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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朝雲龍吟 - 第87章字體大小: A+
     
    第一章

      巨大的橋墩拔地而起,宛如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森林。無數橋樑縱橫交錯,遮蔽了天空。一行人匆匆從橋下穿過,與頭頂宏偉的建築相比,橋樑陰影籠罩下的人類仿佛螻蟻般渺小。那些人行色匆忙,渾未留意遠處有一雙陰狠的眼睛正緊緊盯著他們的背影。

      盯梢的外姓人像螳螂一樣伏著身,悄無聲息地穿過草叢,他路過的荒草間,埋著一隻不起眼的窨井蓋。

      陽光透過井蓋的柵欄,一直向下延伸,最後落在一片陰暗的地下世界中。

      鮮血在冰冷的士敏土壁上緩緩流淌,兩具屍體一左一右倒在腳邊,臉上還殘留著驚駭的表情。

      程宗揚又重複了一遍,「小紫在哪兒?」

      聽出他聲音裡並沒有惡意,何漪蓮緊張的神情略微放鬆了些,反問道:「你是誰?」

      程宗揚皺起眉,「你紫媽媽沒說嗎?」

      「哪裡來的紫媽媽?」何漪蓮不悅地說道:「你這般胡言亂語,莫非是個瘋子?」

      程宗揚摸了摸下巴,自己眼看著小紫趁亂將何漪蓮和尹馥蘭劫走,才殺出去接應武二,可何漪蓮似乎根本不知道小紫的存在。難道出了什麼岔子?

      「何幫主為何會在這裡?」

      「怎麼?這裡不能來嗎?」何漪蓮微微抬起下巴,「我從太泉古陣進來便在此地。」

      怎麼可能?程宗揚雖然對太泉古陣遠稱不上熟悉,但徐君房說過,從太泉古陣傳送進來,只會隨機出現在前三層。也正是因此,通向第四層的唯一出口奈何橋,才成為探險者難以逾越的天塹。何漪蓮是在撒謊?還是別有緣故?

      何漪蓮忽然道:「你是來尋寶的麼?」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那還是能是別的嗎?」

      何漪蓮微一沉吟,接著展顏笑道:「你運氣真好--我今日一進太泉古陣,便在此地找到一隻寶箱,既然大家都是尋寶的,不如一人一半如何?」

      「是嗎?那我倒要看看了。」

      「在這邊,隨我來吧。」

      何漪蓮一邊走一邊像是隨意地說道:「我一直在這裡尋找寶物,還沒有出去過,外面想必很亂吧?」

      程宗揚連連點頭,「亂得一塌糊塗。」

      「方才還要多謝你。」何漪蓮道:「沒想到那兩個奸細竟然包藏禍心,敢暗中算計於我。」

      這位洛幫大當家雖然竭力保持鎮定,言談從容不迫,但眼底不時閃過的驚懼卻掩也掩藏不住。自己一出手就殺了兩個人,雖然是叛徒,畢竟是她手下,她非但隻字未提,反而刻意向自己示好,還拿出平分寶物這種誘餌……程宗揚一肚子的納悶,隨口應道:「正好遇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嘛。」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四處打量,目光移動間,不可避免地落在旁邊一具白豔的胴體上。尹馥蘭身無寸縷,赤條條跟在女主人身後,兩條白生生的美腿優雅地邁著步,纖腰柔軟地一扭一扭,豐滿的雪臀微微顫動,肉感十足,充滿活色生香的豔態。

      這位早早就死了丈夫的教主夫人豔名遠播,能一手把持青葉教十餘年,也頗有些手段。但此時她臉上帶著空洞的笑容,目光茫然,像具美麗的傀儡跟在女主人身後。

      「這賤人是天生的的淫材兒,你若想用,儘管用便是。」

      聽到何漪蓮用不屑而又隨意的口氣說著那個裸裎的尤物,著實能撩撥起人心底最深處的欲望。

      好在程宗揚不是第一次見到尹馥蘭,還能把持得住,打著哈哈道:「還是先分了寶貝再說。」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片刻,何漪蓮她停下腳步,指著角落裡一隻黑漆漆的箱子道:「就是這個了。」

      望著那只鐵箱,程宗揚終於放下心來,長出一口氣。

      何漪蓮道:「這箱子有些奇怪,外面看不到鎖鑰,卻怎麼也打不開。你若是能把它打開,裡面的東西我們各拿一半。」

      程宗揚心事一去,整個人都輕鬆下來,笑道:「一人一半?不好吧。」

      何漪蓮一顆心直沉下去,面上還竭力保持鎮定,微微眯起眼睛道:「你想獨吞?」

      何漪蓮暗自戒備,卻聽那年輕人厚顏無恥地說道:「箱子本來就是我的。」

      何漪蓮心下恚怒,「本以為你是正人君子,原來也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

      「對著救命恩人說這話,你虧心不虧心?」程宗揚道:「何況這箱子是我從臨安一路背到蒼瀾,你以為是無主的?」

      「胡說!」

      「何幫主,你還沒弄明白呢?」程宗揚道:「太泉古陣不是今天才開啟,而是前天。這裡也不是第三層,而是已經過了奈何橋。何幫主,我看你也不笨啊,怎麼連自己少過了兩天也不知道呢?」

      何漪蓮瞠目結舌,心底的震驚再也無法掩飾。當初她在鎮上聽說尹馥蘭淪落到販賣水果,趕去大加嘲諷。誰知正得意間卻突然失去意識,醒來時自己便和尹馥蘭待在這處冰冷的洞窟中,身邊只有一隻根本打不開的鐵箱。

      何漪蓮對昏迷中的經歷一無所知,只是驚駭地發現,自己雖然行走如常,身體毫無異樣,修為卻蕩然無存,無論怎麼運功,都無法凝聚出哪怕一縷真氣。

      何漪蓮如墮冰窖,再看旁邊的尹馥蘭修為還在,心下更是慌張。她與尹馥蘭結怨已久,這會兒修為盡失,尹馥蘭一翻手就能置她於死地。好在尹馥蘭被行淫獸咬中,淫毒攻入心脈,神智受創,又被人調教過,雖然修為還在,但失去攻擊性,就像一具任人擺佈的傀儡。

      這樣的發現並沒有讓何漪蓮輕鬆下來,她壓下心底的恐慌,好不容易在這迷宮般的地下管道中找到出口,在外面遇到幾名周族的人,才知道自己已經置身于太泉古陣之內。聽說洛幫也併入突然崛起的周族,何漪蓮更加不安,她深知太泉古陣的危險,此時修為已失,更不敢在外面多加停留,只匆忙留下暗記,希望有忠心的手下趕來救援。

      結果來的兩名手下卻被那個莫名其妙的年輕人俐落地斬殺當場,還告訴自己他們心懷鬼胎。對何漪蓮而言,那兩名手下是忠是奸根本無關緊要,要緊的是怎麼保障自己的安全--尹馥蘭的下場便是前車之鑒。自己奚落她時快意非常,但一想到自己淪落到她的境地,何漪蓮便不寒而慄。

      那個年輕人一臉憐惘地看著她,用同情的口氣道:「我如果告訴你真相,恐怕你也不信。這樣吧,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愛去哪兒去哪兒。」

      何漪蓮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程宗揚爽快地放開手,做了個送行的手勢。他已經有十成把握,這兩個女人都是被死丫頭扔在這兒的。被死丫頭選中的東西,還沒有逃走的先例,何漪蓮再強十倍,也破不了這個例。

      不過尹馥蘭卻被他留了下來,「光著屁股亂走很危險的。你紫媽媽要是知道自己的東西被人亂動,少不了會發脾氣,還是跟我走吧。」

      何漪蓮顧不得理會,年輕人那番話,讓她越想越是驚惶。匆匆走過甬道,她猛然停下腳步,仿佛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下,渾身發冷。

      一縷陽光從頭頂的窨井透下,在地上留下一片耀眼的光斑。那兩具屍體躺在冰涼的士敏土地上,隱約能看到一隻野狗大小的物體,正伏在屍體上抱著一隻頭顱吸食得嘰嘰作響。

      何漪蓮一顆心幾乎跳出腔子,忽然那只野狗抬起頭,露出口中兩排掛滿血肉的利齒,豆大的眼睛散發出藍汪汪的光澤,嘴巴尖尖的,卻是一隻變異的老鼠。它昂起前爪,接著腋下彈出兩片翅膀般的肉膜,在空中一鼓,「嗡」的一聲,蝙蝠般騰空飛來。

      何漪蓮尖叫一聲,反身逃開。

      程宗揚正發愁怎麼給尹馥蘭遮住身體,聽到何漪蓮這聲尖叫連腔調都變了,立即拔刀躍起。

      何漪蓮踉蹌著跑來,忽然身體一緊,衣衫被鼠妖的利爪扯住,接著「嗤」的撕開。

      看到那只長了翅膀的巨鼠,程宗揚也倒抽一口涼氣,他一把拉住何漪蓮,右手揮刀斬向鼠妖的尖牙。

      誰知變異鼠猛地一旋,貼著刀鋒繞了個圈,調頭撲向程宗揚的面門。這一下變招比尋常的武林好手還來得迅猛,程宗揚驚出一聲冷汗,急忙斜身向後退去,緊接著雷射刀閃電般劈出,重重斬在變異鼠一側的膜翅上。這一刀又狠又准,變異鼠跌在地上,肢體蜷曲著發出尖銳的叫聲。

      程宗揚一口氣還沒鬆開,遠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細微響動,隨即黑暗中浮現出一層發藍的眼睛。

      程宗揚一刀刺穿那只受傷的變異鼠,鼠腹中掉落出來的人牙讓他一陣作嘔,趕緊揮刀將鼠屍挑開,喝道:「走!」

      何漪蓮驚魂未定,尹馥蘭也本能地尖叫起來,周圍都是光溜溜的士敏土管,根本無處藏身。

      「上邊!」

      程宗揚一把扯起何漪蓮,把她推到上方一條支管中。尹馥蘭神智受創,修為尚在,被程宗揚一扶,裸著身子爬進管道口。

      空氣中傳來「嗡嗡」的響聲,一群變異鼠鼓動著膜翅飛來,還有些半路停下來,趴在兩具屍體上大肆啃嚼。

      程宗揚搶過鐵箱,剛準備躍上去躲避,一隻變異鼠已經飛到背後,尖利的爪子幾乎鉤到背包。

      程宗揚把鐵箱扔進管口,一手攀住管道下緣,一邊返身出刀,將那只變異鼠淩空劈落。碩大的鼠妖蜂擁而至,不遜於刀鋒的尖爪利齒雨點般襲來。

      管道中露出兩女蒼白的面孔,何漪蓮目光閃動,似乎在猶豫是不是要趁機逃開,片刻後,斷然道:「拉他!」

      尹馥蘭聽話地挽住程宗揚的手掌,把他拉進管道。一隻變異鼠猛撲進來,尖爪鉤住她的手臂,在她雪白的手臂上留下三道血痕。尹馥蘭吃痛地低叫一聲,本能地鬆開手。程宗揚抬手一撐,半身鑽進管道,接著管口爆出一團刀光,將幾隻撲來的變異鼠盡數絞殺。

      程宗揚肩上被那頭陀的竹杖刺傷,傷口本來已經癒合,這時一使力,傷口又重新迸裂,熱血暫態湧出染紅了衣物。

      變異的鼠妖越來越多,一眼看去,盡是飛舞的膜翅和滴血的利齒。程宗揚暗暗叫苦,不知道這片地下世界有多少變異的鼠妖,這麼一波一波層出不窮,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自己撕成碎片。

