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他們都沒有賴床的習慣,在咕嚕嚕繼續委委屈屈被趕出房間的第二天，林晗醒得比賀雲霆稍早一些。
在逐漸清醒的時間裡，他揉著眼睛坐起來時,昨晚說的話漸漸地在腦海裡回籠。
他沒有事無鉅細地將自己看到過的記憶一一轉述給賀雲霆,對方似乎也沒有太過心急，只是安靜地陪著他,不需要說話,反正覆在自己背脊上的手會替自己傳遞出來。
他們這一晚什麼都沒有做,也不需要做什麼。
即使他們本應該在更早的時間里相遇，本不用錯過沉默的少年時期。
林晗仔仔細細地將衣服穿好，側頭看著身旁的人,忽然想起來,他幾乎沒怎麼見過賀雲霆睡著的樣子。
在邊區的時候自己體質太差就不說了,賀雲霆唯一一次在自己面前睡著,還是在對方在質子星的時候，咕嚕嚕不小心點到了視訊,兩人便進行了一次神奇的、無聲的通訊。
當時對方用手撐著臉看不清表情，但總歸是作戰間隙的淺眠，睡得似乎並不安穩。
可是他現在睡覺也皺著眉。
有那麼一瞬林晗想伸手摸一摸他，但又生怕這個簡單的動作會吵醒對方。
他皺著眉頭的時候，夢裡在想些什麼呢。
會不會夢到曾經缺失的少年時期,會不會夢到自己。
在愛而不得的日子裡，在會不會有那麼短暫地一瞬，感覺到細微而蝕骨的孤單。
也許是周圍的風太安靜,或者是晨起的空氣太溫柔,林晗難得地在清晨的時間裡發了幾分鐘的呆。
他忍不住假設如果兩人真的沒有錯過，那應該是怎麼樣的。
林晗很長一段時間對自己的評價都是一個無趣的人,在學校裡也經常獨來獨往。
雖然面上不顯，但其實他並不喜歡被太多人注視的感覺，只想鑽進只屬於自己的金屬鐵殼子裡。
賀雲霆比自己高了好幾個年級，而且他那邊的管理應該比自己嚴格許多，可能沒有那麼多時間跟自己見面。
所以其實這個假設成立的可能性很低。
但是林晗還是忍不住想，如果兩人真的這麼早就在一起了會怎麼樣。
賀雲霆說不定會在繁重的訓練裡抽出時間悄悄跟自己見面——依他的性子，估計見面了也說不出什麼來，說不定只能看著自己一言不發，卻又捨不得離開。
光是這麼想著，他就覺得很有趣。
不過自己的性格會跟現在不太一樣，可能不如此時那麼沉穩，尤其是在發現自己不管怎麼努力都無法駕駛機甲的時候，可能沒法不沮喪——當時的林晗完全是自己一個人扛過去的，如果當時他能陪一陪自己，就算這個人連安慰也不會，只是站在身旁，也是好的。
自己可能沒有現在那麼好的脾氣，甚至在遇上一些事情時，還可能有情緒。
那個時候的賀雲霆可能也沒有現在這麼冷，但嘴肯定還是很
笨，什麼都不懂，估計又要去剋扣陸安和的零食，小心翼翼地遞給自己，問，不生氣了嗎。
他們也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因為種種原因，連公開都會有顧慮。
林晗還沒有進研究院，賀雲霆身上也還沒有肩負赫赫戰功。
他們就是行走在這顆星球上最最普通的兩個人。
也許賀雲霆訓練很忙，林晗就會趁著空閒時間，順著M2742行駛和訓練過的軌跡，找到對方的位置，倏地蒙上對方的眼睛，再趁賀雲霆想把自己的雙手掰開時，順便擦掉他額頭上的汗。
也許賀雲霆會在百忙之中抽一個假期，陪林晗去他小時候最期待的銀河陳列館，問他有沒有東西需要寄存。不過不管林晗說什麼，他可能都會把這顆看上去很醜的石頭存進去，說不定林晗會皺著眉頭說保管費是不是有點太高了，但嘴角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也許他們會在陰晴不定的灼灼夏日里約會，在前一分鐘還炎熱的陽光下接吻，下一秒就被不請自來的大雨淋透。
可就算風裡藏著雨水，烏雲也鑲著金邊。
大雨澆不熄情動的熱切，他們的睫毛和髮梢都被打濕，身體的輪廓被單薄的衣服緊緊包裹著，唇舌里浸進了帶了點澀意和腥味兒的雨水，然後賀雲霆一定怕他著涼，脫了自己的外套罩著他，在將他拉進懷裡，說等一等。
