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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朝雲龍吟 - 第54章字體大小: A+
     
    第七章

      午時將近,一葉扁舟破浪而來,西門慶一襲白衣立在船頭,風流十足地搖著

    手裡的大紅灑金折扇。要論派頭,他可比程宗揚更像公子哥,腰間單是香囊、玉

    佩就掛了七八個,一手還扶著個玉墜兒般的小侍女。

      程宗揚眉頭微皺,自己就知道以劍玉姬的智能,不會讓自己輕易得計。但他

    怎麼也沒想到西門慶會帶那個小玲兒來。

      當日在野豬林,這個貌似天真的小女孩出手之狠辣,自己記憶猶新,俞子元

    好不容易撿了條命,到現在仍臥床不起,就是拜她所賜。

      小玲兒的衣著比當日更加暴露,玲瓏的玉體上只有一條低胸的大紅肚兜,裸

    露著如雪的腰臀和玉腿。易彪那樣鐵打的漢子,一眼看去,臉膛頓時紅了。

      程宗揚暗暗踩了易彪一腳,讓他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切不可被這丫頭的外表

    誘惑,一邊堆起笑容,「大官人果然是信人,怎麼沒見到仙姬的大駕?」

      西門慶跳上岸,瀟灑地合起折扇,握在掌心,拱手道:「仙姬有些小事要處

    置,少頃便到。」

      「原來如此,大官人請。」

      程宗揚心念電轉,劍玉姬不露面,多半心下生疑。不過這樣也好,自己的目

    標本來就是西門狗賊,劍玉姬不來,自己把握更大。

      西門慶邊走邊道:「這小瀛洲愚兄倒是來過,當時愚兄正好在五原買了個大

    食奴姬,帶來臨安,便在這島上一享春色。那大食姬別的倒也不出奇,只是身高

    腿長,肌膚如雪,頭發猶如金絲一般。承歡之際,妙趣橫生……」

      西門慶說得眉飛色舞,程宗揚一臉假笑,眼睛卻緊盯著他手邊的小玲兒。那

    丫頭手中的一柄彎鈎,恐怕只有秦檜和金兀術才敵得過,易彪和豹子頭等人都差

    了一籌。只是她渾身只有一條肚兜,不知把那柄彎鈎藏在何處。

      西門慶留意到他的目光,笑著擠了擠眼,「這丫頭雖然低賤了些,但皮滑肉

    嫩,把玩間別有情調。程兄要不要試試?」

      程宗揚心頭微動,片刻間便打定主意,搓著手嘿嘿笑道:「這不大好吧?」

      「朋友有通財之誼,何況一個小奴婢?」

      西門慶那雙桃花眼笑眯眯道:「程兄若是喜歡,便讓她陪你樂樂。」

      說著西門慶把那女孩兒推了過來。小玲兒揚起臉,用童稚的聲音嬌滴滴道:

