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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時歸 - 第三卷 補天裂 第四十三章 天下如棋(三)字體大小: A+
     

    蕭言在南熏門外前後兩處宅邸都給燒成了白地,讓人不能不感嘆一句蕭言實在不愧放火狂魔,越是自己家當還越下得了手。~.燒爽了之後就有一個問題,自家能住的地方越來越少了。

    小啞巴一行人兵亂當夜,是在禁中度過的。哪怕蕭言再是跋扈,也沒有將自己家人長久放在禁中的道理。好在在南熏門內,還有一處當年趙佶賜下的宅邸,只好將家暫時安在了這裡。而趙佶一行人,就被迎奉到當年趙楷居所十王殿中,兒子老子,算是交換了住處。

    此處南熏門宅邸,當時蕭言名位不顯,汴梁城中又寸土寸金,所以並不闊大。一家人塞進去,就是滿滿當當的了,一眾燕王直甲士在外院警弼,一處值房當中都擠著十七八條漢子,轉身都難。內院外院當中,聲息相聞,倒是別有一番有熱鬧景象。

    蕭言風塵僕僕的歸家而來,就見自家這燕王府中,登時跳出一百多條漢子,將府邸前街巷擠得滿滿當當的,全都躬身行禮:「燕王!」

    蕭言帶回來的隨身甲士,也有百餘騎之多。這宅邸當中街巷本來就不開闊,這麼多壯漢擠在一起,頓時將這裡塞滿。看得連蕭言都搖頭,心下只是琢磨,下次再要燒,說什麼也不能光揀自己家下手了。

    不光蕭言自己覺得這裡太是不方便,此間坊巷之中,住戶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原來蕭言基本將這裡空置,只留幾個下人洒掃塵除。誰知道現在一傢伙塞來這麼多甲士,進出都是殺氣森然的。燕王更是親臨。這裡住戶簡直連出門都不敢。愁得直是想哭。要不燕王搬走。要不就得他們搬走。只怕他們還沒尋著下處,燕王甲士就已然登門,擲出幾個錢來,就要收了他們房產,為燕王府擴建做準備,到時候他們找誰哭去?

    蕭言翻身下馬,這些甲士趕緊讓出一條路來,不過街巷就這麼大。甲士在牆邊上都擠了幾層了,什麼警弼威嚴就全然談不上了。真遇到什麼事情,腰間佩劍都拔不出來!

    蕭言笑笑朝麾下甲士示意,快步就朝院內走去。自家實在累得夠嗆了,沒處關節都在酸痛呻吟。這個時候就想踏實回家,好好吃上一頓睡上一覺,明天睜開眼睛,還有多少事情要做!

    一進外院,就看見又是五六十名甲士,將不大的外院塞得滿滿當當的。人挨著人的朝蕭言行禮下去。甲胄碰撞之聲一片。這些傢伙是外面實在沒地方站班恭迎了,只能如此。看到這幅景象。蕭言忍不住都有點不滿。

    他媽的,方騰你現在握著整個開封府的資源,找處大宅子給我暫為宅邸又怎麼了?這下子叫我在宅中如何休息辦事?

    不過這還真怪不得方騰。汴梁官產盡多,但是如此二百多萬人口的寸土寸金之地,就是官產宅邸也大不到哪裡去,而且往往沒有如何收拾。縱然有達官貴人幾代經營擴建的產業,燕王總不好下手去搶,有在兵亂中落馬的如蔡京等輩,州橋旁蔡相府邸闊大堂皇,可抄家還沒有進行,燕王就住進去,未免就有些匪盜氣。且蕭言此刻在亂后要安定人心,反而要行為謹慎,總不能住到皇家禁苑裡面去罷?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方騰也起心為燕王辟一處宅邸兼行轅。不過誰都知道,這些燕王起居之事是小啞巴耶律主母當家,動問一句,內宅中傳出話來,暫且就如此安置。就是方騰也得尊重小啞巴的閫威,只索罷了。一切讓燕王與耶律主母商量著辦吧,這外人是插不上手的。

    蕭言帶著一肚子怨氣直入內院,看到景象比外院也好不到哪裡去。鶯鶯燕燕的侍女到處都是,看到蕭言到來紛紛斂衽行禮。不必說每間院落,每個廂房,都已然塞滿了人。而且燕王府當時搬出來的多少家當,這個時候還是堆在各處,油布蓋著,未曾拆散布置。一副兵荒馬亂的樣子。

