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個多月的了解， 仇瑾對鄒子默的工作有了一定了解。他在小本本上寫下了好幾個關鍵詞，但他很快又把紙揉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

　不對，這雖然像一個投行男， 但總覺得還缺了點兒什麽。

　仇瑾一邊轉筆一邊看著窗外， 腦海裡回憶著編劇給出的人物小傳。

　和大部分自視甚高的同事不同，鄒子默是一個很自卑的人。

　他微信加了幾千個好友， 其中不少是公司董事長、CEO……和他們一起工作， 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自己是和他們同一階層的感覺。

　但鄒子默知道，他能有今天的待遇都是因為公司， 除去他所在的平台，他其實什麽都不是。

　鄒子默在整個學生時代都是不受歡迎的， 內向、孤獨、死讀書。

　他以為自己將在大學迎來全新的生活，但他萬萬沒想到，在一堆能說會道的同學們之中， 他依然是最差勁的那一個。

　某天下課， 他獨自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看著有說有笑的同學們，親密無間的情侶們……而他依舊自己一個人。

　這不是他想要的大學生活， 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鄒子默內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也就是這時， 他下定決心要改變自己。

　他強迫自己參加各種社交活動，和各種女孩子約會……終於， 半年後他變得開朗時尚，大受歡迎。

　在大學畢業時期，他已經有了兩份光鮮亮麗的實習經歷， 最後更是成為了2.5%的人，進入了大名鼎鼎的投行工作。

　從此他的人生像是開了掛一般， 飛速前進。

　然而他內心依然有個孤獨自卑的小孩兒，總會在獨處時佔據他的身體。

　感情方面，他和數不清的女人發生過關系，赫然是一個花花公子。然而內心深處，他覺得自己不配被任何一個人愛，他也無法給任何人未來。

　工作上的驕傲和自卑，感情上的濫交和孤獨，讓鄒子默顯出一種奇異的矛盾感。

　他是割裂的。

　麻木而痛苦。

　所以他很可能前一刻還在衝著客戶笑，下一刻坐在馬桶上，立刻恢復到了面無表情。

　季深霄下班回來時，就看到仇瑾坐在椅子上，穿著松松垮垮的睡衣，頭髮也亂糟糟的，打扮和往常一樣，但整個人的氣質完全變了。

　季深霄還有些不習慣，問了一句：“已經在練習了？”

　這一瞬間，仇瑾已經恢復到了正常模樣，抬頭衝他笑了笑：“這個角色比較難，想早點準備。”

　“電影什麽時候開拍？”

　“易導說一些手續還沒辦下來，真正拍攝估計得9月底了。”說到這裡，仇瑾這才想起來他忘了一件事，“你不是還要改劇本嗎？一起抽個時間約導演和編劇看看？”

　“行，我來安排吧。”

　仇瑾點了點頭，把腦袋靠在季深霄肩膀上蹭了蹭。 察覺到了仇瑾的異常，季深霄順勢給了他一個擁抱，放低了聲音：“有什麽我能幫忙的盡管說。”

　短暫的沉默後，仇瑾抬頭看著男人的眼睛：“其實現在就有一個……”

　季深霄：“什麽？”

　仇瑾抓住季深霄西裝衣領，踮起腳尖堵住了男人嘴唇。

　……

　易叢青要求仇瑾在正經之余，表達出一種縱1欲色1氣的感覺。

　這種感覺玄之又玄，說不定易叢青自己都說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仇瑾要是硬演，反而顯得油膩又做作。於是他隻好親身實踐了……

　戀人實在是太熱情了，季深霄最是近甜蜜又惶恐，有一天仇瑾甚至忘了做安全準備就直接坐了下來，季深霄渾身肌肉都繃緊了……

　欣喜之余，他又不由得有些擔心。

　不知道是不是開始進入角色，仇瑾偶爾會流露出一種和他本人完全不符合的氣質，他有些害怕這份工作影響了仇瑾的生活。

　這周六，季深霄約了易叢青和《孤獨》的編劇楊濤修改劇本。

　自從天下興亡拍完後，易叢青就沒見過仇瑾了，大半年不見，仇瑾比他想象中更符合鄒子默的人設了。

　這是華益傳媒的一個會議室，四人落座後，季深霄單刀直入：“我前幾天認真看了下劇本，寫得很好，但我認為有幾處值得修改的地方。”

