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片刻之後,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賀平寧面無表情地把慕呈青的那幅字放在了藺北行和蕭阮的面前。
蕭阮一眼就認出來了,又驚又喜:「是慕師兄的字!藺大哥你從哪裡找來的?」
藺北行頗爲自得地吹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酒樓裡挂著我瞧見了便買了,雖然他這字也不過如此,但誰讓他是你師兄呢,你喜歡就好。」
蕭阮小心翼翼地把字幅一點點地展了開來,忽然瞥見了什麽:「咦,這邊怎麽有點污漬?」
藺北行心裡「咯噔」了一下,低頭一看,果然,右下角的空白處有半個指甲蓋大小的灰點。手心頓時起了一層薄汗,他轉頭一臉無辜地問賀平寧:「怎麽回事?這裡怎麽有污漬?」
賀平寧磨了磨牙:「想必是挂在酒樓裡,不小心甩上了一點油漬。」
藺北行鬆了一口氣:「對,阮妹妹,你看,幸好我買下來了,不然只怕慕師兄的字要髒得不成樣了。」
「謝謝藺大哥。」蕭阮依偎了過去,軟聲道謝。
藺北行心花怒放。
賀平寧轉頭出了門,站在門外,腦門青筋直跳。
他買下了這幅字後便聽到了樓上的鶏飛狗跳,急忙跑過來處理,那幅字就順手就丟在了掌櫃的櫃面上,差點真的被酒樓的夥計收拾走扔進泔脚桶。
剛才急匆匆地去找了過來,只有那麽一處污漬真的算是運氣好,要不然藺北行吹的這個牛,他還真的沒法替他圓。
從門縫往裡看去,他的王爺和王妃頭挨著頭,親昵地一起欣賞著慕呈青的字迹,不時有喁喁細語隔著門板傳來。
「看不出,慕呈青這文弱書生的模樣,腕力倒是不錯,筆鋒遒勁有力。」
「藺大哥,慕師兄的字勝在飄逸,若論遒勁,還是你稍勝一籌。」
「阮妹妹,你這話就算是恭維,我也愛聽。」
……
這還是他那個英明神武的王爺嗎?怎麽輕而易舉地就向王妃屈服了呢?
「賀大人,你這是什麽表情?難道我們王妃又得罪你了?」候在門外的木琉忍不住瞟了他一眼。
「木琉姑娘言重了,」賀平寧面無表情地道,「左右有王爺在,王妃就算是再得罪人,那也是我們做下屬的錯。」
「你——」木琉氣壞了,這口氣,怎麽聽都有種陰陽怪氣嘲弄的感覺。
一旁的禾蕙抿著唇笑了笑,客客氣氣地道:「賀大人,有時候執著是一種美德,但有時候太過固執就成了冥頑不化,還望你能多多分清兩者之間的區別才好呢。」
賀平寧看了她一眼,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把想要說的話咽了下去,默默地走到另一頭去了。
木琉這才算解了氣,挽住了禾蕙的手,朝著賀平寧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禾蕙輕輕地擰了一下她的胳膊,小聲道:「別替王妃招麻煩,這個人是王爺的心腹,哪日若是他能對王妃心服口服,王妃才能算是高枕無憂吧。」
木琉咬著唇,心裡有些氣恨:「我們王妃這麽好,他也是眼瞎了,居然一點都瞧不出來。」
禾蕙心有戚戚焉:「是啊,真是眼瞎,也不知道日後哪家姑娘會倒黴嫁給他。」
「怎麽辦?得想個辦法才行。」木琉發愁,「禾蕙,你腦子靈,快琢磨琢磨。」
禾蕙也一起發愁:「這人好像是個榆木疙瘩,我也不知道怎麽辦。」
……
