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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朝雲龍吟 - 第106章字體大小: A+
     
    【第四章】

     高智商剛夾了一筷子魚肉﹐忽然一根玉指點到自己鼻尖﹐他愣了一下﹐看了看馮子都﹐又看了看胡姬﹐然後果斷地說道:「妳誰啊?我不認識妳!啊!」

     程宗揚筷尾重重戳在高智商腿上﹐高智商慘叫一聲﹐面對著師傅充滿殺氣的目光﹐立刻道:「老婆!我是跟妳開玩笑的!」

     胡姬鬆了口氣﹐連忙躲在高智商身後。

     馮子都皺眉道:「你是她丈夫?」

     高智商惡狼一樣把魚塞到嘴裡﹐「那還有假?我都睡過幾百次了!」

     胡姬在後面狠狠擰了他一把﹐高智商也不含糊﹐立刻報復回去﹐在她手臂上重重擰了一下。胡姬捂著手臂﹐疼得泫然欲滴。

     馮子都冷笑道:「你蒙誰呢?當我沒長眼睛?」

     「她說是﹐我也說是﹐怎麼看?你不服?」

     「這麼一朵鮮花!你這狗屎也配!」

     「啪!」﹐高智商把筷子往案上一拍﹐「孫子!你罵誰狗屎?」

     馮子都不屑地說道:「瘦得跟雞仔似的﹐還敢跟本將軍叫陣?來人!查查這小子的來歷!本將軍懷疑他是奸細!」

     「誰敢動!」高智商說著﹐「呯」的一聲﹐把一塊腰牌扔到案上。

     看到腰牌上的字跡﹐馮子都臉頰都抽動了一下。那幾名豪奴也面面相覻﹐那腰牌上的官職並不高﹐問題是羽林天軍是天子親衛﹐大多都是功勛貴子弟﹐裡面水深得很﹐隨便一個軍士說不定就有什麼了不得的背景。

     馮子都一口氣堵在心裡﹐他仗著霍大將軍的寵信﹐在洛都聲名喧赫﹐一般的官員也不放在眼中﹐可說到底不過是霍家的家奴。羽林天軍那些同袍的底細他比誰都清楚﹐個頂個的有來頭﹐這事如果要鬧大﹐自己眞不定能扛得住。

     「小子﹐你有種!」馮子都撂了一句狠話﹐卻是打起了退堂鼓﹐準備摸清這小子的底細再來收拾他﹐「我們走!」

     胡姬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想起來自己剛才吃了虧﹐氣惱地在高智商臂上擰了幾把。

     高智商躲了幾下沒躲開﹐忽然開口道:「慢著!」

     馮子都回過頭﹐只見那瘦子嘿嘿一笑﹐反手摸出三只骰子﹐在手中拋了拋﹐一邊被胡姬擰著﹐一邊嘻皮笑臉地說道:「要不咱們賭一把?彩頭就是我老婆。你要贏了﹐我老婆立馬歸你。你要輸了﹐就轉身出去﹐往後別登這家店門﹐怎麼樣?」

