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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時歸 - 第三卷 補天裂 第八章 大婚(八)字體大小: A+
     

    玉英閣內,趙楷拜倒在地,第八平卻靜靜的站著,半點也沒有君王拜倒面前那種不自在的感覺。~~x~

    趙家欠他的,豈是這一拜而已。而且趙家人,自有一種涼薄的天性,也許身在天家,身為男子,圍繞著至尊至貴的皇權,這種天性,也就從懂事起隨之而來。這個時候拜下去,自家昂然生受了,將來趙家要討回來的,絕對是千倍百倍!

    自己已經被趙家人討過一次了,除了還剩下這條不值錢的性命外,其他一切都賠了出去。

    這一拜倒,就不知道持續了多久。虧得趙楷這些時日經歷了不少磨難,不再是那個只有皮囊的翩翩貴人三大王。第八平不吭聲,趙楷也就在地上垂首及地不起來。

    到了最後,第八平終於嗤的笑了一聲:「還喬這般模樣作甚?某這一輩子,給你們趙家人纏上了。既然尋到某頭上,有事情,便說事情罷。這冷冰冰的宮室,某也不想耽擱多久。」

    趙楷早就跪得膝蓋發疼,聽到第八平終於鬆口,如蒙大赦,趕緊起身。殷勤得延他入座,用鈞瓷盞子沏了一杯上好的龍團茶,雙手奉至第八平案前,才屏息對坐於第八平面前。見第八平只是觴著眼睛賞玩壁上張掛,並用碧紗籠起來的張旭草書真跡,規規矩矩的雙手扶膝,陪笑道:「第八先生既然愛草聖手書,寡人就著何知文裝裱好了,送至第八先生府上。還請先生賞收。」

    第八平又嗤的笑了一聲:「也就只能在禁中稱孤道寡了罷?這君王之威,只能使在一幫刑餘之人和女子宮娥面前,皇帝當到這般地步。也沒趣得很。將來還不知道是誰向某討這禁中珍玩呢,某肩膀窄,當不起,就不領了罷。」

    一段時日不見,第八平言辭卻加倍刻薄了起來。也許趙家人再沒有君權傍身,第八平又滿腹怨氣,這個時候自然就敢於爆發出來。

    趙楷向來是被寵愛慣了。一路順風順水,只有在最後爭位的時候才受了些挫磨。而趙佶對他也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且現在怎麼說雖然還未曾郊祭改元。也是個大宋新君了。不要說沒有上代君王威風,連求到人頭上,也先招來一段尖酸刻薄的挖苦。這叫趙楷如何承受得了?

    當下趙楷白凈的面龐就騰起潮紅之色,舉手似乎就要重重的拍在案前。好似馬上就要召何知文入內。將第八平拖下去敲個幾十杖讓他知曉一下面君的規矩。

    而第八平就端起茶盞。悠然自得的看著趙楷。

    趙楷那隻手僵在空中半晌,最後才頹然放下,苦笑道:「小王這般處境,連先生也來嘲笑小王。想及過去小王提點皇城司時,對先生還有份照應的香火情,還請先生為小王出謀畫策,只要能除去那南來子,讓小王得掌君權。先生要什麼,便是有什麼。就是小王奉先生為假父。又能如何?總好過在哪個時日,那南來子遣甲士奉來一杯鴆酒。現下許諾,都是虛話,將來小王若是口不應心,則天厭之,天厭之!」

    果然磨難是讓人成長的最好良方,趙楷不僅深深咽下了這口氣。還馬上改口,從稱孤道寡變成自稱小王,再不對第八平使這君王威風。甚至連拜第八平為假父的話都說出來了,不僅卑躬屈膝到了極點。若是趙匡胤復生,准抄起玉斧,照著趙楷的腦袋招呼。

    這個時候,論心說趙楷也拿不出什麼收買的本錢。許官位,現在這權力在蔡京手裡。許錢財,現在他就一個禁中,皇家產業連同禁軍將門產業,全在蕭言手裡。而且第八平與他父親怨仇極深,以前第八平不得已淹留汴梁,不過是趙佶編管於他。而自己提點皇城司的時候燒燒冷灶,一點關照也是惠而不費的事情,換來緩急時候第八平偶爾為他出點主意。