也或許等不到雨停，他們會在賀雲霆用他學號命名的機甲裡做.愛，喘息和汗水都交融在一起，林晗在那個時候一定全身都泛著紅，明明其實自己也害羞，卻會說出一些平日里不可能聽見的話，主動將自己的心靈和身體都交給對方支配，而賀雲霆可能會扼住他的咽喉，吞掉只屬於他的呻.吟；即使沒到發情期，對方都忍不住想要標記他，將犬齒深深地刺進腺體裡，再用信息素和其他東西把他包裹填滿。
算不上太寬敞的空間裡都纏繞著他們的氣味，而在其他人的想法裡，只會好奇為什麼這個冰冷的大鐵殼子是什麼時候停在這裡的，又究竟什麼時候會開走。
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而淋漓盡致的，儘管現在只存在於自己的設想中。
可光是這麼想想，他的心中就滿懷憧憬。
那可是賀雲霆的少年時期啊。
林晗想。
不過還好，慶幸的是，即使過了那麼多年，他的眸子還是跟之前一樣澄澈。
他看見這雙眼睜開來，依舊有著不曾被磨滅的赤誠。
他忍不住俯身，吻了一下這雙眼睛：“早。”
-
林晗拒絕了賀雲霆叫人送自己上班的建議：“你不是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係麼。我自己一個人可以。 ”
賀雲霆繃著臉想堅持，無奈最後還是敗在林晗的話語裡。
“好。”他的聲音裡難得多了幾分無奈，“一定注意安全。發生什麼事都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
賀雲霆好像真的開始變了，尤其是在分別的時候話沒那麼少了，就算知道這麼說可能會被林晗抱怨自己囉
嗦，卻還是忍不住一直交待。
“知道了。”林晗很聽話地應道。
“對了，”林晗好像想到了什麼，頓了一會兒後說道，“最近研究院可能有點忙，我這幾天應該不能一直來你這裡。”
賀雲霆剛點頭，又聽見林晗繼續說：“你這兩天是不是暫時用不上機甲？”
他好像有些擔心M2742的狀況：“正好院裡這段時間會集體檢修一批新型號的機甲，要是不出任務的話，乾脆叫人把它送過來瞧瞧？”
賀雲霆愣了一下：“這兩天不用。不過在質子星基本沒有太大消耗……”
林晗卻打斷道：“我說了讓你送過來就送過來。”
片刻後，他大概是回想起兩人第一次見時，賀雲霆對機甲的重視程度，又補充了一句：“我親自檢查，絕對不經過別人，行了吧？”
“我……”
賀雲霆想說自己不是那個意思。
“以防萬一嘛。”林晗聲音聽上去很真誠，但就是莫名有種撒嬌的意味，“將軍要相信我。”
“好的。”於是賀雲霆就不再有其他想法了，還十分乾脆地把機甲的鑰匙放到林晗手上，甚至還很配合地說了一句，“辛苦林先生了。”
“榮幸之至。”
林晗眨了眨眼，心情看上去很好。
賀雲霆出門的時間要早一些，林晗陪他走到玄關，等對方正要開門出去的時候，忽然出聲叫住了他：“賀雲霆。”
對方還以為林晗想起了什麼事要交待，應聲回過頭。
在他沉默的眼神中，林晗忽然湊近了一些，踮起腳，伸出雙手的食指，同時在賀雲霆唇邊戳了一下，微微用了點力，輕輕將他的兩邊的嘴角往上提了一點。
賀雲霆有些懵，沒反應過來，便由著林晗動作。
賀雲霆臉上被對方半推半就扯出來的“笑容”看上去有點僵硬，他下意識抬了一下手，眼神裡有些迷茫，片刻後才反應過來林晗在做什麼。
林晗手指碰到他的臉，聽見了他沒有說出口的聲音。
【……是不是有點醜。】
但即使賀雲霆這麼想著，卻還是想要配合林晗，生硬而認真地想要對他笑一笑。
不過還沒等他做出相應動作，對方甜蜜而柔軟的嘴唇就貼了上來。
“不醜。”吻很短暫，彷彿是林晗為了確認這個微笑，用嘴唇做印章輕輕蓋上來的。
他將手收回來，說道：“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笑。”
-
直到賀雲霆關上門離開，兩人都沒有提起昨晚說過的事。
在已經確認所有丟失的記憶都跟林晗有關後，賀雲霆反而重新陷入沉默。
他開始試著將自己的情緒不遮掩地暴露在林晗面前，因此林晗並不費力地感知到，他在害怕。
