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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時歸 - 第二卷 汴梁誤 第一百五十三章 驚雷潛生(六)字體大小: A+
     

    正旦時節的太原府,還是一片閑適安然的氣氛。雖然有遼人餘孽舉事的風聲隱隱約約傳來,但是多的還是作為市井間的一種談資而已。

    至於任河東安撫使吳敏與邊地神武常勝軍的爭鬥,進而採取斷糧這種大違常例的手段。而神武常勝軍又在邊地行借糧之事,邊地大族紛紛遣人前來太原圍運使要求沖銷此等損失。這些在正旦前後次第發的事情,又讓在太原府流動的談資平添了多少趣味。

    總體而言,河東路在大宋這幾十年來算是個安靜地方。來山水險惡,平地不多,通行不算太方便,自然經濟就發達不到哪裡去。五代時侯河東也是以軍事雄鎮出名,而不是以富庶聞名。當年北漢的窮逼日也是天下聞名。

    北宋開國之初,河東路因為和遼人對峙,大宋財政資源朝著這裡大量傾斜。河東路還熱鬧了幾十年,隨著澶淵之盟以後遼人漸次衰弱。河東路就漸漸平靜了下來。比起內里腹心之地的繁盛熱鬧差了老遠,平靜得近乎有點無聊了。

    神武常勝軍北戍,吳敏帶著京中政爭背景而來。一下就攪動了河東路的這潭死水。雖然引動了有韃虜犯邊的威脅出現,可是對於太原府的百姓而言,還是興奮多過於惶恐。在市井當中,這點事情,已經翻出來不知道多少花樣了。

    總體而言,太原府中人在這場比賽當中還是吳敏他們這代表文臣一方的。原因無他,大宋以文馭武的祖制影響實在太過深遠。河東路也矣不駐重兵,河東路人也感受不到武臣地位在此等時勢下的悄悄變化。

    言談當中,雖然難免為神武常勝軍有三分可惜,畢竟是立下了平燕功績的強軍。可是對神武常勝軍將來倒霉命運,沒有多少人有懷疑。甚而對神武常勝軍在邊地的跋扈行事隱隱有所畏懼。承平日的大宋,不僅文臣,就是百姓對經歷了血腥廝殺練出來的真正強軍,都有一種天然的戒備疏離感覺了。

    市井當中。甚而有人興高采烈的互相賭賽,開了盤口,神武常勝軍這些跋扈武臣,到底能不能堅持過這個冬天!

    可是正月將將過去,太原府這種笑神武常勝軍與河東路安撫使爭鬥精彩大戲的輕鬆心態,就一去再不復返。

    原因很簡單,邊地有警,已經從傳言變成了現實。韃虜鐵騎。不管到底是遼人餘孽還是真韃,已經踏入大宋境內。這北地而來的帶著血腥味道的朔風,在幾十年的承平日之後,再度降臨!

    大宋宣和六年二月初七,灰暗的鉛雲低低壓在太原城頭。前些時日大雪停了沒有多,此刻又有紛紛揚揚的雪花捲落下來。灑落在太原城西門被往來行人踐踏得發黑得殘雪上面。轉眼之間。就是黑白錯雜的一片。

    在城門口處,充役的門軍穿得鼓鼓囊囊的,這個時侯滿頭都是大汗。拼力在維持著城門口的秩序,一個帶隊的軍官,戴著不知道從自家哪個角落翻出來矣不用了鐵鏽的頭盔,因為畏寒又裹了一塊皮在頭上,起來沒有半點軍人的英武之氣。直著脖在那裡聲嘶力竭的大喊:「安撫使兼判太原府事吳相公有令,府城每日開門就是卯時到午時。其他時侯,城門絕不輕開!這不是可以當成頑耍的鈞命。俺們手裡須得是有刀有槍,不要自家撞上來!」

    此刻在城門口,蝟集著數百人。車馬紛紛,擁擠在一團。在這冰天雪地奇寒日,能拋下產業逃難至此的,多是邊地有身份的豪族。只有他們,能糾集車馬精壯,護送著各家有身份之人,又不願意被神武常勝軍在代州設立的難民營收容。和逃難百姓每日討熱粥菜度日。一直涌到太原府這裡來。

