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極短的一陣沉默後,通訊器裡有人開了口。

“我也去！”葉凌的聲音毫不猶豫。

“老大,我——”陸安和也想主動領命，可還沒說完,就被賀雲霆打斷了。

“星艦耗能太大,中心環的能量所剩不多,還有這麼多人需要回去。”賀雲霆語調沒有責備的意思,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不動聲色的拒絕, “宙斯主防禦,但火力不足。你負責協調和安排。”

言下之意對炸毀躍遷點沒什麼太大幫助。

不過是簡練的幾句回答，就將請纓的軍士一一擋了回去。

其實不用賀雲霆特地點出來，大家很快也能意識到能量的問題。

黑箭蟻攻擊力再弱，數量和防御也不容小覷，將對方引到星艦並殲滅，已經消耗了要塞絕大部分能量，斷然不可能再支撐這麼多人數往子星趕。

只是誰也沒想到,還沒等有人自告奮勇，主將就已經早了所有人一步。

“時間緊迫，沒什麼問題的話，其餘事項交給葉艦長和陸中校。”賀雲霆不欲多言, “有任何情況再根據通訊器匯報。”

“將軍, ”陸安和咬了咬牙，沒有像平常那樣叫他，“那林先生……”

他正色擔保：“我們一定保護好林先生的安全。”

“林先生啊……”賀雲霆重複了一下,明明聲音聽上去跟剛才沒什麼區別，可當他很輕地說出來，將這三個字從唇齒間掠過時，再開口就多了一些柔和，“我倒是也想讓他別去。”

“可他肯定不會答應。”賀雲霆尾音揚起來，他知道對方在聽，說道，“是吧，林先生？”

這又跟上一次不同了。

上一次在邊區遇上險情，當時連戰艦都不一定能安全返回，賀雲霆才將林晗帶上，說護他周全。可現在……

林晗的聲音帶了點笑意，用一樣的句式回答道：“我倒也想直接回核心區。可是M2742還差了一個駕駛員，我得幫忙。”

如果要是自己不在的話，他一個人會很孤單的。

林晗聽見賀雲霆也輕笑一聲：“好。”

畢竟他也只是一個需要陪伴和依賴的平凡人。

於是便沒人再對兩人的選擇多言，也沒人再違抗主將的命令，即使他們知道這也許是一場艱難的跋涉。

為了保險，在檢查完M2742能量以及其他儲備都充足，沒有其他問題後，星艦開始從要塞的軌道脫離，與來時相比，幾乎消耗殆盡的能量環不再灼熱耀眼，但幸運的是幾乎沒有太大傷亡。

只有一台泛著冷光的機甲獨自發動引擎，與大部隊分道揚鑣，朝最後一站駛去。

賀雲霆把行駛速度開成自動模式，他們穿過要塞的最高點，開始下降，再重新加速，往目的地走。

“最快要多久？”林晗兩隻手托著咕嚕嚕，把它往自己懷裡按。

雖然未曾出戰，但作為一個見過世面的庫鴿爾族，它好歹也真真切切在機甲艙裡睡了這麼些天，從另一方面見證了母蟲的陷落，黑箭蟻的覆滅，和上了當的巨型沙蟲。

奇行生物多種多樣，不過像這種生性友好的小型種族，天生也討厭虫族這種可怕危險的生物，這種“參戰”的熱血多多少少影響了它，最直觀的表現就是它居然真的怎麼暈機甲了，除非進行幅度大、升降快的動作。

“一天。”賀雲霆走過來，大度地把大傢伙和小傢伙一起抱住。

這是他的放鬆方式。

林晗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髮：“我還以為你會堅持讓我跟陸安和他們回去。”

沒想到竟然這麼簡單就同意了。

賀雲霆臉上一窘，慶幸現在林晗看不見他的表情。

“……我怕你哭。”他停了一下才回答。

他再也不想看到林晗哭了。

賀雲霆將他抱得緊了一些，還是想起了林晗之前的模樣。

每一次抽泣都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他的咽喉，攫取他的呼吸，讓他心臟和胸腔都被重石壓住，悶悶的疼。

大概是賀雲霆用了力，被夾在中間的小團子覺得擠，發出小小的吱聲表示不滿。

“別想了。”林晗聽見這一聲響動，把黑乎乎的小傢伙掏出來，揉揉它的腦袋，順便回答賀雲霆，“還挺丟人的。”

