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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朝雲龍吟 - 第109章字體大小: A+
     
    【第七章】

     木屋的房頂塌了半邊﹐另外一半也千瘡百孔﹐破舊不堪﹐但地面打掃得乾乾淨淨﹐看不到一點灰塵。木屋一側堆著落葉﹐昨日剛下過雨﹐屋裡還有雨水的痕跡﹐可那些落葉片片乾爽﹐顯然是剛換過的。

     落葉間鋪著一張白色的皮褥﹐一個婦人躺在褥上﹐她蒼白的臉上蒙著一層不祥的青氣﹐此時卧地不起﹐髮髻仍梳理得整整齊齊﹐鬟腳露出幾莖白髮﹐雖然衹是一身布衣﹐神情間卻流露出一番別祥的威嚴。看到一個陌生男子跛門而入﹐她竭力想撐起身﹐但剛才擲出的烏木簪已經耗去她所有精力﹐身體搖晃幾下﹐便昏厥過去。

     程宗揚鬆開手﹐少女扑過去﹐卻不敢動她﹐只連聲叫道:「婆婆!婆婆!」希望把她喚醒。

     「這是妳婆婆?」

     少女點了點頭。

     「她怎麼了?」

     少女淒然道:「婆婆被壞人打傷啦……」

     「哪裡來的壞人?」

     少女忽然想起來﹐這個男子也是壞人﹐立刻警惕地閉上嘴巴。

     程宗揚放緩口氣﹐「告訴我﹐鎭上發生了什麼事?」

     少女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別害怕﹐我姓程﹐不是壞人。」

     少女露出一臉的不信。

     「我是路過的﹐今天天氣不錯﹐那個……妳小孩子不懂。」

     少女抿著嘴﹐表示自己很懂。

     程宗揚無奈之下﹐衹好叫道:「驚理!」

     驚理已經趕來﹐聞聲悄然入內﹐在程宗揚身後並膝跪下﹐向少女施了一禮﹐然後直起腰﹐柔聲道:「奴婢是主人家的侍奴。」

     少女猶豫了一下﹐微微傾身﹐向驚理還了一禮。動作雖然稚嫩﹐卻能看出她的莊重。

     驚理道:「方才之事是奴婢失禮﹐尚請海涵。」

     少女玉頰一紅﹐側過臉小聲道:「妾身什麼都沒看到。」

     程宗揚一愣﹐這女孩年紀不比小紫和樂丫頭大多少﹐一看就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用的卻是已婚婦人的口氣自稱﹐難道她已經成親了?

     婦人昏厥中發出幾聲低咳﹐乾啞得讓人懷疑她體內再沒有一滴水份。少女瓦罐早已摔碎﹐掬來的水也灑了個乾淨﹐只能用還沾著水跡的手指輕輕碰觸她的嘴唇。

     程宗揚打開腰包﹐拿出一衹水壺遞了過去。少女吃了一驚﹐那衹水壺像水晶一樣透明﹐能清楚看到裡面盛的是水。頂部有一個蓋子﹐那男子輕輕一按﹐蓋子彈開﹐裡面一衹壺嘴也隨之竪起﹐精巧得令人難以置信。

     少女向程宗揚施禮﹐低聲道:「謝謝。」然後匆忙接過水壺﹐放到那婦人唇邊﹐小心喂她喝下。

     「咦?」驚理詫異地說道:「這位婆婆中的是追魂奪命掌嗎?」

     程宗揚道:「妳認得?」

     驚理搖了搖頭﹐謹慎地說道:「奴婢衹有三分把握。據說中了追魂奪命掌的人﹐氣血逆流﹐五臟如焚﹐死時苦不堪言﹐最多衹有……敢問﹐這位婆婆什麼時候受的傷?」

     少女道:「已經有七天了。」

     「是了。」驚理神情鄭重地說道:「據說中了追魂奪命掌的人﹐最多衹有九天的性命。」

     少女急切地說道:「妳能救救婆婆嗎?」

     驚理輕輕咳了一聲﹐「這要問家主了。」

     少女放下水壺﹐雖然滿心憂急﹐仍鄭重其事地向程宗揚行禮﹐然後細聲道:「敢問公子﹐可否救妾身婆婆的性命?」

     程宗揚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規矩森嚴﹐舉止多禮的小美女﹐看她一絲不苟行禮的優雅之態﹐實在是很養眼。尤其是她衣袖揚舉間﹐輕香四溢﹐讓人禁不住陶醉其中。

