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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時歸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殺王(二)字體大小: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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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號角之聲嗚咽響起,回蕩在檀州城頭。這支號角,還是在古北口左近一戰,對女真兵馬那場驚天動地的死戰當中擄獲到手的。

    一名高大的宋軍士卒,正在用盡全力,緩緩吹動。低沉的嗚咽聲音,似乎就已經震動了整個檀州。

    檀州治所左近,尚在忙忙碌碌的民夫們。全都抬起頭來,敬畏的看著眼前場景。自從那位已經被傳得天神也似的蕭宣贊回返檀州,不過短短兩天,他們本來就在方騰調遣下緊張的生活又是加倍了,大批青壯得用民夫從各處工地抽調出來,以收編的地方豪強軍馬為骨幹,編伍成為民夫隊伍,同時城中除了馱馬,馬車牛車騾車。還趕製出了幾百輛人推的小車。民夫隊伍編號,從甲一一直排到了戊九,方騰在輾轉騰挪之間,就組織出了數千民夫出來,再加上有熟悉幽燕邊地山川地勢的地方豪強投效兵馬為引導,已經足夠依託檀州,對北上的數千大軍進行補給。

    留下之人,也加重了任務,必須將城池和城池附屬的防禦設施,在幾天內修補完成,城上守具,要全部補充完備。每個人壓下的活計多,但是方騰倒也不心疼這些落在手裡的東西,不管是糧食還是器物,都加倍的給這些民夫。亂世當中,特別經歷幾次兵劫之後,能有一個地方安頓,還有地方官吏管治。再加上家裡老弱能因為自己勞動能喝上一口熱湯,這些民夫也都是心安。

    方騰還堅持派出民夫,維修檀州左近水利,一副為將來春耕做準備的模樣。西門試機,也照樣維持,這些看似和兵事無關的舉動,卻極大的安定了檀州左近的人心。這個蕭宣贊和方郡守和他們身後的大宋,似乎就是已經將檀州牢牢的掌握在手中,再不會離開的模樣。有這樣的心情,這些民夫和地方豪強投效的青壯,干起活兒來也就加倍的安心。

    在檀州城,本來在王夜叉經營下就頗有積儲,雖然遭逢兵繭,但是幾千$淫蕩小說Www.ShuBao2.CoM/class12/1.html石各種糧食,箭鏃軍器,都所在多有,甚至還有甲庫當中百多副鐵甲留存。雖然夠不上大宋為精銳的白梃兵和勝捷軍的標準,但是將就用來補充一場短期戰事的話,也盡夠了。不用說檀州左近和與途投效豪強在蕭言給大宋神武常勝軍武官告身的誘惑下,也送來了相當一部分物資。有的已經收納,有的還在途中源源不絕而來。

    燕地之人,本來都是輕銳好鬥,只要是青壯男兒,多半騎得劣馬,開得硬弓。民風剽悍,雖然在大義上頭淡薄了一些——原因無他。正是已經脫離漢家中樞百多年,這上頭自然就淡了許多。

    但是這些青壯,一旦束伍,卻都是好軍士。至少比起大宋絕大多數兵馬來說在敢鬥上頭,還要強上那麼個三兩分。這些青壯,多半是被大大小小的燕地豪強帶來,除了極其精銳的一部分,給暫時歸屬到勝捷軍調遣。做為熟悉地形的遠出哨探使用之外,其他的還是歸屬各地豪強統帶。這個時候還不到貿然將他們消化到神武常勝軍當中的時候。

    這幾天趕來的各地豪強已然不少,與途還有人馬次第而來。合計起來,總有步卒二三千,精騎四五百。這些人馬,掃數都被蕭言帶出檀州,做做輔兵他們還是差不多夠用的。檀州城中,只留下一千神武常勝軍。馬擴余江方騰三人據守。做為萬一不利的接應。

    其他出兵人馬,計有白梃兵三營一千四百餘將士。勝捷軍全軍四營,一千六百餘將士,神武常勝軍輕騎兩營七百,步卒五營二千餘。加上投效的地方豪強兩三千人馬。蕭言此次出征,手握兵馬近萬。其中可以披堅持銳之輕重騎兵,足有四千之數。軍中戰馬馱馬,過七千。蕭言穿越至今,屢逢大戰,麾下兵馬之盛,這還是第一次!