      忽然「咯」的一聲,何漪蓮用盡手段也無法打開的鐵箱張開一道縫隙,伸出一條尖細的觸肢。那條觸肢靈巧地鑽出箱子,大步向前邁去。接著從後面的箱子裡滾出一堆各種各樣的零件,追趕著格格作響地拼在觸肢上。觸肢一邊走動,一邊變得越來越完整,卻是一隻巨大的蜘蛛。

      蜘蛛細長的肢體變幻出不可思議的形狀,緊貼著程宗揚的身體鑽出洞口,接著八條觸肢同時張開,仿佛一張巨網扣在管道入口上。襲來的鼠妖撞在上面,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響,蜘蛛看似纖細的觸肢卻紋絲未動。

      身上壓力一輕,程宗揚不敢多停,匆忙裹住肩頭的傷口,與兩女一同往管道深處爬去。回頭看時,那只還未全部完工的蜘蛛牢牢擋在管道口,將變異的鼠妖盡數擋在外面,接著腹下彈出一根腹針,從一隻鼠妖眼眶刺入,帶著一串鮮血從它腦後穿出。

      程宗揚松了口氣,這只鐵箱肯定是小紫有意留在此處,免得自己的獵物撞上什麼危險。

      程宗揚一邊爬,一邊定下心來,仔細打量眼前的管道。這條下水道只有半人高,只能伏著身爬行,好在洞內空氣並不污濁,按走向來看前面是上游,如果順利的話,應該能找到出口。

      …………………………………………………………………………………

      橋墩的陰影下倒伏著幾具屍體,他們隨身的行囊、衣袋都被利器劃開,從頭到腳被人洗劫一空。

      一幢廢棄建築內,宋三道:「那位周少主似乎找到了什麼東西,眼下正召集人手趕往第十層。」

      莫爺半閉著眼睛,慢悠悠道:「太泉古陣第十層……你們也進去過。裡面到底有些什麼?」

      「因為有力士守著,以前能過奈何橋的次數都不多。小的在蒼瀾這麼多年,也只進去過六七次。第十層有座大山,有個山洞能進到山裡,鎮上的本地人說叫魔墟,裡面頗有些妖物。托莫爺的福,小的上次進去過,那個姓尹的婦人便是從食人的巨藤裡撿來的。魔墟地方甚大,即便能進去,想把裡面找遍,也要窮年累月的工夫。」

      莫爺道:「終究還是人少……難得有這麼多人進來,只盼著老天開眼,能多留些人下來。」

      宋三笑道:「借莫爺吉言,這次怕是要全留下來。」

      莫爺一聲長歎,「人多也犯愁啊。蒼瀾這地方……那些行商也是惜命的。」

      環繞蒼瀾的濃霧成為一道天然屏障,尋常人身體略差一些,過趟霧障便免不得大病一場。因此即使隨便一件貨物都能在鎮上賣出幾十倍的高價,前來販賣的商人也寥寥無幾。

      「若不是莫爺,哪裡有我們的今天?」宋三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小的聽說,這次來的有家廣源行……」

      莫爺連連搖手,「沾不得沾不得。莫忘了,咱們被老天爺留在此地,都是見不得光的。」

      宋三叉手道:「是。」

      莫爺起身踱著步,慢慢道:「我這兩日心裡總有些不安定……好像有人在暗地裡盯著咱們。」

      宋三道:「莫爺,太泉古陣是咱們的地盤,只有咱們盯別人,哪兒有人能盯咱們的?」

      「話是這麼說……」莫爺沉默片刻,「那個奉瓊仙子有下落了嗎?」

      「鎮上已經找遍了,都沒有蹤影。」宋三道:「只怕她逃出去,引來瑤池宗的人。」

      莫爺用手指著他,一邊搖頭道:「你個宋三啊--她若能逃出去,咱們求之不得啊!」

      宋三省悟過來,「可不是嘛!」他只顧著憂心朱殷逃脫的後果,卻忘了在太泉古陣遭遇詛咒的人,還沒有逃離霧障的例子。如果朱殷真能逃出去,鎮上的外姓人少不得都要彈冠相慶。

      宋三笑道:「讓莫爺這麼一說,我倒真盼著她能逃出去了。」

      一名漢子半身染血,匆匆進來,拱手道:「回莫爺,打聽出來了,周族去的就是魔墟。」

      莫爺道:「那一行人呢?」

      那漢子道:「暫時沒有消息。」

      宋三補充道:「有風聲說也在這古陣之內。」

      莫爺沉吟良久,然後道:「太泉古陣的好處,怎麼能少了咱們一份?有人便是猛龍,也要看咱們這些地頭蛇答不答應!」

      …………………………………………………………………………………

      程宗揚靠在士敏土牆上,一邊包紮臂上的傷口,一邊道:「算你命大,再走遠點兒就被鼠妖撕碎了。」

      接連兩次被人救下性命,何漪蓮也不好再橫眉冷對,低聲道:「多謝。」

      程宗揚忽然道:「廣源行的人為什麼要除掉你們?」

      何漪蓮半晌才道:「也許是奴家不合他們心意。」

      「廣源行是做什麼的?」

      「廣源行是晴州的大商家,主營絲帛、藥材。因為有大批貨物要通過洛水,當日找到先父組建了洛幫。先父歿後,洛幫的生意便由奴家打理。有什麼不好擺平的事,都由龐執事處置。幫中的收益有六成交給行中。」何漪蓮咬了咬唇瓣,「姓龐的多次糾纏奴婢,都被奴婢設法回避了,多半心裡早恨上了奴婢。」

      「他倒是不怕出事啊。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何漪蓮苦笑道:「我們這些幫會都是靠著行中扶持,原本為著行裡的生意也不至如此,可偏有些賤人投懷送抱……」她怨怒地橫了尹馥蘭一眼,「反讓那些人看輕了我等。」

      程宗揚看了看尹馥蘭,「是嗎?」

      何漪蓮余恨難平,「這賤人自甘下賤便也罷了,還攛掇那些人為難我們。僅奴家知道的,這些年就因為這賤人的挑撥,被他們得手的便有好幾個。」

      難道何漪蓮與尹馥蘭勢同水火,程宗揚道:「聽說你和嶽鵬舉有點交情?」

      何漪蓮沉默多時,輕歎道:「這麼多年,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記不清了。」

      「那你來是為什麼?」

      「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還在世吧。」何漪蓮道:「那時我剛執掌洛幫,他幫了我很多。」

      程宗揚看得出何漪蓮並不恨他,但也沒有多少眷戀之情。他們之間,也許更像一樁交易。但在這件事上,自己實在沒資格去笑話嶽鳥人,自己上過的女人,一多半也是交易。

      士敏土管道中忽然傳來一陣金屬磨擦的細密碎響,不多時,一隻巨大的蜘蛛背著鐵箱爬來。黑暗中,蜘蛛準確地爬到兩女腳邊,放下鐵箱,接著箱蓋「嗒」的打開,蜘蛛收攏細長的觸肢鑽進箱內,隨即分解成零件,回歸原位。

      何漪蓮看得目瞪口呆,怔怔道:「這是什麼?」

      「你紫媽媽的小玩具。」

      「紫媽媽是誰?」

      「怎麼說呢……」程宗揚有點頭痛,思索了一會兒才道:「反正你把她當神那樣敬著,准沒錯。」

      「她年紀很大嗎?脾氣是不是很古怪?」

      程宗揚笑道:「見了她,你就知道了。其實那位紫媽媽也不難伺候,只要好好陪她玩,讓她開心,至少比你落在廣源行手裡強些。」

      何漪蓮心下權衡片刻,「服侍她便也罷了……」說著橫了尹馥蘭一眼,咬牙道:「但不能便宜了這個賤人!」

      …………………………………………………………………………………

      院角的花壇旁,一塊不起眼的窨井蓋晃動幾下,然後被人推開。程宗揚從井口鑽了出來,一邊肆意呼吸著外面的新鮮空氣,一邊看著四周。

      面前是一個小小的院落,院中壘了一座假山,牆角栽著一叢翠竹,竹林旁擺著一張石桌,幾隻石凳。天際一彎新月已過中天,淡淡的月光映著地上一條黑色的鵝卵石小徑。小徑盡頭是一幢木屋,規模雖然不大,但結構精緻,式樣雅潔,月光下仿佛沐浴著一層神聖的光輝。

      這一看就是藏寶貝的地方,程宗揚精神一振,三步並作兩步掠進木屋,沒等他奇怪這麼神聖的地方居然連門都沒有,便是一聲大罵,「幹!」

      那木屋裡面看起來更聖潔--四壁鋪著白色的瓷磚,一塵不染,靠牆一排格子間,每間放著一隻雪白的瓷器,曲線優美,形制大氣,後面還配著精緻的瓷制水箱……

      望著那些抽水馬桶,程宗揚臉上什麼表情都有。雖然自己沿著下水道一路爬過來,爬到衛生間也不算很奇怪的事;雖然無論馬桶還是下水道都乾淨得像沒有用過一樣,可一想到自己是順著廁所的下水道爬過來,心裡還是一陣一陣彆扭。

      既然來了也不能白來,程宗揚索性拉開褲子,對著馬桶飛流直下,先痛快一把再說。他一邊放水,一邊四下打量,這衛生間顯然也被人光顧過,除了馬桶沒有搬走,其他早被洗劫一空--連紙都沒留下一卷。

      正鬱悶間,外面傳來一聲低呼,「有水聲!」

      程宗揚剛放了一半的水就那麼硬生生停住。那聲音雖遠,但因為是夜間,聽得分外清楚,就在牆外。

      兩名漢子逾牆而入,警惕地看著周圍,然後嘀咕道:「你沒看錯吧?」

      「錯不了,就是那個使槍的小子。一晃就沒影了。」

      「小心點。把人趕走就行,保命要緊。」

      庭院並不大,兩人看了一圈,並沒有發現異狀。其中一個忍不住道:「周少主是不是撈到什麼寶貝了?」

      「誰知道呢?」

      「要不是找到寶貝,嚴先生會叫咱們清人?」

      「你別說,周少主還真有點本事,原本大夥都進不來的,周少主就能找出一條路來。你聽說了沒?上次有人在裡邊見過赤陽聖果……」

      「少說幾句吧。」那人道:「老實跟著周少主就對了。有好處少不了咱們一份,吃不到肉也能喝點湯。」

      兩人閉上嘴,摸進木屋,隨即也被四壁雪白的聖潔場面給震驚了一把。沒等他們清醒過來,身後人影一閃,唯一的出口已經被人擋住。

      程宗揚一手提刀指著兩人,喝道:「扔掉武器,雙手抱頭,原地蹲下!」

      右邊一名漢子大喝一聲,「哪裡來的蝥賊!敢招惹我們周族!讓開!」說著揮刀劈來。

      看他出刀的力道,修為在四級上下,也算是江湖好手,但和現在的程宗揚比起來就有些不夠看了。交手不過數招,兩個人就成了一對滾地葫蘆。好在程宗揚沒打算要他們性命,只用了拳腳。

      那兩人剛加入周族,出身也只是江湖上的小幫會,完全沒必要給一個還不熟的人賣命,見過那人厲害,連忙抱著頭老實蹲下,口中道:「大俠饒命!」

      「你們周少主呢?」

      兩人毫不猶豫地答道:「去山上了。」

      「什麼山上?」

      兩人爭著答道:「旁邊的火山!」

      「火焰山!」

      程宗揚打量他們幾眼,忽然一笑,「正好兩個呢,巧了……你們兩個,把衣服脫了!」

      兩人一頭霧水地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明白過來,頓時渾身一抖,顫聲道:「大俠……小的玩不了這調調啊……」

      「少廢話!要命還是要衣服!」

      「饒命啊大俠!」

      另一個帶著哭腔道:「小的這就脫……」

      最外面的角落裡,一扇廁門緩緩打開一線,宗澤握著長槍,一臉困惑地眯著眼往外張望。看清外面的人影,頓時也打了個寒戰。

      那個姓程的變態提著刀,威逼兩個大漢脫衣服,臉上色眯眯的神情一看就令人作嘔。等兩人脫下外衣,程變態突然出手,光光兩拳把人打暈,然後獰笑著解開褲子……

      宗澤渾身的毛髮都一根根豎了起來,他一腳踹飛廁門,沒命地狂奔出去,一邊跑一邊不斷彎下腰,發出嘔吐的聲音。

      程宗揚剩的一半還沒尿出來就被嚇了回去,自己也實在大意了,竟然沒留意廁所裡還有個大活人。可那傢伙至於逃那麼快嗎?

