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林晗的視線再沒從那上面移開。

銀河陳列館存放的隕石不止一塊,剛才他路過其他幾層也看到了好幾塊種類各異、意義也截然不同的石頭，也只是匆匆掠過，不曾駐足。

可現在這塊——林晗心裡升起一種強烈的直覺,有什麼聲音在告訴自己,它是不一樣的。

宇宙那麼大,銀河又那麼浩瀚,它們卻來自同一顆星星。

它可能在什麼時候迷了路,最後墜毀在賀雲霆腳邊。

會不會真的是賀雲霆存的呢？林晗想。

他當時的想法可能很簡單,或者想在任務結束之後送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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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後來一定發生了什麼讓他沒能送出去,他也無法得知，如果面前的東西真的是賀雲霆存的話，他又是怀揣著怎麼樣的情感放進來的。

他一無所知。

但還好，還好。

林晗的手指忍不住握緊。

自己終究還是收到了。

林晗這才發現自己因為緊張而不自覺地將繃緊了身體,他重新露出一個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有異樣,對那名准備離開的年輕志願者說：“請等一等。”

“這塊石頭，”他看見對方轉過臉來,有些急切地問，“你知道一些什麼嗎？”

又為什麼要存在這裡？

有沒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它代表了什麼，會不會……真的跟自己有關。

一想到這裡，林晗覺得以前自己與生俱來的冷靜放到跟賀雲霆有關的事上，就被剝離得一點不剩。

志願者愣了一下，沒太明白林晗的意思，但還是回答道：“這個嗎？這件物品沒有透露委託人,也沒有說明存放在這裡的意義，我只是周圍的大學生抽空來這裡的,如果您有更深的疑問，也可以直接找工作人員了解——不過據我所知，這種什麼都不標註的東西，取的時候為了避免出錯，要求也會更高，比如需要像徵專屬身份的東西之類。”

大概是看到林晗太過明顯的失落神色，對方頓了頓說：“不過我跟這塊石頭也算有緣，我第一次來這里當志願者的時候，它剛好被存放進來。”

“這麼算來……居然也有三年時間了。”

“我知道了。”聽見最後這句話，林晗終於露出一種如釋重負的表情，朝他鞠了一躬：“謝謝。 ”

“不過能存放在這一層的，”那名志願者不解林晗為什麼突然道謝，“多半都不是簡單的東西。要么是存放人的身份不簡單，要么是物品本身不簡單。”

他不知道林晗的身份，只是對著他道：“比如你看這塊石頭，看上去只隔了一個帶密碼的玻璃門，但只要不是由館內的工作人員取出來的，擅自從盒子裡拿起來的話，報警裝置就會瞬間觸發。”

林晗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抬頭對面前的人笑笑：“原來如此。”

正在這時候管理

這一層穿著陳列館制服的工作人員走過來，跟面前的年輕人打了個招呼：“你同學跟我說他要回去了，十分鐘後在一樓等你，有什麼要交待的跟我說就行。”

這名工作人員看上去比志願者年長不少，胸前的職位牌顯示是這一層的管理，不過人看著非常和善，正跟對方小聲交流著一些工作事宜。

志願者一邊道謝，一邊又因為實在喜歡林晗肩上的小毛團子，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正軟綿綿塌在林晗肩上的咕嚕嚕。

林晗心裡忽然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

當這個想法剛冒出來時，林晗在某一瞬覺得自己什麼時候竟然如此膽大了，可不論怎麼樣，這個念頭都沒法再壓下去。

他盯著玻璃櫥中的那塊石頭，腦中各種念頭飛速轉動。

賀雲霆之前送給自己的那塊隕石質感很獨特，並不如一般石頭那麼堅硬，因此它的邊緣並不鋒利，摸上去時也有跟不同的感覺。

林晗視野裡就只剩下眼前的玻璃櫥窗了，如果能讓他碰一下，確定一下觸感，他就能得到一個不再搖擺的結論。

如果按照志願者說的，他不需要將石頭拿起來，只需要用伸出手碰一碰，應該不會觸發報警裝置。

他開始不經意地瞥了一圈四周。

這一層來逛的人不多，更何況一塊其貌不揚的隕石實在激不起人們的興趣和注意。

要是自己能問到密碼……

林晗覺得自己瘋了。

他輕輕拍了拍自己肩上的小團子，柔聲道：“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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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晗走過來時，那名志願者剛跟這一層的工作人員做好交接，轉身離開。

