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主角受是隻貓（四）

　　玄清派。

　　一身道袍約莫三十左右的男人對里間走出來五十許的男人拱手：“宗主， 多年不見了。”

　　“龍道長可是稀客。”

　　宋長奇呵呵笑著走出來， 若有似無瞥了一眼龍宥身後的青年。

　　龍宥伸手介紹了一下：“這是褚檸原，我最近認識的一個朋友。”

　　褚檸原上前半步，笑得恭敬但不過分熱絡：“宋宗主。”

　　“這位小友是位妖修？”宋長奇問著，語氣卻很篤定——這年輕人身上妖修的氣息十分濃郁，似乎還不會收斂自身， 大約也是才化形不久。看他容貌也有二十許了，既然不是法力高深有意變換， 那就是化形前在族群裡也是青年的年紀，要麼是天生種族不佳、開智不易（比如魚類）， 要麼就是自身天賦不足或努力不夠。

　　——畢竟化形之術，實在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聰明的孩子引氣入體後七八個月就行。

　　龍宥看出他打量褚檸原的視線絕非欣賞， 不緊不慢地補了一句：“檸原現在的確是妖修， 但他三個月前還是個徹徹底底沒接觸過咱們修-真界的凡人。”

　　哦？

　　這就有意思了。

　　宋長奇聽出裡頭有故事，笑著讓兩人進屋裡聊。這屋子是老格局了，坐北朝南、傳統人家會客時的老佈置， 堂屋正中間的一張方桌是紅木的， 桌腿上雕著八仙過海的圖，一條腿兩個雕飾，張果老的額頭都被摸得光光的。

　　三個人坐下， 屋裡也沒別人， 宋長奇抬抬手， 屋角角桌上的託盤就自己飛過來， 茶壺起來給茶杯裡斟了水。褚檸原眼睛盯在上頭，看出那物件價值不菲，再想想這位宋宗主屋內陳設擺件，以及龍宥對他的敬重，心裡就湧起一股渴望。

　　那邊龍宥將一張紙擺在桌上推給了宋長奇，宋長奇一看，是人物生平，不長，最頂上一張照片裡含笑的人可不就是自己對面坐的這個青年？

　　他一目十行看完，目光在最後一行“卒於xxxx年x月x日”上定住了，心裡漸漸升起不可思議的想法：“他這是……”

　　“天然奪舍。從未接觸過咱們這些，出事之後就化成了一隻貓，還好運氣好遇上個好人，找了很多人問，誤打誤撞被指到我這兒來了……我覺得有意思，而且好好一個人，總不能憋在只貓的身體裡，稍微點了兩句，就是修-真界最常用的法子……才一個多月，就自己摸索著化人了，雖然不大穩當，可是白天維持人身沒問題……”

　　龍宥低聲把事情講了。

　　宋長奇聽著不時點點頭：“是個好苗子。這麼說，從接觸咱們這界到化形，才月餘功夫……”

　　那是真了不得，多少人幾個月摸不到引氣入體的邊。更不要說，一個人變成一隻貓，軀體都是陌生的，竟然還能感應天地靈氣。

　　他打量了一下對面的青年，對方笑得禮貌，眼睛裡有些小小的忐忑，似乎是個挺謙遜的孩子。

　　“你是怎麼個意思？”宋長奇心裡有點想法，但是沒露出來，而是問龍宥。

　　“宗主，您看，我們那個道觀沒有幾個人，而且全都是人修，我雖然對他的天賦有點動心，可到底他不適合我們道觀。思來想去，這麼個好苗子，還是推薦給您這天下第一大門派。”龍宥又拱了拱手。

　　現在這個時代，好苗子是越來越少，而且越來越難挑了——你去跟人說跟我學修仙吧，別人父母當你傻子把你打出去。而且，也許是自然被破壞的緣故，動物開靈智的例子越來越稀少了，所以像是褚檸原這樣天賦不凡的，是真稀罕。