    號角聲中,先是勝捷軍這些剽悍輕銳之士,當先而出。他們經歷過古北口左近那場血戰的兩營人馬走在前面,這些軍馬全都戴著貂帽,背後負著自己的鐵盔。這些貂帽,其中一部分是繳獲的,其餘參戰甲士,看到眼熱,回到檀州也搜集皮毛,做這種女真式樣的帽。

    要是有其他未曾參戰的營頭士卒想學樣,往往就給他們瞪大眼睛罵回去。

    「直娘賊,你們在古北口左近和俺們並肩廝殺了么?弟兄都是弟兄,但是這戰功上面的事情,不能錯上分毫。想戴上女真教的貂帽,跟著宣贊出征,自己繳去!不過話說在前頭,俺們這兩營人,板定還是前鋒,不要到時候,剩下女真韃丅,都給俺們打掃乾淨了,你們還撈不著上前!」

    這兩營人馬,果然還是廝纏著蕭言撈到了全軍先鋒的地位。本來蕭言還打算讓他們休息一下的。這兩營人馬雖然凋零到只剩六百餘將士,另外還有兩百多傷卒在檀州城內休養,半數已經再難上陣了。不過意氣昂揚到了極點,行列當中,人人頭上都戴著各色各樣的貂帽,皮毛顏色不一。在秋風當中。這些貂帽皮毛微微顫動,有的貂帽還垂下了錦帶,一眼望去,華彩燦爛。旁邊民夫偷眼覷得。就在底下吐舌頭喝彩:「好貂兒營!這不是要砍下六七百女真韃丅腦袋,得這些皮帽,有這麼一支軍在,已經盡夠保住檀州的了!」

    在他們導后,是勝捷軍剩下兩營的兵馬,他們人數足額,軍容其實比前面弟兄盛。但是就是給那一片貂帽奪光了風采,人人看著前頭眼前出火。心裏面前在咒罵:「蕭宣贊選誰當日上前,還不是看命,你們命好,撈得這麼一場大勝。要是換了俺們,貂兒營還怕不是俺們的稱呼?跟著蕭宣贊,哪裡有過敗績了?直娘賊,這次和女真韃丅會戰,但願這些韃丅扛打一些留點給俺們殺一場!」

    勝捷軍的輕騎隊列,已經足夠聲勢驚人。夾雜在他們當中的一些燕地輕騎,側身這支軍馬當中,都一個個顧盼自豪,洋洋得意。大宋舉國之力養出來的精銳可是等閑說得的,一個個已經裝備完善到了極點,換上燕地駿馬之後,真有這近兩千輕騎席捲燕地之勢,這些燕地男兒,何時有過這等威風!

    周遭百姓民夫指指點點的看完勝捷軍出城之後,就感覺到地面震動。土坷垃小石塊都有規律的在地面上不斷跳起,馬蹄聲如雷,經過在城門口一迴旋,又變得沉悶幾分,直敲擊人的心底。

    轉眼之間,就是白梃兵魚貫而出,為了這些移動鐵城牆也似的白梃兵重騎出城威風,西門口的弔橋都經過了專門加固,下面打上了橫七豎八的厚重木樁。

    但是當白梃兵重騎出現在這弔橋之上,馬蹄敲擊得厚重的橋板「咯吱」作響的時候,所有人都擔心這弔橋會在瞬間坍塌下來!

    白梃兵將士全身貫甲,馬也貫甲,並且帶上了眼套,一副準備沖陣的模樣。毫無疑問,又是蕭言動的展現軍威的主意。

    這些鐵牆也似的白梃兵重騎們都放下了面甲,有的面甲樸實無華,只有眼睛那裡露出一道縫,有的軍官面甲之上,多有憤怒金剛,貔貅之類的紋飾。這支重騎,不像勝捷軍出動時候那樣剽悍輕銳,唿哨聲能從隊頭傳到隊尾。在這支軍陣當中,彷彿只剩下兵刃碰撞的聲音。燕地百姓,多少都經歷了兵火。剛看到勝捷軍的時候還能誇讚得出來,看到白梃兵全軍重裝而出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說得出話來,只有下意識的退得遠一些。

    白梃兵兵馬,隊列彷彿源源不斷。除了本身坐騎,人人還有備馬,這些備馬都是用來馱甲的。不過為了展示兵威,這個時候人甲馬具,全部都著在了身上。往日巡城,不過是寥寥兩三百騎,和現在這一千四百多甲士全軍而出,再加上近三千匹戰馬馱馬。他們尚未出完,勝捷軍前鋒的貉兒營,早就渡過了七渡河北,不見了蹤影。只讓人覺得一種空前的威力,完全籠罩在了幽燕邊地上空!

