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識完全消失之前,林晗看見視野內有個人用盡最快的速度，撥開遍地血污向自己奔來。

他動了動嘴唇想叫他的名字,想安慰著笑一笑說自己沒事,卻最終什麼連伸出手碰一碰對方也難，他什麼也做不到。

但還好……還是趕上了。

所有的疲累在這一刻終於壓垮了他，但林晗卻覺得像是舒服了許多,在賀雲霆衝過來擁住他時,身體只覺得輕鬆。

儘管現在的氣溫依舊毒辣，沉悶得讓人透不過起來，他卻依然這麼想。

林晗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被人牢牢抱著。

他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甚至不知道現在身處何地。

他試著睜眼，首先入眼的是男人單薄的衣料,和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

對方還攬著自己的手臂，這讓林晗整個人以一種絕對安全與守護的姿態被對方擁抱著。

賀雲霆的呼吸和心跳都沒什麼波動，好像他就保持了這個姿勢很久，不受任何人干擾。

可林晗輕微的動作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察覺到攬著自己的雙手鬆了一些，林晗下意識想從賀雲霆的懷抱裡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結果剛一扭頭,就看到了駕駛艙內的滿地狼藉。

有所剩不多的純淨水,一些奇怪的林晗都沒見過的東西,以及一個攤開的緊急醫療箱。

但賀雲霆好像這些都試過了，又不敢傷到林晗，最終還是選擇親自抱著他,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想，直到他醒來為止。

反正在這一片荒涼中，時間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要么浪費在無謂的空想中，要么浪費在曖昧的溫存裡。

似乎都是極正確的選擇。

“林先生。”賀雲霆的聲音卻帶著濃重的啞，像是壓抑了許久在看見林晗醒過來後終於找回了聲音，變得不那麼自然。

雖然手上的動作鬆了一些，但賀雲霆並沒有鬆開他的意思，反而繼續叫了他一遍，生怕下一秒林晗又會暈倒在自己的面前。

林晗想應他，卻發現喉嚨疼得發慌，一個簡簡單單的震動都讓聲帶感受到撕扯般的刺痛。

他的聲音沒發出來，喉頭的腥甜卻無法消下去，林晗覺得從肺到咽喉都像被什麼堵住了，身體卻排斥似的要除掉這些異物，於是林晗開始猛烈咳嗽，渾身劇顫，直至咳出一口深紅的血後，才開始大口大口呼吸空氣。

賀雲霆立刻拿起一旁的水幫林晗潤了潤嘴唇，動作裡卻多了幾分珍視，連他的後背也不敢拍，等林晗自己緩過來。

而咳出一口血後林晗反倒覺得輕鬆了不少，雖然在沒有營養劑之前，他可能會一直沒什麼力氣。

林晗連著換了兩口氣，這才“嗯”了一聲。

“我……我暈了多久？”

賀雲霆沉默了一下，才說：“一整天。”

林晗的心提了起來：“那我們現在在哪裡？將軍沒有把機甲開回去吧，我… …”

他還有事要跟賀雲霆說。

但賀雲霆只是沉默地將他抱得緊了一些。

林晗這才放下心來。

自己絕不可能無緣無故不等賀雲霆，還冒著風險開著m2742去找他。

就從這兩點來看，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我已經駛離了那個地方，別擔心。”賀雲霆果然這麼說。

“我在你離開的時候打開了通訊，聯繫上了陸中校。”林晗把前一天聽見的話都跟賀雲霆說了，“我擔心一直待在原地會不安全，就試著來找你了…… ”

林晗接下來的話沒說完。

因為要不是碰上了賀雲霆，所有事件的走向，一定又會變得不同。

他沒有排斥對方的懷抱，反正他現在也沒力氣推開。

賀雲霆的手總是很穩，握槍也穩，開機甲也穩，除了剛才見自己咳血遞水過來時，上面泛起了幾縷漣漪。

“我……”林晗聽他聲音有些遲疑，“不管林先生會不會來，我都會努力解決掉那些柯澤恩族，也一定會找到你的。”

“柯澤恩族？”林晗複述了一遍這個陌生的名字，想起那些面目猙獰而噁心的怪物。

“嗯。”賀雲霆的聲音又平靜了下來，“算是奇行生物中比較特殊的一類。外貌就是它們的特徵，對氣味敏感，沒有固定的居所，也沒有特地的飲食習慣，但會襲擊人類，併吞食他們。”

“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它們。”賀雲霆頓了頓，“可能是被腐爛的虫族屍骸吸引著，一步一步摸索過來的。”

他說得輕鬆，卻故意避開了自己遇見它們之後的事，只是說“一定會回來”。

“但林先生做得很棒。”賀雲霆聲音淡淡，好像那些事已經過去了很久，而他只不過是剛從外面找食物歸來。

“謝謝。”賀雲霆說。

語氣裡有他一貫的冷淡，但冷淡中也有不摻假的認真。

“林先生餓了麼。”賀雲霆說，“這次沒找到別的，只有上次咕嚕嚕帶著剩下來的那點金霖果了。”

林晗點點頭，在聽到咕嚕嚕時愣了一下，好像自從自己醒來以後就少了點什麼東西纏著自己蹭：“對了，它……”

話沒說完，他低下頭，才看見了自己腳邊乖得不像話的一團小傢伙。

咕嚕嚕不煩他了，甚至怕自己那一點點體重會讓林晗更難受，都不敢蹭他，之前的興奮勁兒沒了，它甚至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嗚聲。