　　龍宥想著做個人情，和宋長奇拉拉關係。

　　宋長奇知道他心思，但自己也確實動心。他本人元嬰修為，在華夏也是十個指頭數得過來的強者，但一共五個徒弟，也就大徒弟金丹、四徒弟到了築基，其他四個才煉氣。褚檸原這個資質，說不定就又是一個金丹甚至元嬰。

　　當然，收徒弟也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也得知道些心性人品。

　　宋長奇難免多問幾句，問褚檸原為什麼想修煉，目的是什麼，有沒有心理準備。

　　後者答得順暢，說自己接觸修-真當然首先是為了做個人類、不想被困在獸軀裡，其次既然接觸了這些，難免產生渴望和好奇。他也不瞞著宋長奇，說自己普普通通過了二十幾年，有個不凡的機會，自然不甘心輕易錯過。這份坦誠讓宋長奇心裡暗暗點頭。

　　“……我也不瞞您。要說要修煉有什麼拯救人類的大志願，如今我是真的沒有，但龍道長曾和我說，修煉也是修心，想來看得越多、接觸得越多，我如今這一畝三分地的想法會有些改變。”說著說著褚檸原露出苦笑，“我現在所想，不過是擁有更強大的力量保護自己和所愛的人。您大約不知道，我這次求到龍道長門上，正是想請他告訴我如何儘快變強。因為我的戀人，他前男友和他分手之後心情不佳、出車禍死了，他的家人有些勢力，非要把這件事栽在我倆頭上，這段時間不斷打壓我和戀人……”

　　青年垂下眼瞼，語氣歎息無奈。

　　——他表情坦然，就算宋長奇真的去查，查到的和他說的內容也沒有出入。

　　只是，在這輕描淡寫的敘述裡，他既不提自己和穆時斐攪在一起的時候後者還沒和洛白越分手；也沒提兩人分手的□□是所謂的“虐貓”——虐法就是給一隻貓吃貓糧、而這只貓看上對方男友憤而絕食這才生病了；還不提穆時斐家裡比洛家勢力更大，只是家裡覺得自己孩子有過錯，沒插手來讓人消氣罷了。

　　宋長奇聽得皺眉：“好不講道理的人家。”

　　“這也是我最終決定踏入這個世界的原因。我希望變得足夠強大。”褚檸原站起身，舉著茶杯深深鞠了一躬：“求您收下我！”

　　褚檸原遇到了自己修-真道路上的第二大機緣——第一個當然是龍宥，而洛白越從系統那裡得知的時候只是掀了掀眼皮，哼了一聲。

　　系統恨鐵不成鋼：“你別忘了你是來幹嘛的！你看看你，吃了睡睡了吃，還享受人擼毛按摩……就是不記得要抓緊任務！你墮落了啊宿主！”

　　“我這不是在修煉嘛。”洛白越翻了個身，露出毛肚皮，讓陽光曬在上面，四隻小爪子縮在肚子上，別提多舒服了，“每時每刻都有能量在湧入嘛。”

　　“呵。”系統給了他一個嘲諷的單音。

　　“行了，別開嘲諷了，最遲週末我就能化人了。”洛白越感應了一□□內的能量，比較滿意，“進度還不錯吧。”

　　西幻世界魔法的那一套沒有什麼化形的說法，龍族、精靈之類的，那都是更喜歡原本形態的，沒說哪個要變成人。

　　洛白越思來想去，自己和這個世界的功法不是一個路數的，就算弄來化形術可能也用不了，還不如儘早把實力提到巔峰，用他神力當中的言靈——言出即為真實。

　　這個世界，他的能力被極大限制了，想要說句話就改變其他物體、東西幾乎不可能，但改變自身的言靈術還是能夠做到的。大概要不了幾天，他修煉到巔峰狀態，就可以“命令”自己化為人形了。

　　但系統還是很不爽：

　　“可惜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褚檸原已經被宋長奇收徒了。”

　　“宋長奇收徒很了不得嗎？”洛白越笑了笑，“所謂的修-真界第一人，聽著是挺厲害的，但是，也不過是一個元嬰。”