    大老爺們兒在外拚命這麼久,回來卻是這麼一副騷然的模樣,任誰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蕭言正鬱悶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的時候,就見小啞巴與李師師盈盈而出,朝著蕭言斂衽行禮。就是不見茂德帝姬身影,她也知道在燕王府中地位未曾改變,還是深居簡出,不在小啞巴面前露面。

    看到小啞巴和李師師,蕭言一點怨氣,還有滿身疲憊,頓時就消散了不少。但凡人在這個世上有一個家,只要踏足回家,見到親人,總能放鬆下來。至於這個家是寬大還是狹窄,是豪奢還是樸素,其實都沒什麼大相干的。

    小啞巴和李師師將蕭言迎住,卻不是去兩人居所,而是轉入了一間才收拾出來的花廳之中。這裡按照蕭言慣常喜歡的布置收拾過了,一旦蕭言踏足回來,頓時就有侍女奉上涼湯飲子,更端來湯盆,給蕭言凈面洗漱。

    李師師輕輕擺手將侍女都打發出去,自家動手為蕭言脫靴凈面,乖巧的做著侍妾本分的事情。只留小啞巴和蕭言兩人說話。

    熱騰騰的面巾為李師師縴手輕輕覆在面上,又親手將他腳放進湯盆之中。再喝了一口補氣益血的飲子,蕭言這才舒服的呻吟了一聲,向著只是滿面柔情看著自家的小啞巴道:「唉,怎麼就在這個地方安家了?原來也沒覺出有多小,現在一瞧,簡直是人擠人。趕緊選個大點的地方吧…………」

    小啞巴從迎出來到現在,一雙明眸只是落在蕭言身上。兩人幾日不見再會,雖然沒說什麼動情的話語。可是對於蕭言和小啞巴,這些話說與不說都沒什麼要緊的。心意互相已知,還有必要天天掛在嘴上么?只要能等到蕭言回來,對小啞巴而言,就是生命中最幸福的事情了。

    不過這次。小啞巴的表現。卻是出乎了蕭言的意料。小啞巴淺笑道:「你什麼時候關心過家裡的事情啦。知道現在你府中有多少人么?現在一下塞進來,自然就這麼多了。至於新的地方,也不必去找。我家當都還捆紮著呢,只等你出師河東的時候,我們就一起跟上。省得再收拾了。」

    蕭言一下瞪眼:「你們怎麼也要去河東?哪有行軍打仗,還帶著家眷的?」

    小啞巴迎著蕭言目光:「我去看郭家姊姊不行啊!而且我們留在汴梁,你總要分心。不如就在河東找個地方把我們暫時安置下來,你就安心打仗。離你近一些。我心內也平安一些。在燕地那個時候,我什麼危險沒經歷過,還不是緊緊的跟著你?」

    李師師此刻,也蹲跪在蕭言面前溫婉道:「主母說的是正理,這天底下,哪有在大王身邊更安心的地方了?大王去哪裡,我們便去哪裡。不要說河東還是大宋之地了,就是窮荒絕域,妾身等也只是緊緊跟隨就是了。」

    李師師你未免也太聰明了罷,一下就弄明白了在這內宅當中。小啞巴是絕對強龍,就是老爺我回來也得讓出一頭去。現在就緊緊的抱住了主母大腿?還有那個郭蓉。死也不肯回來,非要頂在河東一線,讓韓岳兩人都沒法子。這夫綱不振真是至於極點啊!

    放在沒有兵亂之前,蕭言要奉趙家吉祥三寶御駕親征去,還真要將家眷帶上,在河東自家地盤安置。那時候汴梁還不為自家掌控,將她們放在河東也的確安心一些。可現在是什麼時候?汴梁一時間已經無人敢於挑戰自己,燕王出征,居然將家眷都帶上,一副準備就藩的架勢。豈不是要給敵對之人別樣想法,說不得又要跳出來!自己這個燕王,別人也在看,到底是準備將整個帝國都扛在肩上,還是甘心為一個富貴割據之藩王!

    萬事都能讓小啞巴的,這個時候不能讓!而且與女真之戰,勝負未知,放在離女真兵鋒那麼近的地方,有個萬一卻當如何是好?

    蕭言瞪眼擰眉:「不行!」

    小啞巴哼了一聲,嘟著嘴扭頭向別處。就是不聽,難得鬧起了一點小女孩子的脾氣。這也不能怪她。自從荒村相遇,蕭言就將她納於羽翼之下,自己在外拚命也要遮護得小啞巴周全。但是小啞巴也從來沒有離蕭言很遠,那次遇郭藥師生變,小啞巴哪怕拼了性命也要回到蕭言身邊。想及蕭言馬上就要與女真大敵決戰,自己卻在汴梁安居享用,小啞巴這個彎怎麼也轉不過來。郭家姊姊都能在河東頂著,我就是想離得近一點,又怎麼啦?