“要不這樣，”察覺到賀雲霆的情緒，林晗在某一瞬間幾乎沒有思考地脫口而出，“不然等我再抽時間去一趟陳列館，找個機會再去摸一摸
你的那塊石頭，說不定就知道了。”
“你沒有讀心術……”
那麼，至少我能選擇在知道真相後要不要告訴你。
這個提議自然被賀雲霆十分乾脆地否決了。
本來這種事就是僥倖，當然更重要的是，賀雲霆絕不可能讓林晗一個人去面對自己的記憶：“……我和你去。”
“可是你自己下令讓陸安和也不要說。”林晗道，“一定有其他的理由吧。”
自己總不能因為讀心術作了弊，就要求賀雲霆也跟自己一起將失去的記憶找回來。
“那是你的東西。你不想讓我再去，我就不去了。”
“如果你自己有顧慮，那我們也可以當做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兩人都知道，這其中一定藏了什麼，而按照賀雲霆的性格，會這麼做，一定是某件事情的嚴重性超過了他的預估。
因此賀雲霆之所以有顧慮，就是擔心如果真的拿回記憶，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將被顛覆，任何意義上。
林晗了然，沒有再試圖多說什麼。
他也不是沒有擔憂。
但在知道了這段記憶中的大部分內容後，某種情緒一層一層地湧上來，蓋過了這一陣無謂的想法。
“你不用考慮我。”林晗說。
“所有的決定權都在你。”他的聲音裡有一如既往的溫和，神奇地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雖然我想讓你不要害怕，但沒關係。”
“就算害怕也沒關係，不想面對也沒關係。”
“抱一抱我就好了。”他對賀雲霆說，“不論發生什麼，我永遠都會站在你這一邊。”
-
那天之後，兩人有好幾天沒有見過面。
新入編的機師還有許多問題沒有解決，而林晗也需要早一點回到研究院，還有不少堆積如山的工作等著他處理。
研究院的同事們奇怪地發現，原本那個工作狂的林晗回來了。
畢竟最近有新一批的機甲研發，而從質子星回來後基地的某些機甲也需要送回來檢修，因此同事們看見，之前一段時間按時按點打卡上下班的林晗又開始整日將自己泡在研究室裡。
這種情況在基地把M2742送過來時到達了頂峰。
畢竟上一次M2742受損，負責修理的就是他，因此這一次送來時，幾乎沒人有異議，就直接跟上次一樣，將機甲放在林晗常去的修理室，大家也都不插手。
而更奇怪的是，之前負責接送他的那個私人飛行器不再來了。
於是大家看著林晗每天早早地就來到研究院，跟同事打過招呼以後拎著營養劑就往研究室走，等研究室的同事也下班了，就自己一個人待在修理室，鑽進M2742里許久不出來。
有人猜賀雲霆的機甲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這才讓林晗每天都將自己泡在裡面。
不過人總是八卦的，比起關於上將的機甲修理問題，他們更關心的是林晗為什麼突然又發生了轉變
。
其中最有說服力的一個說法就是，之前那個有著私人飛行器的大佬說不定跟他掰了，他這才化悲傷為工作動力。
沈修楠在休息室時，不意外地又聽見了類似的傳言。
“你們最近應該沒看到那架飛行器了吧？”
“哪個，接林晗的那個？”
“不是那個還有哪個。說實話這種等級的飛行器真的不多見，不然我怎麼能一見到就印像這麼深刻。”
“對對，看那個標誌不是皇室就是軍方的，說不定還有私人航道。”
“只坐過公共飛行器，沒感受過啊……”
“所以這是……？ ”
“沒在一起了吧。不然怎麼可能之前那麼高調，現在突然就銷聲匿跡了。”
“說的也是，不然我看林晗這幾天老往修理室跑，時間到了也不回去。”
“那些上層Alpha喜新厭舊嘛，很正常。”
“上次林晗不是自己都承認了，說對方只是個普通人。”
“有私人飛行器的普通人？”
“不是吧，林晗這種質量的Omega對方也看不上？”
“你小聲點——”
“我們怎麼可能知道那些人是怎麼想的。”
“不過說個題外話，就是八卦一下……你們說，他們標記了沒有？”