    白梃兵次第出完,前鋒開始渡河,西門口出現了蕭言全身披甲的身影,他今天的形象也正式至極,原來不過是和甲士們一般的黑鐵頭盔了事,今天也是一頂金盔,耀人眼目。在他身後,左邊岳飛,右邊韓世忠。本來岳飛是要被蕭言強留休息的,順便以他為主鎮守檀州。不過岳飛打死也不願意,湯懷張顯這幾個也帶傷頗多的傢伙也是一副要他們留下就死給蕭言看的造型,只好大家一起出征,余江很鬱悶的給留在了檀州。

    蕭言甲色沉黯,披風卻是血紅,組合在一起,自然有一種威嚴氣度。所有城門左近圍觀百姓,從白梃兵帶給他們的震驚畏懼當中看到蕭言出馬,看到了在蕭言身後恭送他的那位白面方郡守,不約而同一起下拜,高聲祝禱:「蕭大帥馬到功成,方郡守公侯萬代!」

    蕭言立馬弔橋之上,回顧送他出來的方騰馬擴。馬擴是被肩輿抬著的,他內傷太重,還折了好幾根肋骨,不死已經算是命大,再怎麼強撐,也不可能參加這場和女真人的決戰了。

    方騰臉上形容自若,蕭言也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只有馬擴,蒼白的病容之上卻滿滿都是擔憂。一副有很多話想說,卻怕說出來慢了軍心的模樣。

    蕭言朝兩人拱了拱手:「方兄,馬兄,我去了。韃丅背盟南下,犯我疆土,雖然收拾了他們一場,但是現在還賴著不走。不打痛他們,這些韃丅不知道厲害!你們儘管寬心等候。不破韃虜,蕭言無面目回來見大家!」

    方騰笑著拱手:「蕭宣贊此去,封狼居胥,自不待我等善頌善禱。早點擊破韃丅,早點南旋,燕京大功。還在等候蕭宣贊馬上去取!」

    蕭言哈哈大笑,在馬上招手道:「余江!」

    一向低調的余江策馬從方騰和馬擴身後轉了出來,在被蕭言俘虜的時候就穿著一條破犢鼻褲的當日落魄常勝軍都頭,現在已然頂盔貫甲,大紅戰袍飄舞,儼然宋人大將模樣。他甚至都開始蓄鬚了,彷彿也要重威一般。

    蕭言笑道:「也該起個字型大小了,余褲襠這個別號實在太那個什麼了一點……檀州老交給你了,缺了半個角,馬宣贊方參議有半點傷損,老讓你連破褲襠都穿不上!聽明白沒有?」

    余江在馬上恭謹行禮:「宣贊,檀州就交給俺吧。沖陣輪不上俺,俺也就認了。實在比不上韓都虞侯和岳都虞侯他們,要是一個檀州,蕭宣贊和方參議經營出的這麼大好局面,俺還有個三長兩短,不用蕭宣贊回來,俺余褲襠就自己割了脖!」

    蕭言哈哈一笑:「我信得過你!不過就一句話,你這余褲襠的花名,到底是怎麼來的?」

    胸中被隱藏二十六年的那種飛揚激烈的本質,一旦徹底被激出來,就再也收不回去了。此刻蕭言,知道自己真真正正已經是兩世為人了。

    他淡淡開口:「古北口那些孤軍據守,後於關塞同殉的將士在那裡。古北口左近,和女真韃丅遭遇,在蕭某人大旗之前,死戰而不稍稍回顧的忠魂在。韃丅不去,蕭某人就為爭功而南,這些將士,將會怎麼看我?韃丅不被逐出幽燕之地,蕭某人必然不南顧一眼!

    至於燕京,至於蕭某人將來命運,無非看天而已。而蕭某人,已經和這賊老天一直戰鬥到了現在,老就不相信,逆不過這賊老天!

    現在蕭某人切切所念,就是擊敗韃丅而後已,馬兄馬兄,你不用再多說了。等著蕭某人的捷報就是!」

    蕭言身後諸將,聽到蕭言氣概昂然的這番話語,都默默抿緊了嘴唇,按緊了腰間佩劍。一個個臉上,自然浮現出了決絕神色。方騰微微點頭,馬擴卻顫巍巍的從肩輿上起身,坐在那裡,朝著蕭言深深一禮。

    蕭言淡淡還禮。勒馬轉頭,坐騎半人立著長嘶轉圈:「走咯,跟著老北進,殺韃丅去!」

    吼聲未已,蕭言已經胯下坐騎,已經電閃一般的竄了出去。韓世忠岳飛,張顯湯懷牛皋,一眾將來這些名字都將如天幕上星星一樣閃爍的名字,都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後。不時還傳來一聲興奮的呼嘯之聲。

    馬擴方騰,站在城門口,看著蕭言背影絕塵而去,大隊大隊的神武常勝軍馬步,在他們身邊轟隆越而過,不時有人應和蕭言那后一聲呼喊:「殺韃丅去!博一個封妻蔭!」

    方騰看看馬擴,神色悠遠:「也許這個亂世,還有我等出身的那個末世。真的需要這樣的人來挽回吧……要是蕭言真的回師南下,我們兩人,又豈會還在這裡等候?馬兄啊馬兄,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替蕭言預備好萬一,一旦不利,我們怎麼也要保住他在大宋的前程地位。一旦天真的塌下來,在我看來,就要靠他了!」