    現今趙佶對第八平已經沒有了半分威懾力,第八平還沒離開汴梁,已經算是出於知情人預料之外的事情了。哪能指望他還盡心竭力的為這麼個毫無權柄,幾乎被汴梁所有人漠視的君王出力?自己讓何知文請第八平入禁中,本來就是溺水人抓著一塊浮木就死也不撒手的舉動罷了。

    空口白牙的亂許諾到後來,趙楷自家說得都有些垂頭喪氣。心底凄涼況味翻騰,差點就落下淚來。

    卻沒想到,第八平一雙三角眼定定的看著趙楷,慢慢開口:「你可知道,某為什麼要入禁中走這一遭么?」

    趙楷一怔,搖了搖頭。

    第八平冷笑:「你現在就使得動一幫內宦,這些跟隨你的內宦之輩,不必說秦翰李憲一班良才,連梁師中和童貫都遠及不上!哪裡能為你打探得到汴梁內里風雲變幻?你既然不知道,某便與你細說,某為什麼要到禁中來走這麼一遭。單隻是為了笑話趙家子孫如此下場,某可沒有這般無聊!」

    趙楷精神終於打點起來,朝著第八平拱手:「先生請說。」

    第八平仍然不住冷笑:「你可知道,燕王如今,遇上大麻煩了?」

    趙楷眼睛都快瞪圓了,他和蕭言的關係用一句話形容,就是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呀?雖然趙家人向來瘦瘦的,按照後世元順帝的話就是全都長著一張太醫臉,血脂之類向來沒問題。可在這一刻趙楷興奮得血壓都快飈到天上去了!

    「先生快請明言!」

    第八平也不拿喬,疊起手指就細細分教:「…………宮變之前,本有女真入寇消息。本來滿朝中人,都以為燕王是在河東生事,讓太上不敢輕易對他下手。好容得時間,讓他能行宮變舉動。而且河東借著入寇消息也可一舉掌握河東安撫與緣邊郡縣諸官。背靠雲內,燕王也有個事敗之後的遁所…………可事後傳來軍情,女真入寇。卻是真實不虛!

    …………原來燕王,在遣神武常勝軍入河東之際,就已然別遣一軍,深入雲內。搜刮良馬勁卒,以壯實力。本以為時已冬令,大雪封山。在西京大同府之女真軍不會輕易出動,燕王部還有大半年經營雲內的時間。燕王布局。自然是大手筆。卻沒料到,西京大同府女真軍,卻也別遣一部。滴水成冰的時節,迂迴而至,深入雲內!與燕王別部在雲內激戰一場,拿下了西京大同府南下要隘應州。西京大同府尚有數萬女真強軍。跟著蜂擁而南。而燕王所部失卻地利,雲內應該是站不住腳了…………女真大軍既克雲內,豈是只要殘破雲內諸州而已?還不趁勢南下深入,危及燕王河東神武常勝軍根本?

    …………這個時候,燕王只有兩個選擇,或收縮全軍於汴梁。兩眼則活,一眼則死。燕王沒了河東強軍呼應,又跌了所向不敗的招牌。縱然困守汴梁。又能有何作為?且燕王是剛猛精進之人,唯一選擇。就是提大軍而北,與女真南下軍馬決戰!只要打勝,則不論是汴梁,還是虎視眈眈在外的西軍各部,都難於燕王再相抗手!」

    第八平果然不愧縱橫之名,一番話要言不煩,就將當前蕭言面臨的局勢解說得清清楚楚。趙楷為張顯監看,困處深宮禁中,哪裡得知這些內情?當下瞪大了眼睛,如聽天書,喃喃道:「這麼說那蕭賊要離開汴梁了?寡人…………小王就有機會了?郊祭改元,號令天下以除領軍在外的蕭賊?」

    看著趙楷完全不得要領,饒是第八平對趙家人不值到了骨子裡,也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

