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三林酒樓坐落於南昭郡的城南,在最繁華的三林街上。
這三林街的得名有一典故,據說南昭郡剛剛建郡時,這一條街上住了三戶從內地過來的人家,沿著庭院一家種了一棵娑羅樹。
這娑羅樹樹冠大、葉形美,越長越高,等到了開花的季節,這三戶人家赴京趕考的兒子們,一個中了狀元,另兩個也高中三甲,喜訊傳來,街坊鄰居們都紛紛道賀,這條街也隨之改名爲三林街。
這個傳聞已經不可考證了,但是,這條街道的名氣却越來越響,都說這裡的一草一木得文曲星的眷顧,常常有讀書人到這裡來沾沾文氣和喜氣。
三林酒樓就是其中讀書人最愛去的地方,前院中有一顆高大的娑羅樹,傳說就是高中狀元的那家人所種。
藺北行坐的那個包房,是三林酒樓的貴賓房,從南邊的窗戶裡剛好可以看到那棵娑羅樹茂密繁盛的樹冠。一進包房,小二便喋喋不休地和他介紹這顆娑羅樹的來歷,什麽狀元之才,什麽才華出衆,什麽詩詞歌賦無一不精……
藺北行心頭的抑鬱之氣更甚了。
「公子你看,這裡的兩幅字,都是我們老闆重金收購而來的,」小二熱情地道,「這一幅字是江南臨安居士柳乘雲所書,,另一幅可就更了不得了,啓元十九年的狀元慕呈青慕大人你聽說過嗎?」
「誰的?」藺北行幾乎以爲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這西南的酒樓裡,怎麽會出現慕呈青的字?
「慕呈青啊,此人可算得上是大乾第一才子了吧,不僅是啓元十九年的狀元,還是當年江南平叛的功臣,現在才不過二十幾歲便入了六部之首的吏部,日後若是不出意外,必定是大乾的名臣,你瞧這一幅字,儼如流雲飛絮一般風流俊逸,前來瞻仰的學子們都說……」
「行了!」藺北行臉色鐵青,打斷了小二的口若懸河,「把這幅字給我摘了!」
小二目瞪口呆:「這……這是爲何?好好地挂著的字,爲什麽要摘了?」
「我說摘了就摘了,這幅字多少銀子?我買下了,丟到腌臢堆裡也用不著你囉嗦半句。」藺北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小二打了個哆嗦,慌亂地跑出去找老闆去了,跟在藺北行身旁的賀平寧默默上前,把那幅字摘了下來,恭謹地問了一句:「丟了?」
藺北行心頭煩躁,剛要答應,轉念一想又擺了擺手:「不忙,先和老闆把字買下來,省得被人說一句王府的不是。」
「是。」賀平寧出去了。
酒菜上來了,那個喋喋不休的小二不見了踪影,藺北行的耳邊清淨了不少,自飲自斟,喝起酒來。
這是店家這裡自己釀的米酒,味道甘甜,回味綿長,可也不知道怎麽了,喝完之後,嘴巴裡還是有些苦苦的。
自從下午收到那封從京城的來信之後,心中莫名的酸澀一直揮之不去,經過了這烈酒的蒸騰,這酸澀非但沒有减輕,反而有越來越厲害的趨勢。
其實,他應該心滿意足的。
蕭阮如他的願成了靖安王妃,兩人之間的相處漸入佳境,蕭阮對他、對靖安王府、對西南都盡心盡責,祖母喜歡她、下人尊敬她,西南的子民們也日漸愛戴這位溫柔良善、一心爲民的王妃。
但是,人心却是最貪婪的,他還是覺得不滿足。
就好像一道佳肴,在火爐上烹煮,明明已經香氣撲鼻了,却因爲少了一道最精妙的佐料,不能成爲天下美味。
那道佐料,應當就是男女之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愛慕之情。
若是當初沒有他橫插一脚,蕭阮嫁給慕呈青的話,他們兩人是不是早就已經卿卿我我了?也不知道慕呈青在信裡寫了什麽,還故作大方地勞煩他轉交,這是故意在考驗他、看他會不會偷拆那封信嗎?