幾個同事聽到這個話題吸了一口氣：“……這個，不好說。”
“我覺得沒有吧？要是標記了的話，哪會那麼容易就掰了，Alpha說不定都捨不得他來上班了。”
“我也覺得……不過我一個Beta也不知道這些。”
“我怎麼覺得有？要是沒標記，林晗倒也不至於突然就需要用工作轉移自己注意力了。”
“其實挺好，他不是去過基地麼，現在修的還是上將的機甲，要是能這樣跟上將熟起來，倒也是好事。”
“你醒醒，我覺得上將跟誰都不會熟起來的。”
還有人在替林晗感慨：“所以Omega還真的挺難的，林晗真是我見過最優秀的了，沒想到還是過不去Alpha這一關。”
一群人開始紛紛附和，並慶幸自己是個Alpha或者Beta。
沈修楠皺了皺眉想去打斷，走向前去：“你們沒事別老議論人家。”
之前那個忙著感嘆的同事見他來了，甚至覺得自己說的沒錯，還對林晗生出了一種同情，跟沈修楠說道：“你不是跟林晗關係好麼，勸勸他想開些，工作什麼時候做不完，沒必要這麼累，好好休息一下，有什麼難過的可以說，大家都是同事一場，會開解他的。”
語氣裡充滿篤定，幾乎就確定林晗真的跟某個上流社會的Alpha發生過什麼，然後又慘遭拋棄。
沈修楠懶得理，擺了擺手隨這群同事們去。
反正林晗也不會在意。
他這些天不是沒找過他，只是林晗好像確實很忙，白天要忙新機甲的研發，下了
班不回去，還得在修理室處理送過來的M2742。
沈修楠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研究室找林晗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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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去的時候，林晗帶著護目鏡，專注地盯著屏幕，手邊是無數被他扔掉的廢稿。
見沈修楠來了，林晗這才摘下護目鏡，偏頭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過來給你送點吃的，順便看看你。”沈修楠擰著眉，說道。
“謝謝。”林晗接過水喝了一口，但眼睛還是沒從屏幕上移開，很明顯還沉浸在工作裡。
“那什麼，”沈修楠嘆口氣，“你最近要是聽見院裡跟你有關的那些八卦，別往心裡去。”
林晗一臉狀況外：“什麼八卦？”
“……”沈修楠沉默，原來別人在那邊議論半天，這邊事件的當事人卻還一無所知。
“算了，當我沒說，我就怕你聽見心煩。”
卻沒想到你還真的一點都沒在意。
林晗看著沈修楠的神色，沒過幾秒，不用讀心術也猜到了個大概：“哦，我知道了，飛行器的事吧。”
“嗯嗯，”沈修楠也下意識想安慰，“反正不管怎麼樣，你自己過得好就行。”
可他剛說完這句話，林晗自己先笑了一下。
沈修楠摸不著頭腦地看著他。
“他們是不是以為我失戀了？”林晗一語中的。
沈修楠有些尷尬：“總之你別聽，我剛才也讓他們別議論了。”
“這個無所謂。”林晗的表情卻很輕鬆，完全看不出有一點難過，“事情不是他們想的那樣。”
沈修楠立刻說：“不用告訴我，我沒那麼好奇。”
“我就是過來看看你的，你沒事就好。”
“放心。”
林晗休息了幾分鐘，又打算戴上護目鏡繼續工作，沈修楠見狀說道：“不過你也不用這麼拼吧……遇到很棘手的問題了嗎？”
“也算也不算。”林晗卻沒有多說什麼，“我得再去修理室一趟，時間快到了，你先下班吧。”
沈修楠見林晗不願意說，不過看他情緒確實沒什麼問題才放心下來，又交待了兩句才離開。
-
林晗這天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他前一天沒回來，咕嚕嚕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在家裡吃了睡睡了吃，時不時看看電視，只可惜沒人蹭沒人煩，寂寞得很。