林晗見它這樣，從賀雲霆的懷抱裡起身，再蹲下來用手摸了摸它的頭。

小傢伙好像很貪戀林晗的動作，還小心翼翼地掏出爪子，珍重地勾了勾他的手指，黑漆漆的豆豆眼都消減了光芒，看上去委屈極了。

好像暈倒的不是林晗，而是它。

它因此需要一點點安慰，和一點點親暱。

“怎麼了。”林晗想起它也是眼睜睜看著自己暈倒的，他用掌心輕輕碰了碰咕嚕嚕的小尾巴，而拇指擦了擦它的臉，放柔了聲音道，“對不起呀。”

林晗雖然手還放在咕嚕嚕身上，卻抬起頭看著神色帶有倦意的賀雲霆，把那一句道歉補完：“讓你們擔心了。”

“沒有。”賀雲霆回答道，“林先生沒事就好。”

咕嚕嚕好像還是很難過，林晗任由它抓著自己的手指，自己湊近了些，看著委屈的小傢伙說：“我不是故意的。也沒有要丟下你。 ”

咕嚕嚕聽見後鼻尖動了動，終於被林晗說服。

林晗把手掌攤開：“不想上來嗎。”

小傢伙扭捏了一會兒，還是妥協了，重新跳上來輕輕蹭著他的手。

林晗感受到熟悉的毛絨絨的觸感，咕嚕嚕把臉埋在他的掌中，過了好一會兒，才委委屈屈地跳上他的肩膀。

而林晗居然發現掌心有一點很淺的濕意。

也許是在自己昏迷的那段時間裡，咕嚕嚕以為他死了。

原來奇行生物也會哭的麼？

林晗心中很輕地顫了一下，用拇指揩掉那一抹濕潤，重新溫柔地拍了拍肩膀上的小傢伙：“以後不會這樣了。”

“別哭。”

在抹掉咕嚕嚕眼淚的那一瞬間，林晗卻忽然走了神。

賀雲霆會難過嗎。

如果自己真的出了意外……他會怎麼樣呢。

這個設想讓林晗心情又低落了一些，他設想了兩個情況，卻發現沒有一個是他能接受的。

他不願見到賀雲霆難過，更無法去假設這種殘忍的可能性。

於是他努力咬了一口並不好吃的唯一的食物，就著喉頭的干澀和腥甜用力嚥下去。

還不能停下。

還有許多事沒有做完。

林晗走到控制台，因為發生了位置的移動和武器使用，對於機甲來說，又是不少的能量消耗。

他從裡到外檢查了一遍，對賀雲霆說：“我們的能量已經剩得不多了。”

這個問題兩人早就知道，所以說出來時賀雲霆並沒有驚訝。

“就算停在原地不動，開啟最低耗能，也只剩一天。”

他們還不知道援軍什麼時候來，而另一批不願讓他們回去的人，是否會先於援軍抵達這裡。

但坐以待斃總不是辦法。

咕嚕嚕見林晗恢復了一點，終於開始試著蹭他，但動作還是很小心。

林晗抬手撓了撓它的腦袋：“我有一個……”

“我覺得——”

他和賀雲霆同時開口。

林晗讓賀雲霆先說。

“剩下的能量，如果全速前進，能維持多久？”

林晗沒想到賀雲霆跟自己想到了一處，說道：“三四個小時。而且不能使用武器庫。”

“願意賭一把麼。”賀雲霆垂眸看著他。

林晗笑了，眼睛彎起來。

咕嚕嚕發現這一點後也跟著開心起來，開始重新繞著他打轉。

“賭。”

“不過我不太確定，到了奇行生物，它們會歡迎我們。”賀雲霆說，“但我大概記得方向。”

林晗眼睛眨了眨：“也說不准。”

比如肩上的這個小東西。

反正也沒有退路，不如最後試一試，也算沒有遺憾。

雖然他們都知道，如果機甲現有的能量不足以支撐他們到奇行生物星球，或者到了之後受到極大的排斥或者像柯澤恩族這樣直接的攻擊……

那他們連武器也沒有，而機甲也只是一堆冰冷的鐵殼。

但無論如何，至少明天開始，就會有結果了。

他們永歸宇宙，或者迎來轉機。

“林先生，”賀雲霆叫他，說的卻是一句與現在沒什麼關聯的話，“你知道紫色鬱金香的花期麼。”

林晗搖搖頭。

“莊園裡的鬱金香應該就要開了。”賀雲霆說，眼神卻抬頭望向絕望又空洞的天幕。

他之所以會種那一片花田，只是覺得它們盛開的時候，很像艾爾茵尼霍星雲。

這句話他沒跟林晗說。

“等回去了一起看看吧。”賀雲霆說。

他的語氣滿是肯定，彷彿兩人現在不是身處荒蕪星球，他們的機甲能量充足，他們有無限可能。

林晗仰頭看他，叫賀雲霆的名字。

“將軍有沒有什麼信仰？”他忍不住問。

林晗曾經覺得自己也算堅。

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才發現自己原來還是很脆弱，還是有很多懷疑和否定，在一點點擊垮他曾經樹立起來的東西。

但賀雲霆不會。

他好像永遠堅定，不管在什麼地方。

帝國不少人會有自己的信仰，好像只要擁有了這種看上去並不存在的東西，就能讓人堅強百倍，再不會倒下。

然而賀雲霆只是微微皺起了眉，似乎有疑惑：“信仰？”

“比如什麼事物，或者神。”

林晗沒辦法解釋這個，因為其實他自己也從不曾相信神。

“我不知道。”賀雲霆說。

“也許真的有神吧。”

林晗沒想到他會這麼答，重新抬頭看著他。

即使是現在，賀雲霆的氣質也沒有改變分毫，而雙眸如星，面容冷峻，淡淡地說道。

“但就算有神，也要聽我差遣。”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我沒想到白天碼字這麼爽！就睡了很久！

這章也發66個紅包補償啦！！！

我還是保持日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