    馬擴一驚,看著方騰:「蕭兄雖然小有聲名,但是在大宋,全無根基可言,方兄,以你大,以你家世,真的要為蕭兄效力么?」

    方騰一笑,指指自己:「要不學生我留在這裡幹什麼?」他再比了比前面軍勢,還有在身邊魚貫而過的大隊神武常勝軍軍馬:「就是學生我,也深深沉迷於蕭宣贊帶來的奇迹和種種變化當中,讓我方某人,忍不住想一直追著看下去,蕭宣贊和這老天氣運之間的戰鬥,看他還能創造什麼奇迹出來!」

    高梁河畔,十幾座浮橋已經在寬闊的河床上顯露出形狀。一條條順著劉李河過來的小船,如螞蟻一般蝟集在浮橋左近。

    民夫們或者將小舟牽至一排,再鋪上長木條將小舟固定在一起。或者就在那裡加固已經成型的浮橋。橋上橋下,呼喊聲,敲打聲,還有軍官的督促聲響成一團。

    在高梁河北,已經有宋軍哨探輕騎在那裡緩緩游弋,遮護著河北岸的橋頭堡,保證這十幾座浮橋的安全搭建。

    因為蕭言已經將宋軍絕大多數的騎軍帶走北上,河北岸的哨探輕騎並不甚多,還用上了步卒充數。這些步卒已經在河北岸橋頭堡設立了鹿砦,豎起了木柵,防止遼人可能的衝突。為了自己退路安全,河岸上面還滿滿的放著木盆木樁,各種各樣的浮渡器具,隨時準備逃命渡河而南。

    不過雖然浮橋進度緩慢,劉延慶下令四日之後北渡,現在第五天了,這十幾座浮橋還離對岸有一小半。但是遼人也是出奇的沉寂,居然沒有來挑戰這為脆弱時候的橋頭堡。河北岸那些戍守士卒,一個個都散漫起來,三三兩兩的躺在河岸上曬太陽。用氈帽遮著臉忽忽大睡,軍官們也給浮橋緩慢的進度折磨得沒有了脾氣,也懶得管事。跟著在那裡躲懶。

    河南岸也比河北岸好不了多少,大隊大隊的士卒,因為劉延慶的命令,已經離開了自己營盤,逼近河岸的時候,卻現浮橋未完,只有蝟集在河岸邊上等候。昨夜又遭了一場雨,人人罵娘。現在河南岸上,到處都在升起炊煙,宋軍大隊士卒,就地造飯,到處都是「嗡嗡」的議論聲音,彷彿這裡成了一個大蜂巢一般。

    「浮橋怎生架得這般慢,讓老爺在這裡吃風!」

    「這些河北西路民夫,跟著俺們北伐已經七八個月了,誰不是對軍陣之事,都多少有些了解?看著河北岸,俺們就那麼幾個寥寥輕騎在遮護哨探,人人都是提心弔膽,隨時都準備掉頭就跑,這手上動作,怎生得起來?白溝河那戰,還有幾座浮橋在建,俺們就急急北渡。結果兵敗如山倒的垮下來,不少民夫逃不及,跟著被遼人殺死。俺們當兵的,如果上官良心好,多少還有點撫恤,他們被征出來服役,死了就是白死,家人一文也落不到手!」

    「據說上官還剋扣了他們每日的鹽菜錢和口糧。每日當是四合米豆,四百六十文錢。結果米豆不缺,錢鈔半文都瞧不著!都說那些河北諸路的轉運官兒,看著遼人連高梁河都不守,這戰事打不長了,撈錢的機會不多,反正這些民夫馬上就要遣散,乾脆抓緊時機后撈上一筆,這吃相一難看起來,還怎麼指望人家出力?結果就害得俺們在這裡幕天席地的受罪!」

    「豈只是他們受了剋扣!俺們劉太尉,也不差似那些轉運官兒!但凡出隊,如此大戰,怎麼能沒有犒賞?偏偏這次也是分文不見。劉太尉身邊親衛放出風聲,劉太尉都廝瞞下來了。這老傢伙,早不貪錢,晚不貪錢這個時候貪錢!他還說了,燕京財貨山積。俺們環慶軍都是在江南了財的,朝廷這點犒賞,不值什麼。到時候讓俺們到燕京城放手一搶就是……俺們也是準備渡河斬頭瀝血的,朝廷犒賞就算不多,也是俺們分內,剋扣了俺們的為何?」