      程宗揚廢了半天勁才把該尿的尿完,然後把兩個半裸的大漢踢到一邊,撿起兩人的衣服溜了出去。

      衣衫上還有汗味,但何漪蓮顧不了許多,接過來便披在身上。程宗揚松了口氣,這一路尹馥蘭光著身子也就算,何漪蓮衣衫也在掙扎中被鼠妖撕破,不時露出春光,看得人心猿意馬,實在是太考驗自己的定力了。那兩名大漢也算走運,自己為了兩身完整的衣服,連刀都沒使。

      「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出去看看。」

      何漪蓮道:「這是什麼地方?」

      程宗揚琢磨了一下,「可能是化糞池吧。」

      望著這個深在地下,四四方方毫無異味的洞窟,何漪蓮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

      「這兒可能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程宗揚道:「外面情形有些不對,周族的人好像正在清場,不知道在搞什麼。你們在這兒小心些,箱子拿好。」

      何漪蓮不再開口,只小心看了眼地上的鐵箱。

      …………………………………………………………………………………

      夜色下的小鎮一片靜謐,連細碎的蟲豸聲都聽不到。遠處隱約能看到一座山峰在夜色中勾勒出圓錐的形狀,頂部泛著火焰般暗紅的光澤。程宗揚邊走邊看,心裡越來越奇怪。這裡的建築和人類世界很相似,但高度差不多矮了一半,倒像是大號的兒童樂園,可寬度又和正常人類使用的差不多,按照這樣的比例,除非鎮上的居民都是爬行動物才說得過去。可爬行動物需要用衛生間嗎?

      程宗揚看了半天也沒理出頭緒,只覺得自己的智商都不夠用了,索性不去理會。這座小鎮對五人組的其他幾位來說都不陌生,蕭遙逸撞牆,武二郎暈車,小紫找人,朱老頭碰見焚老鬼--都在這鎮子附近。但程宗揚是被赤陽藤直接拖進魔墟,沒有經過小鎮,出來時他又剛撿到一部攝像機,全部心神都放在那段看似平常的影像上,連怎麼離開的太泉古陣都不知道,對小鎮更是全無印象。

      聽說周飛去爬火山,程宗揚又動了心思,不管那個大弁韓的小子究竟是不是穿越者,總要看一眼才能放心。反正這會兒也沒有方向,不如趕去看看。

      程宗揚重新檢查了一下肩上的傷口,然後往火山趕去。剛到山腳,就碰到幾名外姓人,有的提刀有的扛棒,活像一群剛搶了唐僧肉的小妖,正興沖沖往山上爬。

      至於中間的唐僧,實在不夠體面--朱老頭被人捆得跟狗一樣,讓人用一根杠子穿過手腳,綁了個四蹄倒攢的花樣,一路「哎喲哎喲」叫個不停。旁邊的徐君房倒也想叫。可那些外姓人都是在鎮上混的,知道他一身功夫全在嘴上,不知從哪兒撿了塊破布,把他嘴巴堵了個結實,生生廢了他的功夫。

      程宗揚遠遠瞧了兩眼,雖然那幫人並沒有打過照面的熟面孔,也不敢大意,他先把帆布牛仔服翻過來穿上,找了塊帕子把臉一蒙,先潛到前面,然後大模大樣地走過去,啞著嗓子道:「這是我們大周族的地盤!你們幾個,幹什麼的!」

      為首一名漢子堆起笑臉,「原來是周族的好漢。我們是鎮上的人,抓了兩個偷東西的賊,這會兒就走。」

      徐君房眼尖,雖然蒙著臉,還是一眼認出了程宗揚,在杠子上使勁扭動。朱老頭「哎哎」叫了兩聲,可沒等他開口,就被人抽了個耳光,順勢按住嘴巴。兩人一齊眼巴巴看著程宗揚,沒想到那小子「哦」了一聲,然後轉身就走,絲毫沒有救人的意思。

      兩人對視一眼,接著玩命地折騰起來,最後挨了幾記拳腳才老實。

      山腳只有一條路,那些外姓人雖然想避人耳目,總不能把那個怪模怪樣的周族人滅口,只能硬著頭皮跟在後面。沒想到程宗揚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很八卦地問道:「這兩個哪兒來的?偷什麼東西了?」

      這一片區域都被周族控制,外姓人雖然不想答理他,也不好翻臉,耐著性子道:「他們是外邊來的,在鎮上偷了不少東西,躲到太泉古陣來避風頭。這兩個傢伙奸滑得很,好不容易才逮到。」

      程宗揚深以為然地說道:「這兩個一看就不是好東西!尤其是這個老傢伙!賊眉鼠眼,看著都恨的慌!」說著「光光」踢了兩腳。

      朱老頭兩眼一翻,像是暈了過去。

      有人不放心地說道:「莫爺還等著問話呢,這老東西不會是死了吧?」

      「不會吧?剛才跑的時候還挺精神的……」

      「裝的!」程宗揚道:「有涼水沒有?沒有啊?哪位有尿?朝這老傢伙頭上來一泡,保證醒得快!……你瞧,我說的吧!」

      朱老頭趕緊睜開眼,嘴裡「唔唔」叫著,表示自己年紀雖然大了些,可精神還好。

      這些外姓人本來是進來打探消息,意外撞見朱老頭和徐君房兩個鬼鬼祟祟,不知幹些什麼勾當,順手逮住也算立了一功。這邊周族清場也沒有大開殺戒,只是把無關的眾人驅離出去。幾名外姓人看無機可趁,只好出來,沒想到會遇上這麼個多管閒事的周族人。

      為首的漢子笑哈哈道:「這位周族的好漢,大半夜的,怎麼還蒙著面呢?」

      「我們大周族分明暗兩派,我們暗派的精英輕易都不露出面孔。」

      那漢子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失敬!失敬!」

      程宗揚想看死老頭玩什麼花樣,外姓人想從他口中套出周族的底細,雙方各懷鬼胎,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是熱絡。程宗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知道的也照說不誤。就這一會兒的工夫,外姓人從他口中聽到的周族內幕比此前全加起來都多。眼看離周族控制的小鎮越來越遠,那個周族的大嘴巴竟然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幾名外姓人互相使著眼色,都想著乾脆把這個棒槌一起弄回去得了。

      還沒來得及動手,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打鬥聲,幾名外姓人對視一眼,同時加快腳步。

      一塊巨石矗立在山側,形成一個小小的山坳,裡面竟然擠了數十人,密密麻麻圍成一個圈子。

      左彤芝秀髮散亂,臂上的彩帶也被利刃劃破。她的涼州盟原本人多勢眾,但當時形勢混亂,眾人並沒有聚在一起,進入太泉古陣之後被分散到各處。左彤芝在陣中遊蕩多時,好不容易才與鐵馬堂一行會合,結果又撞上一群外姓人。

      雙方在外面已經結怨,那些外姓人又存心不留活口,當下一場惡鬥,鐵馬堂的好漢死傷慘重,左彤芝帶著眾人邊戰邊退,這時只剩下鐵中寶和兩名堂中的弟兄拚死支撐。

      在場的外姓人足有二三十人,已經穩操勝券。遠處還有一群人圍觀,卻是周族人馬,為首一個雙手抱臂,面帶傲色,正是周族少主周飛。

      左彤芝揚聲道:「周少主!我涼州盟與周族有盟友之誼!少主便坐視我等遭此毒手嗎?」

      周飛傲然一笑,「我周飛一向恩怨分明,你們當初虛情假義,無非是看不起我周飛!現在把盟友掛在嘴邊,又想利用我大周族!我周飛心裡自有桿秤,豈是受欺之輩!」

      左彤芝忍氣吞聲地說道:「少主教訓的是--但即便拋開盟友不提,周少主身為白道豪俠,怎能見死不救?」

      「你以為我周飛是只會發正義感的濫好人嗎?」周飛道:「我周飛眼中不揉沙子,從來是幫親不幫理!你們就算占著十成的道理,也休想讓我的親族為你們賣命!」

      鐵中寶吼道:「左護法!休跟那賊廝鳥囉嗦!我老鐵把命扔在這兒!護法快走!」

      「好大的膽子,竟敢辱駡於我!」周飛冷聲道:「便讓我給你一點教訓!」說著猱身上前,長槍一展,朝鐵中寶面門刺去。

      鐵中寶力敵兩人,早已左支右絀,眼見長槍襲來,只能勉強斜身避開。誰知周飛那一槍只是一個虛招,中途突然一擺,重重打在鐵中寶胸側。

      鐵中寶胸前空門大露,被這一槍掃了結實,「噗」的噴出一口鮮血,三根肋骨齊齊折斷。

      周族眾人齊聲喝彩,「少主教訓得好!」

      周飛冷笑道:「井底之蛙也敢挑釁!待我廢了你一手一腳,看你還能倡狂到幾時!」

      周飛提槍欲刺,忽然耳畔傳來一聲空氣被急劇壓縮的爆響,接著一道烏光從巨石上呼嘯著掄下,將他滿蓄真氣的大霸王之槍震得飛開。

      一條猛虎般的大漢闖進場內,鐵軌一個橫掃,將眾人的攻勢盡數格開。武二郎牛仔服綁在腰間,赤裸的上身肌肉虯結,猶如銅澆鐵鑄,威風凜凜,只不過轉過身一看,寬闊的背脊佈滿了被指甲掐出的抓痕。

      「你個死二郎!」白仙兒頓足道:「還以為你是個心裡有數的!原來也是沒腦筋的莽貨!他們那麼多人你便闖出去,心裡還有沒有我!」

      「死八婆!你給我閉嘴!」

      「我年紀輕輕你便讓我守寡,我不活了……」

      武二郎臉黑得跟鍋底一樣,頭一扭,裝作沒聽見。

      鐵中寶喜極而泣,叫了一聲,「二哥!咳咳咳……」說著劇烈地咳嗽起來。

      左彤芝絕處逢生,也不由喜出望外,說道:「多謝二爺援手。」

      武二郎道:「你們歇著!」接著跨前一步,提聲道:「各位!這幾個是我武二的兄弟!朋友們給個面子,算二爺欠你們一個情。」

      宋三從人群中出來,「白武族的武二爺啊……這個面子好說,既然二爺發話了,人儘管走!只要二爺說一句:往後留在蒼瀾跟咱們搭夥。怎麼樣?」

      武二郎哈哈笑道:「說句話那還不容易?只不過二爺那麼一說,你們那麼一聽,太兒戲了些。不如按道上規矩……」武二郎從腰間拔出一隻錢袋,「四百金銖,買四條命,這價錢也瞧得過了吧?」

      宋三笑道:「誰不知道武二爺一諾千金,只要二爺說的話,沒有不算數的,比金銖可值錢得多。」

      武二掖起錢袋,將鐵軌往面前一插,喝道:「手底下見真章!」

      宋三卻喝退眾人,「住手!」他一溜小跑趕到周飛面前,抱拳唱了個肥諾,滿臉堆笑地說道:「周少主驚才絕豔,讓小的大開眼界,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少主的天才,小的連拍馬也趕不上--今日這事,要不少主拿個主意?」