林晗為了補償給它重新買了不少好吃的，剛打開門，就听見屋里傳來新聞的聲音。
小傢伙一般不是看電視劇就是聽新聞，林晗原本沒太在意，可一抬起頭，就在屏幕上看見了一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人。
咕嚕嚕一般在面對賀雲霆時都兇不起來，屬於一種又怕又想挑釁的奇怪情緒，而只有在對著電視裡的賀雲霆時，它才能假裝自己鬥得過他，耀武揚威地對著屏幕裡的人齜牙咧嘴——反正不會從電視裡衝出來對自己造成威脅。
咕嚕嚕正對著屏幕
上的賀雲霆甩尾巴，林晗把給它準備的小零食裝好遞過去，就听見了電視里傳來的聲音。
“針對前段時間一些跟上將有關的不實言論，今天，曾與他一同前往質子星的許知恆教授終於主動接受采訪——”
如果沒記錯，這是主流媒體第一次公開地報導跟這次輿論有關的事。
林晗心裡緊了緊，現在帝國對賀雲霆這次前往質子星的行動各有成見，這些天他雖然不會刻意去聽，也知道有些公民們對他已經有了嚴重的不滿情緒，從賀雲霆回來經過中心雕像時就已經有了端倪。
而許知恆現在在帝國和質子星人民中的形象卻比任何時候都好，畢竟他是救了質子星的功臣。
林晗將聲音開大了一些，心中忐忑，以許知恆現在的國民形象，如果連他都說出對賀雲霆不利的話，那麼輿論對賀雲霆只會更加不友好。
他本無意多想，可是一種緊張感包圍了他，他想起了許久未見的聞天堯，更想起了表面是他的副手，實則卻有可能製造了這次質子星災難的席遠。
更何況激進派不是沒有兵權，如果羅琪趁著現在的輿論繼續造勢，聞天堯表面的親民面具又沒有撕破……
林晗抿了抿唇，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盯著面前的屏幕，看著自己大學曾經最尊敬的教授。
許知恆好像剛從自己的實驗室出來，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鎮靜沉穩，談吐間也都很有禮貌。
可在聽完對方的問題後，許知恆卻嘆了一口氣。
“我之所以會接受采訪，就是因為，我是來道歉的。”
許知恆說：“我也希望大家不要再對上將有任何誤解，是我的問題，我之前駐足不前，甚至不願意出來澄清。”
“而現在，我為我之前的愚蠢，和因為我的過失所對上將造成的誤解，重新做一個完整的解釋。”
採訪的人沒想到是這種走向，連忙追問：“請問您說的過失……”
這次許知恆沉默了很久。
林晗自己也跟著緊張起來。
關於質子星的事他知道大概，也知道賀雲霆因為自責所以一直沒有做任何澄清和解釋。
可許知恆，林晗不知道。
許知恆頭髮已經半白，舉手投足也依舊謙遜和藹，可這次目光中卻多了一些歉意。
“我不是什麼拯救質子星的功臣。”
“誠然，拮抗劑的確有用，可是……是我在違背軍令的情況下完成的。”
“上將當時軍令沒有錯，他不讓我走下機甲也是為了我的安全。”許知恆條理清晰地解釋道，“在那個環境下，誰也不知道那種基因會以一種怎樣的方式傳播，是我自己看到了某一個讓我無法接受的場景，才貿然地強行離開保護我的機甲，衝上前去的。”
“即使我這麼做了，上將最後也沒有放棄我。”
“因此，希望大家知道，我們能研製得出拮抗劑，是一種絕對的偶然，甚至說，如果我當時也接觸了那座
城市的水源，那麼我也會像千千萬萬的喪生者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這其中根本就不存在什麼對錯，更不是某些人口中的嗜殺、冷血。”
“如果他不那麼做，如果我沒有在偶然間找到解決的方法……不管避開哪個'偶然' ，事情都不會像現在這樣。”
那名記者沒想到許知恆會這樣說，立刻下意識道：“可您是這次解救了質子星的功臣……”
許知恆低頭笑了一下，聲音裡卻沒有任何笑意：“我知道的。我一開始就知道。我不過是違抗命令才得到的偶然，又何來功臣一說。”
