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的時光其實不算太難熬。

祁嘉木本來就是寡言的人,自己駕駛著一台機甲，加上自己弟弟的事,如非必要,通訊器裡的交流幾乎為零。

賀雲霆只在正式出發時聯繫過陸安和一次，畢竟只要沒有最終安全回到帝國，說什麼也沒用,因此兩人只是簡單地交流了一下基本信息,陸安和給了一個地址，說如果能成功抵達境內，到時候再做打算。

陸安和心細,在安排每一批救援機甲的時候都考慮了林晗，帶上了不少營養劑，但由於最後那場鬥爭，最後只剩了祁嘉木一個人,而攜帶物資的機甲在首次交鋒時就被盯上了，還是免不了被炸毀的命運。

因此林晗還是沒辦法恢復精神力,返程的這幾天都一個人抱著咕嚕嚕在第二駕駛艙休息。

好在除了專門配給omega的營養劑外，祁嘉木的機甲上還有其他配製好的太空食物，總比吃那些食不知味的東西好些。

返程雖然也需要兩三天，但大家幾乎沒怎麼休息。林晗還好,畢竟不能駕駛機甲，在行進的途中還可以時不時補覺。

賀雲霆卻好像不覺得困，而只要他說了要啟程，祁嘉木必定不會有一點怨言,專心跟隨。

唯一不太好受的可能是咕嚕嚕。

它還是很難過，還是很不捨，在返航的第一天裡幾乎失去了所有活力，好像哭了，又好像只是發呆。

儘管賀雲霆這次不是超負荷地全速前進，咕嚕嚕暈機甲的毛病還是無法在短時間內改掉，於是林晗只能一直用手托著它，餵牠水，撫摸它的絨毛，和它說話。

林晗剛開始還是有些責備自己，畢竟就算咕嚕嚕是自願要跟他們走，他也不應該一點不考慮它，就這樣把它帶上來。

他看著在自己掌中發顫的可憐小團子，心中不忍，一直對它道歉。

咕嚕嚕也總是在片刻後才理解林晗的意思。

在林晗溫聲細語的抱歉中，它雖然還是很暈，還是難受，卻依舊努力撐起小小的身子，選擇在林晗的掌中蹭了一下又一下。

好像在告訴他，自己沒有後悔，他不需要如此自責。

咕嚕嚕甚至還怕林晗難過，試圖伸出軟軟的舌頭，在他的手心輕輕點了一下。

林晗不知道咕嚕嚕為什麼會這麼喜歡自己，卻最終還是陷在了這個小生物的溫柔裡。

林晗原本以為年少的自己從母親那裡拿走了很多很多的愛，而這些愛就能支撐他做許多自己想做的事而一直保持堅強。

而現在這個輕飄飄的小團子好像在告訴他，自己是被愛著的，還有別的愛在等著他，他伸手可得。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看向近在咫尺的賀雲霆。

他正靠著駕駛座休息，眉頭依然皺了起來，像是夢裡也有許多事情纏著他。

林晗就趁著這樣的時間大膽地觀察著他。

賀雲霆好像還是瘦了，林晗想。

他的眉骨本來就高，平日里就總顯得深邃，而這段時間的勞累讓他的眉眼變得更加凌厲，幾乎讓林晗懷疑起那個存於他指尖的、對方唯一的笑。

要是自己讀心術還在，會不會就能知道他現在在苦惱些什麼。

自己能幫上他嗎，他會接受嗎。

他什麼時候還能再笑一次。

而林晗這樣想著，有些恍神，一下子沒發現賀雲霆的身體動了動，逐漸清醒過來。

等林晗反應過來時，賀雲霆也正盯著他看。

兩人誰也沒說話，空氣中有一種難言的奇異尷尬。

就好像他們都知道現在兩人的關係已經不是最初登艦時那般單純明澈，在擁抱和標記後，多了一絲隻流淌於他們之前的曖昧情愫。

而這種情愫和尷尬下意識讓林晗手上緊了緊，摸到了咕嚕嚕溫熱的身子。

小團子不明所以，揚起臉，一雙黑黑的眼睛盛著疑惑。

在某一瞬，林晗險些就以為自己之前心裡的想法被賀雲霆的眼神所洞悉。

賀雲霆的眼中依舊有著不摻假的真誠，但林晗卻沒敢繼續看下去，避開了那一抹湛藍色。

他想起賀雲霆說過，在回到帝國後，有話要告訴自己。

林晗低下頭，掩飾似的摸了摸咕嚕嚕的毛，而賀雲霆也將視線轉回到了顯示屏上。

這個答案也許不太久了。

他們在三天后抵達了帝國的邊境。

賀雲霆第一時間告知了基地——只要進到m星的領地裡，就算有些人賊心不死，卻不可能再有什麼明顯的大動作了。

陸安和心領神會地立刻將消息鋪開來。

無論是誰，這至少是一個塵埃落定的消息。

一場原本像徵著每年最優秀機師的選拔演習變成了虫族入侵，最高指揮官困在邊區許久，而王室成員也險些有來無回，所有人都在等一個答复——上將究竟是身隕於太空，或是歃血而歸。