咕嚕嚕看上去好像比剛才興致高多了，十分吸引人的眼球，此刻正抱著林晗的脖子晃來晃去，口中不時發出輕微的吱吱聲。

“這是您的寵物嗎？很可愛。”很顯然這位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也對這個小傢伙有了些興趣，開口對林晗說道。

林晗點了點頭，表情裡滿是歉意：“是這樣，剛才它太興奮，不小心從肩上掉下來撞到了面前的玻璃密碼櫃上，實在抱歉，或者您要不要看看玻璃櫥有沒有受損？”

談話間，咕嚕嚕好像確實符合他此刻口中“好動”的描述，從他身上跳下來，又十分不怕生地往工作人員身上蹭。

“沒事的，別擔心。”對方語氣裡滿是篤定，“這些玻璃櫥都是特質的，無法正確輸入密碼是不可能打開的，而且也不是一般材料的玻璃，它非常堅硬，您應該擔心的是，您的寵物有沒有受傷。”

林晗聞言，用手揉了揉咕嚕嚕毛絨絨的腦袋，輕聲道：“沒有撞疼吧？”

咕嚕嚕卻似乎不願意理他，反而對面前這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工作人員有了極大的興趣。

“受傷應該沒有。”林晗說，語氣透露出一絲無奈，“不過撞疼了，好像在生我的氣。”

片刻後他抬起頭來，很誠心地伸出手，笑著放在對方手上：“如果玻璃密碼

櫥因為它出了什麼問題一定要告訴我。對了，您這裡有寵物室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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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先生真客氣。密碼櫥怎麼可能會被這麼一個小傢伙撞破。】

【更何況這一層的密碼比樓下好幾層都複雜得多……】

在這句心聲後，似乎是工作人員的職業病，對方在心中過了很長的一串字符，林晗凝神，一一速記在心裡。

“有的，我帶您去。”那名工作人員說。

林晗點頭淡笑著，說“好”，正要一同前去，就發現待在工作人員身上的小團子毛豎了起來，似乎非常不想讓自己靠近。

“抱歉。”林晗把手收回來，心底還在不停地重複那段字符，說出來的話卻與此無關，“它還在生我的氣。能請您帶它過去一下麼？我很快就過來。”

那名工作人員也沒想到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小東西居然這麼黏自己，一時間生出了些許憐愛，答應了下來：“好。寵物室就在右邊盡頭的轉角，很近，您一轉就能找到。”

林晗沒有再上前。

咕嚕嚕還興致勃勃地趴在對方身上，還開心地叫著什麼，對方被它纏得忍不住笑，一時間注意力便全在這個小傢伙身上。

而在對方轉身的那一刻，林晗臉上的笑瞬間消失了，迅速走回剛才的玻璃櫃，找到密碼框的光屏，流暢地將那串複雜冗長的字符一個一個輸入進去。

這塊隕石的位置太偏，只要自己不觸發報警裝置，監控基本沒人會特別注意這個角落。林晗側身擋住自己鍵入密碼的手，這樣看上去他就只是一個站在玻璃櫥窗前發呆的人。

“咔——”

一聲輕響。

那一層號稱極其堅硬的特製玻璃在林晗面前打開了。

林晗剛才輸密碼的手很穩，現在再伸出來，卻有些發抖了。

就碰一下，就碰一下……

他緊張得喉嚨開始發渴，下一秒，他將手覆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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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鐘後，林晗找到了剛才對方說的寵物室。

咕嚕嚕這次倒是沒有“生氣”了，十分主動地跳了上來，往林晗的掌心蹭。

“行，那您來了我就繼續做我的事了。”工作人員笑笑，剛要站起身，又覺得林晗臉色有些發白，關切地問了一句，“先生，您不舒服嗎？ ”

林晗動了動嘴唇，表情有些僵硬：“……沒有。”

對方想了想說：“那我給您倒杯水緩緩？”

“不用了。”林晗目光沒有匯聚到具體某一個點上，好像在發呆，又好像有些失神，他嘴唇上的血色似乎也褪了一些，但還是很有禮貌地搖頭，“我……我先回去了。”

