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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權相養妻日常 - 第104章字體大小: A+
     
    質問

      從宏恩寺回到京城, 因臘月將盡, 年節的氛圍已格外濃厚, 街道兩旁店鋪大多都懸了新制的燈籠,門楣也打掃一新。行至相府外,兩座石獅矗立, 除了比平常整潔些, 倒沒太大不同。

      韓蟄同韓征翻身下馬,繞過照壁,先往豐和堂去看望韓墨。

      休養半年後, 韓墨的腿傷倒是痊癒了,只是筋骨傷得重, 雖有上等膏藥調理, 仍未能恢復,負傷的右腿微微蜷縮,走路時也不敢踩得太實。比起從前身居相位時的端肅之態, 他雖仍在府中幫韓鏡料理些事, 肩上沒了那副重擔, 畢竟平易了些, 對此次平叛的事, 頗多贊賞勉勵之辭。

      兄弟倆陪他坐了會兒, 因天色漸晚, 各回住處洗風塵。

      銀光院裡, 姜姑早就得了韓蟄即將回京的消息。雖說宋姑不在,枇杷和紅菱兩個又為少夫人憂心忡忡,但擔憂無用,該做的事仍得盡心做好,桌上茶杯、浴房熱水、床榻被褥,每一樣都按素日的模樣準備得周全。

      韓蟄健步入院時,屋簷廊柱與舊日沒半分不同,姜姑在院門迎候,甚是恭敬。

      他有一瞬恍惚,快步入屋。

      裡頭卻靜悄悄的,珠簾羅帳低垂,桌椅茶具儼然,鎏金銅爐上燒著令容最愛的玉華香,靠牆的紫檀長案上,梅花在乳白瓷**中開得正盛,旁邊一盆水仙蔥蘢。側間裡書桌擺得整齊,掛著令容最愛的玉筆和瓷兔鎮紙,甚至她為有趣而添的博古架上,器物都還是原樣擺著。

      一切如同舊時,唯獨沒有令容迎過來為他寬衣。

      韓蟄滿身冷硬未有半點消融,沉著臉往浴房去盥洗。

      院中僕婦丫鬟都聽說了少夫人被劫走的事,瞧見韓蟄那冷厲神情,更覺敬懼,往浴桶中注水時小心翼翼,大氣也沒敢出。

      夜色漸深,屋裡暗了下來,因韓蟄在內,也沒人敢闖進來掌燈。

      韓蟄整個人浸在熱水蒸騰的浴桶中,瞧著架上堆放的乾淨櫛巾衣裳,眸色漸沉。

      昨晚的情濃歡好意猶未盡,他離京南下時,令容還曾被誆騙進來,為他擦身。

      此時久別歸京,他卻不能立馬去看令容。

      ——待晚間韓鏡歸來,無論為公為私,祖孫間必得耽擱許久。平叛得勝,箭在弦上蓄勢待發,明日清晨的朝會更不能去遲。那別苑離京頗遠,往返皆須耽誤工夫,且這節骨眼上,韓府外必有眼線,他分得清輕重。

      浴桶裡的熱氣漸漸消失,屋中光線也愈發昏暗。

      一團漆黑裡,韓蟄靜靜坐著,那雙眼睛深濃暗沉,幾乎能融入夜色。

      直至滿桶的水徹底涼下來,韓蟄才手扶桶沿,豁然站起跨出浴桶。水珠順著胸膛肩背留下,灑了滿地,屋中暖熱,身上微涼,倒格外振作精神。

      他胡亂擦淨,換了件家常衣裳,走出浴房,屋裡已掌了燈,姜姑守在外間門口,躬身道 ︰「大人,擺飯嗎?」見韓蟄頷首,忙叫丫鬟拎著食盒過來擺上。

      明明都是平常令容給他準備的菜色,吃起來卻索然無味。

      韓蟄迅速用完飯,取了外氅披著,大步往藏暉齋去。

      ……

      藏暉齋裡,韓鏡與同僚應酬回來,端坐在書案後面。

      聽管事說韓蟄來了,便請他進門。

      書房裡明燭高燒,韓蟄穿一身墨色衣裳,氣勢沉厲如常。今日韓鏡沒去宏恩寺,時隔半年,這還是頭一回見著孫兒,上下打量過,那張素來嚴肅苛刻的臉上稍露笑意,「打完仗,氣勢果然不同。」