     程宗揚一恍神﹐然後挺起腰﹐俠氣十足地朗聲道:「「扶弱濟困﹐是我們遊俠的使命!當然要救!」

     「啊?」少女驚叫一聲﹐「原來公子是遊俠?」

     「偶爾。」程宗揚一點都不臉紅地說道:「其實我主要身份是商人。」

     「……多謝公子。」少女顧不得太多﹐無論是遊俠還是商人﹐此時能慷慨施救已經是她唯一的生路。

     「我叫程宗揚﹐不知姑娘姓氏?」

     「妾身……姓合。」少女低聲道:「合歡之合﹐女德柔恭之德。」

     「姑娘已經成親了嗎?」

     少女臉上一紅﹐「……是。請公子救婆婆一救。」

     程宗揚看著驚理﹐「妳來。」

     「奴婢衹有三分把握﹐衹能勉強一試。」驚理道:「不過此地太過荒僻﹐須換個地方。小夫人不若先收拾一下物品。」

     合德連忙收拾東西﹐程宗揚向驚理使了個眼神﹐把她叫到屋外。

     「妳幹嘛呢?」

     驚理詢問日期的時候﹐程宗揚心裡已經跟明鏡一樣﹐什麼追魂奪命掌﹐全是她胡謅的﹐無非是想讓那個小姑娘亂了方寸。

     驚理低聲道:「主子看到那張皮褥了嗎?」

     「那個婆婆躺的?怎麼了?」

     「那是一張白鹿皮。」

     程宗揚想了一下﹐「是不是很貴?」

     「昔日漢國以白鹿皮為幣﹐一尺值四十萬銅銖。」

     驚理這麼一說﹐程宗揚立刻想了起來﹐白鹿幣啊。他當時還在奇怪﹐這東西價錢虛高﹐怎麼防偽呢?

     「雖然後來漢國廢除了白鹿幣﹐但世間仍以白鹿為珍。因為這等通體如雪的白鹿﹐衹在天子的上林苑才有。」

     少女絕美的姿容﹐拘緊的禮節﹐重傷之餘還能彈出烏木簪的婆婆﹐天子苑中才有的白鹿皮……

     合德……合德……程宗揚像是被火燙了一下﹐猛地想了起來﹐他心裡大叫一聲:不會吧!

     「無論如何把她救過來!」程宗揚說完﹐又有些懷地問道:「妳行嗎?」

     「奴婢雖然無能﹐但……」驚理輕笑道:「卓奴就在此地不遠﹐想必她會有些手段。」

     程宗揚一拍腦袋﹐自己眞是糊塗了。

     「合德姑娘﹐附近有一座上清觀﹐觀主與程某相識﹐不若我們先送妳婆婆往觀中救治。」程宗揚怕她擔心﹐補充道:「上清觀是太乙眞宗一支﹐如今卓教御正在觀中……」

     合德驚喜地說道:「是卓雲君教御嗎?」

     程宗揚有些意外﹐「妳認識她?」

     合德連忙道:「不是。妾身衹是聽說過﹐對卓教御仰慕已久。太好了﹐」合德雙手合在一起﹐幾乎要喜極而泣﹐「婆婆終於有救了。」

     ………………………………………

     將合德主奴二人安頓下來﹐卓雲君風姿綽約地走進來﹐對主人道:「她是被人擊傷心脈﹐療傷時又出岔子﹐以至於重傷難復。奴婢剛給她調理了經脈﹐性命已經無妨。衹是傷勢拖延太久﹐要想復原﹐尚須時日。」

