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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火澆愁 - 第九十六章字體大小: A+
     
    剛下過雪,地下返了潮,裡面腥臭腥臭的。細碎的回音來回碰,源頭不明,起了“嗡嗡”的蜂鳴,黑暗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竊竊私語,開會討論怎麼拿這些闖進來的血肉之軀打牙祭。

    宣璣抬起手打了個指響,指尖頂起一簇雪白的火光,火光往牆上一卷,“呲啦”一聲——只見泥牆上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不少鬼臉,正悄無聲息地往牆外頂,有幾張臉已經成了型,嘴角還往外滲著血。

    離牆最近的張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宣主任,這是什……”

    宣璣一手端著穩穩噹噹的火苗,一手豎在嘴邊,沖他比劃了個“安靜”的手勢。

    黑暗深處隨即傳來一聲金屬碰撞的動靜,只見他們正前方有幾個耳室,耳室裡密密麻麻的盔甲成排地站著,鋥亮的□□雪刃彷彿剛開鋒,像一群披甲執銳的衛兵。

    為首的盔甲腦袋已經朝人群轉了過來,外勤們身上的能量檢測儀已經震瘋了。

    “屏息,”宣璣摸出手機,輸入了條信息,“他們好幾千年沒吃過人肉,餓得快生鏽了。”

    一路隨隊的“危管中心”人員冷汗沒停過——這地下“倉庫”不知道走了有沒有一半,裡面要命的東西已經快趕上小半個異控局地下封印所了。

    再往前,地下通道開始由寬轉窄,最後進了條幾乎只能讓一兩個人並肩過去的小路,不知道有多長,也不知道裡面有什麼。

    這時,谷月汐忽然站住,匆忙在剛拉起來的工作群裡發了條信息:“我看不見了。”

    她的透視眼穿透不到十米的窄道,只能看見窄道盡頭有個挺大的空間,但裡面全是霧,濛濛的一片,有什麼東西觸動了她的直覺,谷月汐無端汗毛倒豎起來。

    盛靈淵瞄了一眼宣璣的手機屏幕,衝眾人擺擺手,抬腿走了進去。

    “不要緊,”他說,“裡面沒活物了,你看不見,應該是被'天道術規'障了目。”

    大概是天魔不可食用的緣故,他喘氣出聲,地下那些蠢蠢欲動的危險物沒有任何反應。外勤們可不敢照抄大佬作業,既不敢問也顧不上低頭髮微信,只好憋著滿肚子疑問,一路吊著十二分小心,踩著盛靈淵的腳印跟了過去,窄路兩側磚頭泥土一渣也不敢碰。

    走著走著,返潮的土腥味忽然不對了,一股血氣撲面而來。仔細品,裡面還夾雜著古怪的甜味,讓人一邊噁心,一邊舌下生津,幾個沒顧上吃早飯的外勤腸胃明顯躁動起來。越往裡走,甜味越濃,有人不由自主地吞嚥,植物性神經先一步活躍起來,燥熱感挑起人們的神經。

    宣璣的目光落在盛靈淵的後背上,原本保持的一米距離不由自主地縮短,好在他在盛靈淵身邊的時候,神經隨時是緊繃的,立刻察覺到,腳步猛地一頓。

    他步伐一錯,盛靈淵就頭也不回地說:“不用緊張,殘味而已,早無害了。”

    “那是……”

    “什麼”倆字還沒來得及問出來,宣璣手裡的火光就劇烈地顫了一下,方才心裡隱約升起的慾望全體順著毛孔蒸了出去。

    裡面大約有個足球場那麼大,頭頂、地面、四壁……到處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祭文”,無數人的、非人的屍體橫陳其中,只有極小一部分能看出生前全貌來。一眼掃過去,各種死相窮盡現世恐怖片想像之極,讓人第一反應懷疑這不是真的,而是某個斥巨資打造的電影佈景。

    肖徵手腕上綁著能量檢測器,隔著手套拎起角落裡一小團“破布”,旁邊王澤也湊過來,倆人湊在一起研究了半分鐘,王澤突然臉色大變地往後連退好幾步:“這……”

    張昭:“什麼東西?”

    肖徵僵在那半晌,眼神都有點渙散了,然後慢動作似的,機械地捧著,放回了原處。

    王澤胸口劇烈起伏,像喘不上氣來,壓著聲音說:“是……人皮!小孩的皮!”

