仿佛一座火山,將她的勇氣和理智燒得精光,急需冰冷刺骨的大雪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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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黑夜過去,天色大亮了。
京市的花園別墅中,寧一卿的臥室裡,她蜷縮地坐在鉤花地毯上,重複著池梨的話。
“應該沒什麽事?”
“嗯應該吧,我……我早上起床沒看到懸懸,但是村子這麽小,她很有可能出去散步了,很正常的。這些天,她經常凌晨出去散心,說又能找靈感又能讓心情變好。”
“你們在哪裡的雪山?”寧一卿盡力保持冷靜,直接出聲打斷池梨。
她夢到洛懸了,夢到洛懸再次習慣了沒有她的日子,並且覺得比之以往反倒過得更好。
夢到洛懸在山崖上如落雪般融化,像道士批命般鋒芒太露,壽命不永,孱弱勇敢的人像飛鳥一樣飛過千山外,消融於懸崖邊。
小懸,她是不是真的命懸一線?
於是,她昨夜才會從噩夢中掙扎驚醒。
被寧一卿電話裡冰冷的聲音嚇到,池梨不由自主報出了地址,“懸懸她應該沒事的,我現在就去找她。”
今天天亮得很晚,風雪比昨天還要大,村民們都醒得很晚,不明白池梨這個小姑娘風風火火地跑出客棧是要做什麽。
池梨拉著蘇安真,還有客棧的幾個人,大概說明了情況。
“我早上起來也沒見到小崖,這麽大的風雪她不會迷路了吧?”蘇安真抬頭望向風雪彌漫的村落,語氣不乏濃濃的擔心。
“我們現在分頭去找一找,”客棧老板娘拍拍這兩個人的肩,“我們村這邊有人天天掃雪,所以積雪不會很厚,分頭找肯定能找到的。”
池梨心底蔓延上不好的預感,洛懸這些天時不時就恍恍惚惚的,經常說話前言不搭後語。
她以為洛懸是有心事,因為木雕又或者因為寧一卿,所以才會那麽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但哪知道自己一個疏忽,就沒有注意到洛懸的異常。
她跑上這幾天經常和洛懸散步的小樹林,霧凇儀態萬方,白霧彌漫的世界空無一人。跑過廢舊的村屋,跑過嶙峋怪石,跑過燒鍋爐的煙囪,都沒有人。
“寧總……你快來,我真的找不到懸懸了,”池梨邊跑邊給寧一卿打去電話,眼淚模糊雙眼,讓她看不清路,摔進厚實的雪地裡。
電話裡傳來巨大的風聲,轟鳴如怪物,對方似乎行走在風聲呼嘯的天壑裡,池梨用盡全力才聽見寧一卿說我馬上就來。
灣流客機已經起飛了,寧一卿面色蒼白地不斷摩挲著手機屏幕,她在給洛懸發去共享實時位置請求,但微信永遠提示無人回應。
打過去的電話也無人接聽。
幸虧京市離她們所在的雪山不遠,一個小時後,寧一卿的飛機降落於停機坪,再立馬轉乘汽車來到山腳下。
“寧總,今天的風雪太大,能見度極低,直升機根本無法起飛,否則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撞山機毀人亡。”臨時調來的直升機飛行師已經在山腳下等她了。
“我走上去,”寧一卿心裡的直覺來得強烈,她確定小懸就在不遠處等著她,等著她去喚醒她。
“寧總,你沒有攀爬雪山的經驗,還是等搜救隊到吧。再等半個小時就可以了。”
因為明天就是除夕的關系,幾乎所有人都放假在家,臨時抽調人員過來很不現實。
“沒關系,這山看上去也不是很高,”寧一卿沒有焦距的烏黑眼瞳倒影著流動的雲海,她沒有再耽誤,穿著長絨大衣,踏進上山的路。
這裡的雪山不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綿延不絕的松樹林,總是會在冰冷的白色之間透出青翠的綠來,讓人總覺得還有那麽一點點希望。
風雪太大,加深了雪地,寧一卿隨便一走就被雪沒過小腿,冰冷的積雪灌進來,濡濕鞋襪。
這裡的雪和一草一木,仿佛和她夢裡的幾乎一模一樣,雪山裡有平坦的山崖,她眼睜睜看見洛懸被大雪覆蓋,消失如飛鳥折翼。
行走在濕滑荒蕪的雪山小道上,她的心始終高高懸停,像高燒病人一樣一會兒好一會兒歹。
或許洛懸此刻已經回到溫暖的房間裡了,又或許像道士批命那樣命懸一線。
這樣想來,她和洛懸的緣分都來自於意外,被綁架後逃出的意外相遇,學校門口錯過的意外,雜志封面意外認出洛懸的手。
好的意外,壞的意外,無意義無資格無立場的意外,它們通通都裝滿她內心的佔有欲。
女人走得很快,周圍的松樹和雲杉樹挺拔高大,積雪蓋著枝葉形成遮天蔽日的雪頂,將本就黯淡的天色掩得更加昏暗。
時間一分一秒減少,風雪交加,女人拿著手機想要再次和洛懸共享實時位置,她踩過凝結的雪地,踏過散落的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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