     程宗揚摟住她的腰肢﹐把她抱到懷裡﹐「她修為怎麼樣?」

     「初入坐照之境。」

     程宗揚有點意外﹐那女人竟然是第五級的修為﹐「能看出她的來歷嗎?」

     卓雲君搖了搖頭。

     「那位小夫人呢?我看她對妳崇拜得很呢。」

     卓雲君笑道:「奴婢已經問過她了。她幼時遇到一位奴婢門下的女徒﹐傳授了她一些養氣的法門和一點遁形術。倒沒想到她竟然能修之有成。」

     「什麼遁形術?」

     「遁影移形而已﹐雖然可以瞬間移形﹐但需要行氣才能施展﹐論起來比走路也快不多少。」

     「她的來歷呢?」

     「她不肯說。」卓雲君道:「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奴婢也沒有多問。」

     「不急。留她們在這裡慢慢調養﹐慢慢來……喔……」

     良久卓雲君抬起頭﹐吃吃笑道:「主子身上有驚理的味道呢。」

     程宗揚苦笑道:「算了﹐別折騰了﹐我還得去鎭上呢。」

     整個鎭子突然間空無一人﹐這種怪事程宗揚當然不會忘到腦後。但卓雲君問過觀中的弟子﹐都無人知情﹐倒是有人提到﹐昨晚看到官府的車馬路過﹐似乎是有事發生。

     卓雲君帶著一絲醋意道:「讓驚理那賤婢去好了。」

     「還有四哥呢﹐妳不會想讓他找過來吧?」

     卓雲君道:「往後奴婢陪在主子身邊﹐總瞞不過他們。」

     程宗揚聽出她話中的意味﹐是想放棄一切﹐跟自己走了。他點了點頭﹐「也好﹐妳到時就退隱吧。」

     卓雲君眼中露出一絲感動﹐一個太乙眞宗的教御和一個供主人尋樂的侍奴﹐這兩種身份的價值不啻於天壤之別。可自己只微微露出口風﹐主人就答應下來﹐寧願選擇一個不能露面的奴婢﹐也不勉強她留著教御的身份為己謀利。這個選擇無論是對她自己﹐還是對主人而言﹐份量可都重得很了。

     「主人夜間來麼?」卓雲君伏在他膝上﹐柔聲道:「奴婢推了今晚的祈福法事﹐好好讓主人開心……」

     「難說。」程宗揚對她也沒有什麼隱瞞﹐坦然說了他們對呂氏兄弟的疑心﹐準備潛入穎陽侯苑中﹐查清事件的根源。

     卓雲君道:「奴婢陪主人去好嗎?」

     卓美人兒的修為自然不在話下﹐但是……程宗揚苦笑道:「妳還眞不怕被四哥他們認出來啊?」

     「即便被人恥笑﹐奴婢也不在乎。況且以幻駒、雲驂兩位的眼界、見識﹐未必便會恥笑奴婢。」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去﹐打扮漂亮一點。眞要被他們認出來﹐我也好有面子。」

     卓雲君笑道:「奴婢知道了。」

     「還有﹐.程宗揚鄭重地說道:「好好照顧合德姑娘﹐別欺負她。」

     「那位小夫人堪稱國色﹐難怪主人心動。不若奴婢收她為弟子﹐讓她給主人侍寢好了。」

     「別亂來。」程宗揚摸著下巴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的身份一點都不簡單……」

     ………………………………………

     雨過天晴﹐碧空如洗。程宗揚沿山路一路走來﹐眼看小鎭已然在望﹐忽然皺了皺眉﹐心裡升起一絲不舒服的感覺﹐似乎有人在暗處盯著自己。

     程宗揚腳下微微一擰﹐把鞋子的後跟踩脫﹐然後彎腰裝作去提鞋子﹐不動聲色地往四周張望了一下。

     用黃土鋪過的道路空空蕩蕩﹐看不出任何異樣﹐兩側的山林一片幽靜﹐前面不遠就是那座鎭子﹐一切都似乎很正常。

     程宗揚提好鞋子﹐然後直起腰﹐一手按住腰間的短劍﹐若無其事地往鎭中走去。

     小鎭仍然一片死寂﹐連山中常見的鳥雀也不見蹤影。程宗揚越走越慢﹐突然間腳步一頓﹐右手拔出短劍﹐頭也不回地往後刺去﹐同時抬起左臂﹐斜身一個肘擊。

     那柄短劍早已換成眞貨﹐程宗揚蓄勢已久﹐一出手就凌厲無匹。但他的短劍其實只是虛招﹐眞正的殺著是左臂的肘擊––他左手早已握著珊瑚匕首﹐刀身緊貼肘部﹐如果有人擋格﹐必然會吃上大虧。