說完並沒有再看對方，一步一步地退到電梯處，頭也不回地離開。

工作人員覺得這位先生有些奇怪，明明剛才還是好好的。

可他也沒多想，重新回到這一層的大廳，繼續自己的工作。

一切都跟自己來時

沒什麼兩樣，所有的展品都好好地陳列在玻璃櫥裡。

包括那塊其貌不揚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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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晗回去的時候，賀雲霆還沒有回來。

咕嚕嚕覺得今天自己的演技絕佳，幾乎可以跟電視上那些人媲美，現在正沾沾自喜地叼了塊食物，一邊美滋滋地啃著，一邊打開了自己最愛的狗血苦情劇。

而林晗坐在床上，久久沒有緩過神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那塊隕石果然跟賀雲霆送給自己的一模一樣，完全可以確定它們來自同一顆星球。

但關鍵並不是這樣。

那個志願者說的沒錯。

能放在這一層的，都不是簡單的物品。

林晗以前工作的時候聽說過，一些隕石墜落到M星係時，在隕落的一瞬會產生巨大的能量，有些在接觸到大氣以後迅速消散，有的卻可以長期地留存在石塊裡，在經過合理處理後，甚至可以重新另做他用。

而其中一種，也就是隕石中維持長久封存的能量，發現它的人，將它命名為“宇宙源晶”。

可他沒想到，原來真的可以將一些東西，通過隕石內的宇宙源晶存放在其中。

更沒有想到，可能是那塊隕石內留存的源晶不少，又可能是裡面儲存的東西太多太滿，在將手放上去的那一瞬，他幾乎跟讀心術一樣，聽到看到了這塊隕石的“心聲”——

是賀雲霆丟失了很久的，只跟自己有關的記憶。

儘管時間太短，林晗並沒能全部聽見看見。

他看見那個時候的賀雲霆，當時他的表情還沒那麼冷漠，眉眼間還能找得到獨屬於那個年紀的意氣風發。

他看見當時的青年穿著一身機甲學院的製服，與所有人一樣，站在清晨的陽光裡宣誓。

而一轉頭，目光卻沒有離開沐浴著溫暖晨光的、身形瘦削的少年。

林晗連自己都快忘了剛入學的模樣。

原來他們那麼早就見過面了麼？

他看見在感情上幾乎可以稱之為木訥的男人，總在繁重的訓練後靠在自己的機甲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做賊似的打開光屏，上面是自己剛入學時的演講。

他看見對方甚至連刻意製造偶遇也不會，只能慘兮兮地真的等待偶遇——可是等真的要見面了，他卻又要主動裝作冷漠地視而不見。

他看見大學曾經為難過自己的幾個同學，在嫌棄自己出身、嘲諷自己是平民區來的第二天，就不知用什麼方式被對方找到，瑟縮著向面前滿眼冰涼的男人道歉。

他看見他想關注自己，但又不敢靠得太近。

後來的畫面少了一些。

自己繼續深造，而對方進入部隊。

他看見男人不再有大把的時間，只能偶爾從學院的報導或者新聞中找到自己。有時候會盯著上面的內容髮很久的呆，有時候則緊抿著嘴唇，對自己身旁活潑年輕的副官說“你想多了”。

他看見他一路升勳加冕，戰功卓著，卻在每次凱旋經過中心公園時，都會隔著機甲，在滿是歡呼的人群中一個一個地尋找，帶著一絲微茫的希冀，想看見自己的身影。

後來自己進了研究院，他看見對方總會趁著基地的半天公休，開著飛行器停在不太遠的地方，也不下來，就默默地待一會兒，又自己離開。

他看見對方終於被自己的副官說動，問道，那如果要跟林先生見面，第一次應該怎麼做才好。

他看見他一身是血地廝殺回來，口袋裡卻裝著一塊不那麼好看的隕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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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賀雲霆的頭髮亂了，靠在駕駛艙內平復呼吸。

即使身上的作戰服染了汗和血，但對方的臉龐依舊英俊。

他看見男人重新睜開眼，手裡卻摩挲著第一次準備的、其貌不揚的“禮物”。

他看見艾爾因尼霍星雲第一次出現在邊區，看見庭院裡的紫色鬱金香四季更替，開了又謝。

他看見他真的帶著寂靜無聲的溫柔，沉默地愛了自己那麼多年。

作者有話要說：我回來啦。恢復日更，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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