    「程爺……」

      程宗揚一臉淫笑地搭住小玲兒的肩背,一手朝她粉嫩的小屁股摸去,「果然

    是皮滑肉嫩。」

      小玲兒對他的撫摸毫不介意,反而順勢把香軟的肉體偎依過來,媚眼如絲地

    貼在他懷中,雖然是童稚的容貌,卻有著婦人的淫浪。

      說話間,涼亭已然在望。程宗揚擁著小玲兒,邊走邊笑道:「這小玲兒是不

    是天生的三焦不暢?」

      西門慶道:「程兄何出此言?」

      「聽說三焦不暢之人,身材難以長高,還有巨乳之症。」

      「程兄居然也通醫術?」

      西門慶一臉驚訝,用折扇拍著掌心道:「程兄所見不差!只不過這小賤人三

    焦不暢并非天生,而是幼時便被人改易。即使再長十歲也高不了一寸。豢養此輩

    ,只為取樂耳。」

      「是嗎?竟然是被人為改易三焦,養成侏儒?」

      程宗揚一臉好奇地拉起小玲兒的手臂,一手放在她腰間,似乎要去探查她身

    體的異狀。忽然間五指一緊,封了她腰背幾處大穴,然後厲聲道:「殺!」

      西門慶笑容僵在臉上,秦檜應聲一指點出,指尖隱隱帶出風雷之聲。

      西門慶怪叫一聲,手中的折扇「唰」的張開,硬生生封住秦檜突如其來的一

    指。

      「篷」的一聲巨響,西門慶手中的折扇紙屑紛飛,鋼制的扇骨也斷了兩根。

      西門慶借勢退出涼亭,接著衝天而起。

      伏在涼亭上的豹子頭挺身掄起巨斧,吼道:「死!」

      西門慶身形一翻,脖頸以毫厘之差,緊貼著斧光掠開,雖然保住一條性命,

    那張俊秀的面孔也不禁滲出冷汗。

      「去!」

      冥冥中一聲低喝,接著碧藍的晴空中毫無征兆地迸出一串火球,流星般朝西

    門慶擊去。

      西門慶展開身法,在空中飛速變幻身形。那串流星火并沒有落在空處,而是

    長蛇般緊跟著西門慶的身影,如影隨形。

      「篷」的一聲,一只火球擊在西門慶頭頂,那只紗冠頓時四分五裂,西門慶

    盤好的頭發披散下來,襯著他扭曲的面孔,狀如瘋魔。

      西門慶弓起身,箭矢般向後疾退,逃避襲來的流星火。退出數丈之後,他身

    形驀然停下,立在一竿綠竹上,接著手掌一翻,一頂白骨小傘在他手中張開,帶

    著無數紛飛的鬼火迎向飛舞的流星火。

      一連串的巨響在天魔傘上接連響起,骨制的傘柄被震得彼此鬆開,碰撞著發

    出令人牙酸的聲音,猙獰的白骨上留下焦黑的印跡。

      西門慶臉上泛起一層詭異的綠色,天魔傘上閃耀的金絲符文迅速收攏,將幾

    乎散開的傘骨合并在一處。接著一層慘毒的綠色從傘骨上掠過,白骨上焦黑的印

    跡像被抹去般消失無痕,重新變得慘白。

      「藏鋒道人已死,星月湖竟然還有陽鈞宗的高人。」

      西門慶冷笑道:「想取我西門慶性命,豈有這般容易!」

      程宗揚確認小玲兒穴道被封,喪失反擊的能力,才把她放在一旁。

      「大官人是開玩笑吧?就你那點武藝,程爺一只手就能打得你滿地找牙!不

    信咱們在這兒比劃一場,公平較量!誰都不許找人幫忙!敢不敢!」

     西門慶氣極反笑,「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兒,被你一激就會中你的計?我西門

    慶倒是沒想到你會如此狠辣,一言不發便動手。本來還想和你談筆生意,既然如

    此,也不必多言!要取我性命,盡管來吧!」

      易彪一個箭步踏出,舉刀將西門慶立足的綠竹一砍兩段,接著刀光猛漲,劈

    向西門慶的小腿。

      吳戰威、吳三桂和易彪都是使刀的,吳戰威的刀法江湖氣極重,動輒就是以

    命換命的搏命招術。吳三桂刀法出自黑魔海毒宗,刁鑽陰狠。易彪的刀法則是軍

    中常用的招術,雖然中規中矩,出刀的氣勢卻比以往高出一截,顯然這段日子的

    苦修也大有精進。

      西門慶半空一聲長嘯,聲音遠遠傳開,接著那頂天魔傘猛然一收,利劍般刺

    在易彪的刀鋒上,將他逼開兩步。

      秦檜猱身上前,與西門慶連交數招。忽然一陣勁風從背後襲來,西門慶隨風

    蕩開,一邊張開天魔傘,旋身迎敵。

      一聲巨響傳來,仿佛無數骨骼同時破碎,西門慶的天魔傘被一柄大腿粗的重

    槌砸得四分五裂,雖然散亂的白骨又迅速聚攏,傘上飛舞的鬼火卻少了一半。

      秦檜趁勢而入,右手三指輪流遞出,拇指破開西門慶的護身真氣,食指與他

    硬拚一記,接著中指蜻蜓點水般從他手臂上一掠而過。西門慶左臂應指而陷,飈

    出一股鮮血,傷處幾可見骨。

      西門慶修為比秦檜還略輸一籌,此時身陷重圍,不過數招便告負傷。他踉蹌

    著退開,後面金兀術張開獠牙,暴喝著再次攻出。西門慶腹背受敵,前有秦檜的

    驚魔指,後有金兀術的重槌,兩側還有豹子頭的巨斧,青面獸的長槍和易彪的鋼

    刀。眼看就要插翅難飛,西門慶腰間一只玉佩猛然炸裂,白玉腰佩中竟然藏了一

    粒小小的翠玉——龍睛玉!

      一團柔和的白光驀然張開,圓球般將西門慶籠罩其中。那層光幕邊緣不住流

    動,有如實質,衆人的刀斧落在上面,被盡數擋開。

      程宗揚臉色黑了下來,這東西自己見過——在南荒最危急關頭,就是靠了雲

    蒼峰隨身帶的龍睛玉佩放出法陣,衆人才保住性命。沒想到風水輪流轉,這次輪

    到對手用同樣的法陣保命。

      這種藏在龍睛玉中的法術一經施放就不可逆轉,法力耗盡才會消失,屬於一

    次性消耗品。西門慶的龍睛玉雖然不及雲蒼峰當時的大,但要保的也只是他自己

    的性命,看光幕的大小色澤,至少也能撑上一刻鐘。

      六朝法師出售的龍睛玉佩中,攻擊類的極少,往往都是放的保命的法術。想

    想也不奇怪,若是有人用龍睛玉佩置放的法術傷人害命,苦主少不得要找出售者

    的麻煩,防禦類就安全得多。因此有身家的人往往會買上一件,好在要緊關頭保

    命。

      西門慶半截衣袖都被鮮血浸濕,他目光森然地盯著程宗揚,忽然放聲大笑:

    「好個程員外!果然够狠!」

      程宗揚冷著臉一擺手,「把光球的法力耗幹淨!看大官人能在烏龜殼裡躲到

    幾時!」

      金兀術的重槌仿佛砸在雞蛋上,光幕薄薄的蛋殼一震,裡面濃鬱的白光隱約

    淡了幾分。衆人兵刃齊出,輪番攻擊。身在暗處的匡仲玉蹤影不見,流星火、飛

    火輪諸般法術卻憑空浮現,不斷擊在光幕上,迅速消耗著護身光幕的法力。

      西門慶披頭散發,一邊借助光幕的法力療傷,一邊不停發出尖嘯。

      湖上幾艘游蕩的船只聞聲駛來,遠遠能看到一個黑衣女子立在船頭,長發高

    挽,纖手握刀,身後一面黑旗,卻是翻江會的旗號。

      游嬋!

