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霆看著他。

omega似乎真的體力很差,跑過來時又太急，只能張著嘴喘氣,臉上也帶著氣息不勻的微紅,眼眸很亮，像帝國純粹又珍貴的黑曜石。

他伸出手好像想要扶一扶林晗，可又怕自己動作太突兀,最終只能繼續板著臉,唯有湛藍色眼中洩露了極少的一點擔憂情緒。

但他理解了林晗忽然來找自己一定是有話要說，他走過去把指揮室的門關上，又確認了一遍沒有打開室內與外界聯繫的通訊器,這才對林晗說：“什麼事。”

他沒有第一時間反問聞天堯,也沒有說“嗯”或者“相信”。

“相信”這個字眼，在賀雲霆的人生中幾乎沒怎麼出現過。

比起這個有些縹緲和不確定的情感,命令和使命，才是刻在他生命中的詞彙。

基地裡他是決斷者，是發號施令的人，即使陸安和跟了他最久，在稱呼或者某些事情上可以稍微放鬆一點，但也從沒有半分愈矩。

和基地大部分人那樣,他的話就是命令,無人會有異議,更無人可以違抗。

至於面向帝國，無論皇室還是平民，他從來忠誠堅毅,沒有其他情緒。

他一向直來直往，陸安和有時候會說，他對比那些平常人，身上少了許多東西。

因此，賀雲霆不太明白這個詞彙意味著什麼，而他天生嚴謹，一時間竟不能立刻回答能或不能。

即便如此，他看著面前的人，有高於理智的東西漫上腦海，他幾乎不願多思考，想立刻就說“能”，說“我相信你”。

但他不能。

對方口中的人身份地位都很高，即使他並不喜歡聞天堯，也無法否認他以後會繼承帝國的事實。

比起效忠皇室，他更想效忠於整個國家。

林晗看見賀雲霆的眸色變了又變，也重新組織了語言。

有那麼不太理智的一瞬，他想跟他說，自己有異能，只要他伸出手觸碰到別人，就能知道對方當下在想些什麼。

如果賀雲霆不信，他就抓著他的手，一句一句讀出對方此刻的心聲。

但他不能。

對方這樣冷漠矜貴的一個人，自己未經允許就知道了他的心聲。

不說賀雲霆在知道他曾經的那些念頭後會作何感想，這都不算，他竟然還想要處刑似的把他心中的話念出來——

這無疑像是把他所有的驕傲一點點剝離下來，再狠狠踩在腳下。

林晗看著對方湛藍色眸子，忽然就生出許多不忍的情愫。

“我說……”林晗換了一種方式開口，“我能告訴將軍一些事，至於是否相信，全憑將軍自己決定。”

賀雲霆上次送他的槍還放在身上，自從那天賀雲霆說了那番話以後，林晗開始刻意得不在話裡用“您”，有時候替換成“你”，有時候替換成“將軍”。

為了讓賀雲霆相信，林晗只能稍微將事情說得嚴重一點。

“王子殿下之前就來找過我，不止一次，”林晗沒說過謊，不過還保持著冷靜，“今天他來之前，我在上班時聽到了他在通訊器裡說的事。”

賀雲霆安靜聽著，眼神專注。

“實不相瞞，我是有考慮過上次晚宴上刺殺的事是不是他所為，”林晗道，“我之前說過要幫將軍，所以開始留意的。他今天來找我，對我不停地提到你。”

林晗看見賀雲霆挑了挑眉，依舊緊閉著唇。

“有些過程我不便告訴將軍，但我能以我的職業素養和性命擔保——我接下來說的話都是真的。”

“王子殿下找到我，包括……”林晗剛想說，包括對你說的和我聊得來都是謊話，但他很快意識到，如果說了這句話就代表承認自己裝睡的事實了，他用舌頭抵了一下牙齒，才換了一句話，“包括他的立場。”

“他跟將軍不一樣，他並沒有保持中立……我聽到了他和羅琪先生有過聯絡。”

賀雲霆神色陡然一凜。

“刺殺的事也許跟他真的沒有什麼關係，因為他的目的——”林晗吸了一口氣，停下來緩了緩，有些不好意思地繼續說，“他想利用我接近將軍，他覺得……你比較在意我，而只要遊說我，讓我也跟您……關係密切，就可以從我這裡入手，讓您……讓將軍，歸順到羅琪先生那一邊。”