    花廳中氣氛一下僵住,連李師師幫著蕭言搓洗腳上的力道都變得輕了下來。蕭言與賭氣的小啞巴僵持一陣,終於還是主動開口求和:「我肚子實在餓了,吃的東西呢?趕緊拿上來吧。有什麼事情,我們再商議成不成?不過這河東真是去不得的…………」

    小啞巴還是嘟嘴不說話。她也知道自己想得有點差了,算是難得任性了一回。畢竟也才十六七的歲數。可當著李師師,蕭言這麼斬釘截鐵的拒絕,她也很沒面子啊…………

    李師師如此冰雪聰明的女子,如何不知道自己在這裡有點尷尬了。眼波悄悄流轉,就想著找一個什麼法子退出去。

    就在這個時候,終於有人來解圍。一名侍女在門口怯生生的回報:「有將爺回稟,永寧軍之人前來投罪…………」

    原來蕭言府邸,他向來會客辦事的花廳,在內外院之間獨辟一個場所,甲士自然能夠隨侍。可是此地狹隘,花廳只在內院,甲士到內院門而止,只能通過侍女傳話了。而蕭言身邊燕王直甲士,誰不是掛著大小使臣的各般階官,侍女稱一聲將爺也不為錯。對於內宅這些侍女而言,要是小啞巴將她們出而配與這些甲士,還是搶手得很呢。蕭言麾下,一路飛黃騰達,李師師身邊玉釧兒配張顯,最後能以正室身份于歸,而張顯已經貴為三衙管軍之一,這樁姻緣在侍女當中簡直就成為傳奇了。誰知道她們會不會將來也是貴臣之正室?

    不過在有些當年北地貴室當中成長的女兒家來分析這樁姻緣,張顯重情是一方面,這位年少英俊的軍將也聰明得很。這樣就與蕭言就與蕭言側妃李師師聯上了親。將來更是地位穩固啊。

    底下人的小心思。蕭言自然懶得去多想。此刻永寧軍中人到來,一則是正好解圍,二則是的確是自己布局中的重要人物。哪怕歸家之後懶懶的不想動,這時候也非得親見不可!

    他頓時跳了起來,湯盆中水濺得到處都是:「延進外院偏廂,我當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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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稟馬擴和宇文虛中,就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被引入這臨時燕王府邸的外院偏廂之中。帶著他們前來的。就是即將新鮮出爐的東府中人,至少也是個門下侍郞的張邦昌。

    王稟等三人登舟而來汴梁,與合圍擒下熙河姚家父子的蕭言幾乎同時抵達汴梁。監看甲士,將他們送至此刻權領都門一應事物的方騰處。而張邦昌這幾日就很熱衷的在方騰處幫手,蕭言回返,王稟他們後腳到,對於王稟等人,蕭言別有安排。方騰本來準備再辛苦一遭將他們親自引來,張邦昌卻主動討差。就是為了趕緊親近一下燕王。

    張邦昌今年四十許人,養得一副好須髯。望之儀態儼然。然則自進士出身踏足宦海以來,雖然歷任要職。然則從未做出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情。唯一被人記住的,就是上疏取崇寧大觀以來瑞應尤殊者增制天子儀仗旗物。一時間為天下所笑。張邦昌卻怡然自得,好官我自為之。因為溜須拍馬,粉飾太平技能實在是滿點。趙佶最後一次更易東府中人,張邦昌居然忝為末尾。

    可此等人,連蔡京都瞧不起。備位東府,蔡京從無一事詢之。此次對付蕭言的布局,張邦昌也沒讓他參與其間,更有風聲傳出,要將他貶斥出京。這也讓張邦昌躲過一劫。蕭言定亂之後,張邦昌為上千顆亂兵頭顱砍下,蔡京都被囚系入獄的景象嚇得破膽,更兼蔡京當初還要將他貶斥出京的仇恨在。一時間覺得蕭言兵強馬壯,兩代天子在手,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倒台的。且蔡京西軍等聯手都被攻敗,至少數年之間,燕王地位還是穩穩的。為保權位計,甚而為了更進一步計,牙齒一咬,就算是賣身投靠了。

    一路引王稟馬擴宇文虛中到來,張邦昌盡顯使相重臣風度,一會兒溫言慰勉幾句,一會兒又透露幾句似是而非的將來朝局安排,一會兒又為燕王頌聖兩聲。儼然就是將來的燕王腹心大臣。

    王稟等人特別是宇文虛中,如何不知道張邦昌此等人名聲。除了感慨他跳船跳得甚快之外,更兼滿腹心思,哪裡有人願意和他多說兩句?

