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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朝雲龍吟 - 第8章字體大小: A+
     
    第八章

      離開雷峰塔,俞子元才道:「已經打聽出來。威遠鏢局年前失的鏢是太尉府

    衙內的貨物,單是珠寶價值就不下十萬貫,而且裡面還有一條御賜的玉帶。威遠

    鏢局如果討不回這批貨物,恐怕連鏢局都保不住。」

      秦檜插口道:「誰劫的?」

      「沒有消息,到現在都沒查出來是誰劫的鏢。」

      一般江湖蟊賊很少敢動鏢局的貨物,敢動的大都是稱霸一方的勢力。江湖走

    鏢,武功還在其次,要緊的是人緣廣面子大,通常丟了鏢,鏢局討不回來都會找

    人說和。有時候甚至會出貨物幾倍的價錢把鏢贖回來,為的就是顧及鏢局的名聲

    臉面。像這種一點線索沒有的少之又少。

      「太尉府的衙內?不會是高俅高太尉家裡的高衙內吧?」

      「沒錯。」俞子元道:「太尉高俅膝下無子,因兄長早逝,過繼了本家侄兒

    當螟蛉子,對這位小衙內萬般寵溺。這廝生就橫行霸道,專愛淫人妻女,有個譯

    號叫花花太歲……公子,你怎麼了?」

      程宗揚表情怪異:「宋國如今的太尉是高俅?」

      俞子元神情有些不屑地哂道:「高俅是幸臣出身,因為踢得一腳好球,被宋

    主看上,後來從軍,算起來執掌兵權已有二十年。」

      太師賈師憲、太尉高俅、大將夏用和,只差蔡京和秦檜這兩個宰相,宋朝的

    奸臣敗類就湊齊了。這位宋主真了不起,一手牌能爛成這樣也算少有,真不知道

    他這些年是怎麼混過來的。

      「原來是這位高衙內啊……」

      程宗揚在六朝混了這些日子,早不是當初的小白。李師師主動開口邀自己來

    雷峰塔,怎麼都透著一股蹊蹺的味道。李師師千裡迢迢趕赴臨安,唯一的大事就

    是威遠鏢局失了趟鏢。自己原本猜測她是找到劫鏢的匪徒前來討鏢,拉自己當打

    手。但這種事更應該由她老爸、威遠鏢局的總鍵頭出面,沒道理讓兩個女人出頭,

    何況那個凝姨看起來完全不諳武功。現在看來,她要對付的八成不是劫匪,而是

    傳說中的高衙內……

      俞子元繼續說道:「屬下剛才找了鍵局幾位趟子手,據說高衙內開出價碼,

    要不送還貨物,要不把總鎮頭的小姐送到太尉府,讓他享用一年。」

      程宗揚「嘖嘖」道:「這廝倒打了好主意。」

      俞子元微笑道:「真要能了結此事,李總鎮頭夫妻說不定真就做了。」

      程宗揚怔了一下,「這對夫妻還真捨得。」

      「李寅臣名頭雖響,修為其實不怎麼樣,威遠鏢局混到今日,靠的就是見風

    使舵、巴結官府和各大宗門,碰到硬茬就沒轍了。」

      「也不至於把女兒扔火坑裡吧?」

      秦檜道:「若能用一個女兒保住自己的家業,李總鏢頭為何不做?何況真要

    告上官府,別說一個女兒,他的鏢局、家眷也未必能保住。」

      俞子元道:「屬下方才過來的時候,看到高衙內的車馬,多半是與師師小姐

    約好在此見面。公子,一會兒准備怎麼做?」

      「怎麼做?什麼都不做!」程宗揚道:「給個笑臉就想讓我替她頂雷,這丫

    頭也太精了。咱們在旁邊看笑話。哼哼,光明觀堂的弟子哪輪到咱們星月湖出頭

    了?」

      俞子元精神一振,「是!」

      說話間,一行車馬越過西湖上的長橋,朝雷峰塔馳來。前面十幾名少年錦衣

    怒馬,有的拿著彈弓,有的拿著吹筒,有的舉著黏竿,還有的架著蒼鷹、牽著黃

    犬,一路車喧馬騰,氣焰囂張。

      程宗揚讓俞子元、青面獸先避開,自己像沒事人一樣和秦檜回到塔上。李師

    師與凝姨正輕聲私語,見他上來,李師師攏了攏秀發,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明知道這頭在利用自己,但她嬌美的容貌仍令程宗揚一陣心動。光明觀堂的