    這些逃難之人。不比百姓。如何能將區區門軍放在眼裡?各家多有精壯豪奴,這個時侯與滿頭大汗的門軍推推搡搡。罵罵咧咧。個個嘴裡都帶了粗。

    「直娘賊,哪個褲襠沒夾緊,將你們這些鳥毛都露了出來?有刀有槍,只管朝著俺頭上招呼就是。須知道俺在河東邊地,也是出名的大蟲。耍刀弄棒的時侯,入娘的你還在咂奶!」

    「俺們家主曾任戶部主事,和政事堂相公都得上話的。現在車中就是家主嫡脈大郎與三姐兒,到了太原府,就是陽曲縣尊也得接上一接。你們有幾個膽,敢攔著俺們進不了府城?到時候陽曲縣正堂走一遭,多了不敢,二百板,打得你這廝鳥睡著!」

    「入娘撮鳥的配軍,有事去北面和韃打去?莫是韃了,就是俺們邊地漢,一個也打你們六七個。什麼鳥安撫使,斷了邊軍衣糧,卻是讓俺們遭殃。汴梁大門須是那姓吳的不了罷?俺們敲登聞鼓去告那姓吳的鳥安撫使去!」

    「奶奶個熊,撞開,把這鳥城門撞開!俺就不信了,沒死在韃手裡,千辛萬苦的逃出來。還能死在這太原府城門口不成?實在不成,讓姓吳的鳥安撫出來話。他要磕頭招賠,俺們就不進這個鳥太原府!」

    領隊軍官臉色鐵青,被這些豪奴推推搡搡,弄得頭上銹爛鐵盔都歪了。只能狼狽的用手按著。給別人千祖宗萬祖宗的罵著只是還不了口,心下又惱怒又惶恐。

    太原府名義上還有駐泊禁軍戍守,單單從紙面上也有幾千人軍將士卒,上千騾馬。軍中城守作戰器械一應俱全。不過實在而論,不過還有幾百個掛著禁軍名號的軍漢,再加上發來的千餘牢城配軍。就是河東路一路治所,天下雄鎮太原府的全部武裝力量了。

    平日里除了守倉場城門牢城之外,任誰也沒將自己當成一個能上陣的兵。每日里就是裹著城中閑漢,以千餘配軍的強大武力為後盾,包攬把持市井之事。日過得還算滋潤。

    這個軍官實在身份還是太原府中一個頗為有名的撲社社頭。每日里酒肉不斷口,腰裡不斷銅。操練不去,眠花宿柳日日有份。何時在這冰天雪地的天氣吃這等苦頭?惱怒自然是一定的了。不過卻怎麼也發作不得。一則是這蝟集城門口多是邊地有身份的逃難人家,自家不過是一個軍漢潑皮,如何敢和他們相抗?二則就是自家連同現在門口數十門軍。破刀爛槍將出來,只怕也不是這些精壯豪奴對手。既然行市井事,就得有眼色。這個眼前虧可不能吃。

    惱怒之餘,就是惶恐。

    天知道韃虜怎的就真的來了?來邊地自有狠天狠地,克複了燕雲,打垮了幾十萬契丹韃的神武常勝軍戍守。怎麼那個汴梁來的鳥安撫使就斷了他們的衣糧?

    這軍官也是世代傳承的軍戶,將心比心,自家要是遭致如此待遇。還為大宋打個什麼鳥的仗。神武常勝軍來是絕對指望不上了。

    這麼一支強軍指望不上。要是韃虜繼續深入,這個相公那個將軍的,萬一抓他們這些軍馬上陣,又該當如何?

    想到要在這冰天雪地裡面和來去如風,吃活人的韃真刀真槍的廝殺。這軍官就覺得兩股戰戰。自家可還有點暈血…………

    走一步一步罷,真要光景不。了不得就朝鞋磕兩個頭。腳一拔走他娘。拚命俺們是拼不來的,逃命卻還是拿手。自家多少也有點細軟,要抓俺們上陣也得有大筆犒賞。逃到南面活個幾年想必問題不大。誰願意和韃死戰誰去,反正老爺不去!