    一路就這樣直入到燕王府邸之前,見到這臨時燕王府邸如此狹窄寒酸景象。王稟他們都吃了一驚,張邦昌更是高聲頌聖:「燕王居所茅茨不剪,廚傳蕭然。身居軍國重任竟自奉簡薄如此,大宋天下,當有望了!」

    他又轉向王稟他們三人,殷殷勸誡:「三位既然得燕王傳召,入京登門親見。可見燕王對三位還有厚望焉,當得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將功贖罪,如此何能不重振而起,做出一番男兒事業來?當得自省才是!」

    王稟馬擴都是軍漢出身,實在不知道如何應和這番話,只有宇文虛中苦笑著拱了拱手。

    一行人到來,早有燕王直甲士從人群中奮力擠出,迎了上來。張邦昌前自有衛送而來的開封府所暫用甲士分說來人。聽得是方騰遣來的,燕王直甲士二話不說就趕緊去回稟。不多時候,馬上就出來延請一行人等入內。張邦昌如此身份,對這些甲士也溫言含笑,客氣得了不得。

    一路而入偏廂,踏足這燕王府邸。縱然張邦昌將這府邸寒素景象,誇稱得實在太過。王稟馬擴他們,還是頗為震驚。

    蕭言如今地位,可稱天下權位有數的三五人而已。可這自奉。著實簡薄得很。王稟和馬擴都是不好奢華之人。在同級別的軍將當中都稱得上樸素了。可是所居宅邸。服用器物,都比眼前景象還要強上些。他們倒不是覺得上位之人如此品行該是有多了不起,而是深深覺得。到了蕭言如今地位,卻還能甘於此等菲薄享用,其人志向之大,就可以想見!

    尤其在這個王朝末世一派奢靡浮華的氣象當中,越發的讓人覺得醒目!

    王稟三人前來投罪,倒不是真的懼了蕭言什麼。馬擴是剛硬漢子。王稟也將性命視若等閑,宇文虛中也是文臣中難得的洒然爽利性子。無非就是不願意永寧軍在燕王兵鋒下全軍覆沒——且永寧軍對著燕王大軍也毫無戰心,很有歸於燕王麾下的意思——且想親眼看看,蕭言到底要將他們怎麼樣,到底要將這個大宋怎麼樣。

    三人默然在偏廂中而座,一言不發,倒是張邦昌不住翹首延望,只等蕭言的到來。

    偏廂外腳步聲囊囊響動,甲胄之聲響亮。就聽見有燕王直甲士揚聲通傳:「燕王至!」

    偏廂房門,頓時為外間守候的甲士推開。就見蕭言已經換了一身錦袍,未曾戴冠。只是將頭髮束著,就這般飄飄洒洒的過來。看起來既是隨意,又是瀟洒。不過消瘦的面頰,略微凹進去的眼眶,就能知道蕭言這些時日過得也絕不輕鬆。

    張邦昌早就一揖到地:「恭迎燕王!」

    而王稟三人,只默然而起,抱拳而已。

    蕭言朝他們點點頭,就算是答禮過了,既無笑意也無什麼肅然之色,就是平實相見而已。順手再將張邦昌攙扶起來:「子能東府地位至重,如何見本王也行這般大禮?下次不可了。」

    張邦昌擠出一臉笑容:「燕王扶危定難,為大宋支柱,且名爵分明,學生如何不能大禮見之?倒是燕王,看起來清減些了,當善自為國珍攝啊。」

    蕭言一笑,自己以前就算見過張邦昌,也不過點頭而已。現今這位倒是這麼親熱,這抱大腿技能實在是熟練度修滿了。沒有自己的時空,抱趙佶,抱趙桓,抱女真,都貼得上去,也算是異人了。要不是實在沒有懾服臣下的威望,手中也不如劉豫一般有一支起家的軍馬,說不定偽楚還能支撐個一段時間。現下自己麾下文臣輩實在緊缺,也只有捏著鼻子先用了,說不得還得籠絡些個。

    蕭言招呼諸人坐下,張邦昌規規矩矩的跪坐在側,王稟三人也跪坐在下首。蕭言自顧自的在上首踞坐下來,目光掃視諸人,一時間卻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有親信燕王直甲士悄然而入,在蕭言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蕭言又是一笑:「我才收復熙河,迴轉都門。才入家門,各位便至。這飯食還未曾用,內子知道蕭某待客,順便就整治出一席來,這正趕得巧。就共用吧。」