    弟子,自己也見過幾個,論美貌論修為,李師師不見得穩居鰲頭,但論起心思精

    明、擅長利用他人,能把自己女性的魅力發揮得淋漓盡致,李師師絕對要超過潘

    姐兒和小香瓜一大截。這種女人並不是刻意算計著施展魅力,而是天生的尤物。

      李師師斂衣施禮,然後道:「今日奴家請公子游湖,其實另藏了一番心思,

    還請公子恕罪。」

      程宗揚笑呵呵道:「沒關系沒關系,你說。」

      「奴家是明州虎翼國隨軍醫官,家卻在臨安。家父開了一家鏢局,年前失了

    趟鏢,貨主趁機勒索……」李師師面露淒然,「那廝是臨安有名的惡少,花花太

    歲高衙內。他不知從何處聽說奴家的姿色,勒逼家父,要納奴家為妾……」

      為妾?人家說的可是玩一年。程宗揚頓足道:「這個敗類!」

      李師師淒婉地說道:「奴家若是不從他,家父便要被送官問罪;若是從他,

    又豈能甘心?奴家不揣冒昧,請公子拿個主意。」

      程宗揚愕然道:「啥主意?」

      李師師的眼中閃過一絲溫怒,然後垂下眼,楚楚可憐地說道:「敢問公子,

    奴家該從了高衙內,還是不從?」

      「這……你可難住我了。」程宗揚抓了抓腦袋,「按說高衙內不是哈好人,

    你嫁給他當妾著實太委屈了。可是呢,高衙內的親爹高太尉主掌太尉府,手握兵

    權,他要把你調到太尉府當值只是一道手令的事。高衙內沒有借助他老爹的權勢,

    而是丟了貨物後才提出納你為妾——師師小姐,小生倒覺得高衙內對你是一片真

    心。」

      以李師師的聰明,聽了這番也不由呆住了。他竟然勸自己去給高衙內當妾?

    他還有一點起碼的良知嗎?

      程宗揚心裡冷笑。沒有一點好處,空口白話就想讓我替你火中取栗?我就算

    長得一副包子樣,也不能由著你們亂啃吧?

      他一臉誠懇地說道:「我只是個小商人,平常想巴結太尉府的衙內都巴結不

    上。師師小姐,這個一步登天的機會,你千萬要把握住了。」

      李師師的玉臉時紅時白,忽然拂袖道:「凝姨!我們走!」

      凝姨柔聲道:「這位公子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師師,你即便不為自己著想,

    也要為你爹娘多想幾分。」

      李師師咬著嘴唇,半晌才道:「凝姨,連你也這麼說!難道爹娘生我、養我,

    就是讓我給花花太歲作妾嗎?」

      凝姨輕聲道:「姨媽嫁給一個小武官,這些年雖然夫妻和睦,但看著他被人

    排擠,一身好功夫卻怎麼也不得升遷……這種辛苦,你怎能體會?」

      李師師退後一步,淒聲道:「要嫁給那個豬狗不如的男人,我寧願從塔上跳

    下去!」

      凝姨驚惶地說道:「師師小心!」

      「有事好商量!」程宗揚道:「師師小姐,不要因此尋死覓活!」

      車馬停在塔下,那群少年腳步「登登」的上塔。程宗揚低聲道:「冷靜點兒!」

    然後滿面春風地過去道:「哪位是高衙內?」

      為首一個少年錦衣華服,一手轉著兩顆玉球,一手挎著腰帶。他看來十、六

    七歲年紀,生得四肢肥短,體型活像小一號的石超,相貌不算十分難看,但一張

    胖臉上五官都擠在一處,讓人望而生厭。

      那少年一撇嘴,翻了個白眼,顯然不把他放在眼裡。旁邊一個少年搶著道:

    「你是誰?」

      程宗揚笑嘻嘻道:「在下是個商人,偶然來此一游。各位一個個玉樹臨風,

    一看便是年輕有為的俊彥之士!在下油然而起仰慕之情。」

      這不算十分說謊。說良心話,少年時代程宗揚的偶像就是高衙內,有錢有勢

    有個貼心的老爸,還不用上學,無聊就帶一群狗腿子到街上欺男霸女,簡直是神

    仙日子。

      說話的少年露出笑容:「有眼力!我們是臨安城有名的十三一太保!這位便

    是我們老大,花花太歲高衙內!」

      一群小屁孩,毛都未必長齊,學人家古惑仔嗎?程宗揚抱拳連聲說道:「幸

    會!幸會!失敬!失敬!」

      高衙內腆著肚子道:「那小妞呢?」

      上來這麼一群陌生男子,凝姨已經由侍女扶著回避。李師師卻不忌諱,款款

    走過來,一雙美目冷冷看著高衙內。

      高衙內一見之下向後便倒,後面一個少年連忙扶住,用足做戲的本領,失聲

    叫道:「老大!」

      高衙內喘著氣道:「哎呀呀呀,這個小娘子……本公子一見之下,身體就酥

    了半邊。這滋味……爽!」

      另一個少年嘿嘿笑道:「老大酥的是下半邊?這可麻煩了!萬一今晚入不了

    洞房,是不是還要兄弟們代勞?」

      那些少年仿佛說到趣處都哈哈大笑起來,還有幾個一邊打量李師師,一邊在

    高衙內耳邊竊竊私語,一個個面露淫笑,似乎已經把李師師看成自己盤裡煮熟的

    鴨子。

      高衙內得意洋洋地一招手:「小娘子,這便跟本少爺走吧!今晚本少爺就給

    你開……嗷!」

      李師師一把擰住他的手掌朝後彎去;高衙內胳膊被擰得後轉,「撲通」一聲

    跪在她面前。

      那群少年頓時大嘩,搶過來就要拼命。程宗揚冷眼旁觀,李師師的修為比南

    荒時候的小香瓜強不了多少,但對付這群惡少已經夠用了。

      木制的走廊沿塔身而建,寬度只能容兩人並行,這群惡少一擠,反而一個都

    擠不過來。紛亂中,忽然一條身影橫空掠過,那人拿著高衙內的手腕輕輕一拖,

    從李師師的手中拽出,然後扶著高衙內退回人群。

      高衙內痛得幾乎飆出眼淚,暴跳著尖叫道:「陸謙!把這個小賤人擒下來!

