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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魔 - 第40章 靈樞(一)字體大小: A+
     
    黃昏的時候終於罰跪終於結束了,戚隱腿軟得站都站不起來,扶嵐攙著他往溫泉去泡澡。無方的溫泉叫靜泉,就是姚小山頂著他的名頭偷了戚靈樞衣裳的地方。往南一直走,通過一排白皚皚的小院和一溜鋪滿雪的夾道就到了。

     貓爺怕水,自己回去了,只剩下扶嵐和戚隱,遠遠地就瞧見乳白色的水霧,進去撚撚手指,濕濕的。溫泉大得很,夾岸種了臘梅,裡頭立了怪石巉岩讓人能夠倚靠,中間坐落一座假山,是天然的男女分隔。可惜沒有雞蛋,要不然能煮個蛋吃。

     戚隱扒了衣裳,興衝衝地跳了進去。正值黃昏,裡頭竟然沒啥人,戚隱樂得清靜。轉頭瞧扶嵐,他正斯斯文文地一件一件脫衣裳。繡了雲水紋的外袍去了,露出裡頭的素色中單,低著眉眼解開衣帶,領口從肩頭落下去,那無可挑剔的緊實肌肉一寸寸展現在戚隱眼前,像一卷隱秘的旖旎卷軸徐徐展開。

     轟然一聲,腦袋裡有一瞬的空白。心裡有一捧火,慢慢燒將起來,直將整個人燒得面紅耳赤,戚隱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沒法子和扶嵐共浴,他緊張。

     眼睜睜地瞧著男人下了水,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兒。水霧籠著扶嵐恬淡的眉眼,他不聲不響,像一朵靜悄悄的梔子花。戚隱臉色通紅,不自覺地後退,後背貼上凹凸不平的巉岩,摩擦的背肉生疼。

     扶嵐看見他後退,皺起眉,“小隱?”

     戚隱假裝鎮定自若,乾巴巴地扯了下嘴角,“呃,哥,你先別過來。”

     “為什麽?”扶嵐怔住了。

     還能為什麽!戚隱覺得自己隱隱有氣岔經脈,走火入魔的跡象,心臟像沸騰的鍋頂起鍋蓋,突突直跳。他害怕碰觸扶嵐,這溫泉這樣暖,扶嵐的手一定又柔又滑。他記得那雙蒼白的手,沾了血的時候有種凌厲的恐怖,可為他洗手作羹湯的時候又溫軟得像一瓣柔柔的花兒。

     男人特有的那部分有抬頭的趨勢,他害怕扶嵐一旦靠近,他就會硬。

     真他娘的不是人!戚隱一方面覺得自己禽獸,一方面覺得對不起扶嵐。他哥這樣的不諳世事的乖寶寶,連聽見那個詞兒都要害羞的人,他竟然對他動了這樣肮髒的綺念!

     扶嵐皺眉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走過來,眼瞧著就要蹲下。他要是蹲下,不就正對著戚隱那地方了麽!戚隱被嚇了一大跳,慌慌張張貼著石頭往邊上靠,大喊道:“你幹嘛!”

     扶嵐顯然被他嚇到了,怔了好半晌,道:“幫你揉膝蓋。”

     “不、不要!”戚隱往邊上走了好大一截,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結結巴巴地說,“哥,男男授受不親,你不能這樣。”

     一下被拒絕了兩次,扶嵐有些愣。他想起小時候的日子,那時候他一手包辦狗崽的所有事宜,刷牙洗臉洗屁屁哼搖籃曲,還有隔天一次的洗澡。狗崽調皮,一開始幫他洗澡總是在澡盆裡拍水玩兒,澆得他和貓爺一身全濕。後來扶嵐學乖了,脫了衣裳和他一塊兒洗。扶嵐記得那時候,外面茫茫雪落,屋子裡炭火燒得正旺,他在狗崽的背上打胰子,磨出細細膩膩的白沫子。狗崽坐在他懷裡吹沫沫,笑得眉眼彎彎,是天底下最快樂的小孩兒。

     然而現在,狗崽坐得離他遠遠的,渾身都在抗拒他的靠近。扶嵐低落地垂下眉眼,乖乖呆在石頭的一邊兒。兩個人隔得距離正好可以躺下一個成年男人,水霧在他們之中蒸騰,彼此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戚隱覺得尷尬,挖空心思想該說點兒什麽好。想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開口:“那個,今天天氣真好,霧真大,哈哈哈!”

     說完戚隱簡直想扇自己一巴掌,這說的什麽玩意兒,還不如別開口。

     那邊沒回應,戚隱忍不住扭頭望過去,扶嵐閉著眼睛靠在壁上,寂靜得像一尊雕像,又像一個不能靠近的神祇。這個男人不吭聲的時候,總覺得下一刻就要蒸發在人間。戚隱忽然有一種想要朝他走過去的衝動,握他的手的衝動,好像這樣就能把他拉入喧囂人間。

     “小隱。”正在這時,扶嵐忽然出聲了。

     戚隱一激靈,道:“哥。”

     扶嵐枯著眉頭說:“你是不是有心疾?”

     “啊?”戚隱茫然,“沒啊,怎麽了?”

     扶嵐隔著朦朧水霧朝他望過來,那眸色仿佛也是朦朧的。他道:“你的心跳有時候會突然變快,很多次了。”

     戚隱沉默了,過了會兒垂頭喪氣地說,“哥,那不是心疾啦。”

     扶嵐困惑地想了會兒,忽然想起在鳳還山的山階上戚隱教他的話兒——人遇見自己喜歡的人兒,心臟就會砰砰跳。扶嵐輕聲問:“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戚隱腦子裡有一瞬的空白,這家夥呆裡呆氣的,怎麽就忽然開竅了?他像個小孩兒被發現了偷藏的糖糕,整個人都慌了起來。正想著說點什麽解釋,那邊扶嵐又輕輕地問:“那個你喜歡的人,是不是又不喜歡你?”