    擾攘當中,這軍官都被搖成煤球了,居然還將心事想開了去。讓那些一心鬧事的豪奴們彷彿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真有點拿這個逆來順受的大宋武臣沒辦法。有人實在憋不,當的一拳就鑿在他眼眶上。正想著自家心思的軍官頓時就覺得眼前星星亂冒,一手按著害怕的後退一步:「這漢,打俺作甚?不怕王法么?」

    動手的豪奴滿臉猙獰神色:「你開門還是不開?不開俺砂鍋大的拳頭。今日就發發利市!」

    軍官和麾下門軍都被逼,有人既然開始動手,開了頭就辦了。頓時就有幾十拳腳照著那些門軍招呼。打得諸人嗷嗷直叫。這些門軍是軍人,實則就是潑皮。怕的就是比他們狠的。當下腰裡有刀都不敢將出來。抱著頭只是朝後退。

    那軍官青著一隻眼睛,還把軍令抬出來:「安撫使兼判太原府事吳相公有令,恐韃虜哨探隨難民入城,這城門實在開不得哇!難道諸位就不怕太原府城也陷落了,大家辛辛苦苦的逃過來也不容易哇!」

    人群當中頓時激起一陣高叫:「直娘賊,趙官家都許這鳥安撫斷邊軍衣糧。不拿邊地當一回事。俺們又何必為趙官家可惜這太原府?打開這鳥城門再話!」

    河東路承平幾十年。城防矣未曾修葺增補。太原府城建之後城門來就甚是卑下,破損不少。什麼鐵封地閘斜栓一概沒有。只是用單薄木料閘著,起來就是搖搖欲墜的模樣。一干豪奴擠開門軍就去撞門。三兩下就撞得灰塵簌簌而落,閘門木料發出難聽的咯吱聲。眼得要不了多就能被撞開。

    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就聽見馬蹄聲突然響起。蝟集在城門處的諸人轉頭,就見一隊騎士繞著城外而來。這些騎士卻是盔明甲亮,很有個樣。卻是吳敏從都門帶來的上宿親衛元隨。還是王稟與馬擴在寧軍揀選出來的精銳所充。

    這個時侯數十騎士都手持著森寒的長槍大戟,馬蹄轟鳴之聲是有著極大的壓迫力。

    ~~~~~~~~~~~~宋時歸12年10月份交稿~~~~~~~~~

    寧軍的前身環慶軍不管在伐燕戰事當中打得到底有多慘——實在的環慶軍失利有一半是攤著了個倒霉主帥。

    這支軍馬歹是西軍出身,前些年也從江南一直打到幽燕之地。比起太原府已然百年不聞兵火的駐泊禁軍,那是強到了天上。騎在馬上壓過來,兵刃只是豎持並未曾平放。就自然有一種逼人之氣。

    蝟集在城門口鬧事的全是各家豪奴。既然是豪奴,那麼欺軟怕硬,眼裡識得分寸那幾乎就是胎裡帶出來的事,要不然在大宅門裡面也混不下去。

    幾十騎甲士逼來,這些豪奴互相對視,不言聲的就悄悄從城門口退開一些。靠近了各自主家。原來被一群人拉扯揉捏得不成個樣的門軍們也被鬆開,各自衣衫不整鼻青臉腫,眼神無助得象是剛剛被一群人狠狠強暴過也似。

    那被搓揉得狠的軍官頭盔早不知道到了哪裡去,被人撒開還原地轉了幾個圈,左顧右盼一陣算明白過來是怎一回事。紅了眼眶就向著來的幾十名甲士迎上去,開口已經帶了哭腔:「屈將主,可得為人做主!俺奉安撫號令在此把門,這些人卻凶霸霸的要衝開城門。安撫的鈞命也直當扔在地上盡情踩。人倒不直什麼,安撫的鈞命尊嚴卻是要緊,還請屈將主為人出這口氣!」

    來的一群甲士中當先一名軍官,姓屈名蓋,三十許年紀,手長腳長。臉上傷痕不少,是一個起來極可怖的粗豪軍漢。他正是從寧軍出身的一名指揮使。原來在劉延慶麾下也算是能打的了,劉延慶對他也極重。他當日實領一指揮兵馬,在伐燕几場戰事當中算是打得慘,後為了掩護劉延慶脫逃,一指揮兵馬全部拼光。他是在大冬天抱著馬脖逃過高粱河的。

    這等人物,既然對劉延慶忠心了。來的將主王稟那裡自然就有些貼不上去。再王稟也有心腹,也得安插位置。他一個拼光了錢的指揮使,到哪裡再找一個實職出來?