    本少爺要好好教訓她!」

      程宗揚心裡一動,留神朝那人看去。只見那人三十來歲年紀,穿著一身武官

    服,相貌堂堂,比起林沖不遜色多少,只不過臉盤較窄、雙眉低垂,看起來氣量

    略顯狹小。程宗揚心裡嘀咕:原來這就是害得林沖家破人亡的陸謙陸虞侯啊。

      陸謙眼鋒一掃已經看清局勢。遠處一個文人倚欄而立,眼前只有威遠鏢局的

    小姐和一個外地商人,這樣的身份在太尉府眼中不過螻蟻,即便打死也算不得什

    麼大事。只不過李師師多了一重身份,不好輕易冒犯。

      陸謙抱了抱拳:「師師小姐。令尊丟了敝主十萬貫的財物,今日之事想必令

    尊已經和小姐說過。」

      「欠債還錢。十萬貫的財物,我們家未必拿不出來。」

      陸謙溫言道:「威遠鏢局的家底,令尊比師師小姐更清楚。何況丟失的財物

    還有御賜玉帶一條,再多的錢也買不來。鏢局丟失貨物,例須賠償。我家衙內看

    在令尊令堂的面子上,才沒告上臨安府。不然哪裡還有威遠鏢局?就連令尊、令

    堂也免不了下獄問罪。師師小姐,我家衙內這片好心可是良苦得緊。」

      李師師倔強地抬起頭:「不過是丟失貨物,只要我請出師門前輩,定能討回

    財物。」

      陸謙看了李師師半晌,莞爾道:「你以為令尊沒有求過嗎?李總鏢頭年前便

    已經親赴明州,求見幾位仙長。只不過鏢局丟了客戶的財物,自該全額賠償;貴

    宗一向好口碑,自然不會偏袒門下弟子,何況是弟子的家眷。貴宗已經明示,光

    明觀堂例不參與江湖恩怨。令尊在山上長跪數日,只能無功而返。」

      程宗揚心頭微動。看來這卞頭早已經知道了,否則不會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

    樣,抓住自己這個陌生人來幫忙。

      李師師胸口起伏,臉色卻漸漸發白。

      程宗揚忍不住有些同情她,好端端的鏢局大小姐、光明觀堂的弟子,卻因為

    一樁意想不到的禍事,被人當成貨物一樣送出去。她活了這麼大,可能頭一次發

    現父母和師門竟然都靠不住,這種打擊恐怕比把她送給高衙內更讓人難以接受。

      「今日雷峰之會是李總鏢頭親自轉告,我家衙內已備好香車,」陸謙溫文爾

    雅地伸出手,「師師小姐,請。」

      陸謙說的是「請」,一出手卻毫不客氣地抓向李師師的手腕。李師師那點修

    為,對付幾名惡少不在話下,跟禁軍高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掙了一下沒有掙

    開,已經蒼白的面孔不禁泛起紅暈。

      「陸虞侯何必強人所難?」

      聽到家主開口,秦檜露出一絲苦笑。本來信誓旦旦,事到臨頭又心軟了,家

    主這作風還真是不敢恭維……

      秦檜上前一步,抬起拇指,如蜻蜓點水般的在陸謙虎口處一觸。陸謙臉色頓

    變,這名看似清客的文士出手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修為更是深不可測。他一

    指按下,真氣頃刻間數次驚變,自己整條經脈都被震得發麻。這般怪異的指法實

    是自己生平僅見,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自己當場就要出丑。

      那名富商打扮的公子哥,這會兒露出懶洋洋的笑容:「總該有個先來後到吧?

    師師小姐今天跟我約好游雷峰塔,高衙內不如改日好了。」

      「媽屄你算哪根蔥!陸謙!打死他!」

      程宗揚臉一沉,喝道:「高俅都不敢這麼對我說話!哪兒輪到你這個小兔崽

    子!」程宗揚這一喝貫滿真氣,雷峰塔簷角懸掛的銅鈴被震得錚錚作響,連高衙

    內都一下子被他鎮住,那群小屁孩更是一個個呆若木雞,雷峰塔頓時安靜下來。

      雖然是冬季,陸謙的額頭也不禁滲出冷汗。像這個年輕商人般敢大模大樣喝

    出高太尉名諱的,整個臨安沒有幾個。況且不論他究竟是何等身份,只看他和那

    名伴當顯露的修為,陸謙知道今日絕討不了好。

      趁高衙內還沒有回過神放潑,陸謙俯身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抱拳道:

    「我家衙內向來不強人所難,師師小姐既然不知根底,我等這便告辭。師師小姐,

    令尊、令堂都是明白人,待兩位給師師小姐說明白,再作計較。」

      高衙內指著李師師道:「小賤人!你給我等著!還有你!」他指著程宗揚叫

    道:「跟我爭女人!你瘋了!」

      放完狠話,一群少年如惡狼般離開雷峰塔,呼喝著遠去。

      凝姨從後面出來,憂心忡忡地望著李師師。李師師咬著唇,一臉倔強,眼中

    卻隱約可見淚光。半晌她扭過臉,「你是誰?」

      「我?」程宗揚點了點自己的鼻子,「我就是個小商人。剛剛那話是嚇唬他

    的。什麼高衙內,就是一個小屁孩!一嚇就嚇住了,哈哈……」

      李師師側身施了個禮,「多謝公子。師師……」說著她兩行珠淚終於忍不住

    滑落下來。誰能想到,自己信賴的父母、師門都不足仗持,卻是一個萍水相逢的

    陌生人為自己解圍。

      小美人兒哭成這樣,程宗揚沒心情再看什麼風景。那位凝姨婉言謝絕他的護

    送,帶著李師師登車離去。

      程宗揚道:「光明觀堂可夠絕情的,對自己門下的弟子都不理不睬,看著別

    人把這個小美人往火坑裡推。」

      「光明觀堂在明州,派門下弟子到虎翼軍當醫官也是不想與宋國為敵。」秦

    檜道:「高太尉手握兵權,光明觀堂縱然想替門下弟子出頭也要掂量一二。何況

    對於光明觀堂來說,只有內堂才是真正的門人,外堂都是不入門庭的記名弟子罷

    了。」

      秦檜一番解釋,讓程宗揚明白光明觀堂的選擇。為了一個寄宿生的家屬和當

    朝太尉翻臉,光明觀堂的宗主要這麼做才是瘋了。

      說起來自己應該去明州看看丈母娘,可惜一直分身無術。派人去吧,星月湖

    的人肯定不行,他們若去,說不定順手把光明觀堂滅了。派秦檜和吳三桂這兩個

    奸臣更不行,光明觀堂肯定以為是黑魔海毒宗來砸場子的,不打個你死我活不算

    完。至於祁老四和吳大刀,一個俗人、一個粗人,能不能進門都是問題。看來還

    得自己出面把小香瓜討過來。

      想起小香瓜,程宗揚覺得心頭一團火熱,恨不得插翅飛到晴州去。

      「打聽一下,能幫就幫她一把。」程宗揚道:「好白菜總不能讓豬拱了!」

      秦檜道:「公子此言大善!」

      程宗揚道:「要拱也得我先拱!」

      秦檜撫掌道:「公子此言更勝一籌!」

      「馬屁滾滾而來,想把我淹死?」程宗揚靠在墊子上,「奸臣兄,你說死頭

    要在這兒,她會怎麼做?」

      「這個……」秦檜琢磨片刻,然後苦笑道:「屬下不敢妄自揣測。」

      死了頭在這兒肯定會趁火打劫,把那個小尤物收了當干女兒吧?程宗揚在心

    裡歎了口氣:死丫頭,我想你了……

      「弟兄們——快跑啊——」江州城下,由明州馳援而來的虎翼軍剛剛遭遇到

    毀滅性的打擊。一個都的宋軍試圖封鎖水門,卻被城中沖出的怪物如絞肉般絞成

    碎塊。

      遠處陣列中的一名軍官大聲喝道:「無令不得妄退!我虎翼軍——」

      「威武!」長期的訓練使軍士們本能地齊聲響應,但不少人的眼睛都直勾勾

    盯著前方,表情呆滯。

      一團裹雜著沙土的黑煙帶著震耳的怪響滾滾而來,沿途逃奔的宋軍像灰渣般

    被黑煙吞噬,斷裂的肢體、刀槍、旗幟、馬鞍……不斷從黑煙中飛出,無論是驍

    勇的騎兵,還是擅射的弓箭手,都在黑煙面前潰不成軍,沒有任何人能阻擋它前

    進的腳步。

      宋軍面無人色地看著那團黑煙越來越近,一匹奔逸的戰馬被黑煙卷住,接著

    就看到馬肉一片片飛出來,每一片都兩寸厚薄,從馬頭到馬腿,連骨帶肉包括馬

    鞍都被切得整整齊齊。

      當幾名軍士慘叫著被裹入黑煙,接著毫無差別地變成肉片飛出,陣列中的宋

    軍終於無法再硬撐下去,一個人先拔腿逃跑,接著整個營的軍士都狂叫著一哄而

    散。

      那名軍官大聲呼喝也無濟於事,黑煙越逼越近,仿佛金屬摩擦一樣的怪響震

    徹天地,壓住他徒勞的呼喊。那名軍官盯著黑煙,然後收起佩刀,將頭盜的纓帶