“更何況，最後重建水源、恢復生態的是編隊，我只不過是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Omega罷了。”
“所以，不論怎樣，上將的決定都沒有錯。”許知恆說，“我不過是一個佔了他便宜和名聲的小偷罷了。”
最後，許知恆對著鏡頭說道：“我享受了一段時間不應屬於我的追捧和崇敬，而上將卻蒙受了本不該他承擔的莫須有的謠言。”
“榮耀本就不是我的。”
“上將才是英雄。”
“啪嗒”一聲，咕嚕嚕在零食堆裡打了個滾，而電視裡的畫面重新切回它最愛的狗血苦情劇。
而林晗聽完，心裡的大石這才重重落下。
他終於舒了一口氣，蹲下來摸了摸小傢伙的腦袋，誇它：“謝謝你讓我看到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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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恆的那些話無疑是有用的，原來的某些子民們本就是盲目地跟風，而現在開始愧疚地想要跟賀雲霆道歉的，也是那些是非不分的人。
而基地仍然維持著本來的秩序運轉著，輿論的好與壞好像從來都不會對他們構成影響。
陸安和進來的時候，賀雲霆正在作戰室觀察著上一次實訓後留下來的機師們。
他們已經正式編入基地，但仍有一段相當長的考察期，如果在這一時期裡犯了錯，仍然要以最嚴格的方式，重新慎重考慮和篩選。
因為在許知恆的引導下，關於賀雲霆的負面輿論正一點一點地消除，儘管基地內並不在意這些謠言，不過陸安和的心情還是好了不少。
“老大，”陸安和報告道，語氣輕快愉悅，“您的機甲檢修好了，研究院給你送回來了，現在就停在第一訓練場。”
賀雲霆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 “知道了。”
“行，不過我等會還得去武器庫那邊，估計得明天或者後天才能幫您檢查運行情況。”陸安和說。
“沒事。”賀雲霆沉聲應道。
“好嘞，那我就……”陸安和剛想說那自己就先走了，卻被賀雲霆出聲出聲打斷，“怎麼了老大？”
賀雲霆的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只是頓了頓道：“不用幫我檢查了。”
陸安和心道，賀雲霆也猜得到這機甲是經了誰的手，估計是出於對林晗的信任，覺得不需要檢查，很乾脆地點頭：“好，我知道了。”
“嗯。”賀雲霆
沒有再多說什麼。
陸安和習以為常，替他關上門，自己先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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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雲霆從作戰室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
這段時間林晗忙著加班，有時候甚至都不回公寓，偶爾跟賀雲霆通訊，地點也多半都在研究院裡。
正巧基地最近也忙，賀雲霆便也沒有選擇回去。
此時他看了一眼時間，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聯繫一下對方，又擔心時間太晚吵到他，或者吵到某個因為被趕去其他房間睡了好幾晚，最近都很有情緒的團子。
賀雲霆想了想，最後還是沒去打擾，而是一個人往第一訓練場走過去。
檢查這種事情以前都不需要自己來，陸安和會抽時間替自己核查一下有沒有錯漏，運行會不會有故障。
但他今天不讓陸安和幫忙卻不止是因為這個原因。
這個點訓練場雖然依舊燈火通明，可偌大的場地裡只有賀雲霆一個人。
他一步一步走到機甲面前，用遙感的升降梯將艙門打開，自己走進了駕駛艙。
說不上什麼心情，他知道林晗在這方面的成就根本無需自己擔心。