    「俺倒覺得,劉太尉再不至於這個時候在錢財上面自亂軍心。許是犒賞還未曾轉運上來……俺只憂心一件事情。俺們就環慶軍孤身北渡,涇源軍秦鳳軍熙和軍,都調離燕京遠遠的,看似功績俺們環慶軍自家得了,但是遼人要是窮極反撲,到時候也是俺們環慶軍自家當!連個援手都沒有,其他三軍,怎麼能不心寒,到時候又怎麼會主動應援?現在大家舒服,打起來知道好看!你沒瞧見,那麼多使臣都頭虞侯指揮使,個個都無精打采,誰想單獨一軍,渡這鳥河?」

    散亂的議論,當然得不出什麼結果,無非大家都是牢騷滿腹,軍心加懈怠而已。正在擾攘的時候,就聽見有人低低傳話:「劉太尉到了,親臨河南,來看俺們渡河情狀!」

    這個傳話聲音,轉瞬之間就形成了聲浪,本來大多都在躲懶的領兵軍官們紛紛跳起,大聲呵斥叫罵,讓麾下士卒稍稍像個樣,打起一點精神來。好容易燃起的鍋灶,一瓢水就澆熄了。那些士卒餓著肚,還要列隊迎候劉延慶,人人都在低聲咒罵。

    「這倒稀罕,當日在白溝河,耶律大石蕭干他們列陣河北,就絕不見太尉他上前來。此次河北岸遼人蹤影不見,俺們卻總是看見太尉了!」

    「直娘賊,要是校閱,沒有三兩個時辰下不來。當雨後生起鍋灶容易?太尉是來了,俺的肚也餓扁了!」

    這等抱怨,在軍官的呵斥下后都已經住口,大隊大隊的宋軍都起立,列隊於高梁河南岸的空地上面,綿延出去數里。入眼之處,都是人頭攢動。銜頭差遣高一些的軍官們,已經紛紛慌亂上馬,朝看來路迎了出去。不多時,就看見車馬煊赫,旗號招展。劉延慶沒有乘馬,倒是坐著十六匹馬拉著的巨大馬車過來。

    這馬車裝點華麗,周圍還有游廊。劉延慶就站在游廊上捧著玉帶看著麾下環慶軍陣容,身邊站著幾名親信,交頭接耳些什麼。想來都是手下拍著劉延慶軍威鼎盛,一戰功成的馬屁。

    昨夜雨後,高梁河南岸頗為泥濘,這巨大馬車行起來艱難,周遭都是劉延慶的親衛下馬,拚命推挽著馬車,人人滾得泥猴也似。

    大軍當臨陣前,結果劉延慶這種做派,底下士卒小軍官,人人來氣。劉延慶當年也是悍將,不是不知道上下同欲者勝。只是舒服日過了十幾二十年,實在過不得苦日了。這次能親臨前敵走一遭。實在也算是不容易。何況遼人連高梁河都不守了,這等天險放棄,蕭干還能怎麼樣?不必擺出如臨大敵的模樣,何況沒有一個大宋文官上前線,這裡就以他為尊,還有什麼顧忌?

    迎候他的軍官們,都下馬步行在前頭,揚著臉隨時等著劉延慶垂詢。劉延慶偶爾垂顧他們兩句,一個個就拚命的送上好話,不時逗得劉延慶呵呵大笑。

    這煊赫車馬,不多一會兒就在環慶軍士卒複雜的目光當中來到一座浮橋之前。看到進度拖延,劉延慶臉色沉了一下,大聲喝罵:「這是怎麼回事?延誤軍機,有人不想要腦袋了不成?」

    在浮橋上督工的軍官們忙不迭的趕來,跪了一地,拚命磕頭。一個個都喃喃辯解:「太尉。北岸前哨遮護兵馬不多,民夫膽寒,手腳就慢。兼那些轉運大使剋扣民夫鹽菜錢,人人牢騷滿腹,打了這個,躺倒那個,俺們督促不力,合該死罪!」

    劉延慶忍氣,罵了一句:「這些昏官,什麼時候了,還貪圖這點小利!比起拿下燕京,這值什麼?」

    哪怕以他武將身份,幾乎就到了武官頂峰,也有節度使銜。但是對這些轉運使臣,六七品的大宋文官也半點辦法也無。當下就只能咬咬牙齒:「從軍資裡頭調點錢物出來,俺們為皇上廝殺的武臣吃虧,既要打仗,還得貼錢,某先來將這些鹽菜錢補上!」

    他又轉頭,對著左近士卒大聲道:「兒郎們!宣帥得知,俺們環慶軍將身臨前敵,積儲在雄州的官家犒賞,已經運至軍前。軍中司馬,得俺將令,就守在這浮橋口,過橋一人,就得一份犒賞!這點犒賞,還不值什麼。燕京城是遼人南都,經營百餘年,高門大戶,不計其數。到時候,有弟兄們的財!某帶著大家,從陝西轉戰而出,到了江南。再到幽燕,辛苦弟兄們,也總算有一場回報!拿下燕京,封妻蔭,不用說!大伙兒只管努力向前就是!」

    聽到犒賞到了,環慶軍士卒們總算激起了一點士氣,響起了一陣稀稀拉拉的歡呼。劉延慶倒也不大在意,回身志滿意得的著著杳無遼人蹤跡的高梁河北,讓大宋這麼多代皇帝,百餘年垂掛的燕京城,也就在不遠處!