      「祖父。」韓蟄端然行禮,眼中殊無笑意。

      韓鏡倒不在意,將手邊兩卷書收了,坐在鋪了厚褥的方椅裡,「這一趟南下,收獲如何?」

      「親自帶兵征戰,確實與紙上不同。」

      韓鏡掀須頷首,「那陳陵態度如何?」

      「幫他收復了河陰,他自然感激。江東如今無主,先前戰事激烈,兵將折損不少,這回重新佈防,留了陳陵的幾位副將在那裡。陳陵野心不小,想將江東也拿下。」關乎前途的要緊大事上,韓蟄自然不會置氣,將陳陵布在江東的人手簡要說了。

      韓鏡聽罷,便沉目冷笑,「他那點本事,即便吞下江東,若再起兵爭,也穩不住。」

      韓蟄頷首,見爐上茶水沸了,取來給他添上。

      「那長孫敬呢?」

      「論武功身手,他不遜於我,帶兵打仗也勇猛,手腕也能夠服眾。若給個可靠的幕僚在旁出謀劃策,穩住全域,倒比陳陵更適合駐守江東。」

      「他沒回京?」

      「孫兒讓他去嶺南投奔陸秉坤。」

      這事兒韓蟄倒還沒跟他稟報過,韓鏡沉吟片刻,頷首道︰「也好。陸秉坤有不臣之心,那長孫敬若真能成事,倒是得力幫手。」朝政上的事他是信得過韓蟄的,先前韓蟄私自扣住長孫敬時他還稍有疑慮,如今看來,孫子的眼光倒比他更勝一籌。

      半年分離,韓蟄收復失地,在河陰軍中埋了些線,京城中的事也不少。

      祖孫倆就著一壺茶細說,將河陰、江東、嶺南一帶形勢推敲過,又論起京城裡的事。

      甄皇后誕子後當即冊封太子,這殊榮著實讓甄家高興了許久,朝堂上甄嗣宗行事也比從前賣力。

      中宮日盛,範家也不示弱,河東節度使範通勉強平定了境內作亂的流民土匪,還借襄助平叛之名,向西吞並了不少地方。範貴妃有孕在身,範逯腆居門下侍郎的位子,那範自鴻入禁軍後,據說對部下尚政極力招攬,範家亦有意以範香為餌,結成親事。

      倘若這婚事結成,有了西川兵權襄助,即便尚家未必肯歸服朝廷,有那架子擺著,範家在朝中也能如虎添翼。

      韓蟄聞言沉吟。

      在提拔兵部侍郎前,韓家就曾考量過西川兵權。

      尚政的伯父雄霸一方,並不易招攬,能讓他安穩不生亂,已屬不易。韓鏡也曾動過韓瑤婚事的主意,因府中不知尚政的底細,被韓墨和楊氏否決。如今既已說到此處,韓鏡便道︰「尚政曾來拜訪數次,為人倒不錯,得空時你該見見。」

      韓蟄明白他的打算,未置可否,隻將兩副茶杯添滿。

      ……

      要緊事商議罷,喝茶潤喉,暫歇片刻。

      半晌,見韓鏡沒有旁的事要說,韓蟄才將話鋒一轉,「說起範自鴻,傅氏昨日去宏恩寺進香時被人劫走,祖父想必知道了?」

      「聽說了,羽林衛正追查下落。」

      「今日在宏恩寺,當著皇上和百官的面,孫兒提了此事。」韓蟄瞧著韓鏡的神色,語氣沉緩,「羽林衛已察覺可疑行跡,皇上命京兆衙門追查,尋回傅氏。祖父可知形跡可疑的是誰?」