    像皮草圍脖那樣鞣製過,五官依稀能看清生前的小鼻子小嘴。能量檢測器上跳了個微小的數字……顯示這孩子生前應該是個特能人。

    眾外勤一片嘩然。

    張昭艱難地說:“所、所以……這都是真……”

    他話沒說完,喉嚨裡“咯”一聲,好懸沒吐在防毒面罩裡。

    盛靈淵沒理會他們大驚小怪的騷動,要過一個手電,他照著牆上的祭文,逐字看過去。

    谷月汐小聲問他:“陛……這都是陰沉祭嗎?”

    “是祭文,但不是陰沉祭,”盛靈淵說,“陰沉祭只是'祭'的一種——祭文……你可以理解成是一種特殊的契約書。”

    “就是合同,”宣璣接話說,“陰沉祭是召魔用的,類似於有製式的合同,不同的陰沉祭只要在祭文裡把祭品、媒介和人魔換一換就行,屬於一個大類。其他制式祭文還有……”

    還有“明光祭”和“天魔祭”,分別​​是妖族帝姬獻祭自己給丹離賦生,以及人族八十一個頂尖修士煉天魔的那次。

    拿這倆哪個舉例子都不合適,宣璣飛快地瞥了盛靈淵一眼,臨時改口:“……還有很多,也有不是製式的。這裡的祭文我基本都不認識,應該就是……怎麼說,原創的祭文?”

    “你不必認識這種污穢之物,”盛靈淵一抬手,一個沾著血的祭文字符就從牆上剝落了下來,快要落到他掌心裡的時候,盛靈淵手上本來聽話的黑霧突然好像有了自主意識,扭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追到那祭文字符旁邊,盛靈淵面無表情地輕輕一歪頭,黑霧和祭文同時被攪碎在了半空,“說簡單一點,祭文就像磁石,能從萬物中抽取惡意化為己用,抽夠了,你就能用祭品換你想要的東西。”

    肖徵總領外勤,職業敏感度很高,聽到這段,立刻從方才的人皮陰影裡掙扎出來,追問:“那祭品一般是什麼樣的人,存不存在高危的受害者人群? ”

    “不存在,”盛靈淵手裡的手電光掃過牆角摞了半人高的人皮堆、滿牆的血跡、殘肢、難以辨認原貌的器官,“這與虎謀皮的蠢貨——陰沉祭文指向人魔,祭文不敢造次。但這種'非制式'的祭文都有自己的想法,它們想要什麼,寫下祭文的人就得給什麼,祭文一旦寫下,就不能悔改,亂世時獻祭妻兒家小的都是尋常。”

    “那麼'惡意'具體是指什麼?像……負面情緒那種嗎?”王澤總覺得手上沾了什麼臟東西似的,隔著手套反复地搓,他現在跟盛靈淵說話小心翼翼的,“不能吧,前輩,一切都有兩面,怎麼就能判斷什麼算'惡意'呢?”

    盛靈淵看了看他,覺得他和那雷澤獸的後人在一塊挺有意思,倆人一水一火,一個面熱心冷、一個面冷心熱;一個看著四六不著,其實心挺細;一個看著冷靜嚴謹,處變不驚……但關鍵時候總有點不夠機靈。

    宣璣代為回答:“濃稠即惡意。”

    王澤一愣,立刻就咂摸出了點什麼。

    肖徵卻皺眉道:“你最近怎麼回事,越來越不說人話了?什麼意思?”

    宣璣:“……”

    他這段時間很多事沒有藏著掖著,在海上用朱雀火燒微煜王是一次,後來又跟盛靈淵混在一起。眾外勤們雖然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但本來就客氣的態度明顯又慎重了幾分——連王澤這種江湖自來熟都不跟他勾肩搭背了,就這個老肖,吆五喝六的態度磐石無轉移,從一而終地懟他。

    挺好,這讓他有種自己還是普通人的感覺。

    “就是說一切感情濃到了一定程度都是惡意,不管是好是壞,哪怕我喜歡你,愛到濃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也會變成毒……類似愛極生恨,明白了嗎?”宣璣無奈地說,“算了,你劃重點記住結論就行,反正這知識點對你來說也沒什麼用,沒人吃飽了撐的愛你。”

    他一跟肖徵對噴就忍不住口無遮攔,沒看見“我喜歡你”四個字輕率地脫口而出後,盛靈淵的下巴微微一緊。

    谷月汐及時出面打斷了男孩們的嘴炮,拉回正題:“這種所謂'惡意'能累積嗎?假如它從每個人身上抽一點,濃縮到一起,濃度不就很高了?”

