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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火澆愁 - 第一百零二章字體大小: A+
     
    風神和暴雨都沒有所謂“副手”。風神王澤手下十個支隊長,平時各自為政,流竄在全國各地,除了經常留守總部的張昭,以及主要在東部地區活動的谷月汐,基本沒人搭理他。

    暴雨是專業救災隊,暴雨老大單霖基本不在總部露面,隊員們平時分散在幾大駐紮點蹲著,隨時準備扛起傢伙式,搶救各種異能物引發的災害,除了過年團拜,互相都不盼著見面——一旦暴雨跨區聯合行動,肯定是出大簍子了。

    唯獨雷霆,平時需要充當各種門面,上前線的機會不像其他兩部多,反而是接待、安保之類的事多一些,瑣事無數。李宸就算再八面玲瓏,一個人也難免照顧不周,所以局裡給他專門配了個副手。

    副手姓於,人長得漂亮,學歷高,在雷霆裡立過三等功,履歷鮮亮得彷彿拋過光,都說他是下一個肖徵。而且人家給李宸打下手,向來是不多說不少做,平時對誰都是謙遜客氣,比那二五八萬的肖少爺人緣好出了十個王澤。

    李宸冷汗下來了,他和副手搭檔三四年了,經手的所有事副手幾乎都知道,誰身邊有這麼個辦事妥帖的周到人也忍不住依賴,如果……如果連這種人也有問題,那雷霆豈不成了個篩子?

    這時,一個研究員突然“啊”了一聲,指著旁邊同事的手說:“你手指甲怎麼黑了?”

    那手指甲變黑的研究員呆呆地盯著自己的手,張嘴想說什麼,可嘴唇卻像凍住了一樣,他驚恐地睜大了眼睛,腦子裡不由自主地閃過各種遠期近期的記憶——什麼時候聽到的“神諭”,怎麼混在研究員隊伍裡用障目葉蓋住了目標封印箱……

    有人……有人在翻看他的腦子!

    什麼時候入侵的?

    不……他身上分明戴了一打精神系護具,那些護具為什麼毫無反應?

    “你局這些後輩啊,一天到晚'訓練',到底都在訓什麼?”盛靈淵手指上纏著幾縷黑霧,大搖其頭,他像個皮影藝人,操控著黑霧,遠程翻看著被他盯上的倒霉蛋的“識海”——3S*001號封印箱上遺留了天魔氣,只要碰過那箱子,魔氣就會慢慢從皮膚侵蝕進去。

    精神系護具不管用,因為護具都有“閾值”,比如被人罵一頓其實也屬於遭受精神攻擊,但肯定不會激起異能護具反應。同理,他在箱子上沾的天魔氣就像幾顆塵埃,非常微小,也遠遠達不到觸動護具的門檻。魔氣一旦滲入身體,就會以人自身的貪嗔癡之念為食,一點一點地壯大吞噬,直抵識海。

    越是心神不寧的,入侵速度就越快。

    說是“識海”,其實裡面混沌一片,連整理都沒整理過,可見主人沒有冥想的習慣,意識從來沒有下沉到過這個層面。

    盛靈淵三下五除二,把廢舊倉庫似的識海翻了個底朝天,在識海深處找到了一個四不像的妖獸剪影,烙印似的打在那裡。

    “找到了。”

    千絲萬縷黑霧湧進那妖獸印裡,很快模擬出了個一模一樣的贗品,抹去了原來的烙印,盛靈淵將纏滿了黑霧的手放在宣璣面前:“來,借你的舌頭,給我說句妖族的話。”

    溢出來的魔氣水霧似的撩過宣璣,百毒不侵的“守火人”立刻“中了毒”,從被黑霧擦過的地方開始,一路麻過了全身,酥得他汗毛倒豎,當場半身不遂。

    宣璣差點咬了舌頭:“說……咳,要我說什麼?”

    “站著也分不出誰是誰,”盛靈淵想了想,“就讓他們先跪下吧。”

    此時西山後山封鎖後,此時只留了一個進出口,守衛們老遠看見了雷霆的於副長帶著幾個人大步走了過來,立刻站直了敬禮:“於副!”

    男模似的於副平時都是笑臉迎人,難得今天一臉嚴肅。他好像有急事,伸手攬過隊長的肩膀,壓低聲音說:“出大問題了,李總現在讓我去找黃局匯報。你們一定一定要小心!”

    隊長臉色一變,連忙慎重地點頭。

    於副長又問了幾個“護具戴好沒有”“能量檢測儀是否正常”之類的問題,隊長拿出應付頂頭上司巡視的認真,挨個認真回答了,末了拍胸脯道:“您放心吧,我們在這守著,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

    於副不知聽沒聽進去,頗為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重重地在他肩頭拍了幾下,悄無聲息地帶人魚貫而出。

    “聽見了嗎,”隊長緊了緊制服腰帶,挺起胸脯,呵斥守衛的外勤,“都警醒起來!”