     短劍不出所料地刺了空﹐接著肘後一沉﹐被一衹手掌按住。七首銳利的鋒刃穿透衣袖﹐帶著一股逼人的寒意﹐往那人掌心刺去。

     誰知那人反應奇快﹐匕首鋒刃剛一露出﹐他的手掌已經鬆開﹐隨即閃身往後退去。

     程宗揚轉過身﹐不由鬆了口氣﹐「原來是四哥﹐嚇我一跳……」

     斯明信臉色陰沉﹐竪起一根手指﹐在唇前搖了搖。

     程宗揚警覺起來﹐旁邊眞的有人!他用口型問道:「誰?」

     斯明信一言不發地躍起身﹐羽毛般落在檐上﹐然後招了招手。

     兩人並肩伏在屋脊後﹐只露出一雙眼睛。從他們的角度望去﹐正能俯視外面的大路。遠處一列隊伍正從山中往出山的方向行去﹐車馬綿延數里﹐一眼望不到盡頭。隊伍最前方是一隊黑甲朱衣的騎兵﹐他們一手執旗﹐一手提著長戟﹐火紅的旗幟上寫著一個醒目的「呂」字。

     程宗揚低聲道:「穎陽侯不在這個方向﹐車上會是哪位侯爺?」

     斯明信默不作聲﹐只微微示意。

     程宗揚一愣﹐臉上露出怪異的表情。車隊旁邊﹐一個蓬頭垢面的瞎眼乞丐正翻著白眼﹐拿著一根破竹竿﹐摸索著前行。不是盧景還會是誰?可他應該是在城中的襄邑侯府﹐怎麼跑到山裡來了?

     隊伍越行越近﹐一隊甲士縱馬馳來﹐搶先守住鎭口﹐警愓地望著四周。

     程宗揚稍微往後退了些﹐避開騎手的視線範圍。

     隊伍裡的車輿不下數十乘﹐最華麗的一共五乘﹐位於車隊中央。前後兩乘是普通的敞開式馬車﹐上面坐的是襄邑侯的門客﹐他們不時拱手﹐向主人祈福。裡面兩乘用硬木做成車廂﹐外面包著厚厚犀牛皮﹐車窗垂著帘子﹐車輛馳過時﹐隱約傳來女子的笑聲﹐似乎是襄邑侯的姬妾的車乘。最中間一輛四輪大車﹐寬及丈許﹐車身用檀木製成﹐車窗包著黃金﹐周圍鑲嵌著各種珠玉﹐車頂裝飾著一株通體赤紅的珊瑚樹﹐在陽光下寶光四射﹐華麗無匹。

     程宗揚讚嘆道:「四哥﹐咱們把這車搶過來﹐可就發了。」

     他衹是開玩笑而已﹐車輿四周簇擁著上百名持戟的甲士﹐然後是兩排徒步的侍從﹐外圍還有數隊遊弋的鐵騎﹐就是一衹兔子﹐闖進車隊也逃不掉。

     出乎程宗揚的意料﹐這世上還眞有不要命的。就在車輿前駛過鎭子﹐戒備的甲騎放鬆下來準備返回的時候﹐一輪弓弦疾響﹐數支利箭飛出﹐射翻了幾名甲士﹐車旁的侍從立刻大亂。接著從兩邊的溝渠躍出幾名大漢﹐他們揮舞著長刀闖入車隊﹐往中間的車輿殺去。

     隊伍中慘叫連連﹐卻是車輿旁一名軍官大聲下令﹐那些甲士立刻舉起長戟﹐將周圍亂跑的侍從不分男女一律刺斃。

     剩餘的甲士則往後退去﹐牢牢守住車輿。那些大漢的長刀顯然敵不過甲士的長戟﹐他們原本準備趁亂引開甲士﹐然後圍攻襄邑侯的車駕。但那些甲士絲毫不為所動﹐反而收縮隊型﹐寸步不離車輿﹐頓時讓那些刺客的謀劃成了泡影。