不過如果再來一次，他可能還是會忍不住想哭。

但結果是好的，比如賀雲霆現在就會用擁抱來隱晦地表示疲憊，也在用此獲取安慰。

儘管這個過程可能還是需要很久，林晗卻已經很滿意了。

“你當時怎麼會想到沙蟲會偽裝成黑箭蟻的？”林晗想了想，問他。

而且還是在母蟲陷落後的第二天就做好了計劃，一邊用運輸艦趁著戰火進行調換，一邊把空間站營造出一種奮力禦敵的錯覺。

“猜的。”賀雲霆淡聲道。

“它們想在最後一波用攻擊力最強的沙蟲襲擊一勞永逸，但沙蟲不僅殘暴，也算有點腦子，”他忽然想到什麼，“跟星盜其實差不多，簡單博弈罷了。”

林晗想起自己當時遇見他，賀雲霆剛帶著陸安和解決完窮凶極惡的星盜，雖然民眾都以為不是什麼大事，卻沒什麼人知道賀雲霆肩膀還受了傷：“所以當時你去打擊星盜的時候，根本不像新聞裡說的那麼輕鬆？”

賀雲霆頓了頓，片刻後坦誠道：“是。不過他們戰術拼不過，被擊敗是遲早的事。”

“我以前讀書的時候，”林晗忽然彎起眼睛，“當時機甲製造系的還流傳著一句話。”

賀雲霆挑挑眉。

“你知道鄙視鏈這種東西是很神奇的，”林晗看見與自己對視的人一點一點變得生動的表情，笑意深了一些，“製造係就覺得，就應該設計出最棒的武器、最好的機甲，有時候一些教授過分清高，就跟我們說，覺得你們這些不止訓練還搞戰術玩心思的，心都挺黑。”

林晗笑瞇瞇地繼續跟他開玩笑，把手貼在對方胸前：“所以將軍的心也是黑的嗎。”

想起兩人秘密計劃的東西：“把我也帶壞了。”

“是嗎。”賀雲霆沒有否認，甚至還很淡地勾了勾唇。

他摩挲著林晗的側頸，修長指節劃過耳畔，再緩緩墜在肩膀。

林晗聽見他說，“不過比起黑心，我更想把夫人安安全全帶回家”。

他瑩潤瓷白的耳垂忽然就開始變紅發燙。

嗅到酸臭味的小傢伙默默從林晗懷裡鑽出來，跳到地上，安靜滾到角落，並用自己的毛摀住耳朵。

明明將軍夫人這個稱呼是自己先喊出來的，怎麼從賀雲霆嘴裡說出來就是另一種味道了。

林晗聽見他的將軍心底的聲音。

【林先生是在害羞嗎。】

他一邊為對方的轉變而欣喜，一邊又因為這種轉變險些招架不住。咕嚕嚕跳下去了，林晗兩隻手都得了空閒，重新就著這個姿勢環著對方。

偏偏他還要問。

“夫人意下如何？”

這次不止是耳垂了，將軍夫人整張臉都開始紅起來，頭死死埋在賀雲霆肩膀上不願意抬起來。

過了片刻，他才嗡嗡地給了句回應。

“悉聽尊便。”

-

要塞大捷的消息很快隨著星艦的返航傳遍整個帝國。

就算對虫族再不了解，但“母蟲”這兩個字是人人皆知的——誰能想到母蟲竟然也親身參與了、結果連帶著自己那些孩子一起，變成要塞的養料，成了一堆再也無法復原的太空垃圾呢。

民眾們最初只知道這個消息便已經開始激動澎湃，不論是不是曾經對他有偏見的人，現在都心服口服，畢竟無論如何，於前線守護帝國的人永遠是第一位的。

大家開始梳理上將這麼些年來未嘗敗績的戰役，稱讚他是帝國不可多得的武器，順便羨艷能陪在他身邊的、那個溫和又漂亮的Omega。

中心公園重新變得花團錦簇，一派生機。

可是很快他們發現，在星艦抵達以後，上將並沒有一起回來。

同時，負責子星泊口安全的路淮也沒了消息。

子星向來安穩平靜，泊口比起主星簡直小得不值一提，就算登陸也來不了多少虫族，這麼多更大的泊口都守下來了，一個遙遠的子星能出什麼事？

但不安的情緒還是很快將勝利的喜悅蓋了過去，大家這才知道，“上將未能歸來”這幾個字究竟意味著什麼，而賀雲霆這個名字的分量到底如何。

這時候出來說話的竟然是聞昭。

他面向公眾時總算穿得正式了許多，只是開口的聲調依舊是慵懶的，好像他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吃驚。

