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主世界（一）
清暉聯邦。
首都星。
“醫用監測儀有反應了！”
“深層監護系統顯示患者大腦活動增加， 進入腦活躍狀態……”
好吵。
時辰下意識想皺眉， 卻發現身體彷彿和意識失去了聯繫一般， 無法響應。
這是怎麼了？
大腦中模模糊糊， 想起一些片段。
……突然出現的星空荒獸。驚惶失措的平民。精疲力竭的戰友……
大腦傳來隱約的脹痛。
對了。
他的精神力在這次戰鬥中透支了，然後自己就昏迷過去， 當時，他覺得自己死定了……
沒想到，還活着。
可是就算活着， 恐怕精神力衰竭的他，不但不能回到戰場，還要從此成爲一個重病號了吧？所有要用精神力連接的現代設備，恐怕也都無法使用……
時辰心底發沉， 但奇異的並不絕望，反而有種坦然。
或許第一天對着聯邦的軍徽， 發誓“以鋼鐵爲意志，誓死守護身後的人民和國家”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犧牲的覺悟。
能夠以身守護住身後的星球， 他覺得很值。
如今撿了一條命回來，就更是萬幸了。
他腦海中思緒萬千。
而外面連着他身體的監護系統，顯示屏上也不斷畫出波瀾壯闊的曲線。
“上將是不是要醒了？聽到醫院消息趕來的時辰的戰友，有些激動地緊握雙手， 期待的看向醫護人員。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 這個可能性很大。”醫生很想說“是”， 但還是做了保守的回答。他們也實在鬧不明白， 這位一直以來都被認爲是植物人、精神世界被徹底摧垮的戰士，怎麼毫無徵兆地就有了明顯的思維活動跡象？從各項指標來看，這確實是要甦醒了。
這簡直是奇蹟！
時辰耳畔聽着錯綜複雜的聲音，好像有很多人在情緒激動地說着什麼，一次次努力試着動一下，終於在數次嘗試後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上將！”
“您醒了！”
數道驚喜的聲音參差地響起。
時辰眼前還是糊的，一時看不清誰是誰，卻認出其中一道聲音是自己的副官，於是有些艱澀地開口，覺得嘴都是僵的：“牧戰，這是……”
“上將！”蔣牧戰激動地湊到病牀邊，“您已經睡了半年了！”說到這裏，槍林彈雨裏過的漢子聲音都哽咽了：“兄弟們都掛着心呢。”
“是啊上將，您可算是醒來了，我們真怕……”他身後其他的戰士們也紛紛開口。
“辛苦了。”
時辰艱難地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好了好了，我們能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是現在最好還是讓時上將做一全身體檢，我們要確認他現在的身體和精神力狀況。”邊上的醫生開口打斷。
蔣牧戰連連點頭：“是，是得做一全身體檢，您請。”
時辰想開口感謝一下這半年醫護人員對他的照料，但是還沒說話，就有一道機械的聲音突兀地在腦海中響起：“白越將因空氣稀薄死於x年x月x日x時x星xxxxxx座標，請在相應時間趕到該地址！但爲防止時空錯亂，請不要早於該時間到達。重複一遍……”
白越？
這個機械音出現的太突然，作爲一名戰士，時辰本該警惕，但他的心神卻全部被對方話裏提到的名字所吸引了。
在腦海中默默唸着這個名字的一瞬，海量的記憶瞬間排山倒海地涌入了大腦……
“上將？”幾個戰士看到時辰忽然捂住腦袋，臉色發白，一下子緊張起來：“上將您怎麼了？”
又問醫護人員：“麻煩您看看，我們上將是不是頭疼啊？”
“你們幾個讓一讓，我給他做檢查。這可能是精神力透支的後遺症……”醫生有些憐憫地看着病牀上英俊的男人。
這位軍人很有名，名聲傳遍了整個清暉聯邦。他年紀很輕，又沒有背景，幼時父母就死於一場星空荒獸造成的空難，從此他立志成爲一名軍人。而他也確實做到了，以沒有背景的平民之身，憑藉不怕苦不怕死的精神，還有雙SSS級別的體質和精神力，立下赫赫戰功，榮任聯邦十二名上將之一，也是最年輕的一位。
只可惜，天妒英才。
在半年前這位上將帶領的一次常規軍演之時，所在星球突然遭到星空荒獸的襲擊。他爲了保護星球上的平民，帶兵死死堅守在前線，爲平民的撤離爭取了寶貴的時間，自己卻不幸精神力透支昏迷……