兩個小丫頭在外頭竊竊私語著埋汰著賀平寧的不是,蕭阮在裡面終於被藺北行的這幅字哄得開了懷,在裡面甜甜蜜蜜地用完了晚膳,兩人閒庭信步,在酒樓外的街上逛了一圈,這才慢悠悠地回府去。
回到院中,老王妃派人來詢問了,畢竟藺北行沒有來用膳,而蕭阮也是突然離府,雖然事先和老王妃打了招呼,但敏銳如她,早就察覺出了幾分不對勁。
蕭阮便親自過去和老王妃說了一會話,把事情掐頭去尾的大概解釋了一遍。
老王妃聽完之後,頗有幾分感慨。
「北行這孩子,打小就很有大將之風,從來不會和別的孩童計較,長大了之後,他醉心武技兵法,對其他的吃喝享用更是不放在心上,過得寡欲淡漠,他的爹娘一度還十分擔憂,不知道他日後對自己的妻子是否也會如此,」她笑著道,「看來,都是我們過慮了,他這就是一把冷冰冰的鎖,需要有你這麽一個人來開,才能體會到七情六欲、男歡女愛。」
蕭阮紅了臉:「祖母,是我的不是,很多事情考慮得還不够周全。」
老王妃促狹地朝她眨了眨眼:「夫妻之間的情趣,幷沒有誰的不是。我倒是挺遺憾的,沒有瞧見北行吃醋的模樣,你不覺得北行這成天一副冷冰冰、凶巴巴的模樣,若是吃起醋來,還多了幾分烟火味嗎?」
蕭阮若有所思地問:「那祖母的意思是……」
老王妃正色道:「夫妻之間的相處,也是一門學問,張弛才能有道、曲徑方可通幽,不應該一馬平川、一覽無遺,阮兒,你不用處處以賢妻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北行喜歡的是你,而不是靖安王妃,以你的聰慧,應該明白這一點。」
回房的路上,蕭阮一路想著老王妃的話。
初嫁給藺北行時,她一直覺得要努力做好一個靖安王妃,上不辜負啓元帝對她的厚望,下不辜負藺北行對她的情意,努力調停西南和朝廷之間的關係,和藺北行琴瑟和鳴、相敬如賓。
然而在兩個人日復一日的相處中,她却漸漸感受到了夫妻之間幷不是只有女則上所寫的相夫教子、持家有方、大度寬容……還有很多不足爲外人道的樂趣。在藺北行的嬌寵下,她越來越不忌諱她的喜笑怒嗔,幾乎變成了從前在閨閣中的模樣。
就好比今晚這件事情,她若是以王妃之道來處理,必定是要在府裡耐心等候,等藺北行回來了再好好和他解釋;而現在,她却按捺不住自己的委屈,追去三林酒樓,使了小性子發了脾氣。
最玄妙的是,藺北行看起來還很高興,老王妃也沒有生氣。
她把老王妃的話放在心頭來回體會了片刻,好像又明白了一些,却又覺得好像還有一層紗帳遮著她的眼睛,沒能領悟到其中的真諦。
回到房裡,禾蕙她們已經備好了浴桶,等著伺候她更衣了。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問了一句:「王爺呢?」
「王爺已經洗漱完畢,閒著沒事便去書房了。」
「哦。」
她應了一聲,把身子沉入了水中,慢慢地擦洗起身子來。
也不知是怎麽了,往常藺北行不在她也是這樣洗澡,只是今日却覺得這屋子空曠了一些,若是那個霸道的身影在,只怕又要擠到浴桶邊上和她嬉鬧呢。
洗得差不多了,她剛剛從浴桶裡出來,「吱呀」一聲,門推開了,藺北行走了進來。
「阮妹妹?」他叫了一聲。
蕭阮慌忙把身子裹進了禾蕙展開的中衣中。
藺北行探頭進來,一看她披好了衣裳,頗有幾分遺憾:「我算錯時間了,以爲你還要在祖母房裡待一會兒呢。」
「別鬧了。」蕭阮嗔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不鬧你了。」藺北行聽話地後退了兩步,轉頭去床上了。今日他犯了錯,要乖乖地聽話一些,可不能再把蕭阮惹惱了。