    「…………燕王乃國手也,除了剛猛雄烈為百年來最外。布局謀篇,也是一等一的功夫。在細微處見精神。不然燕王如何要趕在這個時候大婚?為太上愛婿,哪怕一個奉太上與廢太子河東安置,就近照應的名義,就輕輕鬆鬆的擁太上與廢太子出兵河東!縱然你身處汴梁,以燕王布局,豈能讓你輕鬆行事?那些早為燕王爪牙的御前諸班直,還是緊隨在你身側!一旦汴梁有人慾奉你而斷燕王後路,燕王又豈會憚於在禁中報一個君上暴疾而亡?太上與廢太子就在燕王手中,不拘擁哪一個正位便是。這兩位,豈不是比三大王你號召力強勝許多?縱然到了那一步,燕王是不得不拼個魚死網破了,可對三大王你,在九泉之下,就甘心么?」

    第八平吐出的冰冷話語,讓趙楷嚇得嘴唇都發白了。想到真有那麼一日,在陰森的宮禁之中,火把亂晃,到處都是甲士粗野的喊叫聲,最後那個錦張顯一把將他從哪個角落揪出來,接著就是雪亮的兵刃刺下。雖然身在暖和的玉英閣中,整個身子卻不由自主的開始篩糠起來。

    在這突如其來的恐懼之下,趙楷的頭腦卻前所未有恐怕也今後難見的清醒起來。

    「先生願意入禁中以說小王,是不願意看到太上再復君位!所以才助小王籌謀!」

    第八平慢悠悠的喝了口茶,冷淡的道:「孺子總算還有可教之處。」

    趙楷避席而起,再度拜倒在地,這次誠心正意,涕淚皆下:「先生一生,連同家小,都誤於太上之手。若非先生尚有自保之策,也早已魂歸地府。縱然如此,先生仍被太上編管二十餘年。此恨之深,小王如何不能想見?縱是小王,雖然與太上有骨肉之親,可先生深知天家無情。一旦太上複位,縱然小王不死於蕭賊之手,也必亡於太上之手!從此小王願棄太上,以父事先生,還請先生為小王籌謀,躲得過這一劫去!若然能保全首領,小王願意避位,這天家聖人寶座,誰願爭搶便由得誰去,小王只求苟全性命!」

    說到動情處,趙楷嗚咽出聲,涕淚交加。竟然是傷心到了極處。

    他從來不是一個膽大的人,得趙佶寵愛十餘年,一時間門下也有有力輩奔走。若是敢於領兵行伐燕事,掌握部分軍權。還怕不順理成章的得太子位?偏偏就是懼怕兵凶戰危,龜縮於汴梁,看著伐燕事敗。原來奔走於門下那些投機之人星散。宮變之際,被擁上帝位,從導演到編劇到監製甚至舞美音響燈光,全由蕭言一手包辦。那個晚上趙楷只顧著發抖了。

    現下聽聞自家性命已然是危若累卵,哪裡還顧得其他,只要能夠保命,什麼都好說!

    第八平看著腳下哭成一團的趙楷。這個所謂大宋君王。忍不住心下就是喟嘆。

    也許趙家氣數,真的盡了罷。自己窮盡易數,在這二十年來反覆推衍趙家氣運。雖然危險。卻不絕如縷,尚有百餘年延續。只是在數年前的某一天,酒後夜演文王課,卻發現趙家今後百餘年的氣運。卻在無聲無息中消散了。

    天道微渺。凡人難測。自家演易,不過是苦悶中聊以自遣罷了。

    誰能想到,橫空出世一個燕王蕭言,而趙家氣運,在上一刻還是豐亨豫大,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在下一刻,就殘喘衰微若此!

    第八平一點也不關心蕭言是不是應運之人。他也向來不是演易大家。演出來的卦象,連他自己都不信。可是看到趙佶子孫如此。心頭卻是說不出來的快意。

    天道好還…………

    到了最後,第八平輕輕嘆息一聲,避位而起,雙手將哭成一團的趙楷扶了起來:「你說得是,某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太上複位,他享了如許年的福報了,若是還能重來,那真是這個賊老天瞎了眼睛!某便為你設最後一策…………」

    聽到第八平如此說,趙楷頓時止了嗚咽,一翻腕子死死抓住第八平的手:「先生請說!」

    第八平淡淡道:「你與燕王說,你願御駕親征。只要出師之前,燕王能行郊祭改元大典。」

    一句話就如霹靂一般在趙楷耳邊炸響。震得他獃獃愣愣的。

    對於蕭言,趙楷唯恐避之不及。一閉眼時,彷彿都能看見那夜蕭言斷然矯詔,麾下數百虎狼,踏翻上萬擁太子亂軍,滿御街的血色!