    屈蓋倒了靠山。自家也有點灰心。正吳敏要從寧軍調出一些護送他到太原府上任的元隨親衛,屈蓋就走了路自求調出寧軍去。王稟那裡正頭痛怎麼打發昔日劉延慶那些親衛們。這路一走就通,屈蓋輕輕鬆鬆的就到了吳敏麾下,領吳敏所有元隨親衛,實職差遣算是都升了一級,但是實則從野戰軍的中層實力派軍官,變成了一個家將頭兒。

    在吳敏麾下,日倒安閑得很。吳敏對麾下這些元隨親衛也稱得上是籠絡——他畢竟是在邊地上任,現在大宋邊地也不平穩。不得什麼時侯就要靠著這些元隨親衛來救命。而且吳敏是要和神武常勝軍這等驕兵悍將做對的。手上有一支可靠得用武力心底多少要安慰一些。

    屈蓋有戰事經驗,有善戰之名。也能帶帶兵。賣相也,一就知道是個廝殺漢。緩急時侯派得上用場的。吳敏雖然架不可能放到解衣推食那一步,但是也儘可能的懷柔對待這些武夫了。軍餉犒賞不必,該有的全有。就是這些元隨親衛的裝備也是一等一的。他是當過樞密副使的人物,想要什麼軍械沒有?

    饒是上官重,日清閑,在吳敏身邊也頗能狐假虎威。可屈蓋總覺得日有些鬱郁。他是個不折不扣喜歡廝殺的凶漢,來就是陝西緣邊軍寨出身,從長成人能開弓起就靠殺人吃飯。打仗的時侯殺西賊得犒賞,不開兵的時侯就是去搶掠蕃部,或者護衛回易商隊。靠殺人殺成一個中級軍官。

    日驟然安閑下來,睜眼到的不是軍中刁斗森嚴,聽到的不是金鼓號角。性上來了沒什麼敵人給自家殺殺,當真是每天都覺得骨頭痛。深悔調出寧軍這一步走錯了,還不如就留在寧軍中,當一個卒也罷。戰時殺人,平日吃酒耍錢,日不比在吳敏身邊充門神爽利?

    正閑得卵打板凳的時侯,突然傳來河東邊地遼人真餘孽興兵深入的消息。整個河東路大震。太原府眼就要戒嚴。別人惶惶不可終日,屈蓋卻是精神一振。每日里跟吃了斤半老酒也似,紅頭花色搖頭擺尾精神百倍。在吳敏面前自請了領元隨親衛巡城彈壓的任務,鎮日里頂盔貫甲跨馬持兵帶著幾十名甲士繞著太原府城裡裡外外打轉,還對城防設施指手畫腳,到城外去踏勘地形,那裡是要緊地勢,一旦這裡打響就得設寨設卡控制險要。那裡擺得開大隊可以做主力會戰。還自告奮勇的向吳敏請命要整練太原府城內的駐泊禁軍。卻給吳敏笑著搖頭斥退了。

    一則是禁軍各個系統體系森嚴,要是安撫使元隨親衛來領兵,一腳踏進來。只怕不等神武常勝軍鬧事,太原府城駐泊禁軍自家就鼓噪起來了。二則是這些日吳敏也出屈蓋事有限,廝殺是把手。但是整治城防,統領大軍作戰。出的主意雖多,但是十個倒有**個很不高明。還洋洋自得的以為宿將到處開口插言,人人都安撫使這個元隨親衛頭兒是有痰氣的。

    巡城一些時日,鮮勁兒過去了。屈蓋又開始覺得有些無聊,只覺得渾身氣力抱負都施展不出來,只能一圈圈的在城內傻轉。正琢磨著向吳安撫再討個什麼熱鬧刺激一些的差使。今日卻傳來有人大隊衝撞城門,和門軍發衝突的消息。屈蓋頓時就一激靈。興高采烈的帶著幾十名麾下甲士,披掛整齊的殺過來,摩拳擦掌的就準備耍耍威風,沒什麼事情也要把事情鬧得熱鬧一些。