      周飛冷哼一聲,「我周飛生平最恨滿口阿諛之辭的佞徒!」

      周族眾人齊聲道:「少主英明!」

      周飛持槍而立,鄙夷地看著那些滿口奉承之辭的外姓人,然後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走!」

      以宋三的狡詐,這會兒也沒反應過來,後邊的外姓人倒是炸鍋了,「後面馬屁拍得震天響,還假模三道地撇清,這也太矯情了吧?」

      「哪兒矯情了?你沒看到嗎,那小子特認真。」

      「你是說這小子當真的?不會這麼蠢吧?我還以為他這是厚顏無恥,為人奸滑。」

      「這種蠢人,你說他奸滑,那是誇他。說他一句無恥,他能沾沾自喜大半年的,做夢都能笑醒。」

      「瞎說的吧?世上還有這號人?」

      「少見多怪……」

      宋三收拾心情,轉頭對武二郎道:「二爺這次光臨小鎮,不知道是忙些什麼呢?難道也是為了姓嶽的?不對吧,二爺和那人可沒什麼交情啊。」

      圈外有人笑道:「三哥明知故問啊,二爺肯定是追著鶴羽劍姬來的。」

      「還有這說辭?」

      「咱們在這兒消息不靈通,我還是聽外面人當熱鬧說的,據說江湖上都傳遍了,光明觀堂那位鶴羽劍姬其實是白武族的小媳婦,武家大爺指腹為婚的婆娘,武二爺的嫡親嫂子。」

      「這交情夠深啊。」

      「可不是嘛。有道是好吃不如餃子,好玩不如嫂子,二爺為了這個嬌滴滴的小嫂子,害了武家大爺--噗!」

      武二郎一步跨出丈許,提起拳頭打在那人下巴上,把那人打得橫飛出去,人在半空就吐出半截舌頭和十幾顆牙齒。

      宋三一聲令下,外姓人狂呼著一窩蜂朝武二殺去。武二郎的鐵軌兇猛異常,無人能擋,可他要護著左彤芝、鐵中寶等人,總不能自顧自地殺出去。剛突出數步,就又被人圍上。那些外姓人也不與他硬拚,只一味纏鬥,擺明是仗著人多勢眾,等耗到武二力竭再來打死老虎。

      「死二郎!偏你要充好漢!這些人沒一個東西,你偏要救他們。奴家若是死了,作鬼也不放過你……」

      激烈的打鬥中,夾雜著白仙兒的數落、抱怨。剛開始外姓人還當笑話看,漸漸覺得不對味起來。白仙兒的囉嗦讓武二無名火直冒三丈,戰鬥力急劇飆升,而且越戰越勇。

      宋三當機立斷,「幹掉那個小賤人!」

      白仙兒跺腳道:「二郎!有人罵我!」

      有人譏笑道:「這丫頭還撒嬌呢……罵你怎麼了?二爺不也罵你嗎?」

      白仙兒杏眼圓瞪,「二郎罵便罵了,他還睡我呢!你也敢嗎?」

      那人本來想討句便宜,一看武二的眼神,滿嘴的口水頓時都成了冷汗,險些尿濕了褲子,趕緊頭一縮躲到後面。

      程宗揚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麼熱鬧的場面:幾十名外姓人裡三層外三層圍成一團,武二郎帶著左彤芝等人在人群中左沖右突,一丈多長的鐵軌在他手中左右翻飛,所向披靡。但這還不算熱鬧的,最熱鬧的是白仙兒,那丫頭一會兒和武二拌嘴,一會兒罵左彤芝和鐵中寶這些人沒良心,還要她家二郎相救,一會兒和外姓人吵嘴,戰鬥力之強悍,風格之兇猛令人側目。

      趕來的外姓人見同伴吃緊,把杠子一丟,立刻抽刀上陣,只留下一個人看管俘虜。程宗揚看得眼花繚亂,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插手。

      「嘖嘖!嘖嘖!這丫頭生得挺俏,可這五行--缺心眼吧?」

      程宗揚扭頭一看,死老頭攏著手蹲在自己身後,一臉猥瑣地探頭探腦,剛才看管他的漢子已經倒在一旁,不省人事。

      「老頭兒,你搗什麼鬼呢?被人綁著好玩是吧?」

      朱老頭道:「你知道啥?大爺是懶得走路,讓人抬著,又省力又體面!」

      「……你這也太體面了吧!死豬才這麼綁呢!」

      「唔唔……」

      程宗揚一扭頭,看到徐君房玩命地朝自己瞪眼,趕緊幫他把堵嘴的破布拿出來。

      徐君房喘了兩口氣,然後道:「不好了!紫姑娘被抓走了!」

      程宗揚腦子嗡的一聲,揪著徐君房的領子道:「怎麼回事?」

      「咳咳……紫姑娘被守陣力士給抓住了。我本來要去救的,這老頭兒拽著我就跑,結果碰上了鎮上那群外姓人。」

      程宗揚望著朱老頭道:「你們遇見小紫了?」

      「可不是嘛!」朱老頭一臉的痛心疾首,「那丫頭坑人啊!打著手勢讓我們往另一邊跑,我還當她好心呢,誰知道外姓人就在那邊等著,活活把我們往虎口裡送啊。小程子,你可得為大爺報仇啊……」

      一看朱老頭的德性,程宗揚立刻定下心來。朱老頭一大把年紀了,就指望小紫能傳他的衣缽,死丫頭真要有事,他跑得比自己都快。徐君房不知內情,看到死丫頭旁邊有個守陣力士就慌了神,其實太泉古陣裡,死丫頭最不怕的就是那些機械守衛了。

      程宗揚道:「紫丫頭是讓你引開這些外姓人的吧?」

      朱老頭哼嘰兩聲,嘟囔道:「八成可能好像也許吧……」

      「那你還等什麼呢?趕緊把他們引開,我好去接二爺出來。」

      朱老頭居然真去了,老東西攏著手溜過去,遠遠跳著腳道:「放開那個大個兒!有本事沖我來!」

      雙方正打得熱火朝天,誰顧得上理他?朱老頭一看,屁顛屁顛就回來了,嘴裡還抱怨:「你瞧這事鬧的,沒人理啊。」

      程宗揚一臉的沒好氣,「死老頭,你還能再猥瑣點兒嗎?」

      人群中霹靂般一聲暴喝,武二郎將一名漢子打得橫飛出來。眼看那人要在山石上撞得頭顱迸裂,一隻手驀然伸手,在他頸後一托,卸去力道。

      那人身材不高,衣衫雖然和周圍的外姓人一樣破爛,但洗得乾乾淨淨,眉眼間也少了一分陰戾。

      宋三一怔,急忙迎過去道:「戴爺!怎麼不在莫爺身邊守著?」

      那人道:「莫爺已經進去了,身邊有人扈衛。」說著他扶劍而出,淡淡道:「在下戴松原。」

      一番激鬥,雙方各有損傷,那些外姓人退開幾步,略作喘息。武二盯著那名漢子,臂上肌肉隆起,蓄勢待發。忽然背後傳來一聲低低驚呼,左彤芝道:「莫非是淵泉宗的劍公子戴松原?」

      戴松原微微一怔,「居然還有人記得我。」

      左彤芝客氣地說道:「奴家甫入宗門,便聽說劍公子才華橫溢,年過而立便上窺入微之境,是淵泉宗不世出的英才。但二十年前遊歷天下,便不聞音訊,沒想到會在此間。」

      「一入太泉誤此生。」戴松原淡淡道:「往日之事,不必再提。」

      遠處徐君房一陣大驚小怪,「戴傻子什麼時候變這樣了?」

      程宗揚道:「你認識他?」

      「怎麼不認識?他在蒼瀾待了快二十年了,原來臉也不洗,頭髮也不束,整天坐在霧障前閉目入定,運足氣就往外闖,每次從霧障裡出來都跟死狗一樣。這些年沒見他,我還以為他死在霧障裡了。」

      左彤芝揖手為禮,「奴家丹霞宗左彤芝,與貴宗比鄰而居,累世交好……」

      「丹霞宗啊……」戴松原大袖一翻,長劍躍然出鞘,森然的劍氣使左彤芝激零零打了個冷戰。

      宋三笑道:「什麼淵泉宗,丹霞宗?戴爺如今是我們莫爺的四衛之一,跟外面再無瓜葛。」

      戴松原撫劍道:「此劍一出,再不容情。左姑娘若肯長留蒼瀾,尚可保你一命。」

      「賊廝鳥!」武二郎鐵軌突然一掃,將一名偷襲的漢子連人帶刀砸了回去,然後挑起一塊牛頭大的火山石,朝戴松原擊去。

      戴松原長嘯一聲,長劍挽了個劍花,那塊火山石半空中便爆成一團粉末。緊接著他的劍光破霧而出,挑向武二郎的手腕。

      武二郎手腕一翻,用鐵軌擋住劍鋒,只覺劍氣如割,手臂經脈一滯,已經吃了暗虧。

      戴松原不負英才之名,一眼便看出武二郎雖然實力驚人,但顯然沒有用慣這種古怪的兵刃。高手過招,修為、招數缺一不可,武二郎只是倚仗鐵軌驚人的重量,以力取勝,面對庸手自然占盡上風,但落在高手眼中,招術上的破綻就無所遁形。戴松原長劍施展開來,劍勢連綿不絕,武二以長擊短,反而被逼到下風。

      左彤芝心頭忐忑,劍公子戴松原的名號多年前便響徹涼州,今日一見雖然劍法精妙,但比起傳說中的威勢遠遠不及。要知道戴松原二十年前便已成名,以他的年紀,如今正是修為的巔峰期,可他表現出的實力只是剛跨過通幽境,只倚仗招術與武二周旋,難道這二十年中他的修為不進反退?

      戴松原劍法越來越快,劍氣猶如波浪,一層一層累積起來。左彤芝道:「這是淵泉宗的天泉九劍,以九重劍氣相迭,威力極大,二爺小心!」

      左彤芝話音剛落,戴松原刹那間使出三劍,久蓄的劍氣猶如決堤的潮水奔湧而下,空中發出一串細碎的爆響,空氣中的沙礫一顆顆爆開。

      眼看劍氣就要席捲而至,武二郎突然右手一收,將鐵軌收到身後,一直空閒的左手重重拍出,竟然赤手空拳迎向戴松原的天泉九劍。

      掌劍相交,武二郎掌心突然綻出一團耀目的光球,撕開蒼茫的夜色,宛如一輪驕陽撲向劍光。戴松原臉色大變,狂放的劍氣被耀眼的光線一掃而空,長劍一寸一寸彎折,最後碎裂開來。餘波所及,周圍十幾名外姓人都被震得飛開。

      戴松原踉蹌著退後,剛想說什麼,卻噴出一口鮮血。

      那些外姓人都露出震驚的神情,困居蒼瀾的外姓人魚龍混雜,雖然大都修為平平,但也不乏成名已久的高手。莫爺身邊的四衛之中,戴松原排名第三,如今休養多年,已經恢復巔峰期的八成,沒想到也一敗塗地。尤其是武二亮出的這手功夫,再蠢的人也知道不是平常武學。

      宋三盯著武二的左手,一臉的難以置信,他雖然未曾親眼目睹,但江湖上口耳相傳,也聽過許多。如果自己沒有看錯,剛才這廝使的是--「九陽神功!」

      身後傳來一聲驚呼,卻是數名僧人連袂而來,為首一名和尚穿著灰撲撲的僧衣,右肩赤裸,衣袖掖在腰間,手中握著一根禪杖,挺拔的身形孔武有力。他大步過來,先宣了一聲佛號,然後道:「太乙真宗哪位真人在此?」

