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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汾喬是隻小刺猬 - 第73章字體大小: A+
     
    第七十三章

      汾喬睡的並不自在,她的額頭上發著汗,雙頰緋紅,柳眉緊蹙著,濃密的睫毛不安分地顫抖著,投下小片陰影。

      每次發燒,汾喬都是真實的難受。渾身忽冷忽熱,一會兒沉浮在夾著碎冰的寒冷刺骨的海水間,一會兒又像被架在最旺的柴火正當心烤。這些生理上的不適倒也算罷,最怕的便是那些新愁舊惱化作噩夢齊齊涌上心頭,昏睡中也不得安寧。

      她這邊難受著,忽的感覺腦袋漲起的疼痛鬆泛了些,這按摩倒像是顧衍的指法。

      反正這是在夢裡,汾喬安心閉著眼睛享受,覺著自己總算做了一個好些的夢。

      指尖的觸感清涼,揉壓的力道適中。也許以後她再也沒機會享受這些了。想到這裡,汾喬的眉頭又深深皺起來。

      顧衍停了手,是今天的力道不對?汾喬疼得皺眉了?

      夢中的汾喬緊抿著唇,眉頭皺的越發緊。

      他低聲長長嘆了一口氣,再下手,終究是减輕了力道。

      汾喬手背上淺淺的一小道傷口已經被清洗乾淨,貼上了透明綳帶。

      ……

      汾喬不到天明就醒了。

      床邊的櫃頭杯子裡水還有餘溫,應該是傭人新換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應該已經退燒了。夜裡出了一身汗,睡衣貼在身上,很不舒服,她換著衣服,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扣扣子的動作便慢了下了。

      這種心情惆悵又空洞,叫人壓抑。

      窗外的雪又下了大半夜,白皚皚的積雪已經快有半截小腿厚了,有傭人在庭院打掃。沒有打開窗戶,汾喬便能感受到一陣寒意沿著窗欞的縫隙鑽進來,她打了一個寒顫,扣好了最後一粒扣子。

      視綫往傭人身後的花壇看去,昨天回來時候時間有些晚,頭疼欲裂,她只想趕緊回來躺下,便沒有注意到那個角落。

      花壇的那個角落堆著個半人高的雪人。雪下了一整夜,輪廓看起來已經不大精緻,可仍然憨態可掬。

      小雪球堆在大雪球上,脖子的地方還帶著一塊汾喬的紅圍巾,兩顆黑石子是雪人的眼睛,凍蔫的胡蘿蔔是鼻子,還有一片枯黃的樹葉是嘴巴。胖乎乎的身子上還插了一把掃帚當身子。

      她想起來,想堆雪人,這是昨天上午時她親口對顧衍說的。

      滇城是春城,從不下大雪,有時下幾天的雪,積雪也不一定能堆起個巴掌大的小雪人,堆好便要藏在冰箱裡,不然沒幾分鐘就化了。

      身後有傭人進房灑掃,汾喬回頭,是個與她年齡與她相近,比她大些、面容清秀的姑娘,她埋著頭在清理房間。

      這個人常負責錦榮閣的灑掃,汾喬對她有些印象。

      汾喬搭在窗臺的指尖微微顫了顫,她試探著開口,「你知道外面的雪人是什麽時候堆的嗎?」

      女傭顯然沒料到汾喬會和她說話,她詫异抬頭,倉促順著汾喬的視綫往外看去,見那雪人,恭敬答道︰「那是昨天下午用餐前先生回來堆的,那時候雪下的大。」

      那時候汾喬還沒有回來,顧衍定是費心抽了空回來堆的。也許他本來想著汾喬一回家就能看見。

      汾喬立在窗前,靜靜凝視,許久沒有說話。

      女傭偏頭悄悄看了一眼汾喬的臉,窗外的大片的白雪更襯得她的臉白晰,那種白晰是大病後的素白,連唇瓣也沒有多少血色。長髮黑壓壓披在她的肩頭,腰身縴細極了,仿佛下一秒就能輕而易舉被折斷。

      同爲女人,連她看了都忍不住感到幾分心疼。

      她低頭,想起昨夜門外雪地裡守了半宿的先生。

      天冷,連瓦檐下都結了厚厚一層冰。今晨她起床,出門不到一刻鐘,手脚就已經完全凍得僵直,險些拿不穩灑掃工具,那養尊處優的先生呢?他可站了大半夜,直到汾喬小姐退燒的。

      她又抬頭看了一眼汾喬。

      雖然幷不明白先生爲什麽隻站在門外,不肯進來。可也是要這樣的人,才能讓先生捧在手心,珍重對待吧?

      在顧宅的時間長了,她們這些傭人也能看出幾分端倪來。先生同汾喬小姐關係幷不單純,汾喬小姐的依賴,先生沒有底綫的包容。他們相處的模式更像一對年輕夫妻。

      先生是那樣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可也只有在汾喬小姐面前,才會彎下腰身溫聲說話,像尋常夫妻那樣爲她盛飯遞水,病時守著床榻。

      顧府的傭人,第一條需要恪守的,便是謹言慎行。想了再多,她也隻敢這樣在心裡想一想。

      罷了,她拿起工具繼續清掃。

      ……

      張嫂初一回的公寓,正是上班第二天。收到顧衍的吩咐,她從公寓幫汾喬收拾準備好了東西,直接帶到老宅來。

      汾喬的燒已經退了,但任誰都能看得出來,她整個人還是虛弱的,走路輕飄飄的,說話也有氣無力。就連平日裡唯一願意入口的點心,也失去了食欲。

      汾喬在生病,本不應該做點心,可她什麽東西也吃不下去,看見食物就反胃。既是還在病中,什麽東西都不吃怎能行呢?