     胡姬一聽﹐玉臉頓時漲得通紅﹐手指擰得更加用力。

     馮子都盯著高智商手指的動作﹐然後抬起眼睛﹐凜然道:「要賭就按咱們羽林天軍的規矩––角力﹐敢不敢!」

     高智商呆了一下。

     馮子都心裡竊喜﹐這小子瘦得跟螳螂似的﹐渾身都沒二両肉﹐看他拋骰的動作﹐勝負難料。換成角力﹐自己非讓他輸個灰頭土臉不可以。

     馮子都大度地說道:「我也拿點彩頭––只要你贏了﹐這枚銅鏡算你的!你要輸了﹐這小美人兒我可帶走了。」

     胡姬在後面使勁擰著高智商﹐高智商扭頭道:「再擰就把妳輸掉!」

     胡姬停下手指﹐氣憤地瞪著他。

     「怎麼賭?」

     馮子都看著他瘦骨嶙峋的胳膊﹐「都是軍中同袍﹐簡單點﹐掰掰腕子!」

     馮源心頭忐忑﹐低聲道:「這小子行不行啊?」

     程宗揚意味深長地說道:「這得看哈爺行不行了。」

     案上的酒食都被撤到底一邊﹐兩人席地而坐﹐各自伸出手臂﹐放在案上。

     高智商一捋起袖子﹐周圍便嘲笑聲四起﹐「這小子胳膊跟柴火棍兒似的﹐還敢跟馮爺掰腕子?」

     「小心把他的小細胳膊給撅折嘍。」

     「小子﹐你還有老婆嗎?我也跟你賭一個!」

     兩人手掌握在一處﹐拇指相扣﹐接著肌肉猛然繃緊。出乎馮子都的意料﹐那瘦子胳膊細是細﹐卻結實得出奇﹐自己傾盡全力一扳﹐竟然沒能把他的手臂扳下去。這傢伙手掌裡滿是硬硬的繭子﹐眞看不出來是幹慣體力活的。

     高智商咬緊牙關﹐沒有多少肉的手腕繃出一條條筋腱﹐他以前也不是沒跟人掰過手腕﹐可誰敢贏高太尉家的衙內啊?是個意思讓他高興一下就完了。說來這還是頭一回正經跟人角力。雖然高智商一向不知道天高地厚﹐但憑他以前玩妞還得讓小婢扶著的體質﹐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他現在衹能祈佑哈大叔別跟乾爺以前請來的師傅一樣﹐也是忽悠自己的。

     馮子都能進羽林天軍|好歹是練過的﹐底子比高智商強得多。僵持片刻後﹐漸漸佔了上風。

     周圍的豪奴大聲叫好﹐打定主意要這小子的笑話。

     高智商額頭青筋迸起﹐汗水一滴一滴滲了出來。

     胡姬瞪大妙目﹐緊張地看著這一幕。

     馮子都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接著大喝一聲﹐將全身的力氣都使了出來﹐手腕用力一扳。高智商手臂猛地傾斜﹐手臂幾乎觸到几案。

     胡姬都快哭出來了﹐想到他竟然把自己當彩頭﹐更是羞憤交加﹐伸手往高智商大腿上用力一掐。

     誰知這一下正中要害﹐高智商像被刀砍一樣﹐「嗷鳴」慘叫一聲﹐手臂猛地翻了過來﹐「呯」的一聲拍在案上。

     剛才還在奚落那瘦子的豪奴頓時啞了﹐酒肆內鴉雀無聲。馮子都臉色鐵青﹐高智商也不比他好多少﹐這會兒死命夾著雙腿﹐黃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不斷滾落﹐臉色又灰又白。

     只有胡姬興奮地拍著手﹐「贏啦!贏啦!」

     「臭丫頭!閉嘴!」高智商慘叫著喝了一聲﹐然後艱難地爬起來﹐哆嗦著嘴唇擺出一副凜然的神情﹐抱拳道:「好漢子!我立地太歲甄厚道生平沒服過誰﹐今日算是服氣了!方才勝負大家心知肚明﹐大恩不言謝﹐將軍仁義之心﹐成全之恩﹐我記下了!這銅鏡絕不敢收﹐還請奉還﹐改日再登門道謝!」

     馮子都愣了一會兒﹐然後打了個哈哈﹐「你知道就就好!」這小子這麼識趣﹐每句話都說到自己心坎裡﹐角力雖然輸了﹐卻輸得滿心舒坦。馮子都臉上的怒色一掃而空﹐重新變的得意洋洋﹐好像自己剛才眞是有意相讓﹐以成人之美。