    眼前一切,彷彿都已經向他敞開,就等著他去輕易拾取!在劉延慶心中,此刻就剩下了這麼一個念頭,其他的都再也容不下了。

    他哈哈笑著,指著對岸:「蕭干蕭干,亡無日矣!」

    身邊簇擁的將領們湊趣,這個時候都跟著大笑起來:「還不是太尉虎威!蕭干要是識相,當俺們大軍出現在燕京城下,就應該束手就擒!官家寬厚,總能給他一個善終!」

    劉延慶哈哈大笑,揮手下令。這支車馬隊伍,在短暫巡視了自家就要渡河北上血戰的大隊人馬之後,沒有多耽擱一刻,就如來時一般聲勢煊赫的回去了。秋末冬初,正是進補的時候,劉太尉少時辛苦,也受過傷,氣血有損。不著意保養,以後怎麼享受這功臣名帥的日?

    大傢伙兒都以為劉延慶既然是為鼓舞士氣而來,不在這裡立下他的營盤,督促大軍過河,至少也要多耽擱一陣,校閱全軍,鼓動一番。誰知道劉太尉大概真的是安逸太久,雖然還能臨機決斷,卻忘了統領大軍該幹些什麼事情,竟然就這麼掉頭回去了!

    士卒小軍官們呆看著劉延慶車馬這樣呼嘯遠去,低低在心裡罵了一陣娘。頓時就「嗡」的一聲就散開,繼續生火造飯。比起剛的模樣,是混亂不堪。

    在不遠處,姚古帶著幾十名親衛,駐馬南岸丘陵之上,靜靜的看著環慶軍的軍容。他的熙和軍也是要渡河北上。卻是直撲潞縣,號稱什麼斷燕京後路。姚古不願意和環慶軍一起渡河湊熱鬧,自己要了民夫,在另外的地方搭起渡橋。

    姚古是得老種小種垂青的西軍又一巨頭,統領軍馬本事,自然遠遠過心思已經不在軍中的劉延慶,頗能和部下同甘共苦,軍紀又嚴整。在蕭言所熟知的歷史上,姚古雖然臨陣決戰,稍稍弱上一些,但是整頓全軍,卻是出類拔萃的好手。當歷史上靖康年間女真南下,老種病死,小種戰死,西軍精銳煙消雲散之際,姚古回返陝西,又在人心惶惶,只剩下不多的骨幹的陝西諸路,又拉起了一支嚴整的西軍出來!後來中興名將吳氏兄弟,長久鎮守住大宋西線,並且屢次挫敗金軍,實賴姚古遺澤。

    此時此刻,姚古的熙和軍表現也和環慶軍亂糟糟的樣大相徑庭。浮橋搭建,除了民夫,熙和軍也一概參與動手,這個時候已經搭建完畢。熙和軍前鋒,正嚴整而無聲的渡河。在每個渡口,都有軍官在維持秩序,在渡口處,哪怕臨時歇息,也設有營地,深溝高壘,一絲不苟。連野外鍋灶,也排列得整整齊齊。大隊車馬一個渡口,人又走一個渡口,雙方互不錯雜,紋絲不亂。

    在河北岸,熙和軍的哨探也遠遠向北伸出,河北岸的橋頭堡營寨,一應防禦措施,也比環慶軍完備許多。

    幾十名親衛,在姚古身後,也同樣鴉雀無聲。

    帶兵之道,就如煉丹孵卵一般,為將者心思隨時要在營中,隨時要約束手下,絕不能貪圖安逸。一旦失了管束,軍心散漫起來,就再難收拾!劉延慶的環慶軍,就是好的例。

    看了良久,姚古微微搖頭:「這等劉延慶,俺們到時候還要去援應他?老種相公啊老種相公,你未免太不為自家考慮了一些。俺們救下劉延慶,他要拿下燕京,絕不會將功勞分給俺們半點!蕭言北上,是他自家犯蠢,難道你還指望,蕭言能回來和劉延慶爭功,俺們可以坐山觀虎鬥么?蕭言來不及了!與其這樣,不如等蕭干為劉延慶所牽制,俺去搶那燕京!」