很快賀雲霆回國的消息便傳到了帝國每一個人的耳朵裡，聽說了他一人抵禦數只虫族的民眾們終於放下心來，並自發地集結到一起，在機甲即將抵達核心區的必經之路上夾道迎接。

聞天堯也來了，無論他曾經有過多少見不得人的心思和想法，但他仍舊是必須出現在這裡的人。

在賀雲霆還沒降落的時候，聞天堯的飛行器就已經停了下來，他一邊對喜愛自己的民眾們招手，一邊告訴他們，自己是多麼佩服上將的勇氣。

反正民眾是沒有讀心術的，他們只會在聞天堯的描述中對他多一分愛戴，對賀雲霆多一分欽佩。

而不止聞天堯，這件事情的影響畢竟太大，成天在議會爭辯個不停的兩派為了表明對上將的重視，還是有不少人也到了場。

在林晗即將抵達終點時，就看到了一群密密麻麻的人圍在那裡了。

賀雲霆對目前的景像一點也不意外，民眾們歡呼擁戴的聲音沒有讓他減速半分。

但民眾們不看到賀雲霆是不會走的，林晗明白這件事，因此在賀雲霆對自己說要他在機甲裡等一等時並沒有拒絕。

帝國的子民需要一個具現化的英雄，而賀雲霆就是這個標籤。

他們甚至不需要知道前來救援的祁嘉木是誰，更不知道原來賀雲霆在決定拖住虫族時，還帶了一個omega在身旁。

他們只需要這樣一個英雄化的信仰，那便夠了。

陸安和在賀雲霆露面後很快熟練地遣散了前來迎接的民眾，這才讓賀雲霆繼續往前開，最終停在基地的起降點。

普通民眾根本不可能跟到這裡來，那些有了身份的達官顯貴和皇室成員就在這裡等著他們了。

關於救援隊為什麼最後只剩一台機甲，在場有人存了疑惑，卻最終沒有問出來。

祁嘉木沒跟m2742停在一起，自己先一步將機甲停在了修理區。

好在現在沒有人在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準機師，他們的目光都只集中在一個人身上。

畢竟回了帝國，林晗總不能再讓賀雲霆像在邊區那樣背著自己，就算腿還是發軟也要撐著一個人走。

艙門打開，賀雲霆第一個走了出來。

“上將！”

“您回來了——”

“辛苦了。”

各種或真心或假意的聲音一齊響起來，大家都在叫著他的名字，帶著不同的情感。

賀雲霆皺了皺眉，神色冰冷，甚至懶得伸出手，對這些看上去十分關心他的人致意。

他看著面前的這些人。

有面上掛著笑的聞天堯，他的副手席遠安靜地站在一旁，禮貌溫遜。

激進派的羅琪也來了，他臉上看不出一點異樣的表情，熱情地朝賀雲霆打招呼。

不過這次主和派的薑連倒是不在，而是換了一個人來。

看著面前的那個人，賀雲霆眉眼間多了些意外。

陸安和就算再鎮定，看見賀雲霆時還是有些難忍激動。他敬了個禮，鄭重地朝賀雲霆走去。

林晗在這個時候才出來。

有些人認得他，也紛紛表示了對他的稱讚和敬佩。

陸安和剛聽了賀雲霆的話，打算先帶林晗去基地的醫院進行檢查。

而林晗在這個時候，也看見了賀雲霆感到意外的那個人。

聞天堯與羅琪他暫時並不關心，但面前的人，他卻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那是賀雲霆之前跟他說過的那名學者，許知恆。

許教授頭髮已經半白，但精神面貌看上去依舊很好，整個人有一種由內而外產生的書卷氣，這讓他就算站在這群身份不凡的權貴中間，也顯得不卑不亢，自成一派。

他顯然也看見了賀雲霆。

他戴著眼鏡，朝賀雲霆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說“上將好”。

賀雲霆沒有說話，只是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大概是想到了之前跟林晗說過的關於“燃血”機密的事，賀雲霆轉過頭，看了林晗一眼。

而許知恆也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了身後的omega。

“您好。”許知恆十分自然地朝林晗伸出手，謙遜有禮地對他也笑了一下，“林先生。”

林晗有些受寵若驚，連忙跟許知恆握了個手：“您認識我？”

許知恆說：“在上將來之前了解了一下，林先生是非常優秀的機甲師。就是今天一見……覺得有些面熟。”

林晗也回了他一個笑，不太好意思道：“許教授之前在帝軍大的講座，我每場都來。”

“那怪不得看您面熟。”許知恆鬆開了手，見陸安和還站在林晗的身邊，便不多做打擾，讓林晗先去醫院做檢查。

在轉身離開時，林晗看見許知恆，總有些感慨。

許教授看上去一如既往謙和有禮，卻因為發現了這件事，最終落到一個兩難的境地。

他現在還在被激進派威脅嗎？

林晗看著羅琪的臉，忍不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