　　而洛白越，哪怕有世界客觀條件的壓制，神格還在，換算過來少說也是個分神水準。既然褚檸原的師父在他面前都不過一合之力，褚檸原拜師沒拜師，有什麼關係？！

　　系統啞然，半晌哼哼唧唧地說：“你別大意了，別忘了你得繼承洛白越的身份。洛白越生前從未接觸過修-真界，你突然變成個大能冒出來，會出問題。”

　　“你以為我像你這麼傻？褚檸原也是以前沒接觸過這些，找個師父就入門。那洛白越怎麼就不能也有個師父呢？”

　　奶貓眯著眼睛，嬌嫩地哼了一聲。

　　系統還沒完全明白過來，就聽見屋裡傳來了腳步聲，高大的男人穿著居家服走到陽臺，看了一眼窩在貓窩裡的小東西，不由笑道：“你倒是過的舒服。爸爸還得拼命工作養你。”

　　洛白越張開眼看了他一眼，對“爸爸”這個自稱非常不爽，翻了個身把腦袋埋進柔軟的貓窩，然後身體就被人拎起來，大手輕輕揉了揉它屁股。

　　“別睡了小懶貓，喝點奶。”男人沖了奶粉，手背試了溫度，就抱著貓讓它喝。洛白越乖乖地張開小嘴喝得咕嘟咕嘟的，全喝光了還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巴上濕潤的毛。

　　穆時辰伸手呼嚕了一番奶貓的毛，抱著親了兩口，這才心滿意足地繼續回去工作。

　　“唉，真是舒服得讓人墮落啊。”洛白越在腦海裡跟系統感歎，“都不想化人了，就這麼被養著，天天舒舒服服的，真美。”

　　系統覺得自己早晚被不靠譜的宿主氣死：你還記得你是個人嗎？甚至，曾經還是個神啊！

　　就這麼沒追求？

　　洛白越當然也只是嘴上說說，修煉上沒落下。在他變成貓咪的第五天，壓縮後金色的近乎濃稠的液狀能量蓄滿了魔力池。

　　雖然是週末，但忙碌的穆時辰還是去公司上班了，留他自己在家，給準備了不少的玩具，另外鑰匙也給了助理一把，就讓人掐著點回來看看貓。

　　洛白越四下張望，確定這屋子裡也沒個攝像頭之類的，小巧的毛乎乎的嘴輕輕做出幾個口型。雖然是沒發聲的，卻分明是西幻世界那裡的通用語——

　　“變成人。”

　　念叨的同時，系統配合地在他腦海中投影出洛白越的形象。

　　一點薄金淺淺地劃過。

　　轉瞬間，屋子當中出現了一個赤-裸的青年。

　　他皮膚很白，身上的肌肉不發達，但是線條流暢又優美，後背上那對肩胛骨，彎腰時微微地突出來，似乎一雙振翅欲飛的蝴蝶。臀部飽滿挺翹，雙腿筆直纖長，再襯著那張白皙的面孔，竟莫名有種昳麗到令人心頭一跳的感覺。

　　“這就是洛白越？”

　　白越赤著腳走到穿衣鏡面前，打量鏡子裡的自己，表情有點微妙。

　　怎麼說呢，這長相還是同以前一樣吧，可是這氣質這身條……怎麼說呢？

　　原先的洛白越是個清秀的青年，有種溫煦的氣息，但是現在，臉還是那張臉，身材因為妖修化形天然的重塑效果，被變得更為完美，多一分則肥少一分則瘦，恰到好處。而臉上原先清澈的眼睛，如今眼尾仿佛拉長了，帶著一點點上揚的弧度，就憑空添上三分麗色，整個人站在那兒，有種無聲而驚心動魄的誘人。

　　“這樣，算ooc嗎？”洛白越有點拿不准。

　　系統在他腦海裡吞了口口水（如果它有的話）：“我覺得……不算？畢竟是死後重生成一隻貓，然後妖修化形，有點變化能解釋得過去。”