     與此同時﹐周圍遊弋的鐵騎迅速衝上去﹐他們在途中已經展開隊型﹐將來襲的刺客包圍起來。

    那名侍立在車輿旁的軍官拔劍大喝﹐「前!」

     守衛的甲士同時向前邁出一步﹐長戟如林般刺出。那些刺客腹背受敵﹐不多時就或死或傷﹐無一逃脫。

     即使遇襲﹐馭手仍沒有勒住馬匹﹐車輿在甲士的簇擁下緩緩向前﹐似乎對周圍被屠的刺客不屑一顧。

     車官回劍入鞘﹐對車內抱拳道:「刺客已然伏誅。」

     片刻後﹐車內有人說道:「很好。」

     就在這時﹐地上的泥土忽然一動﹐一片車輪般的寒光破土而出﹐以雷霆萬鈞雷鈞之勢從車廂底部狠狠斬入。斷裂的車軸從殼脫出﹐一衹車輪迸飛起來﹐撞翻了兩名甲士。車廂猛然一斜﹐撞在地上﹐隨著巨大的慣性將路面劃出一道深溝。

     潛伏在地下的壯漢劈開車底﹐宛如一頭猛虎﹐帶著紛飛的木屑闖入車廂。剎那間﹐車內慘叫聲便響成一片﹐鮮血像泉水一樣從破碎的車底淌出。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周圍的甲士手足無措﹐甚至不知道飛生了什麼事。離車輿最近的軍官反應最反﹐他一把推開馭手﹐拔劍往車門劈去﹐試圖闖進車內。但剛劈了兩劍﹐車門轟然破裂﹐一柄巨斧猛然劈出﹐從他肩頭劈到腰間。

     那名壯漢咆哮著掄著重斧﹐鋒刃所及﹐堅硬的檀木廂板彷彿紙片般被撕開。車頂歪到一邊﹐那株珊瑚寶樹墜落下來﹐摔成數段。不過幾個呼吸時間﹐整輛大車就被重斧劈碎﹐淌滿鮮血的板壁四分五裂﹐車內那些衣飾華麗的男女來不及反應﹐就被盡數斬殺﹐再無活口。

     那壯漢放聲大笑﹐「痛快!痛快!」

     四周的甲士圍攏過來﹐舉戟往車中攢刺﹐壯漢旋風般闖出﹐一連砍殺數名甲士﹐所向披靡。在他的衝殺下﹐失去指揮的甲士隊形很快變得混亂。他揮斧砍斷兩支長戟﹐順勢將一名甲士頭顱劈開﹐足不停步地往外殺去。

     甲士無頭的屍身往後倒去﹐忽然身體一震﹐一支長矛毒蛇般從他胸口刺出﹐悄無聲息地穿透皮甲﹐沒入那名壯漢的背脊。

     壯漢狂吼聲中﹐回身一斧﹐將那具屍體劈飛半邊。屍體頹然倒下﹐露出後面一名戴著鐵面具的黑衣人。

     黑衣人道:「原來是扶風戴霸戴大俠﹐果然好身手。」

     戴霸背上血如泉湧﹐臉上卻毫無懼色﹐鄙夷地說道:「無恥鼠輩!」

     黑衣人獰笑道:「戴大俠自負英雄﹐可惜英雄偏要自尋死路。今日死在我這鼠輩手裡﹐戴大俠也該瞑目了。」

     戴霸長聲道:「戴某斬殺呂冀賊子﹐為天下除害!縱死無恨!」

     戴霸揮斧力戰﹐又斬殺幾名甲士﹐終究寡不敵眾﹐被長戟接連刺中。他將兩柄重斧狠狠扔出﹐砸翻了兩名甲士﹐然後盤膝坐在破損的車內﹐放聲大笑﹐坦然受死。

     「等等!」前面一輛車輿突然有人開口﹐「退下。」

     甲士收起長戟﹐潮水般退開。接著車輿的後門打開﹐一名留著兩撇美鬚的俊俏男子從車上躍下﹐一邊吩咐侍從舉起錦幛﹐將中間幾輛車輿圍遮起來﹐一邊叫來幾名黑衣護衛﹐守在車輿旁。