      程宗揚一眼認出船頭的女子,不禁心頭微緊,沒想到黑魔海竟然把她派來與

    自己交手。與泉賤人和凝賤人不同,游嬋自從把自己誤認為飛鳥熊藏,就從來沒

    有暗算過自己,并且因為自己替她遮掩了暗殺計好小太監的事,對自己別有一番

    好感,大家連床都上過幾次,交情不比尋常。

      可現在游嬋根本不知道對敵的是自己,手下留情那是不用想了,萬一交手中

    有所損傷,無論是自己的人傷了她,還是她傷了自己的兄弟,都會成為一個難以

    化解的死結。

      西門慶大笑道:「程員外!你機關算盡,豈能算過仙姬!螳螂捕蟬,黃雀在

    後!你設下圈套想把我西門慶留在此處,焉知仙姬將計就計,趁勢將你的羽翼剪

    除幹淨,擒回我黑魔海總壇!」

      「盡管吹吧,一會兒有你哭的!」

      西門慶朗聲道:「翻江會好手盡在於此,這些水上好漢縱橫湖海,個個悍不

    畏死,你便是有十餘高手,又豈能敵得過數百水上好漢!」

      「數百?也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就這幾條破船,撑死能過百!」

      程宗揚喝道:「彪子!好好接待客人!」

      易彪收起長刀,不言聲地退出戰鬥。

      程宗揚暗暗施了個眼色,低聲道:「留下那個女的。」

      易彪心下會意,點了點頭,拔足離開。

      那些船只來勢極快,轉眼便駛近小島。來自太湖的水匪一登岸便分成四路,

    沿著島嶼「田」字形四條路徑殺來,每一路都在二三十人左右。他們穿著黑色的

    水靠,手持快刀,蒙著面,只露出一雙眼睛。動作剽悍,水性精熟,難怪能在太

    湖把雪隼團打得全軍覆沒。

      速度最快的一路不到一盞茶工夫便衝到曲徑通幽,為首一名蠻牛般的悍匪闖

    進竹林,隨即發出一聲大吼。

      後面的翻江會好手緊接著趕到,卻見那名首領蜷著身體倒在竹徑間,一雙眼

    中滿是恐懼,已經沒了氣息。

      一個年輕的軍士立在竹徑盡頭,他一手提著長刀,刀鋒血跡宛然,竟然一瞬

    間就殺了這名翻江會中數得著的好手。

      「我!」

      他橫起長刀,口氣中帶著自信和驕傲說道:「星月湖一團直屬營少尉周逢!」

      「殺了他!為兄弟報仇!」

      「殺!」

      「殺!」

      翻江會衆匪蜂湧而至,但竹徑既彎曲又狹窄,隔著幾步的距離,後面便根本

    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只聽一片喊殺聲中,刀鋒交擊聲不斷響起,忽然一聲慘叫,

    又一名翻江會的水匪被對手斬殺。

      竹徑間人頭湧動,叫嚷著向前厮殺,衆匪一陣躁動,有人拚命擠到前面,只

    見為首的周逢手持長刀,將去路牢牢封住,在他背後還有三名同伴。那三人拿著

    竹制的長槍,在他身後虎視眈眈。一名以刀法見長的悍匪衝上前去,格住周逢的

    長刀,卻隨即被他身後遞來的竹槍刺穿雙肋。

      論實力,翻江會中的一流好手也許與這些軍士不相伯仲,但論起配合,不啻

    於天壤之別。直屬營四名軍士占據地勢,長短兵刃一應俱全,相互間配合更是熟

    練無比。而翻江會一方倉促登島,對地形毫無了解。這也是程宗揚為什麼先定下

    時間,清早才通知地點,就是讓黑魔海難以事先准備。

      竹徑只能勉強容兩人通行,并肩時連招術都難以施展,而對面的少尉雖然是

    一個人,卻仿佛有三頭六臂,手中的一柄長刀和身後的三支竹槍就像融和在一具

    身體上。在這樣狹窄而彎曲的環境中,與這樣的對手交鋒,簡直就是噩夢。

      片刻間已有六七名翻江會好手屍橫就地,剩下的人不禁心生退意。忽然身後

    接連傳來慘叫,卻是有人從背後殺來。

      「點子扎手!」

      「路被堵上了!」

      「頂住!」

      「頂不住了!扯呼!扯呼!」

      衆匪一片慌亂,前面的一刀三槍猶如磐石,衆人拼了命也未能衝開。背後的

    攻勢同樣犀利,六名軍士分成兩組,竹槍毫無花巧地直擊直刺,將他們的攻勢和

    退路盡數封死。

      幾名機靈的水匪見勢不妙,立即揮刀砍開旁邊的竹竿,想從側面殺出一條生

    路來。但那些竹竿多年無人打理,密密匝匝一時間哪裡砍得盡?反而因為身後空

    門大露,被對手輕易刺斃。

      熟練的配合和周密的布置,使這場實力本來相近的交鋒,演變成一場一邊倒

    的屠殺。不到一頓飯時間,這一路近三十名翻江會好手便被殺得幹幹淨淨,沒有

    一人漏網,整條竹徑都被鮮血染紅。

      另外三路也不比他們的同伴更幸運,一路在經過印月台時遭遇伏擊,當即傷

    了四五個人,剩下的好不容易穩住腳步,對陣厮殺,結果三十名翻江會好手面對

    十名星月湖軍士,竟然沒有討得半點好去。一番惡鬥之後,翻江會的人馬傷亡過

    半,難以再戰,只好邊打邊退,離島心越來越遠。

      另一路更是輸得莫名其妙,那群水匪一路沒有遇到半個對手,毫無阻礙穿過

    小徑,正要踏上島心,忽然聽到一聲大喝:「爆!」

      腳下的地面微微一動,接著仿佛有無數天雷在腳下噴湧而出,泥土夾雜著無

    數不規則的鐵片四處飛濺,所過之處頓時血肉橫飛。

      短短一瞬間,那條芳草萋萋的小徑就變得面目全非。泥土從地底翻出,帶著

    刺鼻的焦糊味道,被鮮血染得發黑。近三十名翻江會好手,無一全身而退,過半

    幫衆當場斃命,剩下的盡是重傷,而且傷勢都在下盤,連逃也逃不開,只能在地

    上哀號。

      過了一會兒,馮源才探頭探腦地出來,連他都被自己的戰果嚇了一跳。自己

    一個人,竟然一下就消滅了整支隊伍。這用了龍睛玉的手雷未免也太厲害了!恐

    怕祖師爺也沒想到,平山宗火法會在自己手中發揚光大到這種地步!