林晗這句話難得說得磕絆，畢竟在聞天堯的心聲裡，他跟賀雲霆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一對兒。

他又試著補充了幾句，勉強把從聞天堯那裡聽來的信息都說給賀雲霆聽。

林晗對於議會的這兩個派係其實也只是有所了解，因此深層的關係他並不知道，但無論如何，他還是想要將自己能聽見的，全都告訴對方。

如果自己沒有這個能力，事情真的如聞天堯計劃的那樣，賀雲霆不再中立，政局會有怎樣的變化，對帝國究竟是好還是壞……他都不知道。

林晗說完，才平復呼吸道：“這是我知道的全部。我不知道這些信息對將軍有什麼用，但如果不告訴你，我會更過意不去。”

“信與不信都取決於將軍，我只是想要來告訴你這個事實。”

賀雲霆手指動了一下，然後朝林晗走過來。

“我知道了。”他說，“我會考慮。”

沒有直接說信，也沒有直接說不信。

說不失落是假的，但林晗還是笑了一下，對賀雲霆鞠了一躬。

“那我走了。”林晗站直身體，看著賀雲霆。

對方卻沒有回應，過了兩秒，才遲疑著說。

“那他，有沒有傷到你。”

林晗先是愣了一下，很快才從賀雲霆話中了解到那個“他”是誰。

他是想問自己，聞天堯來接近他的時候，有沒有傷到他，或者威脅他。

林晗心裡泛起一點暖意，賀雲霆信任與否的失落稍稍沖散了一些，他仰起頭對他笑：“沒有。”

“那我走了。”林晗又說。

賀雲霆這次沒有攔他，站在原地。

可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的，這次變成了林晗。

說不出什麼心理，林晗忽然回想起之前自己離開這個地方時，賀雲霆有些彆扭地想跟他握手的畫面。

那個時候的賀雲霆一如既往的口不對心，說了兩遍“林先生再見”，就是想要跟他握個手。

林晗轉過身。

賀雲霆手上握著林晗還給他的外套，沒有出聲，好像不知道該不該跟上次一樣。

莫名的情緒在作祟，這次明明沒有讀心的理由，賀雲霆也沒有出聲，但林晗還是向前走了兩步，伸手：“那，將軍再見。”

林晗其實有些怕，如果這次賀雲霆拒絕會怎麼樣，自己會不會很尷尬。

不過賀雲霆沒給林晗想這些的機會，很快用大手覆了上來，說：“再見。”

【我應該是相信林先生的。】

聽見這句話，林晗怔了片刻，手沒有第一時間抽出來。

於是，他又聽見一句。

【所以林先生沒有和他聊得來。】

這個他明顯也指代聞天堯。

選拔第二階段正式結束，又是一輪殘酷的淘汰，如今剩下來的基本都是人中翹楚，精神力和體力皆為上乘。

而那個叫祁嘉木的alpha依舊位列榜首，並和第二名拉開很大差距。

第三階段就是機甲實測，一批批機甲開始分配給這些通過了兩輪選拔的機師們，開始全新的測試。

不同於第一階段的體力第二階段的虛擬艙，第三階段所有的訓練都是真實訓練，因此風險不小，消耗也巨大。

這一階段林晗也最忙，需要頻繁進行調試和修整，有時候還要根據機甲的批次不同，臨時根據機師的精神力重新將新的數據輸入系統，經過核算和試驗後再交給所屬機師。

於是林晗這一天在訓練場上，看到了那個傳說中這一批次中最優秀的alpha，祁嘉木。

他的精神力是ss，已經算很高了，而隨機配給他的機甲又是之前的批次，林晗便要用祁嘉木的精神力樣本，稍稍改造一下。

“林先生好。”祁嘉木看起來很年輕，即使在訓練時看起來非常堅定，但跟人溝通時仍帶著一種未脫的少年氣。

他很有禮貌，把自己的精神力樣本交給林晗：“辛苦林先生。”