     「甄厚道是吧?改天找你喝酒!走了!」

     馮子都很義氣地抱抱拳﹐然後帶人風風火火地離開。他這邊剛走﹐高智商就一頭栽到地上﹐夾著腿像蚯蚓一樣蠕動﹐慘叫道:「痛死我了……」

     胡姬驚慌失措﹐一叠聲道:「怎麼了?怎麼了?」

     程宗揚道:「手腕斷了吧?」

     胡姬驚叫一聲﹐怎麼也沒想到一場角力﹐會把他手腕掰斷。

     程宗揚道:「先去打點涼水來。」

     胡姬慌忙去打水。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行了﹐還裝呢?」

     高智商嘿嘿一笑﹐爬起來道:「我這不是被逼得沒轍了嗎?嘿!師傅﹐你別說﹐哈大叔教我的一點都不假!剛才掰手腕子﹐掰到一半我就知道贏定了!」

     馮源訝道:「那你裝啥呢?」

     「我要眞贏了他﹐那就結仇了。咱們是來辦事的﹐我平日給師傅添個仇家算什麼事?對吧。師傅?」

     「對。你小子眞有長進。」

     高智商得意地說道:「我爹說我聰明﹐你們還不信。打出來的交情跟別的交情分外不同﹐我再走他的門路就方便多了。」

     馮源道:「那他都走了﹐你還裝啥呢?」

     「那丫頭竟然拿我當擋箭牌﹐我要不把吃的虧都給佔回來﹐我就不姓高!哎喲……」高智商又躺在地上慘叫起來。

     胡姬拿著水過來﹐看著他的慘狀﹐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高智商掙扎著拽住馮源的衣角﹐虛弱地低聲說道:「大哥……幫……幫我揉揉……」

     馮源手一甩﹐「自己揉!」

     胡姬連忙道:「我來幫你揉。」

     她一邊給高智商揉著痛處﹐一邊愧疚地小聲道:「都是我不好……」

     「裡……裡面一點……就是這兒!」

     「咦?好奇怪……」

     「就是這身沒錯!剛才妳掐的!」高智商哭訴道:「都腫了……」

     「對不起啦……」

     「輕點啊。」

     胡姬在他腿間小心揉著﹐一邊擔心地發現他傷處越腫越大。

     高智商舒服地躺在席上﹐得意的朝師傅擠了擠眼。程宗揚剛想開罵﹐忽然間一愣﹐像見鬼一樣直勾勾盯著高智商的臉﹐片刻後他霍然起身﹐離開酒肆。

     高智商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臉﹐對馮源道:「怎麼了?」

     「不知道啊?」馮源爬起來﹐「我去問問!」

     程宗揚走得極快﹐馮源差點沒追上﹐他邊跑邊叫﹐好一容易才喊住程宗揚。

     「程頭兒﹐你去哪兒?」

     「我有點急事﹐先回去一趟。」

     「出了什麼事?」

     「沒事。」

     「你刖才還說有急事!」

     「跟你沒關係。」程宗揚不耐煩地說道:「別問了。」

     「我們呢?」

     程宗揚鎭靜了一些﹐「難得來洛都﹐你們好好玩吧。」

     程宗揚一路趕回鵬翼社﹐找到哈米蚩劈頭說道:「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也不管你怎麼擺治高智商那娃﹐就一條––讓那小子胖起來!越快越好!」

     哈米蚩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句話都沒問。

     哈米蚩並不一定是知道底細﹐事實上連自己都拿不准。只是剛才那一眼﹐讓程宗揚驚覺到高智商的長相竟然與某個人相似。坦白地說﹐相似的地方並不是太多﹐但這一點微小的可能性﹐已經讓程宗揚大吃一驚。這事只有回臨安﹐見到高俅才能問清楚––說不定連高俅也被蒙在鼓裡––岳鳥人什麼事幹不出來?