    說話間就有甲士魚貫而入,布設好席案。設的是蕭言慣常所用的合桌而食的方式,並且設好了椅子。然後抬來食盒,將一樣樣的菜蔬汁水果子布上。

    席面並不豐盛,一條河魚,一道炙羊腿,一道蜜汁豬肩肉,兩樣菜蔬,四樣果子。並沒有設酒水,只是有熱騰騰的飲子。蕭言抬手延客,自己上座。

    燕王居然以家宴待之,所謂內人,這一席恐怕還是茂德帝姬親自安排。張邦昌強自按捺歡喜,不僅急急忙忙的就要行禮入席,還殷勤勸客:「正臣,子充,叔通。尊者賜,不敢辭,便有什麼話語,也當燕王飯畢再言。燕王召三位而來,豈能沒有措置?只放寬心腸就是,快請上座!」

    張邦昌也看出來,這永寧軍兩將,還有一個宇文虛中。雖然號稱領罪而來,蕭言恐怕還別有用處,並不會如何降罪。不然設席同食表示親近做什麼?燕王自然不能太紆尊降貴,這等事情,只好他張邦昌急燕王鎖機,放下身段做來了。

    王稟三人,這個時候也不知道該做如何想了。一兩年未曾見蕭言,原來南來之子,現在已然有龍驤虎視之氣概,一舉一動。深沉有威。只一入席間。這氣場就將他們壓得死死的。原來本就指望領罪而已。馬擴更要領罪前更拚死要問蕭言到底想做什麼。現在卻有些不知所措了,張邦昌殷勤一勸,三人也只得身不由己的入席而座。

    蕭言真的是餓了,小啞巴雖然賭氣一時,卻還是念著自己。趕緊就送了席面過來,這正是神來妙筆,本來不知道如何開口應對王稟三人,這一席送來同用。自可稍稍緩解氣氛,再慢慢設辭吧。

    這個時候看三人入席,就知道這三人也不是真的心如死灰,甘心領罪或放逐或就死之人。心下一寬,先自己盛了熱熱一碗飲子,喝下肚暖暖腸胃之後,就大嚼起來。

    席間諸人,張邦昌要拿捏氣度,還在琢磨如何拍幾個別出心裁的馬屁。王稟三人執筷也就虛應故事而已。只聽見蕭言吃飯的聲音。

    突然之間,馬擴站起身來。低聲問道:「姚家父子也為燕王所擒否?」

    張邦昌神色一變就要先呵斥,蕭言卻慢慢放下筷子。迎著馬擴目光:「不得詔諭,擅自興兵,直進神都,參與兵亂。我豈能不擒他們?現今就在汴梁城外館驛暫且安頓,稟明君上之後,再做處斷。」

    什麼稟明君上再做處斷,都是虛話。席間之人,如何能不知道姚家父子命運,蕭言一言而決?

    馬擴又問:「姚家父子還領何罪?」

    蕭言淡笑:「適才稟明君上矣,君上之意,似以追奪官職出身,貶斥河東編管…………這還需諸位相公合議。」

    王稟鬆了一口氣,姚家父子不得死,當然是好事。他甘心來領罪,雖不怕死卻也不想死,要是貶斥編管,也還罷了。反正有些心灰意冷,正好就此長在林泉之下也罷。看蕭言到底會做到何等地步。

    馬擴仍然昂著脖子:「某等諸人,行止正與姚家父子同罪。安得尚能燕王此般對待,還同席共食?便請下獄!」

    馬擴這麼一說,王稟和宇文虛中就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避席,也都拱手請罪而已矣。

    張邦昌只是看著馬擴,心下痛罵,這軍漢直是這般不識抬舉!

    蕭言心中嘆息一聲,緩緩起身。

    對王稟馬擴,自己實在不想如何處斷了。在沒有自己的歷史上,王稟孤軍守太原,城破殉國,死事極烈。而馬擴戰真定,兵敗被俘逃走,又戰五馬寨,戰河北,戰清平。糾合義軍,屢敗屢戰,絕不屈服,直到槍折箭盡,才退往揚州,最終渡江。在南宋猶自以北伐為念,最後在秦檜用事之後罷去,鬱鬱而終。且馬擴深知河北地形,知道女真虛實,是派得上用場的人物。

    對於這樣的人物,蕭言心中總是存了幾分敬意。且永寧軍畢竟未曾渡黃河,就是為他們脫罪,也說得過一些。哪像姚家父子,沒了船走陸路,也要兼程疾進,趕往汴梁!