      武二郎惡狠狠道:「啥真人?叫二爺!」

      那和尚眼中爆出一絲寒芒,接著一震禪杖,朗聲道:「貧僧法音寺普濟!你若是太乙真宗門下,貧僧便把你送往龍池,尋藺掌教給個說法!如果你不是太乙真宗門下--當年太乙真宗與我十方叢林同簽核武條約,諸宗派核心武學若有外泄,人人得而誅之!」

      「什麼九陽神功!」武二郎拍著胸口道:「二爺這是家傳的十陽神功!比九陽神功還高了一頭!」

      「施主以為這般說辭便能瞞過貧僧的眸子?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普濟沉聲道:「且讓貧僧領教施主的絕學!」

      普濟將禪杖橫在臂間,雙掌合什,僧衣頓時鼓蕩起來,仿佛在吸取天地間隔靈氣。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這光頭看起來有兩下子啊,武二行嗎?」

      朱老頭大喝一聲,「看我的天下第一絕學!五虎斷門刀!」說著一腳把程宗揚踢了出去。

      「我幹!死老頭!」程宗揚在半空中破口罵道:「等我回去非整死你!」

      徐君房一臉不忍地小聲道:「這不好吧?」

      朱老頭正氣凜然地說道:「大爺是為他好,年輕人就該多動動!」

      戴原松被武二郎一掌重傷,外姓人中再無對手,原本敗局已定,宋三已經萌生退意。當初自己低聲下氣去求周少主,碰了一鼻子的灰,結果這會兒卻天上掉下來幾個活菩薩要收拾武二,宋三都鬧不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眼看有人突然出來攪局,宋三反應過來,立刻道:「上!」

      剛才同來的幾人小聲道:「那傢伙是周族的,據說是什麼暗派。」

      宋三冷笑一聲,「殺!」

      從半空看下去,程宗揚一陣眼暈,下面足足二三十號人,個個都不是善茬。外姓人一擁而上,這回卻放開了武二,把他留給那群大和尚,全朝程宗揚攻去。

      宋三一馬當先,看准那人的落點,手中長棍揮起。誰知側方「繃」的一聲弦響,一支雕翎箭應聲而至,直射他的太陽穴。

      宋三腳下一滑,上身後仰,整個後背幾乎貼住地面,勉強避開那支利箭,緊接著旁邊一聲慘呼,一名外姓人中箭倒地,撲起一片塵土。

      程宗揚轉眼一看,頓時長出了一口氣,叫道:「小狐狸!好樣的!」

    第三章

      蕭遙逸站在山腰處,好整以暇地朝他招了招手,然後挽起雕弓,一邊搭箭,一邊對旁邊的少女道:「這種江湖搏殺和兩軍對壘不一樣。射箭的力道、準頭都在其次,要緊的是捕捉時機,怎麼增加隱蔽性。不然你射得再准,力道再強,也容易被對手避開。」

      阿蘭迦訝異地說道:「你竟然還會射箭?」

      「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蕭遙逸道:「除了射箭,我還會趕車、彈琴、算帳、辦紅白喜事,寫禮單……放哪兒都能混口飯吃,絕對餓不著你。」

      「哼,大話王。」

      蕭遙逸一臉認真地說道:「那叫話兒--你發音不准啊。」

      「大話兒……王?」

      蕭遙逸笑眯眯道:「對了。」

      阿蘭迦望著場中,「他們是你的朋友?」

      蕭遙逸糾正道:「是兄弟。那個使刀的姓程,是我們的掌櫃兼總管。」

      阿蘭迦哼了一聲,「一點都不像好人。」

      蕭遙逸道:「你看得很准啊!他本來就不是好人--是聖人。」

      「亂說。」

      「我沒開玩笑。」

      阿蘭迦挑起長眉,「一個不是好人的聖人?」

      「如果說憐貧恤老,樂善好施,坐懷不亂是好人,那聖人兄肯定不算好人。但給他一個郡,他未必能讓郡內夜不閉戶,卻能讓一郡之人衣食無憂;給他一支軍隊,他未必勝果最多,但一定是傷亡最小的。即使什麼都不給他,他也能走出一片天地。這樣的人已經不能用一般的道德來衡量。」

      阿蘭迦狐疑地看著那個年輕人,「他很厲害嗎?」

      蕭遙逸點了點頭,「十個我加起來也比不上他。」

      「騙人!我才不信。」

      「這麼說吧,給我一個郡,我也能把它管好。但能改變天下者,非聖人兄莫屬。」

      「那位周少主,說不定也能改變天下啊。」

      「聖人兄不一樣,他也許不會改變天下的局勢,但會改變天下的根基。」蕭遙逸一邊說一邊穩穩張開弓,將一名飛身躍起的外姓人當空射殺,然後道:「此所謂『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程宗揚甫一落地,立即一招虎戰八方,護住周身要害,接著廝殺起來。這群外姓人中好手並不多,此時又有蕭遙逸在遠處策應,程宗揚如虎添翼,兩人遠箭近刀,轉眼間已經斬殺數人。濃郁的死氣湧入丹田,肩頭傳來一陣麻癢的感覺,傷口正在快速癒合。

      經歷過江州之戰的搏殺,這種江湖混戰對程宗揚而言都有些不夠看的。那些外姓人的攻擊完全是街頭鬥毆的水準,相互之間缺乏最起碼的配合。偶爾有幾記犀利的攻勢,也是相熟的同伴聯手對敵的經驗。從這方面說,這些外姓人比起鐵馬堂的好漢還差了不少。說來也不奇怪,外姓人習慣于藏在陰影中偷襲暗殺,設計圈套陰人之類的勾當,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時候,就顯出狡詐有餘,強硬不足的短板來。

      程宗揚穩住陣腳,然後朝武二看去。武二這會兒也鬥發了性,厚厚的火山灰在他腳下仿佛雪花,一步跨出,便踩下半尺深。烏黑的鐵軌在他手中猶如一條蒼龍,繞身飛舞。

      普濟和尚竟然也不遜色,他赤裸的肩背肌肉瘦削卻強悍無比,猶如鋼絲擰成一般,與猛虎般的武二硬捍,居然不落下風。

      混戰中,腳下的山體忽然微微一震,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接著頭頂的火山口噴出一團帶著火光的濃煙。天空陡然間陰暗下來。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不斷響起,熾熱的氣浪夾雜著沙石滾滾而下,整座火山像要塌陷一樣搖晃,接著腳下的山石寸寸崩裂,正在廝殺的眾人來不及躲避就被滾落的火山岩石埋住。

      程宗揚扒開還帶著火焰溫度的火山灰,咳嗽著伸出腦袋,入目的情形使他一陣恍惚。

      濃雲滿布的天際不時閃爍著電光,頭頂一片天宇像被利刃切開般,露出幾道不規則的裂痕。裂痕內的色澤暗紅如血,仿佛溢血的傷口。

      程宗揚撐起身,只見視野內充斥著密密麻麻的樓群,在忽明忽暗的天宇下,猶如冰冷的士敏土森林。

      「救命啊……」身後傳來微弱的呼聲。

      程宗揚找了片刻,才把徐君房從火山灰裡扒了出來。徐大忽悠運氣不壞,身上只有幾處擦傷,只不過從高處跌下來,又被火山灰埋了半截,嚇得不輕,被程宗揚揉揉心口,漸漸鎮定下來。

      程宗揚道:「怎麼回事?這不是魔墟嗎?咱們怎麼又回來了?」

      徐君房道:「魔墟本來就在火焰山裡面,山塌了,咱們就進來了。」

      「山怎麼會塌了?」

      徐君房沉吟片刻,「魔墟乃是仙人之居,周圍設有禁制,原本只有一條通道可入。以我的經驗推斷,這樣的動靜多半是有人破壞了魔墟的禁制。」

      程宗揚想起周飛突然離開的事,那傢伙來得蹊蹺,去得古怪,而且如果有人能破壞這裡的「禁制」,也許只有周飛能做到,連自己都摸不到頭緒。

      兩人此時摔在一幢大樓樓頂,旁邊倒是還有個外姓人,可惜運氣差了些,被一塊火山岩砸中腦門,死得不能再死。程宗揚撿起背包,又從火山灰中找到一截刀柄。雷射刀的刀身已經消失,程宗揚也沒有再重新凝出,就那樣塞到懷裡,一邊找著下樓的路徑,一邊道:「朱老頭呢?你們不是在一起嗎?」

      徐君房也在納悶,「我們一塊兒摔下來的啊,不會還在灰裡埋著吧?」

      難怪徐君房運氣這麼好呢,原來有朱老頭護著。當時他離的位置跟自己八杆子打不著,居然能摔到一起,多半也是朱老頭做的手腳。程宗揚越想越是惱火,死老頭明明一起摔下來的,竟然不拉自己一把,這老東西太缺德了!

      徐君房回去要找,被程宗揚一把拉住,「別管那老東西!死不了!」

      「程頭兒,你別發火,」徐君房安慰道:「朱老頭也不是故意踢你的。」

      程宗揚都氣樂了,「當然不是故意踢的,那老東西是踹的!咦?你剛才叫我什麼?」

      「程頭兒啊。」徐君房有些不安地問道:「這樣叫不行嗎?我聽他們都是這樣叫的。」

      程宗揚哈哈大笑,拍著徐君房的肩道:「行!當然行!老徐啊,想不想跟我出去逛逛?」

      徐君房痛快地說道:「只要管吃就行!唉,我在鎮上的房產都沒了,不出去掙點錢,回來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放心!到時你還想回來,我給你蓋幢大屋,比棲鳳院還氣派!」

      程宗揚一直操著心思,想怎麼把徐大忽悠給忽悠過來,沒想到徐君房答應得這麼痛快,不由心懷大暢,連日來的煩心事都變得無足輕重。

      「老徐,你說太泉古陣一共十八層,魔墟算是哪一層?」

      「還在第十層。」徐君房道:「魔墟看起來挺大,但比起每一層的規模要小得多。古陣中這種地方還有好幾處,都被仙人用法術隱藏起來,要穿過禁制才能見到。而且禁制還都不一樣。除了魔墟,鬼谷先生說還有一處仙城,可連先生也沒有找到過。」

      「鬼谷先生有沒有說過古陣裡有一塊紅色的石頭?」

      徐君房搜腸刮肚想了半天,搖頭道:「沒聽說過。」

      大樓四壁都已經殘破,寒風穿過碎裂的窗戶,發出詭異的尖嘯,讓人背後汗毛直豎。幸好樓層不高,一盞茶工夫兩人便下到地面,都不由得松了口氣。

      樓外是一條街道,兩側立著幾盞陳舊的路燈。地上像是剛下過雨,濕淋淋的柏油路面反射出路燈黯淡的光線。

      忽然身後一聲大喝,「哪裡逃!」

      接著便看到一個和尚倒提禪杖,如風般穿過柏油路,隨著他的起躍,那只光頭被路燈映得一亮一亮,活像只線路接觸不良的燈泡。

      那和尚掠到路邊,「咚」的一聲,抬腳踹飛一隻垃圾桶,露出後面一個猥瑣的身影。

      朱老頭蹲在地上,仰著那張人見人恨的老臉,一臉呆滯地望著那和尚。然後慢慢咬緊牙關,面容一點一點地扭曲起來,一邊「吭哧吭哧」使勁,一邊費力地說道:「拉……屎呢……沒見過啊……」

      那和尚臉一紅,趕緊把垃圾桶撿過來,放回原處,合什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貧僧孟浪了。」一邊說一邊緩步退開。