      慘叫聲遠遠傳來,雖然隔著半個島嶼聽不真切,但更令人心悸。最後一路提

    起小心,游嬋抬手讓衆人止步,然後點了兩名手下,「你們過去看看。」

      兩人并肩往前闖去,剛越過湖間的小堤,便看到一名漢子出現在小徑盡頭。

      易彪一言不發地握著刀柄,標槍般的身形湧出無窮殺意。

      畢竟是血戰餘生的勇士,論氣勢壓了這些水匪何止一頭?易彪抽刀而出,連

    進三步,將一名水匪斬殺當場,另一名水匪見勢不妙,轉身欲逃,被易彪一個虎

    躍,劈倒在地。

      游嬋早已該返回廣陽,卻被仙姬留在臨安。對於這次行動要對付的目標,她

    一無所知,只知道仙姬吩咐過,一切聽從西門大官人安排。聽到嘯聲,她立刻帶

    上登上小瀛洲,沒想到對面一個漢子,就把她一行三十餘人盡數擋住。

      游嬋妙目微轉,然後道:「殺了他!」

      幾名翻江會的好手當即躍出,風一般衝過小徑,朝易彪殺去。游嬋暗暗作了

    個手勢,十餘名手下隨即背上快刀,悄然潛入湖中。

      小瀛洲呈田字形,是湖中有島,島中有湖的格局。小徑兩側各有一方湖面,

    周圍綠柳低垂,花樹參差。翻江會常年在水上討生活,會中好手無不水性奇佳,

    但他們一下水,才驚覺湖底居然藏的有人。

      平靜的湖面忽然蕩起漣漪,鮮血一股一股從湖底湧出。不一會兒,一顆頭顱

    浮上水面,接著又是一顆。

      幾名翻江會好手拚命從湖中逃出,只片刻工夫手腳都帶了傷。他們一邊掙扎

    著游向岸邊,一邊嘶叫道:「別下水!湖裡設的有竹鈎!」

      「相老大被竹鈎鈎住了!腦袋也被砍了!」

      「風緊!風緊!」

      游嬋寒聲道:「你們也是水上好漢,怎麼鬥不過他們!」

      「湖底被他們攪混了,兄弟們什麼都看不到,被竹鈎掛住就是個死!游當家

    的,這仗沒辦法打啊!」

      游嬋恨恨看了易彪一眼,「走!去另一側!」

      西門慶手臂的傷口迅速愈合,臉色卻越來越難看。翻江會雖然是縱橫江湖的

    水上悍匪,但遇到星月湖大營這樣的准正規軍,完全不是一個層面的對手。略一

    交鋒,就在數量只及自己三分之一的對手面前滾湯潑雪般地敗下陣來。

      秦檜還不忘落井下石,長笑道:「翻江會乃是水上豪傑,大官人命他們登島

    而戰,棄長就短,焉能不敗?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寧不痛哉?」

      西門慶長發披散,目光森然,忽然他手一抬,彈出一只香囊。

      那只香囊穿出光幕,螺旋狀朝天飛起,豹子頭想也不想,一個縱身躍到光幕

    上,張口咬住。

     秦檜臉色大變,「小心巫法!」

      豹子頭利齒一陣亂咬,將香囊嚼得稀碎,一伸脖子咽了下去。接著「崩」的

    一聲,放了個巨響的屁,整個人箭矢般飛出,一頭扎進湖邊的爛泥裡。

      豹子頭搖搖晃晃坐起來,甩了甩滿是污泥的腦袋,氣哼哼道:「素的!」

      然後一頭栽倒,不會兒便發出震耳的呼嚕聲。

      西門慶臉都黑了,這只香囊是教尊親手所賜,誰知道還沒來得及施展就被這

    畜牲毀掉。眼看光幕色澤越來越淡,他不敢遲延,一把扯下腰間的香囊玉佩,逐

    一捏碎開啓。

      天色驀然暗了下來,整個小瀛洲仿佛被潛藏在黑暗中的巨獸一口吞噬。接著

    旁邊一株柳樹蛻化形狀,飛舞的柳枝化為無數怪蟒,驀然一卷,將青面獸死死纏

    住。

      青面獸長槍被陷,無法抽動,索性張開利爪獠牙,在蟒群中撕扯怒吼。扯斷

    的蟒身落在地上,隨即化成斷枝碎葉。

      亭外一截枯木突然站立起來,伸出強壯的利爪,撲向金兀術。金兀術重槌被

    一條藤蔓纏住,無法揮舞,他咆哮一聲,撲上前去。兩具同樣強健的獸體撞在一

    處,空氣都為之一震。

      涼亭另外一側,地面的泥土像波浪一樣翻滾起來,一只白骨妖爪破土而出,

    抓向秦檜的腳踝。

      秦檜大袖一擺,一只玉盒從袖中飛出,他彈開盒蓋,用尾指的指甲在盒內輕

    輕一沾,接著將指甲整個削去,彈向妖爪。那只妖爪與指甲一觸,白色的骨骼立

    即變成脆硬的灰色,微風拂過,隨即散成一片飛灰。

      眼前諸般妖術讓程宗揚看得目不暇接,自己原想著西門慶的修為比自己高得

    有限,卻忘了他是黑魔海巫宗。如果這會兒是一對一的公平決戰,自己早就被大

    官人層出不窮的巫術給放倒了——雖然他壓根兒就想過給這狗賊點兒公平。

      待看到秦檜舉手間破去白骨妖爪,程宗揚不由叫道:「死奸臣!你手裡的是

    什麼東西!」