     這會兒想也是白想﹐程宗揚只好把可能有的秘密藏得更深一些﹐然後岔開話題﹐「五哥呢?」

     ………………………………………………

     盧景把裹好的金銖往箱裡一丟﹐「第七份錢。」

     盧景已給過姓唐的中年人六個名字﹐加上坐地虎就是七個。

     盧景拍了拍手﹐「咱們還有兩天時間。」

     姓唐的中年人顯然還不知道伏襲坐地虎的人已經出事。敖潤等人在下湯把屍體都已經處理乾淨﹐這種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狀況最難確認﹐誰知道那些死士是不是一路追殺坐地虎去了外郡?但能夠拖延的時間也有限﹐最多兩又﹐姓唐的中年人肯定會反應過來。

     程宗揚實在想不出﹐究竟會是什麼原因讓穎陽侯殺心大起﹐要把一個腳店裡毫不相干的住客全部殺光?那些客人身份、背景截然不同﹐除了當晚在長興腳店住過﹐沒有絲毫共同點。唯一的可能就是當晚在腳店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被穎陽侯滅口。可偏偏當晚呂不疑又不在上湯﹐難道是有人冒名幹了什麼勾當?如果是這樣﹐穎陽侯大可去官府報案﹐何必自己動手?

     姓唐的變易身份﹐來委托陽泉暴氏幫忙﹐這件事也透著蹊蹺。但將整件事從頭到尾權衡一遍﹐程宗揚認為姓唐的並不知道盧五哥的眞實身份。他選擇陽泉暴氏﹐很可能確實是聽過陽泉暴氏的名頭﹐最重要的原因是陽泉暴氏本身是晴州人氏﹐只是在洛都寓居﹐比起本地的黑道人物更容易滅口。

     「這漟混水太古怪了。」程宗揚道:「眞不知道是福是禍。」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盧景一邊說一邊換好衣物﹐「查到底就知道了。」

     相比於那些無名無姓﹐甚至連存不存在都不知道的路人﹐找到延香簡直像喝水一樣容易﹐兩人連路都沒繞﹐直接去道上所說的賭場就找到到了那幫遊民。

     賭場位於金市附近一處民宅﹐看上去頗為簡陋﹐進出的客人也不是腰纏萬貫的富豪﹐顯然是私設的賭窩。

     盧景道:「這是朱安世的地盤。」

     程宗揚笑道:「跟老蔣撞名了。」

     盧景和門前的漢子對了幾句切口﹐然後領著程宗揚入內。院中用蒲席搭了一個大篷﹐裡面擠滿了賭客。有些人在玩程宗揚在晋國見過的六博﹐但用來投擲的不是箸﹐而是一種很罕見的骰子﹐足足有十八個面﹐運氣好的﹐一把就能獲勝。有些人在玩射數﹐用碗把錢銖一扣﹐讓人猜是單是雙﹐一把定勝負﹐最是痛快。還有在擲錢﹐倒和宋國的關扑差不多﹐用三枚錢銖輪流投擲﹐以定輸贏。

     兩人隨便擲了幾把﹐然後往內走去。內間也是賭場﹐但用屏風隔出不同的空間﹐以免打擾。裡面的裝飾明顯比外邊高出一籌﹐案上的錢銖也從銅銖變成了銀銖﹐如果遇到豪客﹐一把賭注上萬錢也不稀罕。

     「那邊。」盧景低聲提醒。

     程宗揚抬眼看去﹐只見一扇屏風後立著幾個男女﹐其中一個身材頎長﹐穿著白色的長裙﹐正是那名鼓瑟的女子。她用的賭具自己還是頭一回見﹐面前一張四四方方的桌子﹐中間隆起數寸﹐頂部呈圓形﹐通體用硃砂調出的紅漆髹過﹐像玉石一樣光滑無比。上面散落著幾枚木製的棋子﹐分為黑白兩色。

     一名男子挽起衣袖﹐右手伸到盤中﹐用眼瞄了片刻﹐然後屈指一彈。被他彈中的黑子滑上圓丘﹐將一枚白子撞開﹐黑子也反彈回來。那男子懊惱地搖搖頭﹐似乎是錯過了一次機會。

     延香挽著一條絲帕﹐然後纖手一揚﹐絲帕飛出﹐甩中下面一枚白子。白子滑上圓丘﹐正擊中一枚黑子。「啪」的一聲脆響﹐那枚黑子被彈飛﹐白子穩穩留在原處﹐飛出的黑子又將另一枚黑子一並擊下﹐等於一次打掉了兩枚黑子。