若是偷拆了,那便是他不信任蕭阮,蕭阮知道了後必定會心生芥蒂。
若是不拆,他不知道信裡寫了什麽,這憋悶的滋味只能自己硬生生扛著。
真是好算計啊。
藺北行一邊恨恨地想著,一邊端起碗來咕嘟嘟地一飲而盡。
「小二,再拿一壺酒來。」他高聲叫道。
門「吱呀」一聲開了,有人緩步而入,在他身後停住了脚步。
藺北行夾了幾口菜,不悅地道:「楞著幹什麽?快替我把酒滿上,你們這酒的味道也太淡了,只怕喝上十幾二十壺都醉不倒人。」
一雙纖纖玉手伸了過來,重新在他面前放了個青瓷杯,褐色的液體從壺嘴中注入杯中,一股淺淺的青梅酸味撲鼻而來。
藺北行楞了一下,猛地回頭一看,蕭阮神情淡淡地看著他:「酒喝多了傷身,還是喝杯梅子茶醒醒酒吧。」
「你……你怎麽來了?」藺北行頓時有點口吃了起來。
「夫君心裡不高興,借酒澆愁,我身爲妻子,居然毫不知情,自然該自省吾身,前來請罪。」蕭阮冷冷地道。
藺北行急了:「是誰在你面前胡說八道的?我只是和朋友約著喝個酒而已,哪裡借酒澆愁了?」
「朋友呢?」蕭阮斜睨了他一眼。
「我也納悶呢,怎麽還不來?」藺北行硬著頭皮道,「莫不是有了事來不了了?真是混帳,也該遣人送個信——」
話未說完,門被推開了。
幾個姑娘魚貫而入,一個個都十四五歲的年紀,長得清麗可人、身段妖嬈,齊齊到了藺北行跟前行禮:「王爺,我們來了。」
藺北行張口結舌:「你……你們……走錯地方了吧?」
「沒有啊,」爲首的那位姑娘笑意盈盈,一邊說著一邊就要上來斟酒,「這西南難道還有第二位王爺不成?我們是特意來伺候王爺的啊。」
蕭阮的臉色刷地一下白了:「這就是你約的朋友?那可是我打擾王爺了,是我的不是。」
「沒有!我沒有約她們!」藺北行急出了一身冷汗,大喝了一聲,「誰叫你們過來的?如此膽大妄爲,其罪當誅!」
姑娘們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首:「王爺饒命……我們只是奉命行事……來替王爺解解悶、唱唱小曲的……」
包房裡一陣鶏飛狗跳。
三林酒樓的秦老闆飛一樣地跑來了,賀平寧、楊澤衝也都跟著進來了,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質問的質問、解釋的解釋,兜了好大一圈這才把事情弄清楚了。
原來,賀平寧讓小二找秦老闆買字去了,這小二是新來沒多久的,不認識王爺,秦老闆一聽火了,駡了小二有眼不識泰山,聽說王爺心情不好,便自作主張,去歌館裡叫了幾個當紅的姑娘來唱小曲,算是賠罪。
賀平寧在樓下等了半天沒見到老闆,便親自去找了,這一來一去的,姑娘們便進了包房鬧出這麽一出事情來。
一炷香後,鬧騰了好一會兒的包房終於重新安靜了下來,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了,只剩下了藺北行和蕭阮。
藺北行小心翼翼地替蕭阮斟了一杯梅子茶,賠笑著道:「看看,我是冤枉的吧?