　　那就好了。

　　洛白越隨意轉過一個念頭，身上就多了件衣服，灰色休閒褲卡其色上衣，很普通的年輕男生打扮，但穿在他身上就顯出好看。

　　洛白越沒去管褚檸原在折騰什麼，而是直接去了洛家。這是洛白越最在乎的人，當然不能任由他們沉浸在失去親人的悲傷當中。而且他也相信，能夠為了洛白越冒著對上穆家風險的人，不會因為身份的改變就不認他。

　　洛白越剪了個貓形的貼紙，一點魔法點在上面，紙片便陡然化作一隻小巧的橘貓，乖巧地盤在貓窩裡睡著。

　　這是怕他來不及趕回來，讓穆時辰擔心。

　　轉眼，偌大的房子裡，青年的影子就消失不見，而十幾公里之外的洛宅，門鈴聲卻忽然響起。

　　“誰呀？”

　　洛家的保姆李嬸在裡面問著，一面出來開門。

　　洛白越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動。李嬸在他家幹了二十幾年，幾乎可以說是另一個親人了，他不想瞞著。而且，就算之後真的覺得不妥，模糊記憶這事兒還是不難的。

　　門開了，胖乎乎的中年女性一抬眼，整個人就呆滯了：“小、小少爺？”

　　她在極度的震驚裡根本顧不上控制音量，屋裡頭立刻就傳來一聲驚疑的詢問：“李嬸，你說什麼？！”

　　“是、是小少爺啊……”李嬸死死盯著洛白越，仔仔細細一點點打量過去，這張臉，這個對著她親近的笑容，就是讓她這幾個月眼睛都要哭瞎了的小少爺啊！

　　門裡頭響起了淩亂倉促的腳步，伴隨著女人不敢置信、有些懷疑又忍不住帶著點自欺欺人的期盼的嗓音：“李嬸你糊塗了，白越他早就……早就……你這是花了眼，我看看，別讓客人看了笑……話？！”

　　女人站在門口，穿過李嬸的肩膀，看到了來人的臉，立時就釘在那裡不動了。

　　“媽。”

　　原身的記憶帶來的影響讓洛白越下意識地對著門裡的女人喊了一聲，眼圈悄然就紅了。

　　“白越？不不不，不可能。”洛夫人白重錦幾乎是神色恍惚地、貪婪地盯著青年看，但理智讓她強行搖了搖頭清醒過來，緊攥著手指，神色裡甚至透出幾分戒備：“你到底是誰？！你整容成我兒子的模樣有什麼目的？！”

　　洛白越深吸了口氣，紅著眼眶緩緩露出一個笑容：“是我，媽，李嬸。真的是我。我遇到點事情，但是還是我……您讓我先進去，咱們慢慢說，好嗎？”

　　……這其實是不理智的。

　　家裡只有自己和李嬸，孩子他爸出去做講座了，女兒忙著公司的事情，如果這人真是個處心積慮的壞人，讓他進門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可是，對方長著這樣一張臉，說話時的語氣、態度，甚至還有給人的感覺，都一模一樣。

　　白重錦下意識地點了頭，然後那青年走進了屋，關上了門。

　　“真的是我，媽……”

　　那自稱她兒子的人講了一個格外荒謬以極的故事，什麼死後變成一隻貓，什麼被修仙的師父看中資質帶入修-真大道，什麼近來才能化人……

　　白重錦原先一點微弱的奢望也徹底涼了下去。

　　她抖著嘴唇伸手指著對方：“你是特意來消遣我的嗎？！你整成這個樣子就是為了開這麼一個根本不好笑的玩笑？！我是個失去兒子的母親！”說到後來，她聲嘶力竭地吼著，眼裡從眼眶裡一顆一顆地墜下來，砸在地板上。

　　……也是她瘋了，孩子是她看著火化的啊……她究竟在想什麼？！

　　李嬸也哭了，哭著去拽那個青年：“滾出去！你滾出去！”

　　下一刻，她拉拽的手上一空。

　　好端端一個大男人突然之間消失不見，地板上，一團橘色的毛絨絨仰著臉，張著一雙清透的大眼睛：“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