    一根根系好,整好戰甲,盤膝坐下。

      黑煙帶著巨大的聲響滾滾而來,不時有血點甩到他臉上。那名軍官將佩刀橫

    在身前,握緊刀柄,等待著被黑煙吞噬的一刻。

      忽然「嘎吱嘎吱」一陣怪響,黑煙在距離他尺許位置猛地停下。

      那軍官看到一個黝黑的大鐵塊在自己鼻尖不到一寸的位置轉動著,速度越來

    越慢,露出上面用拙劣的手筆畫出的兩只眼睛,還有一張歪歪斜斜的嘴巴,最後

    「卡」的一聲停下,就那樣與他大眼瞪小眼地凝視著。

      那名軍官咽了口唾沫,呆呆看著面前的大鐵塊,腦中亂紛紛的,沒有半點死

    裡逃生的喜悅。

      這究竟是什麼怪物啊!大鐵塊下是一個像是身體一樣的長方塊,方塊兩側各

    有三個一人多高、樣式古怪的輪子。每一個輪子周圍都布滿尺許長的鋸齒,上面

    沾滿血跡和碎肉。被這樣一個東西碾過而切成肉片等於是撞上頭彩,一般情況應

    該是直接變成肉餡……

      一道紫色的影子如流雲般飄來,落在怪物頭上。那名軍官抬起眼睛,然後他

    看到自己此生所見最美麗的少女。

      瑩潤如玉的面頰、寶石般的紅唇、明淨如水的眼眸……那少女一顰一笑都流

    露無比的天真而純美,散發著近乎聖潔的光輝。此時與那具血腥的機器放在一起,

    反而形成一幕詭異的畫面。

      「又壞了呢……」少女懊惱地拍了拍大鐵塊,一邊好看地擰起眉頭。

      然後那名軍官看到自己這輩子見過最猥瑣的一個老頭。

      「俺就說這東西不好使……」老頭兒袖著手,一臉興災樂禍的表情,嘰嘰歪

    歪道:「一個大鐵疙瘩懂啥啊?上足勁兒也跑不了一裡地,淨瞎耽誤工夫。」

      少女熟練地打開大鐵塊,取出幾個怪模怪樣的零件,然後從一個小鐵盒裡拿

    出一團白色粉末。

      老頭兒一看,嘴角抽搐起來,滿臉心痛地說道:「咋可又使淨了?」

      少女攤開白嫩的手掌:「一塊龍睛玉不夠哦。再拿一塊好啦。」

      老頭兒哭喪著臉道:「我說丫頭,小程子拿大爺的錢不當錢使,你好歹給大

    爺省點。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大爺的手裡也不寬裕啊……哎喲哎喲!太大了!你

    換個小點的啊!」

      少女拿出一顆小小的碎玉正要投進去,又改了主意。她拿出一個奇怪的圓形

    物體,隔著透明的蓋子看了看裡面的指針,「咦?一顆龍睛玉只支撐不到二十分

    鍾呢!喂,是不是你的傀儡術不好用?」

      老頭兒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胡說!本座的傀儡術是黑魔海

    嫡傳!怎麼會不好用?」,少女皺了皺鼻子,把那顆龍睛玉丟給老頭兒:「好啦,

    你要是心痛,人家就不用好了。」

      「不行!你一定要用!」老頭兒不由分說地把龍睛玉硬塞她,道:「巫宗的

    傀儡術,本座已經破解二十余年,諸般法門了如指掌!哈哈,本座知道了!那顆

    龍睛玉不過是太小,容納不了本座的通天巫力!來來來來,本座再給你一塊,肯

    定好使!」

      少女笑瞇瞇接過老頭兒遞來的龍睛玉,連那塊小的也沒忘了拿回來。「別生

    氣哦,人家會試的。」

      老頭兒一張老臉笑得像菊花似的,搓著手道:「放進去!快放進去!這麼大

    一塊,跑到臨安都夠使了。」

      少女把兩塊龍睛玉托在掌心,星目流露出迷人的光彩。那軍官幾乎忘了自己

    在戰場上,眼睛愣愣望著少女如白玉般的纖指,仿佛置身在夢幻中。

      那少女把兩塊龍睛玉全都收進袋子,然後拍了拍小手。「人家忽然想出一個

    好主意呢!你瞧……」

      少女纖手一轉,白嫩的掌心托出一只小小的玉瓶,笑盈盈道:「都盧難旦妖

    鈴!」

      老頭兒看了看那只裝了自己兩塊龍睛玉的袋子,又看了看玉瓶,臉上浮現一

    種發現自己上當的覺悟,半晌才痛心疾首地說道:「紫丫頭,你跟著小程子學壞