      想來想去,張嫂還是做了些容易克化的點心。却不想連這個,汾喬也不肯吃了。

      她坐在窗邊,臉色蒼白,五官依舊精緻絕倫,眉眼却是空洞的,毫無內容,令人壓抑難耐。

      她的視綫是看向窗外的,却不知她在看什麽。

      像極了她第一次看見汾喬時的樣子。

      先生把汾喬帶回了帝都,花了那麽多的心血與氣力,却不想兜兜轉轉,所有的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樣子。

      連她這個局外人都覺得不甘心,先生就能忍嗎?

      張儀端著點心,低聲長長嘆了一口氣。

      她嘗試著開口喚了一聲︰「汾喬小姐……」

      汾喬回頭。

      「好歹吃一些吧,吃了那麽多藥,不吃東西肚子會難受…」

      「您放在桌上,我一會兒會拿。」汾喬應她。語落,又重新轉回了窗前。

      話是這麽說,可張儀又有哪裡不明白,人前汾喬都不肯吃,人後沒人盯著便更不可能吃了。她這麽說,不過是不想讓自己爲難罷了。

      整個宅子的傭人也許都不清楚汾喬和顧衍的關係爲什麽會突然變僵,張儀却是清楚的。

      這一點在她當初被顧衍派到汾喬身邊時候就已經預想過,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那麽快。

      她清楚汾喬爸爸慘死,和先生有著些不大不小的聯繫。造成這樣的後果,若劃分先生的責任大小,只能完全靠各人的人心衡量。

      比如張儀,她便覺得這件事不是先生的責任,不該怪他,可汾喬若是要怪顧衍,她也完全可以理解。死的是汾喬的親爸,換做是誰,也冷靜不了。

      只是理解歸理解,先生是她看著長大的,他做事從不憑喜好,全靠理智操縱,這樣的人能得到大成就,却也活得累極了。

      汾喬就這樣和他僵持著,先生面上沒有什麽表情,可心裡恐怕早已結結實實受到了一擊。

      兩敗俱傷,她終究覺得不忍,想為他們做點兒什麼。

      她把點心放在桌上,沒有即刻退出去。

      「汾喬小姐……」她輕喚了一聲。

      「還有事嗎?」

      「也許我該告訴您一件事情。」

      ……

      「什麼?」聽過半晌,汾喬才反應過來,詫异回頭,看著她的眼睛。

      「您要告訴我什麼事情?」

      「是我多嘴了,可就算先生責罰我,我也想把這件事情說出來…」張儀抿了抿唇,組織好了言語,才一字一句向她講述起來。

      「在照顧小姐之前,我在顧家工作了幾十年,也是隨著先生去滇城的。」

      明裡,她是高菱請來的傭人,實際上她到汾喬身邊工作,是先生刻意爲之。

      他在那時早已查到了綁架案幕後的真相,與他沒有關係。可仍然把她派到了汾喬身邊,照顧她的生活起居。

      幫助汾喬,不是顧衍的一時心血來潮。不是因為內疚,而是因為他真的把去世的汾喬爸爸放在朋友的位置對待。獲得這樣殊榮的人極少,汾喬的爸爸得到了。

      不到三年,滇城的一棵大樹馮家被連根拔起,曾經如日中天的盛景仿佛不過是世人一場錯覺。

      顧衍花了大把的時間與精力,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

      「我是看著先生長大的,別人或許不知,可我知道,那件事情對先生的影響是極大的,」張儀頓了頓,汾喬雖然一言不發,可僵直在原地,顯然是認真聽著。「綁架案發生之後,直到今天,先生出門必定先排查車輛是否故障,出行必定有人暗中隨行,但凡入口的食物、呈上食物的餐具,無一不經過排毒檢查……」

      「他是這樣謹慎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謹慎,但是累極了。無論是身還是心。飄搖游移,沒有一塊栖息地。

      他把所有的信任、愛和關懷,一幷給了汾喬,今天却收到這樣的結局。

      張儀緩緩道來,她注視著汾喬,一字一句言辭懇切,想要打動她。

      可汾喬却偏偏低下了頭,她沉默著。

      張儀看不大清楚她的神情,也無從得知汾喬在想些什麼。

      她也低頭,收回櫃上已經冰凉的水杯,挫敗地重嘆了一口氣。

      「東西已經收拾好了,可我真的懇求汾喬小姐再想一想。」

      「至少……不要草率的作出决定。」

      她真的不覺得汾喬看清了自己的內心。先生拉著她的手一步步走到今天,爲她治療抑鬱症,也愛她、包容她、重新賦予了她一切,他在汾喬心中的地位,真的就不如汾喬的爸爸嗎?

      這樣厚重的感情,難道還不足以比得上那一點點根本算不上過失的牽連嗎?

      張儀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門外。

      汾喬依舊沉默著,指節抓得泛白,誰也不清楚她在想些什麽。

      她的內心確實一直有一遍遍動搖,可她最終沒有改變主意。

      倘若有這麽容易想通,她便不是汾喬了。

      汾喬是個一根筋的人,心理偏激,有時候轉不過彎就是轉不過來,只知道往牛角深處鑽,直到渾身鮮血淋灕也不願站定。即使再痛苦,她隱忍自持,不向任何人傾訴。

      第一次是顧衍把她從抑鬱的深淵裡强硬拉了出來。而這一次,症結是顧衍自己。

      這一次,任何人也幫不了她。

      如果汾喬自己想不通,只能永遠沉在這個深淵的底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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