聞昭掃了一眼鏡頭，淡笑著開口。

“上將還有些事要處理，大家不必擔心，也要相信他的能力。”

正當眾人都以為聞昭只是隨便找個理由給他們吃定心丸時，他的下一句話險些讓人背過氣去——

“子星泊口藏了一個多年來的躍遷點，將軍得去炸掉。”

躍遷點？

為什麼那個地方會有躍遷點？

躍遷到哪裡？

“因為之前不想引起恐慌，且沒幾個人知道那處，就一直留下來了。”

帝國的皇帝陛下一字一句地補充。

“對了，子星的躍遷點，如果失守，能直接躍往核心區。”

軒然大波。

之前那些興奮和慶祝全都戛然而止，誰能想到原來他們生活的地方竟然有這樣一個秘密的躍遷通道，而現在這個通道竟然有可能失守？

如果失守，如果失守……

所有人的心重新懸起來，如果說之前泊口守衛成功、要塞剿滅虫族，至少都在母星外圍，並不直通帝國最中心的位置，可現在聞昭這麼一說，民眾開始人人自危。

他們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希望上將英勇神武過。

聞昭關掉面向公眾的畫面，重新看向陸安和發過來的報告。

他明白將這個信息公佈出來勢必引起更大的波瀾，也知道如果賀雲霆一旦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帝國和平太久了，久到太多人都忘了，這些和平從何而來。

他知道賀雲霆已經心裡有數，所以不如就讓他的子民們牢牢記住，所有的和平都不會輕易得來。

帝國沒有背叛者。

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的不忠誠。

聞昭捏了捏鼻樑，手指劃過那枚白玉的象棋棋子。

他想起從來面對自己總是冷著一張臉的年輕將軍，和幾天前視訊裡看見的不卑不亢的溫和青年。

聞昭不笑的時候，深邃的臉部輪廓英挺嚴肅，一改之前漫不經心的模樣。

他們會成功的吧。

-

子星的生態環境其實不錯，雖然不如主星遼闊先進，不多的人口和慢節奏的生活倒也十分悠閒。

M2742即將抵達時，林晗透過顯示屏，認真地觀察著這顆星球。

所有自己未曾涉足的地方他都充滿興趣。

“我們停在哪裡？直接去泊口，還是？”

“等一等。”

對方卻沒有立刻給出答案。

順著他的動作，林晗看見賀雲霆又重新打開了通訊器，不同的是，這次的頻率並不是連接主星或者基地的，他嘗試了幾個只有近距離才能接收到的頻率，幾分鐘後聽見了久違的人聲。

通訊恢復了？

路淮的編隊其實沒有出事，只不過是頻率□□擾，現在才接通？

賀雲霆等了一會兒，聽見對面果然發出軍隊裡常見的通訊聯絡信號，在自己給予回應後，立刻開了口。

“上將。”路淮的聲音聽上去還算自然，“您來了？”

“嗯。”

出乎意料地，路淮並沒有直接讓M2742駛來泊口，而是說：“聞豫親王說有事要商量，讓您先來見他一趟。”

聽見這句話，機甲內的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好。”

賀雲霆答得很乾脆。

-

聞豫算是最淡泊的親王了，因此連位於子星的宮殿也低調質樸，除了門口的噴泉與刻有帝國徽記的旗幟，其餘地方都從簡。

林晗將機甲停好，賀雲霆自己先走了下去。

門口的親衛見是他，立刻恭敬地敬禮，一言不發地讓出路來。

賀雲霆順著大廳的紅毯一直往裡走，很快在盡頭看見了一個靠在長椅上、背對著他的男人。

他身上蓋著一件象徵親王身份的披風，眼神望向窗外，似乎很專注。

直到聽見腳步聲，長椅上的男人動了動，打算轉過身，等這位上將對他行禮。

賀雲霆微微俯身，好像要彎下腰去——

可就在這一瞬，他沒有一點猶豫，藉著行禮的幌子從腰間拔出配槍，還未能等對方轉過身來，先一步開了口。

他把槍抵在對方的太陽穴上，聲音裡帶著一絲嘲弄，語氣卻是十足的、更勝一籌的篤定。

“好久不見，許教授。”

作者有話要說：驚了，我寫一半斷網了……手機碼的

誤會了誤會了，教授不是親王哈，是兩個人

看不懂我下章會寫！讓我圓！讓我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