      秦檜托起玉盒,傲然道:「此乃毒宗七大絕毒之三:黃泉蝶變!無論妖法、

    幻術,一彈即破!」

      「幹!這麼厲害,你還不趕緊替老術、老獸破法!」

      秦檜有些尷尬地壓低聲音道:「此毒沾之立斃,無藥可解。即便破去巫術,

    兩位也性命難保。」

      西門慶放聲大笑,「毒宗所煉,敵我不分,如此笨伯,著實可笑!且看我的

    天魔羅!」

      西門慶翻掌捏碎一塊玉佩,拍在天魔傘上,接著抬手扔出。那柄巴掌大的天

    魔傘驀然一漲,猶如車輪,接著再漲再大,將整個涼亭都籠罩在白骨魔傘之下。

      「秦會之!你們毒宗還有多少絕毒,盡數使來!」

      程宗揚看了秦檜一眼,後者微微搖頭,「這天魔羅是以毒入巫,沾上毒物威

    力更增。不過大官人修為尚淺,這天魔羅未必便不能破。」

      秦檜一緊衣帶,然後飛身而起。

      天魔傘六根傘骨間各自伸出一只妖異的骷髏頭,六張口同時張開向外一噴,

    無數黑氣妖蛇般從天而降,在傘下盤旋扭動,重又匯成六道,兩道飛向秦檜,另

    外四道分別飛向金兀術和青面獸。

      金兀術與青面獸同時怒吼,那截枯木化成的妖獸納入黑氣,威力暴漲,硬生

    生將金兀術摔倒在地,接著張口咬向他的脖頸。金兀術肌肉鼓起,一拳擊在妖獸

    鐵石般的臉上。妖獸巨大的頭顱扭到一邊,順勢咬住金兀術的肩膀,尺許長的尖

    齒穿透了他的鎖骨。

      另一邊,青面獸整個被柳枝蛻變的妖蟒群裹住,只能看到一大團蟒身不住翻

    滾扭動,看不到任何細節。

      程宗揚握住羊皮袋中的屠龍刀,然後騰身而起,衝向頭頂的天魔傘。忽然身

    後湧來一股香暖的氣息。程宗揚扭頭看去,卻是小玲兒身上的肚兜離體飛起,火

    紅的絲綢在空中曼妙地張開,絲帶輕搖,仿佛情人的手臂,擁住自己的腰背。

      一股無比舒適的感覺傳遍全身,自己就像躺在小玲兒嬌美而香軟的玉體上,

    慵懶得不想動作。

    第八章

      眼皮越來越重,睡意越來越濃,舒服得只想閉眼就此睡去,不再醒來……

      程宗揚猛地咬破舌尖。劇痛中,靈台恢複一點清明,隨即發現自己體內的真

    氣像是被那條肚兜吞噬般,正不斷流失。程宗揚一把抓住肚兜,用力扯開,切膚

    的痛意就像是在親手剝下自己的皮膚。

      程宗揚雙目泛紅,咬緊牙關撕扯著紅綢。就這麼短短一瞬間,綢面便伸出無

    數細絲般的觸手,與自己血肉相連。每扯斷一根細絲,劇烈的痛楚便令自己眼前

    一陣發黑。

      秦檜在漲大千倍的天魔傘間穿梭,驚魔指與傘下的骷髏、白骨間金色符文不

    住交擊,濺出無數微藍的磷火。金兀術與枯木妖魔糾纏在一處,來回翻滾,將地

    面踏得泥塘一般。青面獸蹤影全無,只有不斷突起的蟒群顯示他還在掙扎。相比

    之下,豹子頭最為輕鬆,他在巫術施展之前一口吞掉香囊,由於巫力的反噬,陷

    入沉睡,雖然不斷磨牙、放屁,屁聲比炮仗還響,性命卻是無憂。

      西門慶那桃花眼帶著陰寒的笑意,柔聲道:「陽鈞宗那位大賢,此時不動,

    還待何時?」

      衆人都在搏命,匡仲玉卻古怪地保持著沉默,讓程宗揚平添幾分擔心,唯恐

    他在黑魔海層出不窮的巫術下遭遇不測。

      紅綢附到身上不過一彈指的時間,程宗揚卻感覺像一年一樣漫長,每扯斷一

    根細絲,都帶來深入骨髓的痛楚。忽然,身上劇痛一輕,紅綢上嗜血的細絲從體

    內拔出,像遇火的水蛭一樣,一根根蜷曲起來。

      程宗揚奮力一扯,將肚兜從身上扯落,衣物刹那間被滲出的鮮血染紅。他喘

    息著回頭看去,只見一個少女立在亭側。

      在天魔傘籠罩下,四際猶如深夜,肆虐的妖風陰寒入內,被它刮過的樹木、

    花草逐漸枯萎,失去生機。然而那少女指尖卻閃動著一點靈光,猶如風中搖曳的

    蠟燭,散發著溫暖而柔和的光芒。

      李師師玉臉發白,嬌軀微微顫抖,顯然心裡充滿恐懼。但她仍然鼓足勇氣,

    站出來面對黑魔海的巫術。

      在她指尖那點微光照耀下,充斥在空間中的巫力被淨化。離她最近的程宗揚

    首當其衝,那條肚兜委蛻在地,顔色雖然鮮艶依舊,卻沒有了那種嗜血的妖異。

      少女指尖柔和的光芒向四周擴散開去,正與金兀術搏鬥的枯木妖獸被白光掠

    過,龐大的身體像泥土一樣崩落下來,最後還原成一截朽木,被金兀術掄成重槌

    砸得粉碎。

      接著扭動的蟒群像潮水一樣退去,枝葉間露出遍身浴血的青面獸。細軟的柳

    條無法承受一名獸蠻武士的重量,「綳」的一聲斷裂,將青面獸甩到地上。青面

    獸一臉猙獰地爬起來,顧不得裹傷就猛撲過去,用額頭將那株柳樹一撞兩段,洩