    一個小外勤嘴唇動了動,想說“剛才那幾位就沒過安檢”,又覺得自己有點在嚴肅場合抖機靈的嫌疑,恐怕招人不待見,於是抿了抿嘴,把話嚥下去了。

    然而就在這時,剛過出入口、沒來得及走遠的那一隊雷霆不知道表演什麼行為藝術,突然齊刷刷地集體跪下,行了個大禮。

    後山守衛們嚇了一跳,集體摸出了秘銀槍握住。

    只見其中一位雷霆往下磕頭的時候撞到了一個看不見的東西,發出“咚”一聲悶響。不等瞠目結舌的守衛們反應過來,一個封印箱就憑空滑落在地,上面大紅的標籤赫然寫著“3S*001”。

    尖銳的哨聲響徹後山,尾音拖得近乎淒厲,隨後又戛然而止。

    張昭正好帶著風神一從總部大樓裡趕來,循聲跑過來,一眼看見門口守衛都被冰水系特能凍成了冰雕。

    “搞什麼?守衛都這樣了,他們沒發現?聾了吧他們!”張昭被時間亂流沖擊的後遺症還沒消退,不吃安眠藥睡不著,上火上出了一腦門青春痘,格外暴躁,一擺手,“留倆人在這守著,叫特醫,通知燕總——剩下人跟我追!操了,什麼破事兒!”

    肖徵他們慢了一步,不是因為聾,而是因為方才研究院、後勤、巡邏隊、雷霆……甚至總調度處,都有人不明原因地指甲泛黑,然後鬼上身似的集體跪下,人數竟達在場人數的兩成。

    當時整個後山鴉雀無聲,有人目瞪口呆地站著,有人面如死灰地跪著,場面活像什麼遠古秘密宗教裡充滿隱喻的壁畫。就听跪著的人集體開口說了句“妖族語”,不知被什麼力量操縱著,集體認了罪。

    晚風掃過,肖徵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冷戰。

    西山自然保護區的森林裡,雷霆裡一人之下的於副長親自背著沉重的封印箱,喪家之犬似的從松林中跑過。

    他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肯定沒有好下場,辛苦經營近十年,一切努力算是付諸東流。到了這地步,他只有背水一戰,拼命把這主人要“不惜一切代價”拿到的東西送出去。只要他們能成功,只要赤淵在他們這一代人重新燒起來,把屬於他們的力量還回來,就算他今天被捕,被凡人迫害,也是一時的。不久他就能作為新世界的奠基人,風風光光地出來!

    密密麻麻的老枝敗葉從他臉上身上掃過,小刀子似的。這林中只有西北風唱獨角戲,烏鴉麻雀一概沒有,兩指來厚的腐殖質下埋著層層疊疊的防禦法陣,就連普通外勤也不敢在沒有特批通行證的情況下擅闖,肖主任上班都是規規矩矩的從密道刷卡進。

    除了雷霆。

    異控局總部大大小小五萬三千六百二十四個法陣,日常都是雷霆檢修維護的。都說於副長敬業,他敬業到閉著眼,能把五萬多個法陣挨個標出來——說他是“肖徵第二”,肖徵算什麼東西,配嗎?肖徵不就仗著自己是個富二代雷火系,一路“買上”了總調度處麼?他知道這後山有幾條密道嗎?知道哪些法陣怕雨、哪些要防雷、哪些需要額外避火嗎?

    於副長就像只靈巧的鹿,悄無聲息地突破層層防衛。

    最後,他來到了距離入口井不遠處的另一個枯井裡,直接跳了下去,張嘴將一枚冰珠含進嘴裡。

    下一刻,他整個人身體表面結了一層冰,緊緊地貼在枯井凍了一冬天的石磚上。身體表面擬態似的泛起和井底石磚一模一樣的花紋,變色龍一樣,他成了枯井的一部分。

    紅外和異能掃描絲毫沒有捕捉到他,追上來的風神一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人聲消失後,於副也沒有貿然行動。他耐性十足地屏住呼吸,又原地數了一百下心跳,確定追踪者是真走了,這才吐出一口冰冷的氣,跪了下來。他以頭碰地,嘴裡喃喃地念出了他們的族語:“九九歸一,吾主為真神——”

    他念一句,磕一個頭。磕了足有百十來下,磕得腦漿動盪,眼神都散了,長滿了青苔的枯井壁這才蠕動起來。隨後,一個高大的人影從石磚上浮了出來,綠油油地站穩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方才還滿心嫉恨的英俊雷霆眼神瞬間變了,眼睛裡甚至含了狂熱的淚,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

    “真神,”他想,“我竟然見到真神了!”

    於副長像捧起身家性命的信徒,高高地把封印箱舉過頭頂。

    “主人……主人,我終於見到您了。”他語無倫次道,“這是您要的東西,雖然不少族人暴露了,但我們最後成功了……”

    石頭上的人影卻沒有接,歪頭打量了於副長片刻,人影冷淡地打斷了他的話:“你身上的紋章被邪魔污染了。”

    於副長一呆,愣愣地跪在原地,疑惑不解地抬起頭。他那青苔色的“神明”就從石壁上凸出腦門,憐憫地註視著他,嘆了口氣:“可惜……”

    可惜什麼,他沒說完,石壁上浮雕似的人影已經一聲不響地縮了回去,“活過來”的枯井石壁再次塌平了,那裡的人影子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等等!”於副長急了,縱身撲上去,他難以置信地在枯井壁上一陣亂摸,只摸了一手和著青苔的泥,“主人等等,我真的拿到了,您看我一眼!再看我一眼!”