      那和尚扭頭看到兩人,過來合什行禮,說道:「敢問兩位施主,可曾見過一名大漢?」說著將武二的形象描述一遍。

      徐君房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會兒,搖頭道:「沒有。」

      「那便打擾了。」那和尚扛起禪杖,大步離開。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這幫和尚真夠認死理的,還在追呢。」

      徐君房好奇問道:「二爺那招是啥功夫?」

      「九陽神功。」程宗揚笑道:「怎麼?你也想學?」

      徐君房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那種功夫怎麼能亂學?」

      程宗揚倒是奇怪了,「為什麼不能學?」

      徐君房理所當然地說道:「那種功夫都是鎮派之寶,當然不能順便洩漏。」

      程宗揚「哈」的笑了一聲,「你怎麼也相信這一套?武學這種東西和其他學科一樣,應該都是在不斷的完善和發展。把自家的絕學藏得寶貝一樣,生怕有人學會了,這也太蠢了吧?我要是太乙真宗掌教,門下弟子全學九陽神功!要不了幾年就能橫掃天下!什麼六大道宗,十方叢林,全都靠邊站。」

      徐君房搖頭道:「鬼谷先生可不是這麼說的。」

      程宗揚來了興趣,「鬼谷先生怎麼說的?」

      「先生說海外極遠之地,有個地方擅長煉器。其中有一種殺器叫做槍,即使毫無修為的人,只要拿到槍,就能舉手之間取人性命。所以官府出面,不讓人隨便持有。」

      程宗揚道:「先生沒有說,海外極遠之地有些地方不禁槍的嗎?」

      「有啊,」徐君房道:「先生還說了,那種小殺器不是最厲害,有些地方還盛產一種大型殺器,叫做飛彈……程宗揚臉上的表情七彩紛呈。徐君房道:「程頭兒,你說有沒有地方不禁這個,人們隨便拿著玩的?」

      程宗揚表情頓時垮了下來,半晌才哈哈笑道:「什麼核心武學能和飛彈比?鬼谷先生太誇張了。哈哈!」

      徐君房的驚訝正好相反,「先生只是講個寓言,難道世上會有能和各宗絕學相媲美的殺器?」

      程宗揚想起王哲飛至半空釋放九陽神功的一幕,笑聲戛然而止,過了會兒才道:「也許有吧……不說這個了。一群和尚去替道派宗門出頭,我怎麼覺得這事這麼古怪呢?」

      朱老頭提著褲子過來,嘿嘿道:「小程子,上當了吧?武二亮出來的要不是九陽神功,就算把天都打穿,那些和尚也不會多看他一眼。懂了不?」

      程宗揚被他一言點醒,頓時明白過來,叫道:「幹!不會吧!」

      那些和尚見到九陽神功便喊打喊殺,其實並不是因為九陽神功本身,而是在針對太乙真宗。再想到尹思元與神霄宗聯手剿殺童行海一行……程宗揚忽然發現以前說起太乙真宗風雨飄搖並不是一句空話。

      失去王哲和一大批精英弟子,又經歷了宗內諸教禦的紛爭,無論是十方叢林還是各大宗門,都不約而同把內憂外患的太乙真宗當成一塊肥肉,一邊藉機打壓太乙真宗的勢力,一邊搶奪太乙真宗的地盤。普濟並不是懷疑武二偷學了太乙真宗的鎮教神功,而是把他當成貨真價實的太乙真宗門人,只是藉著《核武條約》的幌子,好除去太乙真宗這名未曾露面的精英。

      「這幫賊禿!太奸詐了吧!幹!我竟然看走眼了,以為普濟是個一腦門子正義的莽和尚呢。」

      「知道就好。」朱老頭道:「法音寺與大孚靈鷲寺走得最近,這倆廟裡能出啥好鳥?」

      「娑梵寺呢?」程宗揚心下忐忑,信永那賊禿不會也是扮豬吃虎吧?

      「娑梵寺那幫光頭,撈錢倒是一把好手,別的不值一提。」

      程宗揚放下心來,他看著朱老頭一邊系褲子,一邊侃侃而言的德性,忍不住道:「老頭,你不會真來拉屎吧?」

      朱老頭堆起一臉笑容,朝徐君房招了招手,親切地說道:「小徐子……」

      徐君房抬起眼,「咋了?」話音未落,他便兩眼一翻,身體像散了架一樣倒在地上,緊接著鼾聲大作。

      程宗揚看看徐君房,又看看老頭,「幹嘛呢?什麼話還得背著人講?」

      朱老頭收起嘻笑,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凝重,緩緩道:「這是魔墟。」

      程宗揚板著臉道:「這麼機密的事你都知道了?要不要哥把你滅口了?」

      「從那邊出去,」朱老頭指了指一個方向,淡淡道:「便是五原城。」

      程宗揚下巴直接掉在地上。

      「還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太泉古陣在西邊的大山裡嗎?」

      程宗揚茫然地點點頭。

      「老夫第一次進入太泉古陣,便是從大雪山進入此處。」

      程宗揚想起自己初入六朝時,在大草原邊緣看到的那座覆蓋著皚皚白雪的雄偉山脈……

      「你說咱們從這邊進來,從那邊出去,就能到五原城?醒醒吧!這裡離五原城沒有一萬里也有八千里!我要在這兒建條商路,光賺運費就能發到死。」

      「當年岳鵬舉曾以重建西疆遠征軍的名義,從晴州訂購大批武器輜重,商家按約定萬里迢迢運往五原城。」朱老頭道:「結果那批輜重剛運入大雪山的遠征軍舊庫,便在一夜之間不知去向。」

      程宗揚冷靜下來。

      「事後晴州總商會雇傭大批傭軍四處搜索,也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去看過的人都說那批輜重就像從庫中憑空消失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程宗揚沉默半晌,然後吐出一個字,「幹!」

      他終於知道熊谷地下金庫那批軍械是從哪裡來的。但嶽鳥人是怎麼做到的?難道這裡真有一個傳送陣能夠連接到萬里之外的大雪山?五原城……

      程宗揚心頭一動,想起那座記憶中已經有些模糊的小城。那時他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並沒有覺得什麼奇怪。但現在回想起來,五原城在六朝的位置偏僻得要死,蘇妲己被人下過禁制,躲在五原城還好說,連西門慶也不遠萬里在城裡開著生藥鋪,就很蹊蹺了。劍玉姬每落一子,必有深意,何況西門慶還是黑魔海的要緊人物。

      朱老頭淡淡道:「巫宗倒是好耐性,在五原城守了這麼些年。」

      程宗揚吸了口氣,「他們守什麼呢?」

      「當然是嶽鵬舉。那廝曾在五原城待了半年。」朱老頭豎起兩根手指,緩緩道:「我跟著他進過兩次魔墟。」

      程宗揚頓時對這個老東西刮目相看,「你們居然還有這交情?」

      「屁!」朱老頭冷著臉道:「老夫當日是以無上秘術潛蹤匿跡,好在那廝毫無察覺的情形下摸清他的底細,找准機會將那廝碎屍萬段!為天下除去此獠!」

      程宗揚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幹!不就是盯梢嗎?老頭,你既然知道大雪山的入口,怎麼不從那邊進呢?」

      朱老頭咳了一聲,「如果老夫猜得沒錯,那條通道多半只能從陣內開啟。」

      原來這老頭只是盯著嶽鳥人的梢進過兩次,後來就沒再進去過。程宗揚道:「那地方在哪兒?我們去看看!」

      …………………………………………………………………………………

      武二盤膝坐在樓頂,周圍滿是破碎的火山石。他一手握著黝黑的鐵軌,臂上鮮血直淌。白仙兒屈膝坐在他身後,幫他包紮臂上的傷口。

      以武二體魄的強橫,這樣的高度連根汗毛都摔不掉,臂上的傷口還是與普濟交手時,被法音寺的和尚用戒刀斬傷。那和尚滿擬能卸下他一條手臂,誰知戒刀就像砍到鐵一樣,只留下半尺長一道傷口,隨即就被武二的反擊砸碎頭顱。

      「偏你要出頭。這一刀再重些,傷了經脈可怎麼辦?」

      「少囉嗦!二爺心裡有數。」

      「就你是個傻瓜!非親非故的,憑什麼讓你去拚命?你當初怎麼答應我的?看看就走--可你一看見那個賤人就把人家的話拋在腦後!說!你是不是看上姓左那個狐狸精了?」

      「臭婆娘!找揍是不是!」武二恐嚇地揚起巴掌。

      「你打啊!打啊!」白仙兒揚起白皙嬌美的臉頰,「打死我,你就好跟她雙宿雙飛了!」

      武二氣哼哼放下手。

      白仙兒「撲哧」一笑,摟著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背上,輕笑道:「知道你捨不得……」

      「二郎,」過了一會兒,白仙兒輕聲道:「答應人家,往後別為那些不相干的人拚命了。別人再好,性命終究是自家的。」

      武二哼了一聲,「還用你教?」

      「咱們說好了的,人家不回涼州了,從今往後就跟著你,你去哪兒人家就去哪兒。」

      武二背上忽然一緊,肌肉像鐵塊一樣隆起。白仙兒愕然抬起眼,只見對面的街道閃過幾條人影。前面一名漢子背著一條大漢埋頭疾奔,後面一個女子不時往後張望。

      白仙兒急忙抱緊武二,「不許去!」

      武二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看著左彤芝一行漸漸遠去。眼看一行人就要跑到街口,忽然一杆長槍從暗處襲來,將那名鐵馬堂漢子大腿刺了個對穿。接著人影晃動,埋伏好的外姓人紛紛現身,不言聲地朝左彤芝等人殺去。

      那些外姓人雖然修為不及左彤芝,但蓄謀已久,交手不過數招便格殺了那名鐵馬堂漢子,只剩下左彤芝與鐵中寶苦苦支撐,不多時便險象環生。

      武二郎霍然站起身,白仙兒死死拽住他,「不要去!他們人好多!」

      「爺兒們的事,少插嘴!」

      武二郎把白仙兒從身上扯下來,然後從懷裡掏出個東西,塞到她腰間的革囊裡,然後從樓頂一躍而下。

      白仙兒尖叫道:「死二郎!你給我回來!」

      武二落在地上,頭也不回地朝前沖去。白仙兒叫了幾聲,恨恨地朝牆上踢了一腳。她回過身,入目的情形使她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

      夜色下,一隻豹形的怪物蹲伏在自己身後,慢慢張開一張鱷魚般的巨嘴,露出鋸齒般白森森的牙齒。白仙兒身體一軟,昏迷過去。

      …………………………………………………………………………………

      徐君房雙目微閉,口鼻發出均勻的鼾聲,一縷口水從他半張的直垂下來,一直滴到程宗揚身後的背包上。程宗揚也沒叫醒他,只把他往背上推了推,緊緊追著朱老頭。

      上次自己是被赤陽藤拖入魔墟,一大半時間都被困在樓內和地下國。此時一路走來,才發現這座魔墟地如其名,那些外表宏偉的建築大都已殘破不堪,就像一處剛經歷過大戰的廢墟。

      一隻足有十幾層樓高的蜂巢貼在大樓頂部,巨大的巢體懸在街道上空,帶來強烈的壓迫感,似乎隨時都會墜落。街旁不時可以看到空曠的廣場,有的矗著一對高大的牛角雕塑;有的是祭台般的噴泉,裸露的噴水管泛著烏黑的金屬光澤;還有的廣場遍佈著大大小小的「X」形金屬架,充滿肅殺的氣息。

      程宗揚越看越是糊塗,但至少有一點可以慶倖,這些建築雖然和人類有極大差異,卻還在自己的理解範圍之內。如果拋去這裡自己所無法理解的科技或者魔法,這座都市的現代化元素之下,充斥著一種中世紀的魔幻氛圍。