    對將來女真戰事,自己在河東這一路,已經有一段時間經營,還有應戰的底氣。且河東路崇山峻岭盤復,只要肯戰,擋住女真西路軍的把握不小。可是在河北之地,雖然檀州有點基業,但是基本上可以稱得對女真東路軍門戶大開!且從燕地到河北,一馬平川,正容規模更大,軍威更勝的女真東路軍縱橫馳奔。雖然女真東路軍此刻還未曾動,但是蕭言總覺得,層層烏雲雷電,就在燕地河北方向堆積,隨時會炸響開來!這個時候,已經在河北的永寧軍和自己的檀州人馬,抓緊時間布置一點是一點,只求在河北當面能撐持到自家從河東回師!

    永寧軍不僅不能削弱,還得充實。這個時候為永寧軍軍將的王稟馬擴,蕭言分外希望能為自己所用!

    蕭言輕輕道:「子充,你對女真如何看?」

    馬擴默然,他親自參與了大宋與女真之間的海上盟約,並且還到女真地盤走了一遭。如何不知道女真軍馬虛實?這是一支狂暴而強悍的軍馬,正在其破壞力的頂峰上。比起當年耶律阿保機盛時,還要超過。可大宋軍力,卻遠不及開國前後有強悍中央禁軍,有諸多強鎮!

    這樣的女真大軍一旦席捲南下,汴梁諸公猶悠遊昇平,以為是纖介邊患。馬擴卻深深明白。這是一場滔天巨浪!以大宋此刻的千瘡百孔。欲為澶淵故事亦不可得!

    河東當面女真南下消息傳來之際。馬擴和王稟猶自困守真定,動彈不得。馬擴當時就深自以為憂。後來才知道燕王早在雲內有所措置,一時間在雲內之地將他們纏戰住了。可是那僅僅是女真西路軍而已,在河北當面,還有更強大的女真東路軍!

    滿朝之中,與女真死戰的,唯有蕭言一系而已。可朝中諸公,還在掣肘之。摧折之,恨不得將蕭言粉身碎骨而後快之。而他們這支永寧軍,也參與到了對唯一與女真死戰的燕王蕭言的陰謀當中!

    而且還乾脆利落的敗事了。

    此時此刻,夫復何言?本來馬擴滿心怨憤,蕭言輕輕一句反問,就讓馬擴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才好!

    馬擴不言,蕭言自己說,他語調緩慢的開口:「我自歸宋以來,十餘萬大軍伐燕慘敗,是我領數百軍馬率先渡白溝反攻。連下易州涿州等地,捨死忘生。逐退蕭干。並北上檀州,與女真趁隙而入的軍馬死戰,當時子充你也在行列之中!大軍在我打開的通路而過,再攻燕京,又是慘敗。是我千里回師,一舉而克服此雄城!然後燕地大亂,又是我東征西戰,斬耶律大石,最後定亂燕地!

    …………燕地我是給大宋打下來了,可是大宋派遣官吏,卻只是在河北遷延,送到手都不肯接收。還是我留置了一點人馬,在檀州苦心經營,維持燕地對女真防線,監看女真動向。我率大軍回返汴梁,拱手交出兵權。安於此地。只求為大宋一純臣而已,異日再有北地胡虜入侵之禍,大宋可以用我,率領軍馬再為大宋禦侮!

    …………女真西路軍南下雲內,神武常勝軍奮起而戰,經營雲內。朝中卻忌憚神武常勝軍與我關係,要將我貶斥放逐,要將神武常勝軍瓦解。我也甘心束手而已,唯錐心泣血,只求大宋能全神武常勝軍而已。適逢廢太子不安其位,欲逐太上。借拱衛禁軍事掀起宮變,太上被隔于禁中之外,際合於我,我又捨死忘生,救出太上與新君,憑藉百餘臨時糾集之義師,平這大宋未有之宮變!