     戚隱:“……”

     心上好像被狠狠扎了一箭,戚隱捂著胸口,默默咽下一口老血。

     一瞬之間,什麽旖旎綺念都沒了,戚隱蔫頭耷腦地走到扶嵐邊上坐下。扶嵐見他走過來,有些受寵若驚,遞給他葫蘆瓢舀水。戚隱有一杓沒一杓地往身上澆,道:“哥,趕明兒得空,我好好教教你怎麽說話。”

     扶嵐乖巧點頭,他嘴的確太笨了,是該好好學學。

     戚隱又道:“還有啊,仙山俏郎君的大榜快要出來了,你這幾天少在戚靈樞面前晃悠。”

     “為什麽?”扶嵐疑惑地道。

     戚隱沉沉歎了口氣,道:“憑你的姿色,憑你的身材,大榜一出,你肯定會擠掉他當頭牌啊。再說了,這大榜還沒換,那些姑娘就成天圍著你。到時候換了,原先圍著他的都圍著你了,他說不定會看不慣你的。”他一副很懂的樣子,“這都是人之常情。”

     扶嵐懵懂地點點頭。戚隱想拍他的肩頭,剛要觸碰到他光裸的肩頭時又頓住了,到底沒落手。尷尬地抬抬手,轉過一旁假裝看風景。溫泉這麽大,裡頭怪石嶙峋,戚隱起了玩興,四處亂摸亂看。轉過大石頭走到背面,忽見前面水霧裡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兒。蒼白瘦削的身條兒,孤零零地待在那兒,仿佛要消融在乳白色的煙水裡。

     不是吧!戚隱石化當場。男人轉過了身,露出冰雪一般的臉頰和漠然的眼神。

     剛剛說人家壞話被抓了個現行,戚隱恨不得找條地縫兒鑽進去。

     “好巧啊,哈哈哈!”戚隱乾笑,“小師叔您也來這兒泡澡呢。”

     這家夥不必打鹵簿,所過之處人畜回避。怪不得這個時辰這兒沒人,戚隱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是因為他在。

     “本名。”戚靈樞冷冷開口。

     這家夥說話兒跟棒槌似的,兜頭就是一下,戚隱沒反應過來,“啊?”

     “不是問你。”戚靈樞道。

     戚隱扭過腦袋,正瞧見和他一樣愣的扶嵐。

     戚靈樞道:“這位師弟,你剛剛叫他‘小隱’,借問他的本名是什麽?”

     戚隱心裡一驚,這廝定是起疑了。單憑一個小名兒,這廝怎麽猜到他是戚隱的?戚隱心裡焦急,乾笑著道:“我的本名問我不就好了麽?我的名兒叫……”

     “噤聲。”戚靈樞打斷他,盯著扶嵐道,“師弟,煩勞你如實回答。”

     完了,戚隱著了慌,扶嵐這家夥壓根兒不會撒謊,一定露餡!

     “狗崽。”扶嵐平靜地回答,“他是我弟弟,叫狗崽。”

     戚靈樞沉默了。戚隱松了一口氣,懸著的心放下來,暗暗給扶嵐比了個大拇指。

     “我們哥倆打鄉下來,鄉下人講究諢名好養活,沒個正經名兒。”戚隱搓著手賠笑。

     戚靈樞沒理他,三個人大眼瞪小眼,默默相對。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戚靈樞終於開口道:“煩請二位轉過去。”

     戚隱和扶嵐乖乖照做,面向巨大的石壁。身後水聲嘩嘩作響,大約是戚靈樞上了岸,正在那兒穿衣。過了一會兒,那邊道了聲“多謝”,便聽見腳步聲漸行漸遠。再轉回身的時候,戚靈樞已經不見了。

     第二日開堂,戚隱遞呈了熬了一宿寫就的課業,因著罰跪,隻好晚上用功,在經樓裡爬上爬下翻了一晚上的古籍。他找了個位子坐,低著頭把書本一摞摞放上書案,再拿出筆墨紙硯。身旁坐下一個人,素白的衣角落在他跪坐的膝蓋邊,像一寸清冷的月光。身邊頓時呼啦啦空出一大片座位,其他同窗都見了鬼似的逃離。戚隱木木地抬起頭,瞧見戚靈樞冷清的側臉。

     他將眾人的課業整在一起,拿出朱砂筆一張一張批閱,半點目光沒有分給戚隱。

     戚隱動作僵硬地將書本收回書箱,躡手躡腳地準備逃離。肩膀上忽然按了一隻手,力氣很大,他竟然動彈不得。他慢吞吞地回頭,目光越過肩頭,望見了戚靈樞。

     “坐在這兒。”戚靈樞頭也不抬地說。

     後座的雲知他們驚呆了,眼也不眨地望著戚靈樞和戚隱。扶嵐還猶自發著呆,流白扯扯他的衣袖,道:“小師弟什麽時候惹著戚靈樞了?”

     扶嵐轉過眼,迷茫地搖搖頭。

     戚隱扯了扯嘴角,“……小師叔,您怎麽有空大駕光臨?”

     “我與你同輩,你該叫我師兄。”

     “我哪敢,”戚隱艱難地說,“我還是叫您小師叔吧。”

     戚靈樞沉默了一會兒,扭過頭望著他。那雙眸子裡仿佛落了一萬年的雪,冷得化不開。

     他緩慢又清晰地說:“叫我師兄。”

     戚隱哭喪著臉,答道:“好的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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