    忿般踐踏著。

      西門慶眼角露出一絲冷誚的笑意,從舌尖慢慢吐出四個字:「光、明、觀、

    堂!」

      最後一個字從他口中吐出,天魔傘間六只盤旋的骷髏頭同時昂起,然後帶著

    尖銳的怪嘯和濃重的黑氣,朝涼亭撲去。

      李師師咬著唇瓣,眼中的緊張一望可知。黑魔海當年正是用以毒入巫的絕學

    破殺光明觀堂,雖然她沒有經歷過,但早已聽說這天魔羅正是其中一種。

      秦檜也知道李師師難以抵擋黑魔海的殺著,他雙臂一展,大鳥般旋身而起,

    將撲下的骷髏頭盡數攔下。

      西門慶暴喝道:「找死!」

      一枚扇骨飛出,釘在西門慶的肩頭,卻沒有流出一滴鮮血。西門慶臉色迅速

    變得蒼白,那六只骷髏頭卻仿佛生出一層薄薄的青色皮肉,變得愈發猙獰。

      「秦會之!你身為黑魔海門下,卻與光明觀堂聯手,與我巫宗為敵!可對得

    起我黑魔海歷代魔宗!」

      秦檜寒聲道:「巫宗當日對我毒宗可有半分留情?」

      「好!我便先殺了你!再把那小賤人擒回去煉成奴妓!」

      西門慶施出血祭之術,天魔傘威力劇增,連秦檜也難以硬撼其鋒,雙方一觸

    即分,秦檜落葉般飄開,疾飛的骷髏頭卻六去其四,剩下兩只朝涼亭襲去。

      「鏘」的一聲幾乎令人血液為之凍結的金屬聲響起,程宗揚手中的屠龍刀終

    於出鞘。周圍的空氣一瞬間凝出細霜,寒意刺骨,連程宗揚身上的血衣也幾乎凍

    在身上。

      程宗揚肩頭微微一聳,猛虎般向前跨出,接著一招虎戰八方,屠龍刀左右疾

    斬,劈中兩只烏青色的骷髏頭。那兩只骷髏頭被秦檜化去大半煞氣,又遇到屠龍

    刀這樣的神兵,頓時被擊得粉碎。流蕩的黑氣被李師師指尖的白光卷過,隨即消

    失無痕。

      西門慶臉色白得仿佛透明,他反手將一枚扇骨刺進胸口,喝道:「收!」

      天魔傘應聲收攏,無數白骨雨點般崩落下來,煞氣未至,整座涼亭便像不堪

    重負一樣發出「咯咯吱吱」的聲音。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低嘯,「開!」

      一點白光緊貼著西門慶身外的光幕浮現,然後猛然迸發。刹那間仿佛一輪太

    陽在眼前綻放,強烈的光芒蕩盡黑暗,西門慶身周已經淡若無痕的護身光幕同樣

    被一掃而空。接著一道流星般的光芒直射而入,化成一幅乾陽圖,印在西門慶胸

    前。

      匡仲玉沉默多時,一直等到此刻才出手,一出招便有如雷霆。先用陽鈞宗的

    明光術克制空間中充斥的巫力,破去西門慶的護身光幕,緊接著一記乾陽真訣,

    打在血祭之後虛弱到極點的西門慶身上。

      西門慶狂噴鮮血,身體倒飛出去,凹陷的胸口間,幾乎能看到骨骼斷裂的痕

    跡。

     要緊關頭,西門慶終於捏碎最後一塊玉佩。

      亭中那具赤裸的玉體鬼魅般掠起,小玲兒穴道盡解,悄無聲息地抬起玉臂,

    一記掌刀,斬向李師師的粉頸。

      李師師終究是光明觀堂門下,雖然沒有聽到聲息,身體卻立生感應,她正施

    展淨化術,雙掌合在一處,勉強旋身去擋。

      小玲兒小巧的玉掌幻影從她肘下遞出,刀鋒般切在李師師肋下。

      李師師玉臉雪白,一聲不響地向後倒去,指尖的靈光一閃而逝。

      「混蛋!」

      程宗揚狂喝著揮刀劈來。

      小玲兒笑吟吟一手抹住刀鋒,卻猛地打了個哆嗦。程宗揚這一刀看似剛猛,

    施的卻是太一經的心法。黑魔海的太一經本來就是至陰至柔,與屠龍刀天生的寒

    意相得益彰,那小賤人一出手便吃了個大虧。

      小玲兒手掌仿佛凍在刀上,一時難以扯動。這小賤人雖然童顔巨乳,天生媚

    意,但程宗揚對她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俞子元舊恨未解,又添了李師師的新仇,

    就算把她一刀劈成兩半,自己也沒有半點心痛。

      程宗揚丹田氣輪疾轉,揮刀朝亭柱撞去。小玲兒嬌嫩的身體重重撞在柱上,

    亭柱頓時斷裂,半座涼亭都傾頽下來。

      小玲兒面露痛楚,明媚的雙眼中刹那間湧出淚花。雖然明知道這小賤人是故

    意裝可憐,程宗揚卻不由一陣心悸。同樣是嬌小柔嫩的身子,精致媚艶的五官,

    豐滿高聳的雪乳,這一瞬間,眼前的小玲兒竟然像極了小紫!

      就在他遲疑的一刹那,小玲兒趁機脫身飛出,乳燕般落入湖中。湖水立時凝

    出冰塊,漸深漸遠,顯然這少女正在逼出體內的寒意。

      程宗揚并沒有追趕,小玲兒只是黑魔海連奴姬也算不上的小雜魚,自己的目

    標只有一個:西門慶!