    雖然在禁中時,能恨蕭言得咬牙切齒。不知道設想了多少種一旦得掌君權就擺布蕭言的酷烈手段。可是當蕭言真要出現在身邊,這個兩鬢已斑,目光銳利,腰背筆直如劍的南來子,卻從任何一個角度,都完全碾壓趙楷這個所謂大宋君王!

    躲著還唯恐不遠,還將自家送到蕭賊手中去?更不用說親臨兵凶戰危的戰場!

    趙楷如觸了電一般,一下就將手鬆開,接著兩步跳開老遠,拚命搖頭:「先生莫害小王,先生莫害小王!」

    第八平死死盯著他,嗓門一下提高:「君王親征,真宗之後未見。若有這名義,燕王河東之戰的把握又大上三分!河東之戰對燕王干係何等重要,他又何惜郊祭改元給你一個真正君王名義?

    …………你既在軍中,燕王自然不會行以太上複位之事。反倒是要全力維護你的地位,那時性命還有何憂?且河東一戰,若敗,自然是燕王實力大損,自有人群起而攻之。若勝,則也是你御駕親征而帶來的勝果,天下之人看你,豈能還是無足輕重,隨時可以取代的君王?

    …………且既然御駕親征,你如何又不能召天下之師勤王?燕王強勢,無非仰仗神武常勝軍而已。你若能掌握勤王之師一部,如何不能憑藉於此,為一真正君王?趙家君臨華夏久矣,燕王不過新起之輩,縱然強勢,根基總是薄弱,你若能掌握一支軍馬,何愁浸潤之下,燕王不最終事敗?

    …………若然還畏首畏尾,那麼就等著甲士入禁中,然後太上複位罷!某一條性命,早就苟延殘喘,那時候就奉還太上,又能如何?

    豎子不足與謀!」

    第八平的吼聲,震得玉英閣中先秦青銅器物嗡嗡作響。說到最後,就是狠狠一拂袖,就要大步走出閣外。

    趙楷一直哆嗦著嘴唇靜靜聽著,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的張手攔住了第八平。第八平三角眼中精光四射,狠狠逼視著趙楷。趙楷渾身抖動一下,垂下首來:「先生且容小王細細思量一番…………」

    第八平彷彿瞬間就冷靜了下來,剛才那個激烈的模樣,就像從來未存在過一般。還是那個冷淡且了無生趣的近老之人模樣。

    「那也隨你,某是廢人,縱死也不過如此,反倒是解脫。只是你到底是個如何下場,就看你甘心與否了。」

    最後一句話說完,第八平拱手告辭。趙楷再怎麼樣攔,也是攔不住了。只得將何知文喚入,讓他護送第八平出禁中。並且親自動手,將壁上張掛的張旭草書,取了下來,硬塞到第八平手中。要不是怕出入宮門動靜太大,被那些班直發現。趙楷恨不得將玉英閣中值錢珍玩搜刮一空,全給第八平帶上。

    對於第八平和趙楷剛才商談了什麼,何知文並不知道。只是看見主上眼角猶有淚痕,不過彷彿振作了一些,眼中似乎有了點希冀的光芒閃現。頓時就加倍恭謹小心的將第八平護送出禁中。一路上何知文好話說了無數,就是指望第八平能常為趙楷出謀劃策。

    而第八平冷冷淡淡的,並不置可否。

    出延福宮,還是一帆風順。不知道是不是何知文撒潑那一鬧,讓守衛班直有了點忌憚。何知文直將第八平引出了宣德樓外,走出御街,轉了一大圈才在州橋左近上了車子。第八平也不要何知文再跟隨了,就坐在不起眼的油壁小車上,靜靜的看著車窗外變幻的風物。

    單單一個趙佶去位,還遠遠不夠。

    趙佶子孫,也當有惡報!

    只是將趙佶父子三人都帶上御駕親征,其間變數太大。那位人物,就不怕玩火**么?

    只怕自己,也要一時間離開這個居停了太久的汴梁了呢。

    不知道為什麼,窗外汴梁,正是喧盛熱鬧的時分。在第八平眼中,卻看到了血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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