    宣璣苦笑道:“是啊,不然你以為這裡成千上萬的祭文是怎麼來的?”

    “那個……我看這有些血跡還挺新鮮的。”這回插話的是平倩如——因為自己家主任在,馬屁精羅翠翠自然要跟進來,順手拽她來當添頭,與幾個研究院和“危管中心”的後勤擠在一起。羅翠翠本來是想在領導面前刷點存在感,順便長點見識,沒想到清平司寶藏沒看見,先見識了這種大場面,當場嚇得落了秧,全靠平倩如撐著才能站著。

    平倩如:“主任,兇手要是沒走遠,咱們是不是得小心點啊。”

    肖徵頭也不回地說:“後勤往後退,門口等我們——這祭文是何翠玉寫的嗎?她這麼喪心病狂的目的是什麼,祭文上能看出來嗎?”

    宣璣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听一聲驚呼——羅翠翠腿軟得像麵條,平倩如隔著手套有點滑,人一下沒扶住,摔在了滿地的祭文中間。旁邊幾個後勤連忙要把他扶起來,羅翠翠卻不知看見了什麼,張著嘴,手指前方,一邊吱哇亂叫,一邊屁股搓地往後蹭,險些把防化服蹭開檔。

    幾道手電光同時往他手指的方向照去,照見了一堆橫七豎八的屍體。

    這裡到處是屍體,且大多死得毫無尊嚴,因此大家都沒忍心細看,這時被羅翠翠一指,眾人才發現那屍堆裡有一顆熟悉的人頭。

    王澤和肖徵幾乎同時認了出來,異口同聲道:“何翠玉?!”

    玉婆婆活著的時候前呼後擁,清貴非常,誰知道死後竟淪落到要睡大通舖的地步,身上蓋滿了屍體。外勤們趟地雷似的伸著能量監測器,小心翼翼地在她身邊晃了一圈,確定一點異常能量也沒有了之後,才七手八腳地將她身上覆蓋的屍體搬開。

    屍體們都還算新鮮,根據周圍氣溫環境推算,死亡時間不超過一周,有一些身上甚至沒來得及爬上祭文。看樣子是何翠玉死於最後一場陰沉祭中途,本應獻祭的屍體都砸在了她身上……不知道她是不是被屍山活活憋死的。

    一個外勤突然倒抽一口氣,看清了屍山下的何翠玉,他驀地往後踉蹌了半米,差點坐下——何翠玉雙腿不翼而飛,胸口以下已經變成了蛇尾,蛇身足有合抱粗。

    壓在她身上的屍體一清理開,她的頭就軟綿綿地垂了下去。脖子上一層蛇鱗,兩顆帶鉤的蛇牙從乾癟的嘴唇上呲出來,反射著冷光。

    “別、別緊張,沒事沒事,已經死了!”

    “確定沒有生命反應,沒有異常能量反應。”

    “天……這是……這是什麼暗黑版的新白娘子傳奇……”

    “算返祖嗎?可人不是哺乳動物嗎,她怎麼返成了爬行類?”

    盛靈淵眼神倏地冷了下來。

    宣璣也愣住了,不確定地看向盛靈淵:“她真是用了……”

    “妖王九馴的'逆天法',”盛靈淵隔著幾步端詳著半人半蛇的何翠玉,“九馴是先天靈物來者不拒,她麼,看來是吸取了教訓,只吃同族,想把自己洗成純血大妖。”

    “所以她在蓬萊會議上提攜水係後輩,其實是在給自己踅摸儲備糧?”王澤身上雞皮疙瘩按下一波又一波,“操了!她還摸過我手……還拍過我後背!我以為她老人家是表達和藹可親,再不濟也是饞我作為小鮮肉的身子……沒想到她還真饞我身子!把我當壓縮餅乾材料!”