    在張家塢壁大宅當中,這裡已經成了銀可術軍議之所。銀可術倒是沒有死守著要設帳的習俗,張一茞拚命奉請他安大營於自家宅,銀可術也就無可無不可的答應下來。張一茞舉家遷出來,在宅裡面還留下不少機靈小廝和美貌下女,不少都是張大豪強的心愛之物。不過銀可術入居以來,看也沒多看這些小廝美女一眼。

    女真兵馬,從古北口次第而,不僅真女真的大隊已經趕來,就連附軍步卒,也大量趕至。這些附軍步卒,都給銀可術塞進了各處塢壁當中,充當據守兵力。女真鐵騎和附軍的輕騎都調了出來。一邊遠遠向南放出哨探,一邊戒備。為的就是不讓這些騎軍被塢壁堡寨限制死,隨時保持機動能力,可以在有利的時候投入反擊。

    銀可術的調動,一切都井井有條。本來因為宗設三人被斬殺而略微有點浮動的軍心,在銀可術的威嚴統帥氣度下,也都掩藏在了深處。董大郎也已經力疾而起,和張一茞一起巡視各處塢壁的防務。自從女真大隊人馬來到之後,張一茞也沒有半點想法了,反正已經和女真捆在了一條船上,銀可術的本事,又足夠鎮住他的,也只好盡心竭力,一邊支應女真南下大軍的供應,一邊和董大郎一起操持防務。

    他和董大郎都是幽燕本地人。山川地勢盡知,哨探向何處伸出為有利,兩人也都提供了不少意見。

    這個時候張一茞也只有奢望,此次破費出去的家當財物,當女真當真取勝之後,能在將來南下大大的撈回來。統帥幽燕之地不敢想,至少還有一個資格本事郗過他的董大郎在,能領一半幽燕的軍州。就於願已足。

    一切只要女真能打贏這場仗!

    在蕭言他們北上之際,銀可術也獨處室中,對著張一茞奉上了幽燕當地木圖,細細琢磨沉思。在他身邊,只有寥寥幾名親衛守在門口,誰在此刻,都不敢打攪銀可術的思緒。

    這面木圖,只怕還是張一茞老祖宗那員前遼國漢軍大將留下來的,已經被後世不之道多少代摩挲得光可鑒人。銀可術的雙手,在木圖之上,不住的指指點點,久久沉吟,后只能浩然長嘆。

    「某的兵力,實在不夠啊……絕不能擅自和南人一決!俺倒是再想和那南人蕭姓統帥碰上一場,那場仗實在是打得痛,雙方甲士,都是精銳中的精銳!」

    門外突然響起了完顏設合馬的聲音:「銀可術,什麼兵力不夠?」

    銀可術抬頭,就看見完顏設合馬大步走了進來。這位女真青年貴戚,今日臉上卻沒有了半點跋扈神態,反而進門之後,異常恭謹的朝著銀可術行了一禮。

    銀可術的親衛緊緊的跟在宗顏設合馬身後,投向銀可術的目光也是一副無奈的神色。銀可術的軍令是不得讓任何人入內,但是完顏設合馬的身份,他們怎麼阻攔得住?

    銀可術在這小事上頭,自然不會對完顏設合馬作態。雖然頭疼,臉上還是擠出笑容出來,招手道:「設合馬。你來看!」

    原來設合馬在宗翰的卵翼之下,宗翰也知道自己這個兒浮躁,大事不讓他插口。能鎮住他。銀可術原來也沒感覺到這設合馬有多難纏,但是今日宗翰以為南面軍馬軟弱,將設合馬塞過來立軍功,好從完顏家小輩當中脫穎而出。既要照應他,又得應付空前為難的軍務,弄得銀可術一個頭比兩個大。比起應對他來,銀可術倒寧願蕭言馬上就殺上門來,大家再上陣狠狠廝殺一場!

    他引著完顏設合馬來到木圖之前,指著他們據守的那一串塢壁堡寨所在:「俺們在這兒,從這兒往北,地勢漸高,俺們後路又是通暢。有此依託,本來是與南人可能北上兵馬一決的大好時機。可是偏偏不能!俺盤算了,這支南人兵馬的戰力,你我都曾親見,不差似俺們多少!若是說一千女真兵,可以穩打一萬遼狗。南人銳氣尚盛,一千女真兵不見得能在野戰當中,和這樣的兩千南軍,穩穩相持,平分秋色!」