當時所有人都以爲他只能是一具空會呼吸的身體了，靈魂隨着衰竭的精神力消散於星空。
但沒想到，他醒來了。
只是，就算撿回一條命，他也再也不是能夠駕駛機甲和躍遷艦縱橫星河的戰神了。
醫生嘆了口氣，想要給時辰做個檢查，卻不料他的病人忽然猛地從牀上坐起，拔掉身上的各種儀器線路，就要下地。
“時上將！請您不要激動！您昏迷半年，必須體檢確認身體情況！”
“不行，我要去救人。”時辰根本不想多等一秒。
他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哨向世界的初遇，精神空間裏纏綿融洽的精神力；西幻世界的拯救，那個如同璀璨陽光般美好的聖子對自己伸出的手；校園世界的青澀，彼此攜手從“富二代”變成創業成功的典範和音樂家與科學家；獸人世界的直白，最艱苦最原始也最質樸的相愛；修-□□的顛覆，被對方帶領着從一個普普通通的社會主義青年變成一個修行中人；還有剛剛結束的一段旅程，充滿星際國家內部的勢力角逐和國家間的鬥爭，還有人類向着智慧不斷求索的過程……
阿越。
他的戀人，他的愛人，將他破碎的靈魂一一拾起補全的靈魂伴侶。
現在集齊所有記憶，白越的一切都顯得撲朔迷離起來。
可是哪怕很多東西都不知道，時辰唯一確定的是，他全身心地信賴和愛慕着對方。
所以，既然那個聲音告訴他白越會有危險，他就必須去救！
男人急切地想要去開躍遷艦救人，然而其他人交換了一下目光，表達都變得憂慮起來：
救人？
時上將莫非還沒從那場戰役中回過神？時間還是錯亂的！？
可剛剛已經跟他說了他睡了半年了。剛纔看起來他還挺正常的啊。
蔣牧戰趕緊把人攔下了，扭頭問醫生：“醫生，上將這種情況？”
“這個，可能是剛剛清醒大腦不是很清楚，我們需要做進一步檢查。”
時辰咬牙：“我沒開玩笑！”
“是是是，您沒開玩笑，但是救人也得先確保您自己沒事。”醫生用哄孩子一樣的語氣哄着，完全把他當成創傷後遺症或是什麼的，準備先把人騙去檢查，之後看問題有多嚴重再說。
時辰哪裏看不出他的態度？
心急，但是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直接繞過這幫人衝出去，先不說他昏睡半年體質恐怕下降了、衝不出去，就算可以，這麼幹就坐實他戰後心理有問題了。
他只好強自忍耐住急迫，問了一句：“現在具體的年月日和時間，告訴我。”
蔣牧戰擡手看了時間，回答了問題。
時辰略略鬆了口氣。
還好，還有十天。從首都星到那個座標，也就是一天半的時間。那個聲音警告他不能提前到，也就是說他去早了也不行。
——那就做檢查吧。
男人冷靜下來，從善如流地躺回去，任由醫護人員往他身上接儀器，一面問：“如果我確認身體沒有問題，是不是就可以向聯邦主腦申請拿回我的光腦和機甲、並重新獲得戰艦駕駛權了？”
他的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了。
醫生和護士們紛紛別過頭或者垂下眼，不敢和他對視。而正往門外走的幾個戰士中，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哽咽。
蔣牧戰含淚道：“是的！上將很快就能回到我們中間了！”
……就算上將的檢測結果不好，他們做兄弟的，也一定會集體請願、和上面打申請，想辦法把上將調到文職，保留他的榮譽和一顆軍人的心！
時辰：……
等等？我只是爲了趕時間救白越啊。你們在腦補什麼？
他看着所有人一副不忍看他的模樣，無言以對。
……算了，結果出來就好了。
醫生可能是怕刺激到他，沒有直接給他檢測精神力，而是先測了體質。
不得不說，聯邦對於英雄的待遇還是很好地。雖然時辰幾乎被判了死刑，但是這半年國家一直維持着他的福利待遇，醫院也就給了他最高級別的護理待遇、儘可能維持他的身體機能。不過昏迷還是會導致肢體缺乏鍛鍊、強度下降的。檢測結果顯示，時辰當前的體質爲SS，比之前下降了一個等級。
“這很不錯。”醫生表現得很樂觀，但接下來的話就變得艱難起來，“但是，時上將，您要知道，您在之前的戰鬥中透支了精神力，過度消耗了您的大腦……”
他試圖用委婉地方式，讓他看來表現出對重回軍隊的熱切渴望的時辰接受事實——他的精神力已經毀了。他不能再駕駛機甲，甚至，如果精神力徹底消失，連光腦的聯網高級功能——全息模式——等，都無法使用。
時辰很確信自己的精神力沒有問題。
