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將回來了。”

旁人說起這句話的時候，林晗正坐在機器旁進行例行測試。

他戴著防塵眼鏡，聚精會神地盯著儀錶盤，不時做著記錄，別人口中那個響徹星際的名字似乎並不能影響他分毫。

幾個見習的少年正熱火朝天地說著什麼。他沒有仔細聽，但想來應該是跟即將舉行的慶功宴有關。

自從帝國徹底統治M星係以來，有一個名字從始至終振聾發聵——他是帝國最年輕的上將，是最犀利的矛，是所向披靡的劍，是最堅硬的甲胄，是刺破荊棘，象徵勝利的利刃。

另一片星雲曾經流傳，只要賀雲霆屹立不倒，那他就是M星系的絕對防線——除非你願意堵上一整個星球來對付他一人。

……結果還真有某顆小星球試圖不自量力，想聯合星盜來擊潰他。

可惜還沒等兩方對他發起總攻，賀上將就帶著身邊一支精銳戰隊主動出擊，將對方一舉殲滅。

除了將軍的私人機甲被卑鄙的星盜陰了一把，稍有破壞以外，再沒有分毫損失。

而今天便是他凱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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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晗垂下眼，收起隨身的數據記錄本，摘下眼鏡，很輕地舒了一口氣。

長時間高強度做一件事的後遺症，就是在結束的那一刻總是會讓人覺得很疲憊，他捏了捏眉心，神色間透出一縷倦色。

一旁議論的見習研究員正討論到賀上將是如何駕駛著自己的機甲，帶著最信賴的部下一齊殺入敵營，所向披靡……見林晗走過來後，幾人的討論才告一段落。

他們知道，林晗除了機甲設計與修理，對一概事物都不感興趣。

有會察言觀色的少年試探著說道：“林老師，您今天還是不回去嗎？要不要先去休息一會兒……對了，您的手套。”

林晗點了點頭，說“好”，接過放在操作台上的白手套，很小心地沒有碰到少年的手，問了一句：“受損的機甲什麼時候送到？”

“大約還有半小時。”

林晗一邊抬頭看了一眼時間，一邊戴上白手套。

大家似乎對他的潔癖習以為常也十分理解，其中一個少年很禮貌地對他鞠了一躬，眼裡閃著些許狡黠：“那林老師，你看現在……”

林晗當然知道少年的意思，沒為難對方，溫和地笑了一下：“知道了，你們今天也挺辛苦，而且接下來的活你們也乾不了。早點回去吧，我就不留你們了。”

聽見這句話，幾個少年眸子立刻亮了幾分，毫不掩飾臉上的興奮：“好的林老師！您也別熬太晚！”

林晗彎了一下眼睛，戴著白手套的纖長十指拍了拍其中一個少年的肩：“好。路上註意安全。”

研究院三層立刻充斥著少年們嘰嘰喳喳的聲音，這次林晗聽清楚了，話題確實圍繞著那個被稱為帝國利刃的上將。

林晗性格好，帶了他們一個月，之前那些對他的敬仰不減，膽子卻大了不少，很多話也能當著他的面說。

有的少年說到興起還會加上動作，迫切地想讓聽者知道賀將軍究竟多麼英勇神武；而聽者也連連點頭，滿是欽佩。

幾人邊說邊出了大門，一起向公用飛行器停泊的地方走，林晗收回目光，重新回到自己剛才的位置上。

比起上將，他更在意即將運過來的受損機甲。

天色已經不早，這段日子夜晚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林晗抬頭看著不知何時低垂下來的天幕。

帝國的星空好像永遠一成不變。

明明自己就生活M星系在最富饒的一顆星球上，卻還是想要抬頭仰望星空。

天色灰濛，將亮未亮。

潔癖自己確實有一些，可遠沒有傳聞說的那麼誇張。

四下無人，他摘下手套，垂眸看著自己的雙手。

手背皮膚很薄，骨節分明而十指修長，帶著冷白的顏色。

這雙手看上去跟別人沒什麼不同。

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雙手，有一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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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隔間的門打開，另一個穿著和林晗一樣研究院制服的人走了進來，給他拿了一支營養劑：“還沒搞完？”

“謝謝。”林晗見人來了，重新戴好手套接過，說，“修理的機甲馬上運過來了，我得看看。”

沈修楠道：“將軍現在都回來了，應該也不急這一時……算了，跟你說也沒用。工作狂。”

林晗應了一聲，擰開營養劑喝了一口，即使沈修楠特地挑了不那麼難下嚥的口味給他，可身體依舊對這玩意兒生理性地喜歡不起來。林晗忍不住微微皺眉，卻還是繼續將一整支營養劑喝完：“你先走吧。”

沈修楠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林晗當然知道他想說什麼，遞給自己朋友兼同事一個安撫性的眼神，“你早點下班，我檢查一下就好。反正我回去也沒什麼事。”