    完顏設合馬沉吟道:「銀可術,你覺得南軍有多少?」

    銀可術搖頭:「各處哨探還沒回來,只能大致估計。董大郎說這個叫蕭言的統帥,在易州城下和蕭干合戰的時候,手裡還有重騎。拿下涿州易州之後,還收編了郭藥師那廝的常勝軍大部。和俺們會戰的輕騎,已經不下一千,他孤軍深入,在後面肯定還要留點接應。這樣算來,他至少還有一千輕騎,重騎之數,不下於此,再加上常勝軍收編的降卒。燕地地方勢力,能投靠俺們,也能投靠他。這個數字,俺就將他全部去掉,兩家都不算上。這樣算來,俺們只有女真兒郎不過七百,除了你的兩個謀克,能拿出來野戰的不過五百。加上董大郎的附軍兩三千得用的,這張家的,還要看著這樣算來,俺們差不多要一個打上三個!」

    完顏設合馬一拍巴掌:「將俺的兩個謀克,全部都調出來就走了。七百女真兒郎,全軍而進,地勢有利,又有準備,足夠衝垮南人這兩千騎軍,幾千步卒!上次不過是大意,這次將女真兒郎交給俺設合馬。俺將南人統帥腦袋帶回來給你銀可術!」

    銀可術奇怪的看著他:「宗翰的將令,他的親衛謀克,你在哪裡,他們就得在哪裡。某怎麼敢違背?設合馬,不要孩氣了,老老實實在塢壁裡面頓著,軍務上面的事情,自然有某操心!」

    完顏設合馬竭力忍住胸中怒氣,勉強道:「俺出外領軍不就成了?俺是女真兒郎,天生應該上陣廝殺的,又不是女人。縮在這個鳥堡寨裡頭!加上俺的兩個謀克,足可和南人北上軍馬決勝!」

    銀可術斷然道:「加上你的兩個謀克也不夠!俺已經給宗翰捎了消息,這支南軍,估計是南人為精銳的軍馬了,只要打掉他們,南人必然喪膽!南人統帥,不會放過挫動俺們銳氣。打探清楚俺們虛實,以多對少。迅北上和俺們求戰的機會。俺就在這裡,用這些塢壁拖住他們,用輕騎騷擾他們!南人再精銳,也吃俺們不下,只要宗翰派來的援兵一到,俺們就能將南人粉碎,到時候燕地廣闊,俺任你衝突就是了,就算你要第一個進燕京城,俺只由你!」

    完顏設合馬臉漲得通紅,狠狠一拍那面木圖,震得屋宇之內,都是一聲轟鳴!

    「銀可術,你先引了四百女真兒郎來。俺又領了六百女真兒郎到。再加上附軍,這些兵馬,足可縱橫天下!要是爹爹,甚至阿骨打老皇爺知道,俺設合馬要靠著幾千女真兒郎,敢和南人見陣,俺怎麼有面目在同輩當中行走?無論如何,這援軍不能要,就憑手中軍馬,俺們也要粉碎南人軍馬,搶下燕京城!你如此膽是真正挫動女真銳氣。爹爹知道,必然惱怒,別忘了,你還殺了俺們三個完顏家的弟!」

    銀可術也終於惱怒。他儘力維持著長輩氣度,但是完顏設合馬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和他糾纏。

    他所作所為,都是為女真一族事業,也是為了宗翰負責,卻不是為了這個小輩弟!

    「設合馬,你退下!老老實實的在塢壁裡面呆著,要是敢亂動,就以為某對你行不得軍法么?可惜宗翰不是你,他知道其中輕重厲害,知道俺們女真銳氣不能再被挫動,既然和南人交手,就要全勝而後已!他必然會派遣援兵來,到時候,隨便你怎麼和宗翰使者說話去!現在某的話語,就是軍令,你不許擅動半步!左右,點十名親衛,帶設合馬回去,牢牢看住他!」

    銀可術一旦下達軍令,他麾下親衛就再不顧設合馬的顏面了,頓時應諾。門外親衛,一涌而進,站在設合馬兩邊,看來設合馬要是不遵銀可術的軍令,說不得就要動手了。

    完顏設合馬卻冷靜下來,看著已經背轉身過去不理他的銀可術,「嘿嘿」冷笑:「在你這等膽小鼠輩麾下聽令,是俺設合馬的恥辱!俺就看著你怎麼打這仗吧,老實告訴你,后局勢,女真人的顏面,只有靠俺來挽回!」

    說罷,他就瞪著左右銀可術的親衛,大聲怒喝:「還不帶著俺回去?」吼完這聲,他就怒氣騰騰的大步走了。數名親衛,忙不迭的就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等到完顏設合馬的腳步聲去遠,銀可術轉身過來,臉上也沒多少怒容,只是有點蕭索的摸著自己臉上那道粗長猙獰,蕭言留給他的傷疤,還有斷成兩截的鼻樑,低聲嘆息。

    「天可憐見,自阿骨打老皇帝以降,俺們女真這兩輩,豪傑輩出。以這麼一個小小的部落,有席捲天下之勢。如果這天下未定,俺們就已經老去,留著這些後輩,該如何是好?南人南人,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們不是易於之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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