      「老頭,讓你蒙了這麼久,現在該說實話了吧?那只高壓包哪兒來的?」

      朱老頭指向遠處一幢高樓,「那次嶽鵬舉在裡面遊蕩,曾經笑稱自己如果不是天命之人,知道這件東西輕易碰不得,就和別的倒楣鬼一樣橫死當場了。等他走後,老夫便把那件東西取了出來。」

     「姓嶽的身邊有人?他對誰說話?」

      「燕無雙。」

      程宗揚聽著有點陌生,「燕無雙是誰?」

      「燕氏雙姝之一,燕姣然的胞姊。」

      「不是星月湖大營的人?」

      朱老頭冷哼一聲,「姓嶽的見色忘義,除了燕無雙,再沒帶別人來過。」

      朱老頭忽然停下腳步,抬手道:「那具僵屍便出自此地。」

      那是一片用柵欄圍起的綠地,中間一個直徑裡許的大坑,坑內長滿青草。朱老頭道:「老夫當日掘地數丈,發現坑中屍首不下萬具。可惜大半都被焚燒過,只有一具尚且完整。」

      程宗揚叫道:「離遠點兒!」

      「怕什麼?」朱老頭道:「這些屍體死氣尚未消盡,你若能收為己用,對你的修為大有裨益。」

      「你還想吸收?」程宗揚指著柵欄上三個半環拼成的生化污染標誌,「看到沒有--小心變成半人半鬼的怪物!」

      話音未落,頭頂傳來一聲咆哮,一個龐大的黑影嘶嚎著從天而降,半空中斷成兩截,帶著傾盆血雨摔落下來。它在地上翻滾著,鋼鐵般的利爪像割紙般撕開柏油路面,片刻後不再動作,卻是一隻鱷首豹身的怪物。

      程宗揚倒抽一口涼氣,抬頭看時,驚鴻一瞥間,看到樓頂一個纖柔的身影。那女子白衣勝雪,杏眼含春,雖然臉上蒙著一副薄紗,但程宗揚還是一眼認出她的身份:光明觀堂的鶴羽劍姬潘金蓮。

      潘姊兒怎麼也在這裡?小香瓜呢?程宗揚心頭升起一股疑雲。他顧不得理會那只怪物,背著徐君房闖進樓內,飛一樣掠上樓梯,幾個呼吸便掠上樓頂。

      程宗揚一腳踹開安全門,正看到潘姊兒飛身躍起,衣袂飄飛間,仿佛一隻輕盈的玉燕,在空中一閃,隨即消失在密密麻麻的樓群中。

    第四章

      樓頂倒伏著幾隻大鳥般的怪物,外形看起來有些像大雁,背上卻多一隻蒼黑色的硬殼,怪鳥屍體上都留著劍痕,顯然是被人一劍斃命。旁邊一個昏迷的女子軟綿綿躺在地上,卻是白仙兒。

      程宗揚探了探她的經脈,發現她只是驚嚇過度,隨即輸入真氣,將她喚醒,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白仙兒「哇」的大哭起來,「死二郎!我不讓他去,他偏要去!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結果撞上怪物……二郎那個沒良心的!看到姓左的狐狸精就變心了,

    嗚嗚……」

      「左護法?他們在哪兒?」

      「往那邊去了!那賤人和二郎在一起,肯定不幹好事!」白仙兒捶地頓足地哭道:「我不活了……」

      程宗揚被她哭得一個頭兩個大,扭頭道:「老頭,你剛才是怎麼讓老徐睡著的?」

      朱老頭拿出一隻寸許長的漆黑木偶,得意地說道:「這禁魂鬼偶乃是老夫不傳之秘,只需將真氣注入其中,在人眼前輕晃……」

      程宗揚一把奪過木偶,在白仙兒臉前一晃,白仙兒哭聲頓時卡住,閉上眼沉沉睡去。

      程宗揚順手把木偶揣進懷裡,「你一個毒宗大佬,整天玩巫宗的東西你好意思嗎?」

      「小程子,不帶你這樣啊……」

      「有點良知好不好!」程宗揚黑著臉道:「就你那點兒不靠譜的巫術,這東西放你手裡,遲早害人害己!沒收了!」

      程宗揚扶起白仙兒,忽然臂上一硬,碰到一個堅硬的物體。他有些好奇地翻開白仙兒的腰囊,摸出一個嚴嚴實實的包裹。打開來,裡面卻是一個沉甸甸硬梆梆的金屬物件--那只被武二視若珍寶的水龍頭。

      程宗揚好笑之餘又有幾分感動,武二那廝滿門心思都在蘇荔身上,很難說對白仙兒有什麼感情。可就是對這個整天吵鬧的大小姐,武二還是悄悄塞給她一件視若命根子的「寶貝」。

      程宗揚本來想把這個沒用的「活寶」扔掉,想了想又重新包好,放回白仙兒的腰囊中。這東西說穿了雖然一文不值,但對他們而言,毫無疑問是貨真價實的「寶物」。

      看著熟睡的徐君房和白仙兒,程宗揚不由犯了難。天知道這周圍還有多少怪物,把他們扔在這兒,回來只有給他們收屍了。帶著走,朱老頭那兒根本不用指望,自己一個人背兩個,想想都不現實。

      「他們兩個什麼時候才能醒?」

      「這沒准。」朱老頭哼哼嘰嘰道:「少則半個時辰,長的一天一夜也有。」

      「趕緊把他們弄醒,起碼醒一個。」

      「這可是老夫的不傳之秘。」朱老頭端起架子,「想學,先把大爺的鬼偶拿來。」

      「信不信我讓死丫頭燒了你的衣缽,讓你們毒宗絕後?」

      「小程子,你……」

      「趕緊著!你們毒宗要是不想混了,就當我沒說。」

      「小程子,喪盡天良啊你……」

      朱老頭的控訴直接被程宗揚當成空氣,連理都不帶理的,朱老頭被他拿住七寸,只好道:「把小徐子放地上,一手握住鬼偶,一手按在小徐子眉心……」

      程宗揚依言將真氣送入徐君房頭頂的四神會。半晌才在他腦際找到一縷若有若無的煙霧,那縷煙霧極淡,即使有朱老頭指點,還不小心錯過兩次。

      程宗揚小心送入真氣,驅散那股薄煙。真氣一觸,他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剛才聽朱老頭的吹噓,他還以為這是老傢伙又找來巫宗的什麼秘術在瞎弄,這會兒才發現那縷煙霧是如假包換的毒藥。

      雖然自己不知道巫宗的禁魂鬼偶是怎麼回事,可朱老頭這個顯然跟巫術沒啥關係,不過是掛著巫宗的羊頭,賣的毒宗的狗肉。但朱老頭玩毒確實有兩下子,這點毒藥正好能讓人昏睡,又不至於損傷身體。至於那只鬼偶,不過是下毒的毒偶。

      程宗揚很快把毒煙驅散,徐君房打著呵欠醒來,往旁邊一看,頓時嚇得一哆嗦,「龜背鴉!」

      「這是什麼東西?」

      「太泉古陣裡一種怪鳥,嘴尖爪利……別摸!羽毛上有毒!」

      朱老頭樂呵呵揪下幾根翎羽,「做個毽子怪不賴。」

      程宗揚道:「魔墟還有什麼怪物?」

      徐君房搖頭道:「魔墟裡除了行淫獸,再沒有其他怪物。這些龜背鴉是從外面進來的。」

      程宗揚一陣不安,在污染區附近遇見這些怪物也許不是意外,魔墟的禁制被人破掉,外面的怪物隨之而來,它們的目標也許正是這片生化污染區。

      「趕緊走!」程宗揚背起白仙兒,「老頭,那地方還有多遠?」

      朱老頭估摸了一下,「……十五六七八裡吧。」

      程宗揚聽得臉都黑了,徐君房湊過來道:「去哪兒呢?」

      朱老頭道:「一個大白色的大房子,圓的,知道不?」

      「是不是半空中有好幾條路的?」

      「沒錯,沒錯!」

      程宗揚道:「老徐,你怎麼知道?」

      「群仙殿嘛,先生跟我說過最多的就是這個,裡面有各種仙術,妙不可言。就在魔墟中央,沿大路走就對了。」

      「老頭,你在小道瞎轉什麼呢?」

      「姓嶽的就是那麼走的啊!哎喲,那傢伙死了還坑大爺一把。」

      程宗揚一口氣跑出兩個街區,把污染區遠遠拋在身後,這才放緩腳步。路上行人漸多,三五成群,都沿著同樣的方向前進。

      雖然知道這些人一大半都是沖著嶽鳥人來的,與自己是敵非友,但看到有人類活動,程宗揚還是松了口氣,魔墟這鬼地方實在太壓抑了。

      忽然前面有人喝道:「這裡是我們周族禁地!非我周族盟友,逾線者,殺無赦!」

      人群一片譁然,程宗揚湊過去看了一眼,只見地上畫著一條白線,幾名勁裝大漢守線上後,一個個目露凶光,面帶殺氣。再往周圍看時,通往群仙殿的道路都被周族封鎖,樓群間不時有周族人仗劍穿過,各處樓頂都守著周族漢子,虎視眈眈,戒備森嚴。四處湧來的尋寶者都被攔住,一個個驗明身份才能放行。

      程宗揚扭頭便走。

      徐君房低聲道:「程頭兒,你不是知道下面的地道嗎?」

      「那東西只能逃命用。這麼遠,誰知道中間拐到哪兒了。」

      「阿彌陀佛,借光!借光!」喧嘩聲中,一群和尚熱熱鬧鬧地湧了過來。最前面的胖和尚穿著大紅袈裟,被眾僧簇擁著,極有派頭。忽然他眼睛一亮,一溜小跑地過來,先端著架子合什道:「施主別來無恙?」然後湊過來壓低聲音道:「大哥!是我!小永啊!」

      徐君房和朱老頭一臉呆滯,看著那和尚熱絡地和程宗揚打著招呼,「大哥你沒事就好!發財!發財!哈哈,佛祖保佑!」

      程宗揚道:「你們怎麼也來了?」

      信永樂得兩眼都眯成一條線,「幸虧大哥把我帶到奈何橋,大哥剛走,小廟的人就都來了--哎喲,這小娘子怪俊的--大哥,你們也是來尋寶的?」

      「可不是嘛。人家不讓進。」

      信永拍著胸口道:「包在我身上!」

      信永領著眾人大搖大擺過去,拍出一張名刺。守在路口的周族人趕緊施禮,「原來是娑梵寺的方丈大師,請!」

      信永一邊走一邊介紹,「這是信寂師弟,小廟的掌衣僧;這是通道師弟,掌缽僧;這是信德師弟,掌油僧,都是小廟的實權人物。這是信空師弟,戒律僧;還有咱們的小師弟,癲頭陀……」

      諸僧都堆起笑臉,一一向程宗揚打過招呼,連癲頭陀也擠出一個笑容。徐君房是個自來熟,拱手道:「久仰!久仰!見到諸位大德高僧,實是三生有幸。佛道本是一家,往後還要多親近。」

      徐君房出面跟眾人客套,程宗揚施了個眼色,信永心下透亮,緊走兩步,湊到他身邊。

      「少蒙我,你們來幹嘛的?」

      「都是那個舍利鬧的。」信永交心交底地說道:「佛光寺的人上次找到佛祖舍利,結果被那個頭陀搶走了,我們追了幾日也沒追到。剛才見到法音寺的人,聽說周少主又發現了什麼寶藏。我們幾個寺廟的人一商量,既然有舍利,說不定還有佛祖留下的寶貝,說不得要走一趟。」

      程宗揚聽著都稀奇,魔墟裡面連人類的痕跡都不多,怎麼可能會有佛門的遺物?