他感覺很好。在每一片靈魂碎片都回歸本位之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強大，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超越了過去。
但這話說出來會被醫生當成瘋子的。他只能說：
“放心檢測吧，醫生。我知道我可能面對什麼。我是個軍人。”
醫生用充滿敬意的眼神看着這位戰鬥英雄，將檢測儀器連接上了時辰的大腦，然後有些不忍心地道：“……請盡您的全力，釋放精神力。”
時辰照做了。
然後檢測儀上的指針瞬間跳到了最高值，而下面的數值從0飈升到最高，以一種鮮紅色呈現出來，然後轉換成五個鮮紅的問號——
這是檢測儀到達極值、幾乎無法承受的標誌。
也就是說，時辰的精神力，一下子衝破了這個檢測儀的上限，讓它承受不了，並且難以檢查出確切數值。
醫生張大了嘴巴，好像在做夢：“這、這……”
他們是最好的醫院，用的是最高級別的檢測儀，上限在SSS級的頂端。
但是眼前，這個昏迷半年、被判了死刑、精神力透支後衰竭的男人……
打破了上限？
醫生神情恍惚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原地轉了兩圈，忽然不知道想通了什麼，整個人就亢奮了：“這、這是不是傳說中的精神力覺醒？但是覺醒只出現在本身天賦不行的人身上，我這是第一次看到原本3S精神力的人可以覺醒！”
他激動莫名地念叨着一堆學術術語，原本還想怎麼解釋的時辰看醫生已經給他找好理由了，就默默旁觀，等着這位看到特殊案例眼睛發亮的醫生平靜下來：“能麻煩您給我開一個體檢證明嗎？”
“當然！當然！您再觀察兩天，沒有問題就可以歸隊了！天吶，這真的是奇蹟！您介不介意我寫到我的醫學論文和報告裏……”
“可以，但請您暫時保密一段時間，我希望先和元帥打個報告，說明我的情況……”
“好的！”醫生特別理解，立刻給時辰開了體檢證明，然後整個人幾乎是雀躍地出去跟時辰的戰友們宣佈消息。
所有人都驚喜以極，走廊裏響起了一片歡呼。
時辰靠在病房的門框上，慢慢露出了一個笑容。
十天後。
“再見，S1017。”
白越輕聲說着，靈魂急速下墜。
他很快重新感覺到了自己的肢體，動了動手指，然後睜開了眼。
荒涼的、毫無人煙的廢棄星球。
窒息的憋悶感纏繞在胸口。
白越急忙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調出了“蘊氣丸”。
充盈的空氣讓他一下子活了過來。青年連忙調動精神力，強悍的精神觸鬚早已今非昔比，輕而易舉地探入他手腕上緊緊扣着的手環，找到能量流動最爲脆弱的一點，微微用力——
【咔】。
抑制手環在一剎那蹦碎，散落成一地碎片。
白越又接連使用了三個“技能儲存丹”，接着便感受到微弱的魔力和靈氣緩緩流淌在四肢經絡當中，目前只是微弱，應該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豐沛起來。精神空間裏，一隻蜜色的小熊緩緩顯現，正是哨向世界裏軟絨絨的量子獸蜜糖。
不過，哪怕這些以後非常有用，現在卻無法解決他的困境。
好在——
“阿越！”
伴隨着躍遷艦的轟鳴聲，一道聲線有些陌生、但語氣卻是十足十親切的聲音響起。
白越還沒有回頭，臉上就已經下意識浮現出了溫軟的笑容。
他慢慢轉過身，一架躍遷艦正降落在他身後的地面上，而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搶在躍遷艦落穩之前，便從半空中躍下，大步流星地向他走來。
那人五官深邃，眉目俊朗，容貌偏向冷峻，此刻眼底卻含着一抹彷彿能融化極地堅冰的柔和笑意，明明面容年輕，但那雙眼卻似乎跨越千山萬水，時間長河，沉澱了太多漫長歲月裏的深摯情感，眼神卻又依然純粹堅定如青年。
白越臉上的笑意一分分擴大。
“時辰。”他慢慢念出這個名字，聲音不大，卻篤定而深切。
對面的男人一步步接近了他，在青年兩步開外的地方停下，然後伸出了雙臂：“是我，我的阿越。”
“——很高興認識你。”
“我即將相伴一生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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