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刹那間,蕭阮有些恍惚了起來。
「蕭二姑娘,快,快到我這裡來!」
烟霧彌漫中,有個虬髯漢子神情焦灼地朝她呼喊。
幾乎已經消失在記憶中的畫面重新出現在了腦海中,前世在育王寺裡見到的那個虬髯漢子和眼前的這個混亂了起來。
這人是誰?爲什麽看起來這麽臉熟?前世他爲什麽會出現在育王寺,他和自己有什麽淵源?當時他是真的想要救自己嗎?
無數的疑問涌上心頭,蕭阮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人,漸漸的,那眉眼好像和另一個熟悉的臉龐重叠在了一起,一個名字在喉嚨中呼之欲出。
「你你你……要幹什麽!」那個年輕人嚇得魂飛魄散,酒醒了大半,好不容易才從被掐住的喉嚨裡擠出幾個字來,旁邊的同伴也呼喝了起來。
「放開!」
「這可是吳侍郎家的小公子!」
……
虬髯漢子冷哼了一聲,用力一推,那吳公子「蹬蹬蹬」地往後退了幾步,依然一屁股往後倒了下去,撞在了慌忙往前接人的幾個同伴身上,一群人全都跌倒在地。
楊澤衝飛快地趕了過來,擋在了蕭阮的面前,神情警惕地看著他。
「是你!」蕭阮脫口而出,又驚又喜,「你……你怎麽變成了這副模樣!」
那虬髯漢子的臉色一變,後退了兩步,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楊澤衝正要去追,蕭阮急急地叫住了他:「不用追了。」
「二姑娘,你認識這人?」楊澤衝有些惱火地道,「剛才就是他一路盯著你,我正要上前拿人呢,被這幫子人給攪了。」
地上躺著「哎哎」叫喚的幾個紈絝子弟,原本還想放幾句狠話,一看楊澤衝這架勢便都醒過神來了,知道這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各自飛一樣地跑了。
蕭阮的心情愉悅得很,嫣然一笑:「你可拿不住他,算了,買了梅花糕回吧。」
買了梅花糕回到府裡,蕭阮陪著周荇宜心不在焉地坐了一會兒,便跑去了自己的書房。
書桌上擺著昨日抄了一大半的金剛經,前面的筆架、硯臺也都整整齊齊地放著,蕭阮沒有坐下,而是走到了挂著書法條幅的墻面前,盯著左下方的一方印章看了好一會兒。
沅水居士。
藺北行親手刻的印章。
她沒有想到,居然還能見到這位叱咤西南的靖安王世子。
這兩年,關於藺北行的消息不多,不過,幾乎每一件都能讓大乾朝堂震上一震。他日夜兼程回了西南之後,見了靖安王最後一面,隨後便在西南諸將的見證下,歃血立誓,誓要血刃西戎王爲父報仇。
彼時西南已經四分五裂,原本隸屬於靖安王府的將領也對他幷不服氣,好幾個都暗中搗鬼,想要給年輕的少主點顔色看看。但藺北行手段淩厲,僅用了短短一年時間,便將已經占領了西南一半的西戎王趕出了大乾的領地,將西南諸將收得服服帖帖。
其後半年,他繼續浴血而戰,叛亂的西南十六洞在他的淩厲攻勢下潰不成軍,繳械投降。隨後,他聯合了北狄王,兩面夾擊,挺進了西戎的領地,將西戎的幾個王子一一斬殺,猫捉老鼠般地戲弄了那西戎王幾個月,最後攻克了王庭,西戎王被俘,當衆五馬分屍。
至此,整個西南的領地被他擴大了將近三分之一,他的威名震懾了整個西南,成爲止小兒夜啼一般的存在。
掃平西南後,他屯田練兵、休養生息,西南軍隊的戰力不僅沒有因爲戰事平息而削弱,反而愈發强盛,商貿和民生也日益恢復,雖然朝廷還沒有敕封他承襲王位,但他已經成了西南百姓和諸將心中名副其實的靖安王。
現在,他怎麽會出現在京城?他就不怕被啓元帝發現,把他扣在京城回不了西南嗎?
他爲什麽留起了絡腮鬍子?看起來完全和從前不一樣了,連楊澤衝都沒認出他來。
前世在育王寺中想要救自己的,也是藺北行嗎?
既然兩個人見了面,他爲什麽對自己這麽冷淡?爲什麽跟了一路最後却一言不發地走了?