      「你跟周族的梁子呢?」

      信永一聽就火了,「那幫龜孫敢冤枉我!佛爺非找姓周的說清楚不可!我們佛門諸寺同進同退,還怕他們周族!」

      娑梵、法音、佛光諸寺都屬於十方叢林名下,比起道門諸宗的勾心鬥角,佛門諸寺關係要親近得多,難怪信永底氣十足。程宗揚提醒道:「小心些。周族恐怕不好對付。」

      信永慨然道:「小僧乃佛門弟子,衛道除魔,責無旁貸!再說了,我們佛門的寶物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在外道手裡!這次便是拼了性命,小僧也要把佛祖的遺物請回去!」

      「真看不出來啊,大師竟然這麼虔誠。」

      「那是!」信永壓低聲音,兩眼都放出金光,「佛門重寶啊,值錢著呢!把它請回去往廟裡一放,善男信女還不得都來禮拜?那錢賺的,還不海了去了!」

      程宗揚這才明白,難怪信永渾身幹勁,奔著周族就來了,原來是操著這心。「怎麼賺?誰看誰掏錢?」

      一說到賺錢,信永頓時來勁了,「大哥,你這就外行了。看一眼就收錢,能收幾個錢?十個銅銖頂天了,傳揚出去我們娑梵寺名聲可臭了,得不償失啊。我都盤算好了,把佛寶請回去,誰來看都行,一文錢不收,先把名聲打出去,讓人都知道我這兒有佛門重寶。然後找幾個窮酸寫篇榜文,說廟裡準備建座佛寶殿,我娑梵寺慈悲為懷,不獨佔便宜,信眾們只要肯掏錢,都能結個善緣。大哥,我跟你說,那些達官貴人愁的是怎麼花錢,可一毛不拔的貴人多的是,想讓他們掏錢,得講個由頭,行善這種事花錢不多,說出去可是又風光又體面,誰不肯幹?小廟名聲越大,信眾越容易掏錢;掏錢的人越多,小廟名聲越大。只要把事兒辦得漂亮,該得名的得名,該得利的得利,裡裡外外分清楚,到時候掏錢的人多得你攔都攔不住。」

      程宗揚沒想到自己隨口一說,正撓到信永的癢處,眼看他一個勁兒的滔滔不絕,把佛門重寺當成生意寶地,趕緊道:「那只佛祖舍利什麼樣的?」

      「寶貝!」信永道:「那舍利倒不大,可看著跟水晶一樣,就是瞎子也能出來是佛門重寶。」

      程宗揚擰起眉頭,難道以前有佛門的高僧進過魔墟?

      魔墟中心是一座白色的建築。與旁邊的高樓相比,那座群仙殿並不太高,但占地極廣。碟狀的大樓周圍道路縱橫,半空中輻射出五座立交橋,一直延伸到未知的遠方。

      臺階前已經聚了不少人,其中一群僧人,遠遠向信永等人合什問好。信永堆起笑臉,合掌過去寒暄。徐君房倒是不見外,一邊熱情地跟眾人打著招呼,一邊從背囊中翻出件羊皮褂子,披在身上。

      信永訝道:「施主這是為何?」

      「大師有所不知,」徐君房從容道:「這群仙殿下通寒泉,殿內涼意侵人。在下身體單薄,添件衣服好好擋擋寒意。」

      「還有這種事?」信永跨進大廳,渾身肥肉頓時打了個哆嗦。

      「果然夠冷!」

      「古怪……好端端的,哪裡來的寒氣?」

      「莫非真是通著寒泉?」

      眾人七嘴八舌說成一片,程宗揚心裡暗罵,誰把冷氣機溫度調這麼低?凍死人啊。

      徐君房道:「群仙殿乃仙人所居,一器一具無不仙韻天成。諸位請看腳下,這地磚如瓷如玉,扣之金聲玉振,世間少有。」

      眾人頻頻點頭。徐君房道:「若是如此便也罷了,此處地磚還一樁異處,每塊邊長均為三尺,此處地磚不下數十萬塊,任意取出兩塊都不差分毫,如此鬼斧神工,誰人可曾見過?」

      當即便有人俯身去量,不一會兒就有人叫道:「三尺!果然是三尺!」

      六朝用具多是手工製作,即使有模具也很難保證精度,像這種大規模工業生產,幾十萬塊大小都不差分毫的物品,聞所未聞,讓人大開眼戒。

      身邊人越聚越多,徐君房更是口若懸河,「這大殿數十丈寬窄,不僅無梁無柱,而且平地生水,上面一眼仙泉,終年流水不絕,池中卻不見溢出。廳中一道仙梯,無風而動,不需舉步,便可平步青雲。據說殿中原本還有一塊仙屏,留有仙人影像,可惜多年前被人挖碎,如今是看不到了。」

      有人道:「既然是仙器,怎麼會被凡人挖碎?」

      徐君房笑著搖了搖手,「即便是仙器,也是天數使然。命中有時該須有,命中無時難強求,講的是緣份。那人覬覦仙屏,結果仙器未曾到手,反而被仙火焚身,皮肉盡爛,當場橫死。」

      普濟冷冷道:「邪魔外道!」

      徐君房道:「佛道本是一家,這是仙人所遺,怎麼會是邪魔外道?」

      「我佛在上!」普濟喝道:「佛法之外再無真理!」

      「不爭不爭!」信永打圓場道:「佛法當然是真理,徐先生的話呢,也有些道理。我說師弟,你那兒有多的袈裟沒?勻我一件,這兒還真有點涼……」

      程宗揚沒有理會他們的急論,他站在大廳入口處,兩眼盯著一塊被人忽視的金屬板。那塊金屬板平整如鏡,從上到下刻著九個圓形,看起來亂糟糟的。如果自己沒猜錯,這應該是整座建築的示意圖。可惜上面的文字自己一個都不認識,圖示也半通不通。

      程宗揚心裡嘀咕,如果死丫頭在這兒,也許看一遍就能記下來。自己只好用笨工夫了。

      程宗揚把還在睡熟的白仙兒放到一旁,從背包裡拿出幾張棉紙,按在金屬板上,一手用炭條塗抹,把上面的圖案按順序拓下來。

      …………………………………………………………………………………

      周飛兩手負在身後,目光深沉地望著下方的人群。

      龐白鴻望著他的背影,目光中露出幾分敬畏。如果說此前他對這位周少主多少還有幾分輕視,此時已經蕩然無存。他在廣源行多年,對太泉古陣的傳聞也聽過許多,多年來,江湖中成名人物在陣中折戟沉沙的例子屢見不鮮,輕易無人肯入陣中犯險。

      這次傳言嶽鵬舉在太泉古陣現身,廣源行十分上心,傾盡全力才打聽出嶽鵬舉躲在魔墟。魔墟在陣中自成一界,外界絕少有人知曉。為此廣源行不惜重金,請來龍宸的長老焚無塵,開啟魔墟的禁制。

      誰知魔墟的禁制極為古怪,兩人修為雖強,卻被排斥在外,竟然沒能進入,連屬下幫派能進入的也寥寥無幾。嚴森壘和龐白鴻正憂心間,焚無塵又莫名其妙地突然受傷,需要覓地潛修。

      眼看到了山窮水盡的絕境,行裡傳訊,讓他們傾力輔助周族。嚴森壘和龐白鴻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卻怎麼也沒想到,這位周少主不僅舉手間破解了奈何橋的天塹,還以一人之力解開魔墟的禁制。

      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但這會兒身處魔墟中央,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嚴森壘和龐白鴻都有種預感,行裡這回撿到寶了。

      周飛皺起眉頭,「這麼多人?」

      龐白鴻道:「小的想過,這回來的人甚多,如果把他們都拒在外面,只怕於少主的名聲有損。不如把他們聚在一起,引到別處。」

      「嚴先生呢?」

      龐白鴻苦笑道:「那廝扎手得緊,只怕還要些時候。」

      「讓大主灶把他們帶走。」

      龐白鴻叉手道:「是!」

      …………………………………………………………………………………

      被普濟一聲厲喝,徐君房也沒了興致。眾人各自散開,在廳內四處張望。不多時,大主灶昔名博在周族眾人簇擁下出來,說道:「各位若是要尋寶物,便隨老夫來吧!」

      人群「轟」的一聲湧了過去。徐君房走了兩步,回頭一看,發現程宗揚還站在那裡沒動,於是趕緊過來。

      朱老頭道:「這鬼畫符是啥東西?」

      「我也在猜呢。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地圖。」

      「哪兒有這種地圖?不像啊。倒像是哪個宗派的符□。」

      徐君房道:「程頭兒,她怎麼還沒醒?這背著多不方便。」

      程宗揚歎了口氣,「你以為我想背?把她弄醒,你受得了嗎?」

      徐君房心有戚戚地點點頭。白仙兒那吵鬧勁兒,別說他們幾個廢柴,就連二爺那種猛人都受不住。

      程宗揚拓完最後一個圖案,然後看了半晌。九個圖案中,他只對其中兩個有點把握,「老頭,你說的那地方是不是個圓形廣場,周圍有五條路的?」

      朱老頭點頭道:「沒錯,這上面有?」

      「很可能是這個。」程宗揚指了指第三個圖案,然後又指了指第五個圖案,「這一幅外面有階梯,應該是我們進來的地方。嘿,那就沒錯了。整個大樓是地上五層,地下四層的結構。」

      眾人正是往上面去的,朱老頭有點著急,「趕緊走啊,別讓他們搶先了。」

      「那地方就是個廣場,找一萬年也找不到東西。」程宗揚審視著地圖,最後斷然道:「我們往下邊去!」

      徐君房和朱老頭對視一眼,然後道:「程頭兒,聽你的。」

      「跟我來吧。」程宗揚背起白仙兒,剛走兩步,後面腳步聲響,追上來兩個人。

      信永臉笑得一朵花似的,小聲道:「大哥,我琢磨著,還跟著你走靠譜。你放心,我嘴嚴著呢!這不,我誰都沒帶。就癲師弟一個!你儘管放一萬個心,他嘴比我還嚴!」

      癲頭陀配合地露出一個憨厚的笑臉。

      程宗揚只好道:「找不到東西可別怪我。」

      「那哪兒能呢!」信永道:「老徐,你剛才沒說完呢,你說這裡面有啥是神仙讓拿,還挺值錢的?」

      徐君房捋著鬍鬚道:「這個啊,說來就話長了……」

      …………………………………………………………………………………

      兩名漢子按著刀柄,沿著走廊並肩而行,目光戒備地看著周圍。程宗揚屏住呼吸,一邊伸手捂著白仙兒的口鼻。等兩人轉過彎走遠,才從門後出來。

      信永小聲道:「大哥,真有你的!周族這幫傢伙把人都領到上面,這邊看這麼緊,肯定留著好東西準備獨吞。」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死氣,讓程宗揚心頭一陣不安。癲頭陀忽然鼓起鼻翼,用力抽了抽,然後蹲下身。在他腳邊的牆壁上,赫然印著一隻血淋淋的手印。

      程宗揚擰住門鎖,輕輕推開,入目的情形讓人頓時倒抽一口涼氣。室內仿佛屠場,橫七豎八躺滿屍體,而且幾乎都是背後中刀,顯然是遭人暗算。

      程宗揚掩上門,低聲道:「涼州盟的人。」

      信永臉上肥肉一陣哆嗦,小聲念了段往生咒,心有餘悸地說道:「周少主好狠辣的手段。」

      倒不一定是周飛的手段,下手的人很可能是龐白鴻,只是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把涼州盟的人引到此地。程宗揚看了一眼白仙兒,暗道:武二和左彤芝他們不知道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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