     兩人一來一往﹐將各自的六枚棋子往中間彈去。延香每拂必中﹐男子幾次試圖扳回劣勢﹐最後都功虧一簣。不多時﹐男子的黑棋就被全部彈飛﹐盤中衹剩下延香的白子。

     延香笑吟吟抬起手掌﹐那男子雖然氣忿﹐還是拿出錢袋﹐往她手中一拍。

     「謝啦。」延香這一局贏了幾十枚銀銖﹐收獲頗豐﹐正待再彈﹐卻訝然扭過臉來。

     「是你?」

    程宗揚還是那副公子哥的打扮﹐身後帶著一名老蒼頭。他笑著拱拱手﹐「幸會!幸會!」

     延香一笑﹐「你莫非是故意跟著我?為何不去找延玉呢?」

     她還不知道延玉被殺的消息?還是別有緣故?程宗揚腦中飛快地轉著﹐本來是打聽賽盧的消息﹐話到嘴邊換了一番說辭﹐「太遺憾了﹐我去偃師﹐聽說延玉姑娘已經走了﹐可惜失之交臂。」

     「走了嗎?」延香有些疑惑反問一句﹐旋即笑道:「左右她這幾日也該回來了。公子如此痴心﹐延玉知道也會很開心呢。」

     果然他們沒有得到延玉的死訊。程宗揚笑道:「沒想到姑娘會在這裡﹐今日倒是巧遇。」

     「你也是來賭錢的嗎?」

     「姑娘有興趣來兩把嗎?」

     程宗揚打著立意輸給延香幾局﹐套套交情再說﹐沒想到延香笑著一口回絕﹐「奴家才不跟你賭。你那個老蒼頭眼睛太亮啦。」

     這女子倒是有幾分眼力﹐能看出盧景非同尋常﹐程宗揚衹好道:「其實我是來找人的。」

     「公子又找誰呢?」

     「賽盧––姑娘認識嗎?」

     延香怔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嬌媚地作了一個嘔吐露的表情﹐「奴家才不認識那種人呢。」

     程宗揚心頭微震:她在撒謊!

     ………………………………………

     朱安世身材高大﹐頷下留著一把長鬚﹐看上去儀表堂堂﹐只是眉角一道又深又長的刀疤﹐使他神情間多了幾分陰騭。

     「畢竟是在你地盤上﹐還得跟你說一聲。」盧景沒有更換衣物﹐仍舊一副蒼頭的打扮﹐和朱安世說話的口氣卻一點也不見外。

     「遊女?」

     「不錯。」

     「延香?」

     「是她。」

     朱安世揉了揉眉心﹐然後開口道:「半個時辰。」

     走出陋巷﹐程宗揚道:「什麼意思?」

     「那個叫延香的遊女瞞著話不肯說﹐少不得用點手段。但她在朱安世的地盤裡﹐不給朱安世一個交待就拿人﹐等於打朱安世的臉。」盧景道:「朱安世為人還算仗義﹐但有仇必報﹐是個狠角色。」

     強龍不壓也頭蛇﹐五哥該謹慎的時候還是很謹慎的。程宗揚道:「咱們就在這兒等著?」

     「等著吧。」盧景道:「遊俠重然諾﹐朱安世既然答應了﹐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會把延香交到我們手上。」