    了哇!」

      少女收起袋子,笑靨如花地說道:「人家現在跟著程頭兒,不會養家怎麼行?」

      說著她抬起小手。那名軍官還沒有意識到危險,少女如冰似玉的白嫩纖指已

    經穿透皮甲,刺進他的胸膛。劇痛間,他仿佛感到自己的魂魄被人強行從肉體中

    抽離,飛向少女手中黑色的瓶口。

      失去意識的剎那,他聽到那少女的輕笑聲:「給鐵傀儡裝個陰魂,說不定比

    傀儡術還好用……」

      「春風十裡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望著御街繁華的市面,秦檜興致大

    發。

      「喂,奸臣兄,」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這是臨安好不好?」

      自己若有死奸臣一半的才情,說不定就能和李師師一道游御街,哪需要天天

    帶著青面獸、金兀術這種大號牲口在街上瞎逛。罾秦檜灑然笑道:「雖非一景,

    此情如一。公子請看,前面便是叩天石了。」

      一座巍峨的城門出現在御街西側,門上的石匾刻著「朝天門」。兩隊衣甲鮮

    明的禁軍守在城門前,刀槍林立,氣勢威嚴。朝天門正前方臨街的空地上,放著

    一塊丈許大小的巨石,石面平整如鏡。

      「據說此石以槌擊之,其響如磬,可聲聞數裡。宋國先主特意陳之於宮城門

    前,百姓有冤者,叩石而訴,宮中其應如響,因此名為叩天石。」

      程宗揚的注意力在叩天石中央。一柄長劍猶如天外飛來,劍身斜斜插入地面

    數尺,將叩天石切成兩半。雖然經歷過十余年風雨,劍穗已經褪色,但劍身沒有

    絲毫銹跡,依然光亮如新。只不過……這劍實在太長了點!單是地面露出的部分

    就不下五尺,加上地下的部分,總長度超過七尺。一柄佩劍硬生生作出斬馬刀的

    風范,拉風到了極點。

      程宗揚腦門的血管突突直跳,指著那柄劍,手抖得像抽風一樣,半晌才擠出

    一句:「好霸氣!」心裡卻道:岳鳥人你真夠無恥的!

      秦檜念著劍上的銘文:「‘號令天下,莫敢不從!’——這便是武穆王當日

    親身所帶的佩劍。武穆王蒙冤,王真人便是攜其劍獨入臨安,在宮門前一劍破石。

    積威所至,至今無人敢輕動,可惜此劍的名字卻無人知曉。」

      「怎麼沒有?」程宗揚道:「你看看後面肯定還有兩句:」倚天不出,誰與

    爭鋒‘——這就是他母親的倚天劍!「

      「四句劍銘屬下也聽說過,但這句‘倚天不出,誰與爭鋒’似是指倚天劍仍

    未出世。至於此劍之名,應該別有來歷。」

      「錯不了,這就是倚天劍。」程宗揚冷笑道:「那個鳥人只要能拉風,還管

    什麼語法對錯?」

      家主提到岳鵬舉向來沒什麼好口氣,秦檜一笑置之,說道:「公子要不要仔

    細看看此劍?」

      「不看了,一把不值錢的贗品劍有什麼好看的。」

      「此劍雖然是武穆王的佩劍,武穆王卻不是它的第一個主人。」

      「哦?」

      秦檜油然道,「傳言此劍是上古流傳下來的神兵,得此劍者可得天下,公子

    可有興趣一試鋒刃?」

      程宗揚看了看那柄「倚天劍」,又看了看秦會之,然後笑瞇瞇道:「少來哄

    我!還天下呢!岳鳥人不光拿了劍,連字都刻上去了,結果呢?」

      「武穆王劍起風雲,一世之雄也!」

      「人都沒了,再英雄有個屁用。爭霸天下的美夢讓別人去做好了,我就是個

    商人,賺點小錢,過幾天安心日子就行了。」

      秦檜道:「天下也是生意。」

      程宗揚停下來,半晌才笑道:「有點意思啊,奸臣兄。」

      「這番生意,會之願為家主前驅。」

      「一步一步來吧。」程宗揚敲了敲車廂,「去便門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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