    …………太上遇此父子慘變,心灰意冷,傳位新君。並不次超遷於我。如此深恩厚澤,非為大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豈能報之?我則迎奉太上與廢太子,另扶保新君。且苦心孤詣,欲糾合大宋軍馬,北上而戰女真與雲內,一旦戰勝,則轉向燕地,逐退女真東路,將燕地經營得有如金湯之固,則廝可無愧退返汴梁,交卸權位,從此為大宋治下一草民而已矣………」

    蕭言說到這裡,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幾乎怒吼出口:「…………這幾年來,都是我在為大宋東西轉戰!唯一與將來女真大患死戰的,也是我蕭言!只求朝中諸公,不要掣肘而已。我在外死戰,他們在汴梁權位,不是如泰山之固?我要奉新君御駕親征,也是為展布新君威靈,以固新君天家之威。為何朝中諸公,卻勾連外鎮,趁我發出中軍,欲置我於死地?若是我真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子充你說,河東河北,誰還來擋住女真?靠西軍么?靠你們的永寧軍么?靠都中那些百無一用的禁軍么?為什麼大宋諸公,就是對為他們血戰的人這般薄待?」

    蕭言一番話,說得滿室皆是啞然。

    這一番話自然不盡不實,將蕭言自己誇得太好了一些,且宮變事兵亂事上還有諸多掩飾。檀州不得朝命就擅自留置兵馬經營,也是大罪。可是現在誰還能追究到蕭言頭上?

    不翻這些舊賬的話,蕭言有一句話說得實在。這些年一直在拚命為大宋打仗的,就是她一人而已矣。他要是倒了,誰來抵擋女真?那時候只怕蕭言余部,正和大宋其他軍馬,正打得不可開交。那時候就真是亡天下之禍!

    王稟馬擴宇文虛中都是聰明人,這點上頭,都看得分明。所以永寧軍兵進汴梁之事,也進行得有氣無力,蕭言檀州軍馬,一旦南下,馬上就止步不前。蕭言一召,他們就束手前來待罪。

    這個時候,要麼就死撐著氣節。與蕭言作對到底。要麼就是為蕭言效力。在他麾下大戰女真。對蕭言要與女真死戰。這點三人都是相信的。蕭言根基不足,正要靠功業彌補,這功業只能是平滅女真,盡復燕雲故地上找。且從南歸之始,蕭言就與大宋這些外地,一直在做不死不休的苦戰!

    蕭言今日如此對待,就是還要用他們,至少是王稟和馬擴兩人都會得倚重。這個時候。就必須要做出抉擇了。是甘心一生報負,都付諸流水,還是為蕭言效力,與胡虜決戰於疆場,成就漢家將軍一世威名?只是難免後世有氣節之譏?

    馬擴獃獃的站著,燕地慘景,一一在眼前掠過。當日在古北口苦戰,而蕭言終於放棄了燕京這唾手可得的大功,毅然來援的畫面,仍然那麼鮮活。一時間。各樣抉擇,痛苦的在心間揪成一團。

    而蕭言就站在那裡。靜靜的等候他的決斷。

    恍惚之中,馬擴突然一震,彷彿就看到汴梁陷入火海,而無數大宋子女,就在寒風中哀戚北上的景象!而在汴梁火海之中,就有一人,黑甲白髮,猶自在浴血苦戰!

    這種感覺莫名而來,卻又顯得那麼的真實。馬擴緩緩垂下頭來。

    「…………燕王若欲於女真一決,則擴請效力麾下。若女真為燕王所破,擴請解甲,歸於田下。」

    王稟一直在默然旁觀,馬擴這般開口,他也終於鬆了一口氣。慨然行禮:「若燕王不罪,則末將也請效力與女真一決…………卻不知燕王對末將等如何措置?」

    蕭言一擺手:「子充留守河北,整合永寧軍與我充實的一部之後,直抵燕京。而我之檀州軍,也聽子充調度。加緊整頓防線,以迎女真東路軍。動作要快!而正臣則整合都門亂軍余部,還有熙河軍,更有新軍中軍,另立一軍為將主,隨我出征河東!」

    王稟和馬擴不能再放在一處,這是意料中事。永寧軍中也要摻雜蕭言嫡系,也是正常。王稟所立新一軍,除了熙河軍和亂軍餘燼之外,更有原來新軍中軍為骨幹掌控,更是應有手段。但是蕭言對兩人的重用,仍然極是大度!本來是待罪之人,一翻身便為軍中重將,且擔負方面責任。饒是王稟和馬擴仍然滿腹心思,這時也不由得深深行禮下來。

    「敢不從燕王所命!」

    張邦昌在旁邊笑著敲邊鼓:「又得重將效力,謹為燕王賀!」

    蕭言目光轉動,落到神色淡然的宇文虛中身上。王稟馬擴,都有厚遇。反倒是宇文虛中不尷不尬。他是蔡京使出之人,和王稟馬擴好歹是奉東府號令行事還有點差別。連張邦昌都不看他了,只當是宇文虛中怎麼樣也要領罪了。可宇文虛中也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只是看著桌上菜肴惋惜,似乎沒吃飽一般。