     「對了﹐五哥﹐我遇見一個胡姬﹐是魁朔部族的人。」程宗揚把下午的經歷說了一遍﹐然後道:「兩天時間太緊﹐萬一四哥趕不回來﹐也許能找她幫忙﹐問問那個拉胡琴的老頭。」

     「你不怕連累她?」

     「她們就父女兩個﹐還是胡人。等問完話﹐如果他們想回草原﹐就給他們一筆錢﹐想留下﹐商會裡養兩個人也容易。」

     盧景點點頭。他不肯找外人﹐主要還是擔心那個秘密太過重要﹐找來的通譯萬一靠不住﹐反而不妙。那個胡姬與程宗揚等人偶然遇上﹐又有下午的交情﹐安排穩妥的話﹐倒可以試一試。

     ……………………………………

     兩人在外面轉了一圈﹐半個時辰之後回到陋巷。延香已經被喚來﹐在一處宅院中等候﹐見到他們先是一愕﹐然後恍然笑道:「奴家還以為是哪裡的客人﹐原來又是你們。」

     盧景單刀直入﹐「延玉的客人﹐是叫陳鳳嗎?」

     延香俏生生拋了個媚眼﹐嬌聲道:「那位陳先生不是公子的好友嗎?何必再問奴家呢?」

     盧景抬手將一封錢銖丟在案上﹐沉甸甸的份量﹐一聽就知道裡面是金銖。

     延香收起笑話意﹐「延玉出了什麼事嗎?」

     「我們有些事要問妳。妳不用問太多。」

     延香猶豫了一下﹐「你們問吧。」

     「陳鳳做的是什麼生意?」

     「漆料。那次他帶了一批硃砂。」

     「他們那天住在什麼地方?」

     「鎭上。」延香苦笑道:「本來不該隨便讓她跟人走的﹐但阿玉最容易輕信男人﹐被男人說幾句好話﹐心就軟了……她是不是出事了?」

     「她回來過嗎?」

     「沒有。過夜後﹐她只給鎭上相熟的人家留了句話﹐說要去偃師。」

     「延玉多大年紀?」

     「十六。」

     「身高。」

     「比奴家略矮一些。」

     「賽盧埋在什麼地方?」

     「埋在––」延香忽然停住﹐然後驚恐地張大的眼睛。

     「賽盧那天從腳店出來﹐找到你們﹐想出手幾樣東西。結果你們見財起意﹐殺了賽盧﹐搶了他的財物––是不是?」

     延香呼吸急促起來﹐豐滿的胸部不住起伏。忽然她扭過頭﹐用乞求的眼神看向程宗揚。她本來生得俏美﹐一舉一動都充滿風流韻緻﹐這會兒目露哀求﹐更顯得楚楚動人。

     程宗揚摸了摸鼻子﹐然後一手提起她的手臂﹐手指扣住她肘尖下方的麻筋﹐略一用力。

     一陣難以言說的酸痛感席卷而來﹐延香像觸電一樣﹐半邊身體又麻又痛﹐她尖叫一聲﹐美目迸出淚花。

     程宗揚不喜歡辣手摧花﹐但不意味著他不會這麼做。尤其眼下他已經沒時去慢慢套延香的話。

     「指法太糙。」盧景批評一句﹐然後對延香道:「比他更狠的手法我會五百多種。現在可以說了吧。」

     「我們沒殺他。」延香哭得梨花帶雨﹐泣聲道:「他自己去挖墓洞﹐結果中了穢毒。等我們找到怹﹐就已經死了。」

     「他什麼時候找到你們的?」

     「好幾天前﹐天快亮的時候。」

     「他說了什麼?」

     「染有……呀!」

     程宗揚在她另一側的麻筋上一扣﹐延香身子癱軟﹐柔美的肢體像缺氧的魚一樣在席上抽動﹐半響才哽咽道:「眞沒有……」

     「他身上的東西呢?」

     「我們沒有碰他身上的東西……不要!」延香尖叫一聲﹐「他撞了鬼煞﹐沒有人敢碰他﹐我們衹能把他挖出的洞塡上了。」

     「他埋在什麼地方?」

     「上湯﹐桑林裡面……」延香抽泣著說了方位。

     盧景反覆問了幾遍﹐確認無誤﹐才與程宗揚並肩離開。

     「我去上湯。你去金市﹐看住那個胡琴老人。」

     賽盧竟然死了﹐而且還是盜墓時發生意外﹐被人隨便埋在野外。手中本來就不多的線索又斷了一條﹐胡琴老人雖然是個言語不通的瞎子﹐也是目前唯一的指望。如果他再被人滅口﹐線索就徹底斷了。