　易叢青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來了來了，季深霄又帶著他的修改建議來了。

　楊濤也是編劇圈的老人了，看到仇瑾也很滿意。只是當他看到仇瑾身旁的季深霄時，臉色就沒有那麽好了。

　來者不善，季深霄想找他來改劇本，然而楊濤最煩的就是改劇本。

　在國內，大部分編劇都處於影視工業的底層。

　楊濤也是從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尤其是他剛入行那會兒，簡直就像個工具人似的，別人指哪兒改哪兒。

　投資人要捧的角色戲份太少？改劇本！

　大明星覺得這對他形象不好？改劇本！

　很多電視劇都是邊拍邊改，一部戲拍完，劇本也被改得亂七八糟了。播出時觀眾一看這是什麽奇葩劇情啊？全都上網罵編劇，可那又不是他願意的，他也不過拿錢吃飯的社畜而已。

　這十幾年來，楊濤當過槍手，被搶過署名權，加入編劇工作室再到現在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年近不惑，這才終於站穩了腳跟。

　他不想再賺快錢，也想寫一些有內涵的東西，於是用兩年打磨出了這個劇本，一字一句都是心頭血。

　可他沒想到還要被要求修改劇本。

　要真是內行提出意見也就算了，偏偏對方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投資人，還不是仗著自己有錢為所欲為？

　楊濤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電影業不好，都是被這些人搞的。

　季深霄已經翻開劇本，一頁頁盤點起來。

　“我數了一下，整個劇本裡，和鄒子默發生關系的有9個人。”

　仇瑾：“……”

　倒也不必這麽精確。

　楊濤沒什麽好臉色：“所以呢？”

　季深霄淡淡道：“這是文藝片不是色1情片，我認為沒必要寫那麽多的親熱戲。”

　楊濤皺起了眉：“劇本是我們打磨一次又一次後才拍板決定的，每一個配角都有其獨特的作用，每一場親熱戲都在表明主人公內心情感的轉折，要是刪了就全變味了。”

　季深霄：“那也沒必要寫這麽細。”

　“咳……”易叢青害怕他們吵起來，連忙出面當和事老，“我們這部戲打算明年送往威尼市電影節參賽，而且又是這種題材，完全清水不現實。”

　季深霄皺了皺眉。

　仇瑾：“那如果我用替身呢？”

　“替身這個東西吧……”易叢青沉默了一會兒，這才說，“我們的原則還是能不用就不用，畢竟和你還是有差別。”

　編劇不同意改劇本，導演不同意用替身……這是壓根兒吃準他們不會拒絕呢？

　仇瑾隱約猜到了幾分易叢青的想法，冷著臉站了起來：“要不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哎，別呀！”易叢青一把抓住仇瑾，“合同我都帶來了！”

　他們這個項目之前都是口頭協議，要是仇瑾現在撂挑子不乾，那可是演員和投資都跑了，他們只有抱頭痛哭的份兒。

　易叢青名聲在那兒，《天下興亡》更是讓他名利雙收，這部戲他完全不愁投資。季深霄的投資對他們來說是錦上添花，但就算季深霄撤資，他們也能拉到別的人。

　真正的問題在演員身上，仇瑾這樣的簡直可遇不可求。

　而且他還聽說仇瑾為了準備這個角色，親自去體驗了一番在金融機構的工作。演技高的演員不難找，但像仇瑾這種這種態度端正、天賦又高的演員，實在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他之所以和編劇不松口，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也是吃準了仇瑾不會拒絕這部戲，也不會容許資本方亂改。

　而且仇瑾和季深霄的曖昧關系擺在這裡，仇瑾要是幫忙說幾句話，季深霄也不會一直堅持。

　可是他沒有想到，竟然連仇瑾也站在了季深霄那邊。

　這可不能玩脫了啊！

　易叢青站了起來，連忙道：“剛才我們也只是商量意見而已，又沒說完全這樣。”

　仇瑾：“那您是還想再談？”

　易叢青扶額：“談談談。”

　仇瑾轉身坐了下來。

　“其實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易叢青建議，“我們拍攝時可以選一些含蓄的視角，比如說透過門框、窗戶、花朵之類的物體進行拍攝，模糊而含蓄，也體現出了東方美。”

　季深霄：“你的意思是他們演出來，但你們會找一個更內斂的角度？”

　“可以這麽說，而且這種效果很文藝，”易叢青點了點頭，又說，“要是你們不放心，成片先給你們看總行了吧？其他演員可從來沒有這麽好的待遇。”