    蕭言在心裡又嘆了一口氣,算了吧。宇文虛中在沒有自己的歷史上,好歹是靖康慘禍時候的主戰最力的大臣之一。且後來為南宋出使金國的時候被扣下,強用為金國大臣。後來金國向南宋索要宇文虛中家人,宇文虛中本使人告於秦檜,只說家人全部沒於亂世當中,秦檜卻將宇文虛中一家百餘口全都送到了金國。後來很古怪的全傢俱誅,金史說是被人誣告怨望訕謗,殺了之後金國朝廷才後悔。後世有人如全祖望等史學大家考證,宇文虛中有密通南宋,傳遞重要軍情,且欲發動金國內亂,挾趙桓南返的企圖,事敗之後滿門抄斬。

    不管怎麼樣,也算是一個不錯的人才了。自己已然放過了那麼多人,不想大開殺戒。再放過一個,又能如何?

    蕭言淡淡問道:「叔通,你是願我放歸鄉里,還是願意入西府為我贊畫?憑你一言而決罷。」

    宇文虛中翻著眼睛想了一陣,行禮下去,起身之後神色如常:「願為燕王效力。」

    張邦昌頓時又變了臉,親熱行禮:「為叔通兄賀!」

    王稟和馬擴對望一眼,心下都是感嘆。這宇文虛中還說蕭言勝則為遺民而已,現下卻毫不猶豫的投效。這些大頭巾輩,真是琢磨不透!

    蕭言又是一擺手:「既然如此,繼續吃飯!飯後我們就好好商議一下,河北燕地軍事到底如何措置,子充之任,著實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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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後商議,就持續了好久。到了後來,更將西府的木圖搬來,蕭言和王稟馬擴等人好好商議了一番怎樣能儘快在燕地形成一條防線。宇文虛中也在側贊畫了兩句。而張邦昌卻因為方騰那裡事物甚多,告辭而去。

    等蕭言回返內院的時候,已然是天色已黑了。這個時候蕭言才在想,他媽的我睡哪兒啊?

    然後馬上就做出了決定,小啞巴今兒有點不高興小賭氣。還是去安撫她一下吧。頓時舉步就向小啞巴在最正中的院落走去。

    小小院落,卻是門戶緊閉。蕭言在燈下敲了幾下門,然後門口吱呀打開一條縫,門內一盞燈籠盈盈閃動。兩名侍女陪著小啞巴不知道等候了多久,小啞巴俏臉湊到門縫前,輕聲道:「蕭大哥,你去帝姬那裡睡罷。」

    蕭言一怔:「你不會還在賭氣罷…………」

    小啞巴淺淺一笑:「蕭大哥既然做了決斷,我氣一會兒,也就過去了。只不過是想著蕭大哥趕緊和帝姬誕下一個世子罷了,這對蕭大哥事業,可是太有助力了…………」

    一瞬間蕭言就感動莫名。自己現今如此地位,內院之中,誰先誕下世子,地位之重,可想而知!可小啞巴就想到自己的事業,要是和茂德有一個有趙家血統的世子,將來事業,的確是大有助力!為此小啞巴讓出正妃之位也罷了,居然連這個世子如此重要的地位也讓出去!

    院門又輕輕掩上,然後聽見腳步聲響,小啞巴已然迴轉回屋內了。

    蕭言在院外悵然良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信步之中,已然不知不覺的走到茂德帝姬院落之外。

    小啞巴雖然讓出了正妃,甚至連世子都願相讓。只為蕭言而已。可住所上還是揀選最好的。茂德帝姬與李師師院落相連,都相當狹小。院中動靜,在薄薄一道牆外都聽得見。

    夜色當中,隱隱傳來帝姬對月頌禱之聲。

    「…………願爹爹娘娘平安無事,願妹子平安無事,願兄長平安無事…………信女但有所出,願為女兒,不欲再有男兒,生於天家…………信女禱之以誠,願皇天共鑒垂憐……」

    蕭言搖搖頭,他本來就不想去茂德帝姬那裡就寢。但是此刻也不能再去讓小啞巴失望。今夜就在花廳裡面湊合一宿吧。

    走開幾步,就聽見茂德帝姬小院旁邊院落門戶吱呀一響,月色當中,就見李師師清麗的容顏露出,朝著蕭言秋波流轉,淺淺一笑。(未完待續。。)

    ps:一萬兩千字的大章節!

    實在是不想分了割裂情節。奧斯卡夠誠意了罷。

    就一更了,不過理直氣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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