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黎江也忽然怔怔地愣住了。
只見葉沁天穿著和他一模一樣的舞服,那舞服保養得服帖、規整、漂亮;雖然沒上台,可連舞台妝也精心地重新蓋過粉,沒有半點出油和斑駁的痕跡。
他保持了最好的狀態,只要有需要,他已經可以直接登台。
葉沁天一直都是個努力的人,甚至比整個舞團裡的其他人都要努力得多。
這段時間以來,黎江也是這樣看著、帶著他一點點練出來的。
可葉沁天是替補位、是B角。
那實在是一個很矛盾的位置,因為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所有的血汗和努力,所有的全副武裝、一絲不苟。
其實都注定是無用功。
黎江也本來在纏綁帶的手忽然停下了。
黎江也,你到底在強求什麽。
不顧自己的身體、不顧一切,甚至……連最終的舞台效果也不顧了嗎?
那一瞬間,仿佛有一記悶錘,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胸口,砸得他幾乎恍惚了起來——
“小也師兄?”葉沁天有點憂慮地又問了一遍。
“……沒事。”黎江也忽然把手裡的綁帶全部扔在了地上,他接過了葉沁天手裡的礦泉水,仰頭喝了一大口之後,重新擰上了瓶蓋。
“小葉,”黎江也抬起頭,看著葉沁天慢慢地開口道:“下一幕——你上。”
“什麽?”
葉沁天整個人都懵了,他的一雙眼睛猛地睜大,從錯愕、恍惚,終於變成了無法抑製的驚喜:“師兄!真的嗎?”
他高興到幾乎有些緊張了:“我、我真的行嗎?”
就連任絮絮也驚訝地開口:“小也,你改變主意了?”
黎江也先對任絮絮笑了一下,他說了一句在這一刻有點不相乾的話:“師姐,過陣子,我和你一起去S市好嗎?”
那是一種很溫柔也很淡然的語氣。
任絮絮沒有開口,只是含著眼淚點了點頭。
黎江也於是扶著一旁的化妝台緩緩地站了起來,對葉沁天道:“你為這一刻已經準備了這麽久,你當然行的。”
他說著,有力地按住了葉沁天的肩膀:“還記得我講給你聽的收尾動作時的感情嗎?”
“要把自己交出去。”
葉沁天和黎江也同時開口道。
黎江也對著葉沁天笑了,再次輕輕地重複了一遍他說過的話。
“他才是生的力量,而你不是。你正在消亡,你要記得——把你自己忘掉。”
那一瞬間,他面上的冷汗雖然綴到了下巴,可眼神裡的光芒卻如那枚珍珠耳鑽一樣高貴而堅定。
“師兄,我、我不會讓你失望的。”葉沁天激動地聲音都已經發抖了。
黎江也的目光從葉沁天的臉上和任絮絮的臉上劃過,然後又深深地望向了燈光已經逐漸變得炙熱的舞台。
可以看到幕布已經開始進行些微的調整,第二幕,即將開始。
黎江也推了一把葉沁天,把他推到了舞台的入口處,平靜地道:“去吧——時間到了。”
紅色大幕在那一秒刷地拉開,燈光炙熱而刺眼地打在了正中央。
而這一次,是黎江也一個人默默地站在了後台。
他的臉上仍然帶著一抹很淺的笑容,像是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執念、所有的不甘心都悄悄離他遠去了。
他想他是真的放下了——
人生或許注定就會有那樣多的遺憾。
就像他最終沒能讓謝朗看到他最完美的一刻。
就像他努力了那麽多卻最終只是擁有了上半場的舞台。
這一切甚至與無私沒什麽關系,他只是坦然地擁抱了自己的命運——
然後,將命運的眷顧,鄭重地交給了葉沁天和整隻舞團。
他站在後台,看不到觀眾席的反應。
只是當舞蹈表演開始的時候,輕輕地彎下腰,孤獨地、溫柔地做了一個人的謝幕儀式。
……
“開始了,開始了!”
坐在謝朗身旁的是個健談的老頭,他剛才已經給謝朗興奮地講了半天上一幕男領舞的精彩表演:“你等會一定要看看,剛才錯過太可惜了,我剛跟你說的——那是這幾年看過的最精彩的弗韋泰轉了!哎呀?怎麽回事?怎麽男領舞換人了?怎麽回事啊這是?”
謝朗發著燒,但其實剛才一直在認真地聽老頭講著剛才黎江也的舞姿,聽得很入神,但這會卻忽然變了臉色。
“換了……領舞?”
他仰頭看著台上站在中心位的陌生的葉沁天,下一秒,忽然猛地站了起來,直直地凝視著舞台。
這個舉動在芭蕾舞表演的觀眾席實在太失禮了。
旁邊的老頭都有點急了,壓低聲音道:“哎哎你幹什麽呐?快坐下,快坐下,換人一般都是有不得已的理由的,只有去問問就好了,你快坐下,後面有人要罵你了啊。”
可謝朗卻已經處於另一個空間。
他仿佛聽不到任何聲音,也感覺不到任何事務,就只是這樣怔怔地看著舞台上的表演。
換人了。
不是黎江也。
再也不是小也了。
那一瞬間,他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像是整個禮堂的棚頂都坍塌下來,將他掩埋在底下——
他錯過了。
……
謝朗再一次見到黎江也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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