　易叢青確實做了不小讓步，就連仇瑾也有些驚訝。因為普遍來說，大部分演員都沒有干涉剪輯的權利。演員們只是在鏡頭前表演，成片由導演和剪輯控制，以至於一些演員看到自己的成片，會覺得被魔剪了，和當初拍攝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導演竟然能先把成片給他們看，做出的犧牲確實不算小。

　但季深霄依舊不滿。

　季深霄又問：“你們打算在國內上映？”

　易叢青：“是有這個打算。”

　畢竟劇組也是要恰飯的。

　季深霄：“那你們拍成這樣能過審？”

　“這你大可放心，我們可以在院線內上映閹割版或者打碼。”

　“既然要打碼，那何必多此一舉拍全裸？”

　“仇瑾身材好啊，大家都想看的。”

　“廢話，還要你提醒仇瑾身材好？”季深霄冷哼一聲，“你覺得我能讓那麽多人看我男朋友的裸體？”

　男朋友……

　易叢青詫異的看了眼仇瑾。

　仇瑾大方一笑：“易導，我現在確實不方便拍那種尺度的戲。”

　而且就算是他沒和季深霄在一起，也不想在鏡頭下全裸遛鳥。

　易叢青這時終於回過味兒來了，呵呵一笑：“嗨呀，我早該看出來你們是一對兒了。”

　這麽一來，之前的那些也說得通了。畢竟按照Alpha的佔有欲，沒有誰願意讓自己的Omega被人觀賞。季深霄能夠做出這種讓步，已經很不容易了。他還以為按照季深霄的性子，會直接不讓仇瑾接這部片子呢。

　易叢青笑了笑：“這都是可以商量的，但我們覺得這表達一種心境，表達出來更好。”

　季深霄：“裸露那個器官能表達什麽？”

　仇瑾、易叢青、楊濤：“……”

　沒想到季深霄能問得這麽直白，易叢青一時間也愣了一瞬，但他頭腦靈活，很快就找了個理由：“這主要想表達他感情世界赤1裸裸，一無所有的狀態。”

　仇瑾：“……”

　季深霄：“何必如此牽強附會。”

　仇瑾都聽不下去了：“算了吧。”

　易叢青：“行吧行吧，不用了。”

　季深霄：“既然如此，那我們把這條寫進合同。”

　季深霄接觸了好幾個影視投資項目，也知道一些行業裡的黑暗傳聞。圈內有不少導演開始說得好好的，不露點不露點，結果演員一過去就讓人家脫光了。易叢青或許不是這種人，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漫長的商量後，最後決定不改動劇本原有劇情，仇瑾親熱戲上替身。

　劉薇帶著法務部的同事過來簽訂合約，這件事算是徹底敲定。

　《孤獨》開拍之前，兩家人也找了個時間吃了飯。

　隨著仇瑾事業的發展，他現在的家庭地位是越來越高，卓瑛幾乎全程誇他，就連仇志明看他都多了幾分尊重。

　談起仇瑾和季深霄的關系，二老驚訝之余也相當滿意，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飯後分別時，仇喻欽朝著仇瑾走了過來，看了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仇瑾：“有什麽事嗎？”

　“小弟啊，你最近是不是挺拚的？”還不等仇瑾回答，仇喻欽又說，“我雖然知道情侶剛在一起逃不過那種時候，但是你黑眼圈都出來了，就算做那種事，也不能毫無節製啊。”

　“……”

　仇瑾無語：“我這是讀劇本讀出來的。”

　“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仇喻欽偷偷掏出一個棕色藥瓶，一邊往他手裡塞一邊說，“這是補腎的，你可以喝一點兒，你看人家季總紅光滿面，你看起來就這麽疲憊。但也別喝太多，過猶不及就不好了。”

　仇瑾：“…………”

　這真的是工作忙的。

　可惜仇喻欽完全不信他這一套，千丁玲萬囑咐讓他注意身體。到最後，仇瑾已經徹底沒脾氣了。

　然而喝大補藥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仇瑾回去後就找個地方隨手一擱，徹底忘了這件事。

　不料幾天后，他回來看到季深霄手裡拿著一個棕色小瓶子。

　仇瑾：“……”

　靠，他藏得那麽好，怎麽被季深霄翻出來了！

　仇瑾以為對方要生氣，卻不料季深霄突然笑了一下，神色不明的問：“原來你還覺得我不夠努力？”

　仇瑾下意識後退兩步：“誤會，這只是誤會！”

　季深霄步步逼近：“看來還需要你親自體驗一下……”

　那一天，是仇瑾再也不願回想起來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