     兩名姬妾撩起紗帷﹐掛在金鉤上﹐車內一個披頭散髮的肥胖男子撫掌大笑﹐「蠢貨!以為這點伎倆便能刺殺本侯嗎?」

     戴霸身上鮮血淋漓﹐仍然大笑不止﹐意態豪雄。可看清那男子的面容﹐他不禁目眦欲裂﹐木吼一聲﹐掙扎著試圖站起身來。一名戴著鑄虎面具的黑衣人從後面掠來﹐一刀從他足後抹過﹐將他的腳筋齊齊切斷。戴霸轟然倒地﹐身上數處傷口同時濺出鮮血。

     呂冀冷笑道:「你家主人弄丟了本侯的馬匹﹐本侯不與他一般計較﹐只讓他賠償五千萬錢﹐你家主人居然衹肯出三千萬!如此不把本侯放在眼中﹐眞是世間少有!」

     「呂冀!你這個陰毒賊子!訛詐不成﹐竟然誣陷我家主人!」

     呂冀哂道:「看來你家主人在獄裡還沒明白﹐竟然敢派人刺殺本侯﹐好大膽子。」

     戴霸吼道:「戴某此舉乃是為蒼生除害﹐與家主無關!」

     「你以為本侯會信嗎?」呂冀喝道:「來人啊!廢了他的手腳﹐把他扔到牢裡!」

     「呂冀狗賊!」戴霸厲聲道:「有種殺了我!」

     「你們這些遊俠連死都不怕﹐難道還怕活著嗎?」呂冀道:「去告訴你家主人﹐他的家產已經被官府變賣一空﹐所得十萬金銖﹐盡數抵償本侯馬價。至於其他……奏宮﹐查出來了嗎?」

     那名俊俏男子躬身道:「回家主。奴才已經查明﹐其母原是我呂氏婢女﹐多年前從主人庫中偷盗白珠十斛﹐逃亡扶風﹐現已捉拿歸案﹐重新納入奴藉。其家產變賣已盡﹐尚欠白珠數斛﹐請家主准許﹐以其女償還。」

     呂冀手一揮﹐「准!」

     黑衣人用尖刀刺進戴霸肩窩﹐廢了他的手臂﹐戴霸仍在破口大罵﹐最後被打碎牙齒﹐強行拖走。

     …………………………………………

     車隊重新開始行進﹐程宗揚悄悄鬆了口氣﹐回頭看時﹐不由錯愕﹐本來在他旁邊的斯明信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卻有一個黑衣人趴在自己身後十幾步的位置﹐一動不動。

     程宗揚暗道自己太過大意﹐竟然忽略了襄邑侯在途中遇襲﹐門下的扈從肯定會追查周圍是否還有刺客的同黨。如果不是斯明信出手﹐自己此時早就被襄邑侯的手下圍住了。

     程宗揚剛準備從屋上下來﹐又趕緊停住。兩名黑衣人並肩過來﹐其中一個說道:「施十三呢?怎麼還沒有出來?」

     旁邊那名黑衣人低聲道:「小心些﹐說不定還有刺客。」

     黑衣人點了點頭﹐戒備地看著四周﹐卻沒注意到他的同伴話音剛落﹐就被一柄彎鉤從後鉤住脖頸﹐悄無聲息地切穿喉嚨。

     彎鉤切入的角度冷靜而又準確﹐力道更是精細之極。那名黑衣人鼓起的眼睛瞬間變得灰白﹐由於鉤鋒是斜著向上﹐喉嚨鮮血沒有飛濺﹐而是順著他的脖頸淌下。

     黑衣人抽了抽鼻子﹐「不好!有血腥味!」說著轉過身﹐就看到一個瞎眼的乞丐舉起破碗﹐「呯」的扣在他面門上。黑衣人顱骨盡碎﹐直挺挺跪在地上﹐然後倒在一旁。

     斯明信收起翼鉤﹐提起最初那名黑衣人﹐輕煙般往鎭後掠去。盧景向程宗揚打了個手勢﹐「走!」

     程宗揚這才意識到剛才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是專門留的活口﹐難怪自己沒有感受到死氣。他從屋上躍下﹐三人繞了一個大彎﹐一直奔出數里﹐才停下腳步。