“有時候我真覺得你像一台機器。”沈修楠抿唇，語速緩慢，帶著些許疑惑和不滿，“你還真把研究院當自己家了，別說你回家，你回家也是守著你那一堆機甲零件和學術材料，跟在研究院沒有任何區別。”

他頓了一下，又說：“不過送過來的是將軍的機甲……說實在的，要不是我沒那個能力修，我也想近距離見見。”

林晗沒說話，微垂著眼，倒也看不出有什麼其他情緒，不生氣也不辯解。

他站得筆直，身上穿著研究院統一的白色制服，身形清瘦，頭髮與眉眼皆是純粹而沉靜的濃黑。左上方的胸牌印刻著他的身份——職位，性別，以及精神力。

帝國機甲研究院核心機甲設計師，Omega，精神力：SSS。

貼在他身上的標籤有很多，Omega幾乎不可能擁有的精神力，研究院近年來錄用的最高得分者，機甲天才，性格溫良，漂亮，謙遜，和無時不刻帶著白手套的潔癖患者。

“不過說來，將軍的專屬機甲，居然連個名字也沒有，”沈修楠翻看著報告，“就叫什麼……編號M2742。聽上去簡直像是批量生產的那種。”

不少人會給自己的機甲起名，比如上將的副官就有一台防禦力極強的機甲，被主人起名為“宙斯之盾”。

林晗沒接話，只是抬手看了一下時間，笑著問沈修楠：“你不下班了？”

“下下下，我還趕著回去。”沈修楠說，“我就是來給你送營養劑的。那我走了，覺得累了就休息，沒必要把自己逼得太緊。”

林晗朝他眨眨眼，笑了一下：“嗯。我知道。”

沈修楠心想你就算知道一百次也沒用：“我說的是真的，現在局勢還算穩定，你自己的體力什麼樣你自己知道，更何況賀將軍今天還回來了，有什麼可擔心的——”

說到這裡，他忽然停頓了一下：“說起來，皇帝陛下好像還專門慶祝上將凱旋，準備親自為他舉行慶功宴來著。”

“賀將軍”三個字今天林晗已經聽到了數次：“嗯。之前聽見習的孩子們說了。”

沈修楠畢竟跟林晗同齡，比起那幾個少年明顯要沉穩不少，不過說到這個名字還是難掩興奮：“不過說是為上將籌備的慶功宴，可他本人會不會出現都是一回事。這麼些年來我也就只見過上將一次，還是隔了老遠的那種……”

他聲音低了一些，似乎是有些遺憾，轉而問林晗：“對了，你有沒有見過他？”

“上將？”林晗輕輕開口，他音質涼，這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時意外的悅耳動聽。

他濃黑的眸子動了一下，搖搖頭，道：“沒見過。”

沈修楠點頭：“想想也是。走了。”

一個整天埋在研究院的工作狂，一個被奉為帝國利刃的將軍，能見過面才奇怪了。

沈修楠剛走，林晗的通訊器就響了起來，臉上也終於有了些不一樣的神色：“直接送到第六修理室。我這就過去。”

五分鐘後，他終於站在了那台深藍色的機甲面前。

林晗愣住了。

這居然是一台……雙人機甲。

他搭上升降梯，靠近這一台龐然大物。

編號M2742比一般的機甲稍微大些，機身已經被清理過，流淌著冰冷而迷人的金屬色。左臂完整，右臂缺損一半，切緣鋒利，連電路連線都斷得乾淨，看上去是被生生切斷的。

林晗忍不住皺眉。

這也算輕微破損？

其他同事都下班了，他本想再要一份詳細報告，不過現在看來只能自己動手。

林晗操縱升降梯緩緩上移。

機甲左掌掌心朝上，林晗站了上來，深藍色的金屬掌托住一身白色制服的他，沒有感情的機甲莫名看上去竟有了種小心翼翼呵護著他的錯覺。

林晗用感應鑰匙打開左側機甲艙，還沒來得及走進去，就先聞到一陣機油混著血腥的氣味。

他低下頭，不意外地看見駕駛艙上已經乾涸了的斑斑血跡。

原來不僅機甲受損，連機師也受了傷。

但除了別人口中的“機甲輕微受損”，似乎沒有任何人提過這個情況，皇帝甚至還在給他籌備慶功宴。

機甲的內部有類似黑匣子的數據記錄盒，必須要先取出它，才能知道具體的受損程度。

林晗很擅長這個，以極快的速度拆下屬於這台雙人機甲的記錄盒。

在機甲受到嚴重損傷或致命攻擊時，它也能完整記錄保存數據，在有突發情況時，機師還能留下錄音，告訴修理師具體發生的一切。

林晗將它取下，再重新回到屏幕碎裂得無法復原的駕駛艙。

他剛打開記錄盒，就听見裡面傳來一個比機甲周身金屬還要冰冷的聲音——

“我是賀雲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