「王爺不喝酒了嗎?」蕭阮挖苦道,「我可是今日才知道,王爺不僅是個悶嘴葫蘆,還是個難得一見的醋精,看到一封托著轉交的信,便生了氣了,一個人來喝酒解悶。哦,是不是更早以前就生氣了?是我給慕師兄也備了年禮的時候?還是我沒有準備禮物給你的時候?」
藺北行垂下頭來,乖乖地認錯:「是我錯了,我接到這封信,心裡堵得慌,便出來喝酒解悶了。可我萬萬沒有生你的氣的意思,更沒有疑心你的念頭。」
蕭阮定定的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輕吐出了一口濁氣:「那日送禮,我讓你看禮單,你是不是根本沒看清楚?」
那一日藺北行爲了裝作大方,只是瞥了一眼,的確沒看細看。
蕭阮這麽一提,難道是送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那些禮品,禮單上的落款都是你和我的聯名,」蕭阮淡淡地道,「我自問幷無不妥,你若是還要心裡憋悶,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藺北行楞住了,半晌之後,他誠懇地道:「不,不憋悶了,是我太小心眼了。」
「慕師兄爲人高潔,把寫給我的信托你轉交,必定是爲了避嫌,我猜想若不是有什麽要事,他也不會寫信給我,」蕭阮凝視著他,「爲了不讓你心有芥蒂,那封信我沒有拆,特意帶過來和你一起看,好讓你瞧一瞧,我和慕師兄到底有沒有什麽行差踏錯的事情,省得你心裡一直惦記。」
藺北行羞愧萬分,連連搖頭:「不用,我真的不憋悶了,阮妹妹,以後我若是再生悶氣,你就——」
蕭阮從懷裡取出信來,當場撕開了封口,朗聲讀了起來:「蕭師妹,見字如面。京城一別之後,甚是想念,不知你在西南是否安好,想必靖安王如此煞費心機娶了你,必定能待你如珠似寶,護你周全……」
蕭阮聲音頓了頓。
藺北行的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慕呈青這話,簡直是在打他的耳光。
他拽住了蕭阮的手用力一拉,蕭阮踉蹌了一步,跌入了他的懷裡。他低聲求饒:「阮妹妹,你別念了……」
蕭阮把臉埋在了他的胸膛裡,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藺北行心頭髮慌,捧起她的臉來一看,蕭阮的眼圈紅了。
藺北行待了半晌,只覺得心臟都被一隻無名的手揉捏得疼了起來。他後悔莫及,猝然在蕭阮的眼睫上親了一下,神情鄭重地道:「日後我若是心裡有什麽事情,一定和你坦誠以待,絕不相瞞,也絕不再自己一個人喝悶酒,如果我違背此話,讓我——」
嘴被掩住了,蕭阮定定的看著他,輕聲道:「藺大哥,我信你。」
一場小風波終於過去,兩人依偎在一起,看著慕呈青的來信。
果不其然,慕呈青寫信過來的確有事。他在信中把自己的近况提了幾句後,便話鋒一轉,問及當日給大長公主治病的神醫,說是他的嫡母也得了此病,不良於行,遍訪名醫也沒能改善,想這位神醫指教一下,若是能够撥冗前來京城,那便更好了。
整封信的字裡行間有著坦蕩蕩的挂牽,却沒有半句曖昧之語。
藺北行忍不住唾弃起自己的小心眼來,連忙亡羊補牢:「我讓段琪安先去一封信指點一下,等過完年,看看段琪安家裡能不能騰出空來去一趟京城,順便也好替祖母再養養身子。」
蕭阮點頭說好,眉宇間却還有幾分鬱鬱之色。
藺北行搜腸刮肚想了一會兒,腦中忽然靈光一現,神秘地問:「對了,還有,我剛才買了一副書法,你猜是誰的?」
「誰?」蕭阮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過來,好奇地問。
「賀平寧,」藺北行精神抖擻地叫了一聲,繼續亡羊補牢以展示自己非一般的氣度:「把我新買的那副字拿進來給王妃瞧瞧!阮妹妹,我特意爲你買的,你看了一定會喜歡的。」
作者有話要說:藺北行:如何?我大度吧?情敵的畫都買下來送給阮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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