      小瀛洲另一側的戰鬥已接近尾聲,登島的四路翻江會好手,兩路被全殲,另

    外兩路則各自丟下過半的屍體,狼狽退到一起,守著一處涼亭負隅頑抗。

      相比於翻江會超過七成的死亡率,直屬營只有三人戰死,九人負傷。以易彪

    為首,剩下的軍士分成三組,輪流出戰,最大限度地保存體力,同時給對手不斷

    造成殺傷。

      游嬋幾次以毫厘之差死裡逃生,她長發散亂,一只衣袖被刀鋒劃破,露出一

    截雪白的手臂,卻奇跡般的沒有負傷。

      作為賭坊的東家,黑幫龍頭的親妹,游嬋眼光并不差。她并不明白對手為什

    麼會手下留情——尤其是他們對待自己同伴時的犀利和凶猛,如果有一半用在自

    己身上,自己早已屍橫就地。她打了個哆嗦,即使死,她也不願落到敵人手裡,

    成為前途未蔔的俘虜。但她還有女兒,她必須活著回去。

      為了避免誤傷,馮源沒敢用手雷這樣超暴力的武器,用的只是平山宗的看家

    本領。連續幾次施法失敗之後,馮大法終於讓涼亭燒了起來。那些水上豪傑慘叫

    著奔出,被嚴陣以待的直屬營軍士一一格殺。

      游嬋絕望地看著這些不敗的對手,終於拋下刀,低聲道:「我投降。」

      易彪也暗暗鬆了口氣,他一向不怎麼會和女人打交道,滿心想告訴她:別打

    了,我們程頭兒說了,不能傷你性命。可嘴上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只能悶著頭亂

    打一番,打到她自己想明白為止。

      易彪用繩索象征性地把游嬋雙手一捆,然後一聲令下,剩餘的軍士在三名班

    長的帶領下,迅速散開,一邊救治同伴,一邊控制住島上各處要津。

      西門慶披頭散發地在林間穿梭,身後程宗揚、秦檜、金兀術、青面獸等人窮

    追不舍。

      程宗揚看過李師師的傷勢,發現她只斷了幾根肋骨,一時不會危及性命,便

    把她和呼呼大睡的豹子頭一并交給匡仲玉,自己也跟著追來。

      林間隱隱露出廟宇一角,西門慶一邊吐血,一邊掠上墻頭,隨即消失在屋檐

    下。

      秦檜徑直掠上主殿屋脊,站在至高點上,將整座廟宇盡收眼底,然後抬手一

    指,「那邊!」

      金兀術和青面獸這兩頭猛獸雖然遍體粼傷,但一場惡鬥使兩人都凶性大發,

    旋風般闖進那間耳房,將門窗撞得粉碎。

      西門慶游魚般從迸飛的木屑間掠出,身法雖然快捷,但顯然已經無力與兩人

    交鋒。他「呯」的將旁邊一扇緊閉的小門撞得粉碎,嘶聲道:「還不出來!」

      程宗揚銜尾追去,聽到他這一聲厲喝,速度突然爆發,屠龍刀帶著凜冽的寒

    光朝西門慶頸後斬去,要在他闖在室內之前把這狗賊斬殺當場。

      「嗒」的一聲輕響,手中的屠龍刀猛然一震,程宗揚翻身落在地上,又向後

    退了半步,才穩住身形。接著一顆念珠掉在地上,滴溜溜轉了個圈子。竟然是這

    顆不起眼的烏木念珠,力挫自己屠龍寶刀的鋒芒。

      破碎的木門間人影微動,一個小沙彌扶著一位老僧出來。看到那小沙彌,程

    宗揚目光不由一跳,那小沙彌竟然不是旁人,正是當日潛入翠微園找自己麻煩的

    靜善!難怪上次見到自己就感覺有幾分眼熟,這時她不屑再偽飾容貌,直接以真

    面目示人,才被自己一眼認出。

      程宗揚心下暗罵,這保寧寺居然是叵密宗的據點,怪不得自己怎麼找都尋不

    到靜善的下落。

      老僧一臉慈眉善目地合什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程宗揚哈哈一笑,「大師這麼懂禮數,一看就是十方叢林出來的吧!」

      這記耳光打得不一般的狠,不僅靜善那小賊尼目露怒火,連端著架子裝成世

    外高人的老和尚都失態地厲聲斥道:「胡說八道!」

      「那就好。」

      程宗揚點了點頭,「程某最恨的就是十方叢林那幫僭取佛祖名義的異端!」

      此言一出,老和尚頓生知己之感,溫言道:「阿彌陀佛,施主秉承正見,必

    受我佛庇佑。老僧已死,見過檀越。」

      程宗揚愕然道:「老和尚,你不是還活著嗎?難道是被人煉成屍傀了?」

      老和尚慍怒道:「老僧法號——已死。」

      「哦,原來是已死大師。」

      程宗揚在背後暗暗作了個手勢,秦檜在殿頂看得清楚,當即暗中傳訊,讓一

    衆屬下都趕往保寧寺,把這小廟團團圍住。

      已死老和尚修為深淺難以猜測,但比自己高出一兩籌是肯定的。金兀術、青

    面獸傷勢不輕,實力要打個六折,只憑自己和死奸臣,未必就能贏過老和尚和靜

    善小賊尼。

      「好法號!」

      程宗揚大贊一聲,然後慨然道:「十方叢林偽佛僭居法統,妄改佛旨,此異

    端不除,佛門弟子雖生猶死!大師這法號如同晨鐘暮鼓,令人耳目一新,讓在下

    深感佛門薪火相傳,大道不移。」

      程宗揚為了拖延時間,一車一車的好話不要錢般往外送。已死老僧還是頭一

    次見到如此有深刻思想,同時對自己的事業推崇備至的年輕人,一番話說得他僧

    袍都微微顫抖,激動不已。

      西門慶在旁聽得險些吐血,嘶聲道:「大師!小生已經把人引來!大師還不

    動手嗎?」

      已死老僧微微擺手,溫言道:「不急,不急。這位小施主天生慧根,福澤深

    厚,倒是個難得的人才。」

      西門慶厲聲道:「我黑魔海與龍宸之約尚在!貴宗身為龍宸一支,難道要毀

    約嗎?」

      「阿彌陀佛,西門施主稍安勿燥,老僧有幾句話要問問這位小施主。」

      「大師先擒下他,要問什麼……」

      沒等西門慶說完,老僧已經徑自開口道:「敢問檀越,當日不拾偽徒的袈裟

    抄本,可是在施主手中?」

      「有!」

      程宗揚一口承認下來,「多虧了花和尚魯大師仗義,見我喜歡上面的花樣,

    讓我描了一份。」

      「施主可願讓敝宗抄錄一份?」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好說好說。」

      卻沒了下文。

      已死老僧等了半晌,不見他搭腔,只好道:「不知施主有什麼條件?」

      程宗揚挑起大拇指,「够上道!要抄錄好辦,等我先把西門狗賊碎屍萬段,

    大家再坐下慢慢商量。」

      西門慶咬牙道:「已死大師!在下既然進了寺內,龍宸便有責任保障在下的

    安危。」

      已死老僧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接著咳嗽兩聲,「施主請接老僧一掌。」

      說著一掌拍出。

      程宗揚腰身微沉,屠龍刀從腳下挑出,一掠而起,斬在老僧掌上。那老和尚

    慘呼一聲,就那麼被程宗揚一刀劈飛,彈丸滾到墻角,扭了幾下,不再動作。

      靜善急忙掠過去,扶起老僧,「師傅,你怎麼……」

      已死老僧顫聲道:「此子刀法已近大成,為師難以抵擋,快走!快走!」

      靜善妙目瞪著老僧,最後氣惱地一跺腳,拽著老和尚衣領,像拖死狗一樣把

    他拖起來,閃身離開寺廟。

      西門慶瞠目結舌,程宗揚放聲大笑,「西門狗賊!此番讓你插翅難飛!」

     一個粗啞的聲音獰聲笑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姓程的,你不要高興得太

    早!」

      緊閉的殿門吱啞一聲推開,一個粗胖的身影跨出來,她面帶傷疤,手中提著

    一柄粗重的鍘刀,正是在晴州與自己交過手的巫嬤嬤。

      殿內還有個美若天仙的身影,白衣如雪,手捧瑤琴,除了劍玉姬還有何人?