他不過是一想到對方曾在未曾見面的這幾天裡，待在自己最熟悉的機甲內，用心地校驗每一處的數據，確保所有的機械程序和感應系統都萬無一失，他就忍不住也想坐進來。
就好像這樣，不需要見面也不需要通話，所有的一切他都能感知到。
這樣他啟動機甲，在他校驗每一處重新被打磨過的程序和系統時，他也能感受到對方認真嚴謹地站在自己的機甲裡，感受到某一時刻的情緒。
賀雲霆像往常一樣，用自己的機甲鑰匙，啟動了他最熟悉的M2742。
一般高等機甲的啟動順序，是外部的程序最先啟動，然後再根據步驟，在點火和其他程序都確認無誤時，就可以申請開啟與AI中樞的精神力連接系統。
點火完畢，賀雲霆聽見了熟悉的機械女音。
“編號M2742，點火完畢，機身啟動，第一駕駛艙準備完畢。”
“申請開啟AI中樞精神力連接系統。”他發出指令。
按照正常的程序，系統在成功連入系統後，也會給出類似的應答。
可是過了一秒，出現的卻不是賀雲霆習以為常的“AI中樞已開啟，請指示”。
賀雲霆還來不及多想，就听見原本應該由機械女音播報的系統換成了別的。
林晗不知道什麼時候重新給這一台機甲編入了一個新的程序，在中樞連接系統成功後，青年溫柔的聲音出現在駕駛艙內。
“連接成功。”他的聲音很清亮，與賀雲霆在質子星時，隔著遙遠的視訊聽見的聲音一模一樣。
“新的AI中樞程序已啟動。”青年的聲音好像帶著笑意，賀雲霆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錄的，只知道這幾天林晗總是在研究院一個人加班，原來還加班加點做了這個。
“M274
2全面啟動完畢。”
“林先生說他永遠愛你。”林晗的聲音在機甲艙內迴響著，“請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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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有軍士半夜經過第一訓練場，估計會因為機甲點火發動的聲音而感到疑惑。
是不是機甲校驗出現了什麼錯誤，不然為什麼上將的機甲，居然在不止一次地點火啟動。
駕駛艙內，賀雲霆重新啟動了一次機甲程序。
他知道有些語音是可以設置的，不過不論怎樣，開口的終歸是機械的聲音，因此他從來沒有更改過原始的數據。
現在卻不同了。
新的程序不再是跟其他機甲一樣機械的女音，而是屬於他的、獨一無二的聲音。
林晗把自己也寫進程序裡，他叫自己，M2742。
“M2742，聽從您的指示。”
“你無往不勝。”
而只要賀雲霆每次啟動鏈接程序時，總能聽見青年飽含愛意的溫柔聲音。
一遍又一遍、一字一句地重複著。
“林先生說，他永遠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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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雲霆校驗完畢，從機甲上下來，踏著夜色走回房間。
已經很晚了，一般這個時候林晗應該入睡很久了。
賀雲霆關上房間門，握著自己機甲的鑰匙坐在床上。
在他自己也沒發覺的時候，他的嘴角已經很輕、很輕地勾了起來。
像冬日里最後一場雪，像冷風裡第一束光。
原本被冰凍著的如鏡湖面上，終於因為初春的暖陽，融開一道溫柔的縫隙。
自此所有不再流動的冰面都化作春水，潺潺地流淌在愛人的心上。
作者有話要說：我真的！日了！九千多！接近一萬！保住了我的幻肢！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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