    那門軍軍官連滾帶爬哭嚎連天的撲過來,屈蓋單手一把就扯了韁繩。掃了城門口人$淫蕩小說Www.ShuBao2.CoM/class12/1.html群一眼,呸了一聲跳下馬來。迎著那軍官就罵道:「瞧你這配軍模樣!骨頭軟成這般。要是在俺麾下,別的不問,先沖著你滴的馬尿,就是三十鞭打過再!」

    他一罵人,臉上傷疤牽動,起來跟活過來也似,起來加倍的猙獰可怖。那門軍軍官滿肚的委屈一下就嚇了回去,呆在那裡訥訥的不知道什麼。

    屈蓋嚇了他,獰笑一聲又拍拍他的肩膀——他戴著鐵手套。手勁又大。一巴掌就將那軍官拍得矮了半截:「直娘賊,歹你這現在也是俺的麾下,吃了虧俺也是要替你討回來的。入娘的是誰在鬧事?誰敢不將吳安撫的鈞命放在眼裡?誰敢不將俺守城主將屈蓋放在眼裡?現在兵事緊急,現在太原府城四下,俺既領兵鎮守,一句話出口就是軍令,誰敢輕犯?」

    那門軍軍官一下就怔了,忍不琢磨了一下。什麼時侯屈蓋這個安撫元隨親衛頭兒成了守城主將了?他是太原府駐泊禁軍,什麼時侯成了屈蓋的麾下了?還有。這太原府什麼時侯輪著他姓屈的鎮守了?

    轉瞬之間他就明白過來。姓屈的這個傢伙缺心眼兒,自己可不能缺心眼!他想出頭耍威風。順著他毛捋就是。反正他是替自家出頭!這口氣先出了就是,將來有什麼首尾,也是這姓屈的自家湊上來的,和自己毫不相干。這等二百五不趕緊用上,可是老天不容!、

    頓時這軍官臉上的諂媚又加了十倍,語調也彷彿感激到了萬分:「俺們這些偏僻地方駐泊禁軍,哪個將主能如屈將軍這般有擔待?要是直領俺們的是屈將主這般人物,臨陣廝殺的時侯,這條命捨出去,又直什麼了?多的不必,此間事了,人們自有心意奉上,城東瓦,人還有些體面,屈將主只管去耍,都算是人的!」

    屈蓋又笑了一下:「你識趣,改日俺去求安撫,將你調到俺麾下直領就是。」

    著就朝後面招招手,幾十名甲士得了他號令,全都翻身下馬,跟著屈蓋惡狠狠的逼向那些蝟集在城門口,驚疑不定的著他們的那群人逼過去。

    這些元隨親衛來源複雜,大半是從寧軍調出來的。雖然往日里不是屈蓋麾下,可也都知道軍中這個能打活寶的名頭。屈蓋要鬧事,他們就跟著湊熱鬧,反正有什麼責任也都是屈蓋擔了。

    還有半,卻是都門禁軍當中調出來的。從繁華都門隨著吳敏到這裡來赴任,來想著的就是能撈些處,沒處能多超遷幾轉也算是賺了。結果到了河東還沒等摸清楚當地情況,吳敏就和神武常勝軍鬧到要決裂的地步,地方傳來遼人餘孽和真韃入寇的警訊。都門禁軍出身之人,享福是習慣了,吃苦送命卻是不敢領教。個個都轉心思能不能早點從這個倒霉地方脫身。法還沒想出來,這些日屈蓋這缺心眼的卻來了精神,帶著大家冒著寒風冰霜在太原府城內外瞎轉悠,盔甲披在身上跟大冰坨也似,人人都是苦不堪言,背後不知道罵了屈蓋多少代的祖宗。

    現在屈蓋要事,要強出頭。他們這些都門出來的哄得熱鬧。鬧出事來倒霉是屈蓋,要是沒事,眼前這些人物應該是逃難的邊地豪族,要是將他們鎮了,多少有些處。不管處大,就當消散消散了。