蕭阮鬆了一口氣,接過禾蕙遞過來的香脂在臉上抹了起來,不知道怎的,她總覺得好像有什麽事被遺漏了。
慢慢地把今天做的事情在心裡過了一遍,她猛地站了起來:「哎!藺大哥,你等一下!」
把香脂一丟,她急急地跑到了床邊,却已經晚了。藺北行神情古怪地坐在床邊,手裡拿著一塊綉了一大半的錦帕綉綳。
錦帕是厚重的湖綢,象牙白的底色上綉著一對戲水的鴛鴦,這鴛鴦略胖了些,栖息的荷葉綉錯了顔色,綠的綉成了花苞的粉色。
「這是什麽?誰綉的?」藺北行狐疑地問。
「這……這是我練手的……不許看。」蕭阮的臉漲得通紅,劈手想去奪過來。
藺北行輕而易舉地一側身,避了開去,蕭阮一個收勢不及,倒在了床上。
還沒等她起來,身上一沉,藺北行壓了上來,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著她:「是送給我的嗎?」
蕭阮支吾了兩聲,終於承認:「是,想給你做個荷包,可我的綉活不太好,想先練練,等綉好了年三十再給你的,可是剛才一著急,忘了收了……」
呆滯了兩秒,一陣狂喜猝然涌上心頭,藺北行想要仰天大笑。
慕呈青詩詞歌賦寫得好有什麽用?周衛旻貴爲皇子人小鬼大又有什麽用?他們有蕭阮親手做的荷包嗎?這一針一綫的,密密麻麻,綉的不是鴛鴦,也不是荷葉,而是蕭阮的心意啊。
夜長夢多,還是先把這份心意拿到手再說。
「這不是綉得挺好的嗎?」藺北行迫不及待地道,「就用這一塊做吧,我等不及年三十了。」
「這怎麽行?」蕭阮把綉綳拿起來給他看,「你看,荷葉的顔色綉錯了……」
「這天底下無人有粉色荷葉的荷包,唯有我才有,」藺北行傲然道,「豈不是獨一無二的一份?」
蕭阮簡直哭笑不得,只好又指著那鴛鴦道:「你瞧這一隻鴛鴦的肚子綉到了花樣的外面,肥嘟嘟的了,一點都不好看,等我再綉一個美美的好不好?」
「我怎麽覺得甚是嬌憨可愛?」藺北行仔細端詳了片刻,眼神忽然幽深了起來,「我明白它爲什麽會胖了。」
「這還有爲什麽?」蕭阮稀奇了。
藺北行把綉綳一丟,綉綳滾了一圈,乖乖地落在了床脚不動了。
他的雙手撑在了蕭阮脖頸的兩側,雙臂微曲,牢牢地將人困在了方寸之地,兩人四目相對,蕭阮忽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妙。
「你……你要幹什麽?很晚了,該睡了……」
藺北行充耳不聞,一本正經地問:「阮妹妹故意把它的肚子綉得這麽胖,是不是在暗示爲夫這對鴛鴦想要有個小鴛鴦了?」
蕭阮的臉騰地一下紅了,連連否認:「哪有的事?只是我一不留神綉了一針在外面,補著補著就綉得胖了……」
「阮妹妹不要嘴硬了,」藺北行啞聲道,「爲夫愚鈍,這才明白你的意思,是爲夫不够努力,真該好好檢討一下自己,阮妹妹勿怪。」
他一邊說著,一邊咬住了蕭阮的中衣,往下一帶,原本就匆忙系上的領口頓時鬆了,精緻的脖頸呈現在他眼前。
蕭阮羞澀不已,還要反駁,却被吻住了唇。
反復親吻了一番,將那唇瓣染上了一層嫣紅,藺北行這才稍稍滿意了些,繼續往下而行。
燭火搖曳、軟語呢噥。
一聲聲的輕喚時而婉轉、時而低軟;紗帳裡,兩人的身影交叠,仿佛化作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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