      西門慶一掃方才的慌張,雖然還不停咯血,卻笑得極為開心,「愚兄早就說

    過,程兄千算萬算,怎抵得上仙姬一算?」

      程宗揚心下大罵,這賤人居然就在保寧寺的大殿內,自己一路追殺,卻是自

    投羅網。

      程宗揚心念電轉,「鏘」的一聲收刀入鞘,堆起笑臉道:「大官人莫非是生

    氣了?哎喲,打是親罵是愛嘛!要不是我們兄弟聯手做這場戲,仙姬怎麼肯出面

    跟我談生意呢?你說是不是?」

      西門慶張開雙臂,露出身上的傷痕,冷笑道:「程兄未免太入戲了。」

      程宗揚頓足道:「大官人怎麼不早說!你們幾個!怎麼一點分寸都沒有!還

    不給我滾過來,向大官人賠罪!」

      秦檜飛身掠下,抱拳道:「慚愧慚愧,大官人萬勿見怪。」

      說是賠罪,卻攔住了西門慶的去路。以西門慶的傷勢,即使劍玉姬動手,死

    奸臣也能把西門大官人拖來墊背。

      巫嬤嬤目露凶光,握著鍘刀便欲出手。

      忽然一聲悅耳的琴聲響起,化解了寺中劍拔弩張的氣氛,接著劍玉姬柔聲說

    道:「公子不是要談生意嗎?」

      「當然談!」

      程宗揚爽快地說道:「在哪兒談都行!」

      「妾身在此恭候大駕。」

      「那不行。」

      程宗揚大搖其頭,「我有幽閉恐懼症。一進殿肯定要犯病。」

      劍玉姬半點也不生氣,「殿外亦可。」

      「那我們到北瓦子談吧。」

      程宗揚眉飛色舞地說道:「一邊談生意,一邊找兩個小妞按按腳,捏捏背,

    那感覺絕對爽!」

      劍玉姬微笑道:「只在此寺中。」

      程宗揚從善如流地說道:「沒問題,咱們就在寺後散散步吧。」

      劍玉姬纖柔的身影從殿內出來,當先往殿後走去。

      程宗揚向秦檜施了個眼色,拔足跟上。

      秦檜、金兀術和青面獸品字形將西門慶圍在中間,外面是手提鍘刀巫嬤嬤,

    雙方投鼠忌器,誰都不敢動作,只等著雙方的當家人談判結束。

      殿後有一個小小的放生池,劍玉姬和程宗揚一前一後,繞池緩步而行。劍玉

    姬道:「不知公子要談什麼生意?」

      「這你可問住我了。不過仙姬既然先開口,我就先問件事吧。」

      程宗揚停住腳步,劈頭道:「雲家小姐是誰做的手腳?」

      「原來如此,」

      劍玉姬平靜地說道:「公子未免錯怪妾身了。此事雖是妾身所為,卻是為雲

    小姐好。」

      「少亂扯!」

      程宗揚冷冷道:「外面傳言都說,雲家小姐懷胎三月,不慎流產——你以為

    這種鬼話我會相信?」

      劍玉姬淡淡道:「公子不信麼?」

      當初驚聞噩耗,程宗揚頓時慌了手腳。這些天仔細回想,才發覺劍玉姬的言

    辭間有個致命的漏洞。

      自己與雲如瑤上床是九月中旬,但她流產時,已經是三月初,中間至少隔了

    五個月。如果雲如瑤流產時真是懷胎三個月——那時自己正在江州打生打死,她

    去哪兒能懷孕?

      程宗揚心裡還有一份不欲人知的隱憂:當時的情形別人雖然不信,自己可是

    一清二楚,和雲如瑤上床,自己才是被動的一方!考慮到她的母系血統,如果雲

    如瑤真是懷胎三月,天知道是誰中了大獎,而自己臉上也著實不好看。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整件事都是黑魔海的圈套。吳三桂在建康找遍出入雲家

    的大夫,得到的消息都是雲小姐身體無恙。也許雲如瑤根本就沒懷孕,只是走漏

    了風聲,被黑魔海利用來大作文章。

      「雲小姐小產并非虛言。」

      劍玉姬坦然道:「只不過時間是在兩個月前。雲小姐雖然冰雪聰明,但肚中

    有了消息,難免不知所措,幸而妾身有位故交正在雲家。得知此事之後,幫雲小

    姐下胎,了結了這樁麻煩。若非公子拒人千裡之外,此事也不至於宣揚出來。」

      程宗揚咬牙切齒地說道:「賤人!那可是我的孩子!你們黑魔海欠了我一條

    人命!」

      劍玉姬妙目波轉,輕笑道:「果然是程公子。枉雲小姐一片痴心,都在小侯

    爺身上。」

      程宗揚臉一黑,自己這也算是賊不打自招,平白讓這賤人看了笑話。

      劍玉姬從容道:「雲小姐體內寒氣鬱結,身子本就羸弱,若是懷胎超過四個

    月,不僅胎兒難保,還將有性命之憂。敢問公子,若讓公子選擇,是坐視其母子

    并亡,還是棄子保母?」

      程宗揚被她這番話堵了回來,雲如瑤的身體自己最清楚,她體內寒毒未清,

    胎兒隨時可能夭折,累及母體也不是無稽之談。只是黑魔海這種做法,把自己這

    個當事人當成什麼了?

      程宗揚一邊想,一邊游目四顧,忽然眼角的餘光看到池中多了個身影。那人

    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衣物,腰背佝僂著,雖然是平常老者打扮,卻從裡到外透出一

    股奴才像。

      程宗揚唇角露出笑容,郭大貂璫確實有兩把刷子,不聲不響就現身出來。有

    他在,自己這條小命可算保住了。

      程宗揚一聲長笑,通知死奸臣可以動手,先砸掉西門慶那個破罐子。可笑了

    一半,他笑聲猛然一頓,像見鬼一樣張大嘴巴。

      劍玉姬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前方慢慢走著,曼妙的身形優美無儔。放生池的

    水面上映著自己一個身影,郭太監一個身影,卻怎麼也看不到劍玉姬的影子!

      程宗揚渾身的汗毛都竪了起來,他死命看了一眼,果真沒有劍玉姬的倒影。

      難道自己大白天撞見活鬼了?程宗揚兩腿僵在地上,一時間幾乎有失禁的衝

    動。

     六朝雲龍吟第八集劇透:

    秦檜為自保而服毒受創,生死不卜;兩個獸蠻人被已死老僧牽制,無法馳援;郭槐雖是武功高強,卻顯侷促。程宗揚使出底牌之一:召喚藺采泉──靠!這老賊只是嘴上說得好聽,居然腳底抹油先逃了!

    危急時,一名蒙面人橫空而出,奪了屠龍刀,接著又來個程宗揚與劍玉姬皆未料想到的神祕人士,一劍腰斬西門慶,來無影、去無蹤!

    雖然在小瀛洲打生打死,回頭還是笑呵呵地做生意。程宗揚迫切需要「時間」,他用水泥代理權與黑魔海換來五年不入宋國的保證⋯⋯這樁生意划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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