     「成。」程宗揚一口應諾﹐「我在金市旁邊的落腳點等你。」

     盧景身形一閃﹐倏忽掠過土牆﹐接著一路穿過房越脊﹐往西邊的雍門掠去﹐朦朧的夜色﹐身形宛如一縷輕煙﹐轉眼就消失不見。

     程宗揚按了按腰間用來擺樣子的短劍﹐像漢國士人一樣昂首挺胸﹐步履從容地朝金市走去。

     空氣中傳來一絲波動﹐接著一個人影出現在他身後。程宗揚頭也沒回﹐「穎陽侯有異動。」

     驚理道:「沒有。」

     「什麼事?」

     驚理與罌奴不同﹐她出身於龍宸的殺手﹐很少會主動現身。她此時出現﹐多半有什麼事情。

     「你們剛走﹐朱大俠就派人把那些遊民都殺了。」

     程宗揚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驚理。

     「他們把人分開叫到旁邊一處宅院裡﹐先動手殺人﹐然後把屍體砍去首級﹐扔進一口枯井。」

     程宗揚完全沒想到朱安世下手如此狠辣﹐竟然在城中殺人越貨。

     「他們剛開始動手﹐似乎很匆忙的樣子。」驚理道:「奴婢不知道那個叫延香的女子主人是不是有用﹐要不要救她下來?」

     「廢話!」程宗揚毫不遲疑﹐轉身掠向來處。

     ……………………………………………

     宅院內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延香雙手捆在一處﹐嘴巴被塞住﹐白裙上沾滿血跡﹐驚恐地瞪大美目﹐眼睜睜攪著自己的親人好友逐一死在刀下。

     朱安世負手立在院中﹐臉色陰沉﹐眉角的刀疤微微跳動。他幾年前犯過一樁大案﹐被官府通緝至今﹐不得不隱身陋巷。誰知今日竟有人摸到他藏身的賭場。朱安世能藏匿至今﹐本身在洛都的勢力也盤根錯節﹐很快有眼線透出消息﹐卻是這些遊民走漏了風聲﹐被人盯上。

     這會兒也不知道他們走漏消息是有意還是無意﹐但朱安世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查清他們是否冤枉。幾個遊民而已﹐乾脆殺光﹐免得後患無窮。

     手下迅速收拾細軟﹐備好馬車。朱安世盯了那些遊民一眼﹐然後登上馬車吩咐道:「收拾乾淨。」

     程宗揚趕到時﹐馬車已經絕塵而去﹐院中只剩下兩名大漢負責收尾。他們把死者的話頭顱砍下來﹐裝進麻袋﹐屍體扔進一口枯井。即使事後被人發現﹐這些無法確認身份的屍體也只會成為無頭懸案。

     當一名漢子提著帶血的長刀過來﹐延香眼中衹剩下絕望。那大漢冰冷冷看著她﹐然後抓住她的衣襟﹐用力一撕。延香引以為傲的胸乳跳了出來﹐在冰冷的空氣中微微顫抖。大漢張開手掌﹐朝延香胸乳抓去。

     忽然一條身影從檐上掠下﹐一腳踹在那大漢頸側。那大漢被踢得身體旋轉過來﹐頭下腳上﹐一頭撞在階下﹐頓時昏迷過去。另一名大漢剛把最後一具屍體扔進枯井﹐聞聲立即拔長刀﹐喝道:「誰!」

     那男子沒有答話﹐衹低頭看著延香。與他目光一觸﹐延香立刻認出這個年輕人的面孔。剛剛生出的希冀徹底絕滅﹐絕望重新爬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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