林晗對他點點頭說“不用”，然後開始工作。

由於之前有不少新兵因為視線一直黏在林晗身上，被記錄扣分後，這次再沒人敢偷偷看他，各個目不斜視，準備訓練。

賀雲霆走進訓練場時，就滿意地看見這一幕。

由於是真實訓練，又是第一天，作為指揮官的他沒有繼續留在指揮室，而是隨著陸安和巡視進入第三輪的這些預備機師。

名單賀雲霆心裡有數，一個一個掃過去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訓練場開始宣布第三輪的各種注意事項。

林晗動作很快，等他處理好系統，從機甲裡鑽出來時，賀雲霆正好站在他的面前。

距離上次見他還是兩天前，林晗禮貌地跟賀雲霆打了個招呼，沒有再打擾他，自己回去繼續工作。

因為第三階段的任務比較雜，林晗的房間離現在的訓練場還有些距離，為了方便召喚，他沒選擇回去，而是就留在訓練場內的操作室，觀察著這些機甲有沒有異樣。

林晗今天實在有些忙，沒顧得上跟賀雲霆說話，只是一直在訓練場和操作室內奔波，有情況了就下去查看，處理好了又回來。

直到今天的所有訓練完成，林晗才走回操作室，準備拿上今天的工作記錄，回去休息。

他推開門，就看見原本應該已經回去了的賀雲霆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一支營養劑。

見林晗來了，賀雲霆沒有多說話，而是將手裡的東西遞給他。

“謝謝。”營養劑果然是被擰開了的，林晗不用費力，對賀雲霆道了謝。

賀雲霆表情不變。

那天之後，聞天堯沒有再來過，而兩人像是有了默契，不約而同地沒有提這件事。

林晗還好，這幾天太忙沒有顧上，更何況那天臨走前，他也聽到了對方心中“應該相信”的話。

這就夠了。

但賀雲霆沒有。

他這兩天一直處於一種奇怪的糾結中。

他知道不能貿然說出相信林晗的話，但由於那天自己沒說出來，他又一下子找不到一個口子，打開兩人之間微妙的沉默。

林晗用完營養劑，準備回自己房間。

“將軍，我先走了。”他不知道賀雲霆此時在想什麼，對賀雲霆說。

對方點頭。

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怪異。

林晗看了看一言不發的賀雲霆，總覺得他兩天有些奇怪。

畢竟不讀心的話他也看不出來什麼，但直覺告訴他，賀雲霆不太對。

好像想跟自己說話，卻最後因為笨嘴拙舌欲言又止。

他原本很排斥被動聽見別人心聲這件事，因此才總是戴著手套。

不過賀雲霆不一樣，即使林晗完全不知道每次對方到底在想些什麼——他也不會覺得難受。

林晗心思動了動。

不如試試。

“將軍。”林晗遲疑著對賀雲霆說，“今天還要握手麼？”

估計說出去別人都不信，一個整天跟一堆冰冷金屬和復雜程序打交道的機甲師，和一個從來不笑不願說話的帝國上將，此刻面對面詢問要不要握手。

畫面雖然奇怪，倒也和諧。

賀雲霆似乎連直接承認都不願意，繃著臉不知在想什麼，卻也不直接拒絕，只是看著林晗。

林晗憑空生出一種，自己正在哄這個人的奇怪想法。

“哄”這個字本身用在這種場合就很奇怪，也很突兀。

可他看見賀雲霆的表情時，卻總是忍不住這麼想。

說不上什麼情緒，林晗走到賀雲霆面前，看著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像上一次兩人告別時那樣，伸出了手。

“將軍，”他語帶笑意，聲音輕而快，莫名讓賀雲霆想到自己莊園裡還未開放的紫色鬱金香，總能給人一種淺淡又自如的愉悅，“把手給我。”

賀雲霆的表情很微妙地動了動，即使看上去依舊一副冰冷不可靠近的模樣，卻還是很聽林晗的話，依言照做。

他的手很大，也很溫暖，即使經年的訓練讓它生了厚厚的繭，卻有著跟別人都不同的、令人安心的觸感。

青年笑得很淡，但眉眼很溫和，他的手指修長瑩白，落在了賀雲霆的手掌上。

在這一刻，他忽然有一種衝動。

林晗的指尖帶著淡淡的涼意，在觸到賀雲霆掌心的那一刻開口道：“如果我說，我會讀心術，將軍心裡的想法我全都知道……你相信麼？”

作者有話要說： jj好抽，我也好慢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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