    “淡定王兄,你不是她同族。”宣璣上前翻開玉婆婆的屍體,“水系本來就不多,這七八百年,有同族血統的特能估計也被她吃得差不多了。赤淵封死,就算是純血大妖,壽命七八百年也該到頭了,所以她才會挑動本真教的瘋子點赤淵吧。”

    張昭嘀咕道:“就為了長生不老,她沒事以吃人為生,吃的還是她同族?不是,我以為《西遊記》以後就不流行這種反派了。八百年了還沒活夠嗎,一個影人到底有多大魅力?”

    一個影人到底有多大魅力?

    傳說影人認主以後,每一寸都是沿著主人心意長的。擁有影人的主人一生都沉浸在夢一樣的溫柔鄉里,迷戀到休妻棄子、神智全無的大有人在。有的人死了獨占欲爆棚,不讓影人獨活;有的人則不忍心影人殉葬,留其影人,反而給後代留下無窮禍患;還有人年老時走火入魔,絕不肯讓影人見到自己衰相,對社會危害小一點的選擇盛年自盡,道德素養不過關的則會尋找各種邪魔外道,妄圖永葆青春。

    何翠玉不是第一個。

    她只是足夠幸運,生在清平司末代,將清平司千年積累巧取豪奪據為己有,拿到了妖王九馴的洗血“逆天法”,還修習了罪該萬死的祭文,險些成功了。

    影人有多大魅力他沒體會過,宣璣出神地想,但如果某個人肯給他一點回應,他大概也能當場走火入魔吧。

    張昭:“那些祭文也是求長生不老的嗎?”

    “祭文方面我不太熟,”宣璣回過神來,調整好心理狀態,詢問性地看了盛靈淵一眼,“但我印象裡,好像沒有能求長生的祭文吧?”

    盛靈淵搖搖頭,牆上和地上的祭文亂七八糟的,都是玉婆婆自創,並且到死都沒成功。哪怕陛下是個古今邪術活百科,對著這堆不清不楚的“草稿”,一時也沒什麼頭緒,隻大概能看出她要做的交易似乎和時間有關係。

    此地不宜久留,肖徵作主,先把受害人的屍體都帶出去。

    有些人死的時間不長,應該能靠DNA技術鎖定身份,別的姑且不論,起碼能給受害人家屬一個交代。

    至於“玉婆婆”,她是跺跺腳能讓當代特能界震一下的人物,肯定也不能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就地填埋。外勤和危管中心的工作人員慎重地將巨大的蛇屍檢查了兩遍,確定絕無異常能量反應,才敢組織人搬走。

    “一二三……起!小心點,別讓她尾巴拖地上,別刮到什麼東西。”

    宣璣正用最快速度將看得見的祭文位置都記住——這種邪術痕跡不能貿然拍影像,只能靠專家一點一點記錄,這樣萬一生變,他可以直接從自己識海調閱。

    忽然,他余光瞥見有什麼東西從玉婆婆身上滾了下來,是一枚巴掌大的鱗片。

    不是她自己的蛇鱗。玉婆婆的蛇鱗是接近黑的墨綠色,那枚鱗片卻幾乎是半透明的,好像將周圍所有光源都鍍到了自己身上,鱗片上幾乎浮著一層夢幻的光暈,流光溢彩的。

    顯然不止宣璣一個人看見了,旁邊坐著休息的羅翠翠也出聲問:“那是什麼?”

    最近的張昭聞聲就要低頭撿:“不知道,裝飾品吧?沒有異常能量反應……”

    宣璣後脊突然一涼,來不及反應,他的直覺已經示了警,一把推開張昭:“別碰!”

    張昭被他推得一趔趄,隨後悶哼一聲摀住了胸口——他胸口“暫停一秒”的懷錶無端發起熱來。那鱗片驀地爆出火焰色的光,將宣璣整個人卷在了裡面。

    沾上那紅光的瞬間,宣璣好像被人一把按在了水里,耳畔充斥著遙遠的海浪聲。他的動作驟然變慢,識海一時空白一片,像是連思緒都被放慢了無數倍。他彷彿被卡在了光陰凝滯的縫隙裡,喪失了對時間的感知能力。不知道過了一秒還是一輩子,海浪的呼嘯被穿雲裂石的雷聲劈碎,宣璣悚然一驚,被攬進了一個緊繃的懷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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