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成,”謝朗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更低沉了一些:“今天之後,我們就沒有辦法再做朋友了。”
他說著自然卻又令人錯愕的話。
成年人的分別往往是各有默契,連冷漠都隻漫不經心放在心裡,以後碰面偶爾還得隨口說上幾句輕飄飄的場面話。
沒有人會這麽認真地把“絕交”這件事說出來,“不再做朋友”這是小孩子才會有的幼稚心情,說出來會被嘲笑的。
可謝朗的態度如此的平靜,那雙漆黑的眼睛像深井——
他就是這麽清楚地、確鑿地說了出來。
黎衍成坐在沙發上,卻感覺自己的胃在不斷地向下墜。
“咚”的一聲,他本以為是自己墜落在地上的聲音,但是一抬頭,卻見到是行政敲門之後走了進來,把一杯熱騰騰的紅茶放在了他的面前。
黎衍成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握住那杯紅茶,趁秘書還在,他下意識地從腦海裡梭巡著尋找話題:“謝朗,說起來上次我不是在醫院碰到你了嗎,不小心看到了你的文件,你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嗎?我看你除了CT什麽的,還做了個遺傳學檢測——多囊腎病其實好像不是特別嚴重的毛病,要做這麽多檢查嗎?”
謝朗忽然抬起眼睛,眼神有些鋒利地看了他一眼,直到行政退了出去之後,才緩緩地、滴水不漏地答道:“因為我父親不只有多囊腎病,其實還有糖尿病這樣的基礎病,我想謹慎一點,確定一下自己有沒有什麽遺傳風險。”
“啊。”
黎衍成應了一聲,行政退出去之後,偌大的辦公室裡又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強烈的下墜感再次襲來,最終,是他潰敗了。
“謝朗。”
黎衍成低頭看著茶杯裡自己臉的倒影:“你其實早就想對我說這句話了吧,從我被爆出視頻,從我那時候想讓小也頂替我認下的時候,你就已經沒辦法把我當成朋友了,對吧?”
謝朗的話,說到底也沒有多意外,很多事或許早已有預感,只是他從沒想過謝朗會這麽直接地說出來。
紅茶剛剛泡好,熱氣從杯中嫋嫋升起,吹得黎衍成的眼睛都開始發脹。
他喃喃地道:“小也說,我不誠實,他說得對。你也是這樣想的吧。我們,是不是再也沒法回去了......”
回去,是回到哪裡呢?
他其實也感到好茫然。
回到他提出買房之前?回到他被拍下那樣的視頻之前?回到他在美國第一次吃阿德拉之前?還是乾脆回到高中時期?
回到哪個時候的黎衍成,黎衍成這個人,才不會陷入此刻的境地呢?
回頭望過去,十字路口太多太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裡走錯了方向。
“衍成,沒辦法回去了。”
謝朗說到這裡深吸了口氣:“視頻的事,最開始我也有想過,不該幫你掩蓋的,我不喜歡做這樣的事。但漸漸的,我覺得我也更明白了一些——人想要時時刻刻誠實是一件難事,尤其是對自己誠實。因為,會看到自己的弱點,還有最深的恐懼。”
這句話,是他今天從頭到尾,第一次對黎衍成說了發自內心的話。
連自己也覺得,不像是他會說的話。
只是那一瞬間,確實是這麽想了。
就像黎衍成沒辦法承認他正在一步步走向毀滅,沒辦法承認他其實從來都不是想象中那麽出色和完美。
就像小也撕碎自尊心也要讓黎衍成出面去買的房子;
就像……
謝朗再次站了起來。
“衍成,”他離開前對著沙發裡的黎衍成說道:“去兌現你對阿姨的承諾吧。”
“其實你自己知道,你之後未必還有余力做這個。她想要一套房子,這也是小也的願望,是他斷絕關系之前,想要最後為阿姨做的事。”
他這句話如此冷靜。
可黎衍成卻一下子虛脫地癱在了沙發裡,他完完全全地聽懂了——
謝朗知道他還在嗑藥和酗酒,並且謝朗已經明白地告訴了他:他再也不會幫助他。
第75章 《亂七八糟》
“最近總是在下雨呢。”
黎江也側躺在床上望著窗外,喃喃地說。
他們剛剛開始做的時候,外面還是雷電交鳴的滂沱大雨,但這會兒已經化為淅淅瀝瀝的小雨。
細密的雨點從光滑的落地窗上滾落,陽台上有謝朗給黎江明做的觀鳥台,這會兒空蕩蕩的,沒有小鳥停留。
黎江也一隻手夾著點燃的煙,竟然看得有些入了神,直到煙灰落下來在身上,在被那炙熱的溫度燙得一激靈。
“在想什麽?”
謝朗從背後環住了他。
他身材高大,挨過來時會有種把黎江也整個人籠罩住的感覺。
黎江也忍不住很淺地笑了一下。
他喜歡謝朗溫厚的溫度、還有謝朗身上帶著一點點古龍水的氣味。
他轉過身來,面對著謝朗抽了一口煙半眯著眼睛把煙霧吐了出去,然後用另一隻手握住謝朗的手掌,無聲地牽過來。
“朗哥,”他的瞳孔裡含著未褪去的水霧,不去往下看,只是這樣綿綿地看著謝朗,然後把謝朗的手引到更溫暖的地方,問道:“咱們再來嗎?”
男孩的語氣像是詢問,但又不像,那話語就像和他的身體一樣在輕輕地磨蹭謝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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