    他連滾帶爬地抱起封印箱,也顧不上會不會被人發現,指甲上長出刀刃一樣的薄冰,三下五除二地破壞了封印箱上的隱形封條咒,又連抓再咬地撬開了封印箱的鎖。

    封印箱掀開,不等他看清裡面有什麼,一道白光就驀地從箱子裡飛了出去,在男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在半空中炸成了一朵花。

    附近搜索的風神一看見了,後山上那幫木頭人也看見了。煙花爆竹禁令已經實行了好幾年,不年不節的一個煙花,差不多能一直驚動到永安市中心。

    李宸如夢方醒,罵了一聲,率先拔腿追了過去。王澤下意識地要跟,被燕秋山一把拎了回來:“先把這些……這些嫌疑人收押。”

    王澤:“老大,這也太邪門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燕秋山剛要說話,忽然感覺到了什麼,倏地一偏頭,對上了不遠處樹梢上麻雀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那麻雀站立的姿勢格外優雅,近乎於矜持地沖他一點頭,麻雀展開翅膀,飛走了。

    盛靈淵打了個指響,驅散了傀儡術。

    他很有做客人的自覺,一點也沒打算幫忙收拾碗筷,吃完抹嘴就走:“看來你最近又可以放假了……”

    鬼使神差的,他站起來的瞬間,宣璣一把逮住了他的手腕。

    也許是宣璣的錯覺,這只有一點曖昧的肢體接觸,居然讓陛下很輕地哆嗦了一下,瞬間做了個抽手的動作。

    氣氛一時變得有點怪。

    陛下又不是非禮勿動的保守派,一絲不掛時候能理直氣壯使喚別人給他洗頭,怎麼會在意這種程度的觸碰?

    盛靈淵立刻反應過來,忽略了快要燒著的手腕,若無其事地笑道:“又怎麼?”

    宣璣深深地註視著他的眼睛,鼓足了勇氣,他用字正腔圓的妖族語說:“你知道這些年,我有多想你嗎?”

    盛靈淵表情一片空白地註視了他片刻,因為沒有心,被魔氣鼓動的脈搏是永恆的勻速,宣璣摸不出他脈搏的變化。

    大約沉默了三千年那麼長,宣璣看見他忽然笑了,盛靈淵伸手打了個指響:“醒醒,換回來了——我就跟你借一句,你怎麼說起鳥語沒完了?欺負朕把妖族血脈丟了是不是?”

    他沒聽懂。

    宣璣感覺到他輕輕往外一抽胳膊,於是順從地鬆了手,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他坐直了,用一種說不出意味的眼神看著盛靈淵:“等我習慣一會兒。那天差點被時間亂流撞啞巴了,估計是後遺症。”

    盛靈淵可有可無地拍了拍他的頭,徑直走到客廳一角的小亭子裡,吩咐道:“筆墨伺候,何翠玉花了八百年,已經把白玉宮門捋出個頭緒了,趁貴局關門清理門戶,我看看她的'捷徑'往哪走。”

    宣璣遵了旨,“伺候”了他一套平板電腦和電容筆——這個不會沒墨。

    錢、糧、交通、工業化以及書寫工具,這是少數幾樣能激起陛下好奇的東西。電容筆一亮相,立刻勾走了盛靈淵的注意力,一時間,他連沒看完的祭文都扔在了一邊,興致勃勃地鼓搗起新玩具來。

    宣璣默默退到廚房收拾碗筷。

    “嘩嘩”的水聲裡,他面無表情地拎著盤子在水龍頭下衝,衝了五分鐘沒動地方,然後“喀嚓”一聲,瓷盤被他徒手搓成了兩截。

    血脈丟了,所以聽不懂——放屁!

    捨棄妖族血脈,只會讓妖族語從本能變成“外語”而已,又不是一夜間聾了。

    當年畢方族放在他身邊的那個小崽子人質……鳥質,智力水平低得很,人話學了好幾年都說不利索。禀報的事稍微複雜一點,他就得人話妖話夾雜著說,時不常還急出幾聲鳥叫,沒見盛靈淵聽不懂過。

    他甚至會跟那扁毛傻帽說幾句不帶特殊發音的簡單妖族語——比如“滾出去”。

    縱然二十年不用生疏了,分辨不出跑調的妖族語,他也不會連這麼簡單的一句都聽不懂。

    考過四六級的人,就算花了二十年把外語都還給了老師,原聲劇不帶字幕聽不懂了,難道還聽不懂“你好”“謝謝”“我愛你”嗎?

    虧他裝得跟真事兒似的!

    宣璣捏著碎瓷盤的手背跳出了青筋,磨著牙,他像是想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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