一連串的疑問涌上心頭,蕭阮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暫時把這些困惑暫時放在了一邊。
當晚,周小王爺到公主府來了。
周衛哲這兩年越發沉穩了,將一方縣務治理得井井有條,頗受京兆尹的器重。今年三月他升了官,被調入京兆府任功曹參軍一職。他這裡一有出息,王府的門檻都快被媒婆踏破了,搶著要給這位小王爺提親,只是他一概不允,只說是喜歡蕭阮,蕭阮一日不嫁,他便一日不娶。
蕭阮哭笑不得。
誰不知道這位小王爺想要過自在逍遙的日子,不想被套上緊箍咒,所以才拿她當了擋箭牌。照他的話說,「每天被我母親揪著耳朵管著還不够嗎?再娶個媳婦管著我還不得瘋了。」
「你哥再三叮囑了,讓我多照看你著點,」周衛哲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椅子上,「跟周大哥說說,有什麽短缺的嗎?立馬遣人送來。」
蕭阮好笑地問:「我缺天上的星星,你送嗎?」
周衛哲嘿嘿一笑:「阮妹妹,你別爲難你周大哥成嗎?」
蕭阮不和他說笑了,正色問:「我哥他們怎麽樣?有消息傳過來嗎?」
周衛哲也一改嬉皮笑臉的模樣,安慰道:「我去打聽過了,前兩天剛傳來的消息,太傅的第一道奏摺已經過來了,邠州刺史勾結叛賊已經讓他當場革職查辦,江南其他各官員正在一一核查,小股叛賊不足爲懼,你放心吧。」
蕭阮稍稍鬆了一口氣。
「對了,你知道嗎?那藺北行要來京城了。」周衛哲忽然想了起來。
蕭阮的心頭「突突」漏跳了一拍,佯做不經意地問:「他回來幹什麽?」
「聽說是親自爲陛下送年禮來了,」周衛哲「嘖嘖」了兩聲,「我倒真的有點佩服他了,這傢伙的膽子真的是大,也不怕有去無回嗎?」
是啊,膽子真大。
不僅來了,還偷偷早就入了京城,要是被啓元帝知道了,只怕是要雷霆大怒。
蕭阮略略出神了片刻,輕聲道:「他本來就是一個膽大妄爲的人。」
「我記得你當年也是一口一個藺大哥叫得歡,可這些年怎麽也不見他給你捎個信、送點特産過來?」周衛哲有些不太高興,「這人冷血無情的,只怕早就把你我忘了。現在他把西南整個都占了,他的靖安軍所向披靡,只怕連陛下都要敬他三分,更是不會把你我放在眼裡了。」
「周大哥,你的話聽起來好酸,這是在嫉妒藺大哥嗎?」蕭阮掩著唇笑了。
周衛哲頗有幾分尷尬,自嘲地笑了笑:「有點吧,當初我們都以爲他是個有勇無謀的,懼他三分却也暗中嘲他三分,沒想到居然都被這小子騙了,現在他這一身本事,倒是襯托得我們這些人沒出息了。」
「周大哥,你別和他比,你瞧瞧你現在,也是京城中數一數二年輕有爲的公子哥兒了。」蕭阮安慰道。
周衛哲也就沮喪個一瞬,眨眼便又精神了起來:「能得阮妹妹的誇獎,這可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不和他比了,以後他走他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像他那種屍山血海裡闖過的人,一定是滿身殺氣,你這嬌滴滴的大小姐,自然是要被風花雪月包圍著的,別和他有什麽交集了。」
「啪」的一聲,屋頂上傳來了細微的響聲。
蕭阮拿著茶盅的手一滯。
周衛哲抬起頭來,納悶地問:「什麽聲音?」
「喵」的一聲,窗外有什麽東西一掠而過。
「野猫啊,」周衛哲奇怪了,「這麽冷天,這野猫怎麽還到處亂跑?」
蕭阮看著窗外,有些心神不寧地道:「周大哥,天色不早了,你公務繁忙,別累到了,要麽早些回去休息吧。」
周衛哲應了一聲,起身告辭,蕭阮把他送到了門口,周衛哲慣例笑嘻嘻地貧了一句嘴:「阮妹妹,你什麽時候答應我家的親事啊?我母親盼著你做她的兒媳婦很久了。」
蕭阮哭笑不得:「周大哥,你別開玩笑了。」
「我說真的呢,」周衛哲笑嘻嘻地道,「你不會還在等呈青兄吧?這傢伙傲得很,只怕是覺得自己的五品官還配不上你呢,你還有的等。」
「啪」的一聲,屋頂上又響了一下。
「周大哥,你再胡說,我可真不理你了。」蕭阮的臉板了下來。
周衛哲慌忙投降:「好好好,阮妹妹你別不理我,是我錯了。」
周衛哲走了,耳邊安靜了下來,蕭阮站在前廳門口出了一會兒神。
冬日的夜晚很冷,不過月色却分外皎潔,柔和地傾瀉在墻角邊的幾株珊瑚樹上,將這夜色渲染上了幾分旖旎。蕭阮轉過身,朝著屋頂看了看,一片暗色空無一人。
禾蕙過來替她披上了一件大氅:「二姑娘,差不多該歇息了。」
她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舉步往自己居住的院子走去。
到了院子裡,她沒有去臥房,拐了一個彎去了書房。
「禾蕙,去幫我去祖母那裡取本書來,叫……《馮說通則》。」她吩咐道。
禾蕙很是納悶:「這麽晚了,燈火太暗傷眼睛,不如明日再看?」
「我想看。」蕭阮很是堅持。
禾蕙只好提著燈籠走了,讓候在門口的兩名侍女仔細伺候著。
沒一會兒,門口的兩名侍女也讓蕭阮支走了。
蕭阮站在書房裡,把窗戶打了開來,朝著外面輕輕叫了一聲:「藺大哥,我知道你在,你快出來。」
一陣冷風吹來,樹影晃了晃,窗外空無一人。
蕭阮等了片刻,納悶地探出頭去看了幾眼。
沒有藺北行的身影。
難道是她弄錯了?真的只是野猫爬過屋頂?
鳥架子上打盹的黃毛小兒被吵醒了,撲騰了一下翅膀,跟著朝外看了看,猛然好像嗅到了什麽,一下子朝外飛了起來。
鳥鏈子不長,黃毛小兒飛到一半,把鳥架子拽得晃悠了起來,不得不飛了回來,翅膀扇得越發歡快,一連叫了好幾聲「笨蛋」。
蕭阮定了定神,聲音冷了下來:「藺大哥,你不要和我開玩笑,你在的話就快出來,你再不出來,我要生氣了。」
外面還是沒有動靜。
蕭阮怏怏不樂地轉過身來,眼神一凝,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站在她的面前,臉上遮了一塊黑布,只露出了一雙眉眼。
那身影高大挺拔,目光冷肅犀利,就算主人竭力收斂了,也還是透著一股凜凜的殺氣。
不正是那位威震西南的靖安王世子藺北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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