      韓鏡擱下茶杯,神色沉著,「誰?」

      「範自鴻,還有唐敦。」

      「唐敦?」韓鏡皺了皺眉。

      韓蟄頷首,坐姿挺拔,慣常冷沉的雙目盯著韓鏡,「唐敦是祖父一手栽培,去歲犯錯受罰,也是祖父出面,令他重歸總旗之位。如今串通外人算計傅氏,祖父可知情嗎?」

      話至末尾,語調微冷。

      韓鏡巋然不動,慢慢舉茶杯啜了口,「他被範自鴻收買,我倒有所察覺。」

      「既已察覺,為何放任?」

      「盯著他,借機看看範家動靜,他也算是有用的棋子。」

      「祖父的意思,唐敦果真是擅自背叛?」

      質疑的態度過於明顯,韓鏡茶杯一頓,皺眉不悅,只看著韓蟄沉目不語。對面韓蟄亦盯著他,那雙冷肅的眼睛不見怒氣,唯有迥異於往常的平靜,似已洞察。

      祖孫倆對峙片刻,韓鏡收回目光,垂首喝茶。

      韓蟄默了默,聲音漸而冷凝道︰「若是幾年前,這種話我會相信。但以如今唐敦對祖父的忠心,祖父對他的栽培控制,說他擅自背叛?孫兒不信。」

      心照不宣的事,韓鏡在對峙後先垂眸,便算是承認了韓蟄的懷疑。

      按從前韓蟄的行事,既已洞察,得到答案後便該知難而退,保住長輩體面。

      誰料這回,他竟會直言戳穿?

      韓鏡畢竟是一家之主,素來威儀嚴苛的相府長輩,惱而成怒,將桌案重重一拍。

      「我費心安排,還不是為對付範逯,捏他錯處,給你騰出相位!」

      對面怒氣勃發,韓蟄起身,卻仍將脊背挺得筆直,「範逯庸碌無能,無非是仰仗範貴妃和範通才能腆居高位。貴妃懷孕時孫兒領兵在外,皇上已執意將範自謙放出牢獄。那人秉性頑劣,捏個縱子行兇的罪名就能將範逯拉下來,何必大費周章?」

      韓鏡避而不應。

      「祖父向來不喜傅氏,表妹之事後,芥蒂更深。這回唐敦劫走傅氏,倘若她真落在範自鴻手裡,祖父定會借範家的手除了她,是不是?」

      韓鏡雙目遽然抬起,精光湛然,「傅氏在你手裡?」

      韓蟄未答。

      孫子的本事韓鏡是知道的,當初走出這步棋,原也沒想過徹底瞞住韓蟄。倘若傅氏真死在範自鴻手裡,哪怕韓蟄事後查明,對他也隻含怨而已,他擔得起。誰知相隔千里,韓蟄竟會不動聲色地安排,救下傅氏?

      為怕韓蟄察覺,韓鏡前陣子還特地找由頭將樊衡遣出京城。

      這座京城裡,韓蟄能肆意調用,還將他蒙在鼓裡的,唯有楊家的人。

      ——竟然是跟楊氏合夥來對付他!

      惱羞、憤怒霎時湧上頭頂,韓鏡在朝堂縱橫半生,諸般手段使盡,也沒少經歷被背叛反噬的事,卻未料今日,竟會被他一手教養長大的孫子來這手。他身居高位多年,府中大事雖會跟兒孫商議,卻也常獨斷專行,哪怕韓蟄羽翼漸豐、手段出眾,在他看來,性情磨礪得仍不足夠,大局需由他坐鎮。

      劫走令容雖是他藏了私心,卻也是為扳倒範逯而謀劃,他自問並無過失。

      倒是韓蟄悶聲不響來這手,又興師問罪,著實可惡!

      但既然傅氏沒死,祖孫間也無需為此平白爭執。

      韓鏡胸膛起伏,盯著韓蟄,好容易壓下火氣,強自冷聲道︰「傅氏背後畢竟站著宋建春,我何必自斷羽翼。」

      韓蟄面上籠罩一層怒氣,態度愈發冷硬。

      「姻親固然是助力,同仇敵愾未必不是。傅氏一旦死於範家手中,宋建春必定懷恨在心,即便未必歸服於我,也必竭力報復範家。祖父既能除掉傅氏,又得助力,不是正合心意?唐敦受命勾結範自鴻,不過是為祖父辦事,何必瞞我?」

      籌劃打算既已被看破,韓鏡反倒坦然。

      「一箭雙雕,這難道不是最好的對策?傅氏死了,我自然會另尋好人家。」

      若冷厲權衡利弊,這確實是極好的謀劃,也合乎相府果決狠厲的行事。

      但事涉令容,且令容入府後從無過失,更不像從前那兩家般心懷鬼胎,顯然已非利弊所能斷定。

      韓蟄打量韓鏡,雙手在袖中握緊,「傅氏沒半點過失,卻遭祖父如此仇視,是因她做得不好,還是解憂犯錯死後,祖父因失於教導而自責,無處發泄,所以牽怒?」

      「放肆!」

      韓鏡心事被拆穿,臉色驟變,猛然起身,花白的鬍鬚氣得微顫,怒視韓蟄。

      韓蟄分毫未退,「難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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