    當下這些甲士各懷心思,人人高呼。

    「這太原府城,還有不拿安撫鈞命當回事的?」

    「荒僻邊地。人人都無法無天了,這裡可還是大宋!」

    「軍情緊急,這些人竟敢衝撞一路治所城門,誰知道是不是賊寇韃的內應?都拿下來,一一訊問要緊。俺瞧著有幾個人賊眉鼠眼的,準定不是什麼吃草料的。一頓鞭下來。他們招還是不招!」

    「除了男賊寇,入娘的準定還有賊寇。喬模廝樣的坐著車,不知道夾帶了多少兵刃。都要一一搜檢是!俺們領了安撫鈞命巡城,正是份。這個時侯不效力,還什麼時侯效力?」

    幾十個丘八在屈蓋這個凶神惡煞的軍將率領之下,大步就走向那些蝟集城門口的逃難各家人群。那鼻青臉腫的門軍軍官頭幾乎揚到了天上,一副帶路黨翻譯官的模樣對著剛揍他狠的幾個人指指點點,嘴裡操著的都是河東路罵人的土話,揚眉吐氣到了萬分。

    那些各家豪奴。這個時侯都慌了手腳。地駐泊禁軍都是廢物,還真不在他們這些邊地漢的眼裡。揍了也就揍了。自家主上多少都有些面,打了幾個配軍還不是輕輕一句話就能了的事情。

    現在這群人,聽對話則不折不扣是一路安撫使的親衛元隨,領有巡城之任的。他們主上再有面,也不過是在這河東路有點作用。如何對得上幾乎已經算是大宋頂尖文臣的一路安撫使了?而且單論武力,這些甲胄齊全的甲士們也極有聲勢,其中大多數人明顯是經歷過廝殺的,當先那個滿臉傷疤的猙獰漢是可怖。

    不管是文打官司還是武鬥手。這眼前虧是吃定了的。

    豪奴們頓時擠擠挨挨的紛紛朝後退。各家管事之類的人物又紛紛出馬,揚聲招呼。報著各自主上的名字堂號官銜。

    「俺們家主,卻是從吏部流內銓主事丁憂的,眼見就要服闕。西府那裡也是得上話的。車中都是家主家眷,俺們只求進城,並不想多事。來人還不退開?」

    「俺們陳家可是仕宦門第,堂號還是包忠肅公親題的。家主就在車中,就是陽曲縣尊正印,見著家主也要延入內書房平禮相對。你就是安撫元隨親衛又怎的了?難道俺們家主在安撫面前就不上話么?怎麼也能攀扯上關係,到時候一個不對,卻還是你等這些武夫倒運,退開些,只要進城,其他倒也罷了。適有些得罪,給些湯藥費也抵得過。俺們不想再事,卻也不怕事!」

    「俺們何家,和現在都門三衙中何太尉卻是親眷!當日也是從祥符何家分出來的一支。載在族譜裡面的。你這武夫,還能大過三衙何太尉不成?車中都是眷,萬一有所得罪,倒霉的卻是你自家,可得想分明了!」

    「直娘賊,俺們家卻沒恁大勢力,卻也是千辛萬苦從韃馬蹄下面掙扎出來的!幾千畝水澆地,十幾進的祖宅,幾萬貫的家當,都丟在韃口裡面了!幾百里路,嚼冰踏雪的逃過來。危及時侯,未曾見你們這些吃朝廷糧餉的兵將半個。現在卻當著俺們不讓俺們進城!要早知道今日,當日神武常勝軍乏糧,俺們不等來借就自家送過去了。什麼鳥安撫,有守邊軍馬卻要餓垮他們,現在還在這府城裡面烏龜不出頭,進也進不來,出也出不去!到時候韃來了,他又有幾分事?」

    「吳安撫,出來話!邊地州縣都丟了,現在使這般威風,等韃兵臨城下了,你這安撫使如何對聖人交待?俺們須有一張嘴,哪裡也都得上話,你總不能一手遮天罷?」

    這裡每一家都是邊地豪族,在地方頤指氣使少有走下風的。這個時侯凄惶萬分的逃難而來,卻被吳敏的一道鈞命堵在太原城門口。人人都是滿腹怨氣。屈蓋他們逼過來,是覺得為武夫輩凌辱,動手是不敢了,喝罵擾攘卻是從未曾停。還越叫越高聲了。頓時在城門口左近就起了浪頭,來路還有源源不斷跟著逃難而來的隊伍。有的是地方豪族,有的卻是成群結隊的百姓。稍一打聽就明白了這裡發了什麼事情,頓時就是人人憤慨。