     程宗揚呼了口氣﹐「五哥﹐你怎麼會從山裡出來?」

     「還不是呂冀那小子。」盧景翻了翻白眼﹐「我找了門人打聽﹐說他去了菟苑﹐不在府中。我剛摸到地方﹐他的車馬又出門要回洛都。」

     程宗揚笑了兩聲﹐問道:「那個胖子就是襄邑侯?」

     「沒錯。」

     「他的苑林也在北邙?」

     「 看到那座樓觀了嗎?」盧景用竹杖挑開枝葉﹐指向遠處山頂上一座高樓﹐「從那裡往西﹐就是他的苑林。」

     「看起來挺大啊。」

     「一般吧。」盧景道:「東西六十里。」

     「六十……里?」程宗揚叫道:「這也叫一般?」

     「沒見識。」盧景對他的失態嗤之以鼻﹐「呂家最大的一處苑林﹐從滎陽直到弘農﹐南北三百黑﹐東西六百里。」

     程宗揚徹底無語了。南北三百里﹐東西六百里––還能叫苑林嗎?面積都趕上一般的國家了。呂氏這後族眞不是白叫的。

     斯明信一掌將捉來的黑衣人拍醒﹐兩人搭𣛟多年﹐配合默契﹐盧景開口詢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黑衣人清醒過來﹐隨即露出怒色﹐「某乃襄邑侯門下賓客!」

     盧景哂道:「什麼賓客﹐不就是狗腿子嗎?」

     黑衣人怒極反笑﹐「你們這些蠢貨!連襄邑侯也敢招惹!小心滅族之禍!」

     「眞猖狂啊。」盧景搖了搖頭﹐「聽清楚:我問一句﹐你答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黑衣人面帶冷笑。

     「我數到三﹐」盧景慢條斯理地說道:「一……二……」

     不等他數完﹐斯明信翼鉤一挑﹐劃開那名黑衣人的袖子﹐然後鉤鋒鉤住他肘下﹐轉了半圈。

     黑衣人牙關「格」的咬緊﹐雙眼殺氣騰騰地盯著這三個膽大包天的亡命之徒。但緊接著﹐他眼中的殺氣就變成了恐懼。

     斯明信根本沒停﹐把他肘下的皮膚淺淺切開﹐然後手指伸進他的傷口﹐扯住他的皮膚往下剝去﹐動作又快又穩﹐而且沒有絲毫猶豫﹐好像他剝的不是皮膚﹐而是一衹手套。

     黑依人眼珠險些瞪出來﹐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皮肉像剝手套一樣剝開﹐一直剝到腕間﹐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手臂﹐皮下的肌肉筋絡血管全部都暴露在外。

     「嗷––嗷––」黑衣人嚎叫起來。

     「三!」盧景這時才數完最後一個數。

     「施十三!」黑衣人慘叫道:「我叫施十三!」

     盧景一點都不著急﹐仍是慢條斯理地問道:「做什麼的?」

     「襄邑侯門下死士……別剝啦……嗷嗷……」

     「平常都幹些什麼?」

     「殺人!殺人!」

     「殺什麼人?」

     「侯爺的仇家!」

     「你殺過誰?」

     「宛城令!吳樹!」

     「為什麼殺他?」

     「他殺了侯爺的門客!」

     「初九夜間﹐你在什麼地方?」

     施十三張大嘴巴﹐舌頭像打結了一樣。

     盧景盯著他﹐「初九夜間––呂冀在什麼地方?」

     施十三嘴巴哆嗦起來。

     「一……」

     「上……上湯!」

     程宗揚耳朵早已竪了起來﹐緊張地聽著他的回答。

     盧景慢慢道:「那天發生了什麼事?」

     「那天……那天……」施十三嘴巴哆嗦著﹐似乎對吐露的信息極為掙扎﹐忽然地舌頭一吐﹐牙關猛地咬緊。

     他這一下全無徵兆﹐盧景與斯明信同時出手﹐卻晚了一步﹐施十三已經生生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施十三口中鮮血狂噴﹐眼睛狠狠盯著三人﹐唇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意。他舌頭已經斷﹐即使這幾個狂徒手段再毒辣﹐也問不出半個字來。

     「死士……」盧景嘀咕一句﹐抬掌拍碎的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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