    對邊地大族而言,朝中的爭鬥他們管不了那麼多。他們所在的層次也插手不進去。

    對於他們切身感受而言,吳敏到了河東路,在他們邊地先鬧出來的就是神武常勝軍借糧,當時也是狠狠的擾攘了一番。不過總有地方官吏開導服。吳敏幾個得力幕僚也四下奔走做這方面工作,大家勉強捏著鼻耐。歹同為士大夫階層,吳敏要對付跋扈武臣也是正理,可以容他一些時間。

    可是緊接下來的,卻是百年來河東路未有的外敵入寇!逼得他們拋家舍業,逃難至此。這卻是大的觸動了他們的利益。什麼文武之爭。什麼安撫使位高權重,都再顧不得了。只要能保他們平安,能保他們的家業不受大的損失,現在他們巴不得吳敏倒台,據極其能戰的神武常勝軍能出力,將韃打出河東路邊地!

    對百姓而言,認知是樸素一點。老百姓就是要踏實過日,現在韃入寇,據全是這位吳什麼鳥安撫餓垮了戍邊的神武常勝軍招出來的。百姓們沒什麼力量。也告不到汴梁禁中趙官家面前,在太原府城門口哭罵一陣還是沒什麼問題。

    直娘賊,罵死這個姓吳的賊廝鳥!

    屈蓋不過帶著手下朝前逼了幾步,就激起蝟集在城門口如許多人這般大的反應。饒是以屈蓋的缺心眼,也不由得一時緩了緩腳步。

    他麾下那些甲士,可比他心眼多了不少。不必屈蓋是光桿一人來到吳敏麾下,原來有些心腹在燕地都死了個精光。現在這個時侯沒有貼心貼肺的捧場。見這麼多人這麼大反應,個個腳步邁得比屈蓋還慢,走一步退兩步的。就等著這個缺心眼上司自家倒霉頂缸。

    屈蓋這裡緩下來。那些逃難各家氣焰頓時又高漲起來,來退後幾步的豪奴又紛紛湧上來。挑眉立眼的在那裡咒罵。雖然沖著屈蓋那身板賣相。沒有敢上來遞條手的。可這嘴裡的污言穢語,就加倍的多起來。屈蓋在那裡,替吳敏不知道挨了多少罵。幾十代的祖宗在墳裡面都給罵得翻了身。

    眼見得人越涌越多,在城門口擠成一個大坨。這裡叫破喉嚨迸出血來,城中安坐的吳敏吳安撫使也聽不見,這些怒氣就加倍的沖著屈蓋來了。聲浪一下就掀了起來,在雪地裡面激出嗡嗡帶點悶響的回聲。

    城牆上面也被驚動,城牆上巡城值守的駐泊禁軍都丟了各自崗位涌過來伸長脖張大嘴熱鬧。附廓而居的百姓們也被驚動,城外的湧出來扶老攜幼找個高處圍觀。城內的就湧上城牆——巡城守軍都是鄉土的,也沒人去管。

    城上城下,人頭涌動,越聚越多。城下在罵,城上在議論。聽到有人罵得刻薄精彩,還高聲叫。太原府城百姓也是滿腹怨氣,韃入寇,誰知道會不會打到這裡來?就算一時間還不見得有經歷兵火的危險,就是現在每天城門只開三兩個時辰,城外送柴送草,運米運菜,都極不方便。這一切還不都是這個任吳安撫招來的?

    太原府城在開國時侯,彷彿將這輩要打的仗,要吃的苦全部吃完了。接下來基就是百年承平,宋遼大戰,也是在太原府城北面。澶淵時侯遼人入寇中原,也是走的河北諸路。官家體恤河東,調來一支強軍鎮守,結果來一個鳥安撫卻是要餓垮他們。韃順理成章的就殺進來,這些帳,不找這個鳥安撫算,難道還找那些在冰天雪地裡面連飯也吃不上的神武常勝軍軍將士卒算?

    而且實在的,罵那些丘八,哪有罵安撫使這等高官過癮?

    吳敏既然不在城門口,這些罵聲,就全沖著屈蓋來了。一時間當真有千夫所指,無疾而死的架勢。屈蓋那些麾下甲士,這個時侯早停腳步,悄悄的朝後縮。剛氣焰不見了半點。城門口左近的地駐泊禁軍,這時恨不得藏到雪堆裡面,沒一人上前。

    那翻譯官帶路黨也似的門軍軍官,這個時侯早不見了蹤影。屈蓋傻他可不傻,現在還戳在這兒,少不得有人找他再算算帳,在他臉上再練一套伏虎拳。悄沒聲的就朝人群中一退,身上赤色軍衣一扒,銹的腰刀一撂。兔是他孫,蛇行龍翻繞城而逃,等明天城門開了再入城,去舊相識的粉頭那裡熱兩角酒來一個兔頭再睡一覺壓壓驚。至於什麼城守職責,自家上司在茶坊酒肆瓦舍賭檔經營上是過命的交情,破上百來貫,一天烏雲也能點事全無,什麼吳安撫使管他的鳥,了不起不吃這份餉也能吃香的喝辣的。什麼清軍之類的事情,大宋其他地方不知道,在太原府已經是幾十年不曾見了。

    諸人退縮,什麼樣的罵聲,都沖著直愣愣在那裡的屈蓋而來了,吳敏這個親衛元隨頭兒算是找著了。不僅賣相,起來能廝殺。而且緩急時侯還能用來頂缸,在這一刻不知道替他擔了多少罵。

    眾人越罵越是激動,幾個身高體壯的豪奴膽氣又壯了起來,忍不伸手就朝屈蓋推來。要緊的還是進城,將這傻鳥拖開揍一頓,這城門口,還有誰敢攔?

    一個結實的豪奴沖在前,兩手齊用狠狠推過來,歹對這軍將模樣的傻大個還有三分留手,沒有照他臉上招呼:「直娘賊,讓開罷!是人就得有三分眼色,那個鳥安撫在這裡也未必敢擋路,你還賣命做什麼?」

    喀喇一聲響傳來,下一刻城門口這麼多人見的就是屈蓋一把擰了那豪奴胳膊,不過是輕輕一壓,那豪奴已經滿頭大汗的單膝跪地,吸著冷氣求饒:「祖宗,輕些也罷!」

    屈蓋獰笑一聲:「安撫不敢攔路,俺卻敢!直娘賊,當俺是什麼?俺卻是從屍山血海裡面殺出來的!和遼狗蕭干幾萬鐵騎廝並,麾下二百二十七個弟兄全部拚死,就留下俺這一條命!安撫和你們誰對誰錯俺不管,卻誰也別想欺到俺頭上來!屈爺爺十二歲就殺人,砍了三個蕃人腦袋報功,你們這幫廝鳥,又直什麼?」

    這傢伙,當真是個凶漢,還是亡命的那種。心眼不用缺得厲害,可是在廝殺拚命上,誰也挑不出他半點不是來。要不然劉延慶當日也不會如此重用於他。而他也不會在主帥逃命的一場必敗戰事當中,將自己所領的一個指揮全都拼光。他自己要不是命大,早死了十八回。

    另外幾個衝上來的豪奴收不腳跟著撞過來,屈蓋一手壓著那當先豪奴,另一手抬起來,帶著鐵手套的蒲扇大的巴掌,啪啪就是幾巴掌抽過去。落在人臉上,發出的聲音跟打鐵也似。眼見著碎牙和血水一起噴濺。幾個豪奴捂著臉倒在地上就開始打滾,痛得一時間連叫都叫不出來。

    周遭離得近的人,一時間都被屈蓋這傢伙的兇悍之氣震了,罵聲都停了下來,只是獃獃的著眼前發的這一切。可是在城頭上,在遠處熱鬧的百姓卻在驚呼之後叫了起來:「直娘賊,卻是動手了!不讓這些逃難之人入城也罷,吳安撫還要遣兵馬彈壓,卻是無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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